梁直却呼出一口长气,迈入斗室之中,伸手把那长榻挪开,露出了下面的一个暗门,几人脸上俱都一喜,没想到梁直还留了这么一手。

拉开暗门,却见下面一个地窖,一眼看去,满满的数个麻布袋子,鼓鼓囊囊,关秀秀掩住嘴巴,强忍着没有欢呼出声,吴家大舅喜色连连,这些粮食,足够熬过很多日子了!

梁直第一次露出笑脸,指着这些粮食道:“你交代我办事,我不敢不仔细,专门打听了如何储存新粮,这地窖挖出来后,用青石铺墙,墙缝都用石灰封死,下面架了一层地板,防潮防虫,城里最好的米店的粮仓都不及这里。”

梁直顿了一下,补充道:“这些粮食虽然已经陈了,应该还能吃。”

关秀秀缓过劲来,她已然看出来,前面的大屋中,原本也是装了粮食的,大抵是为了掩护这真正的存粮之所,像是他们,刚一进来,看到满地凌乱,也不会想到里面另有乾坤。

而按照梁直的说话,这个地窖费了这么多功夫,怕是她那点银钱根本不够,也不知道梁直当初花了多少。

从这个小院的布置。到粮食藏的巧妙,梁直真是用了不少心思。

她心中一暖,唤了声:“表哥!”

梁直回过头来,低头看着她。对她笑了笑,第一次如同大人般摸了摸她的脑袋,缓缓的吐出口气。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当初只想着表妹难得求他一次,那便做到最好,也不知道撒了多少银钱出去,没想到今日居然成了救命粮。

梁直转身看着满脸惊喜的吴西顺道:“舅舅,我们把这些粮食运回家吧!”

怕引起旁人注意,几人每人都只取了一点粮食。用衣服包了一包,捧在怀里,吴大舅感激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关秀秀故作嗔怪的道:“舅舅,不妨少给姨母算点利息。”

吴大舅一叠声的应了。

梁直深深的望了关秀秀一眼。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郭志彬,神色复杂。

梁直跟着几人回到了吴家,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外公,最后抱着一包陈米回转了来。

掀开帘子,鼻尖嗅到一股浓厚的药味,他不由挥了挥手,吴大姐立刻喝止他:“还不把帘子放下来,你爹爹不能吹风!”

梁直放下手,却没有和吴大姐打招呼。把怀里的陈粮放置到了一旁,自己到了角落里另外一个铺盖上翻身躺倒。

半晌,吴大姐道:“锅里给你留了饭,自己去吃罢!”

梁直却没有动,片刻后,他道:“姆妈。外公病的厉害,你知道么?”

吴大姐缓缓的给梁满仓打着扇子,半晌,她恶声恶气的道:“你要害死你爹爹么?!”

梁直一下翻过身去,面朝墙壁,死死的瞪住对面墙角,满怀心事。

家里的确是被一次又一次的兵灾给抢穷了的,最后一次父亲被打伤了后,他们一家三口就搬到这里来了。

只是每到吃不上饭的时候,母亲总能变出点银钱来,梁直便知道,自家远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父亲的药一直没有断过就是最大的证据。

梁直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以前母亲和舅舅们关系就不是十分好,当时觉得是自己家更富裕些的原因,现在看看,和母亲的性格不无关系。

他在黑夜之中无声苦笑,自己费了一番心血的布置,跟母亲的手段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怕和舅舅家来往,看不过去而伸手救济,从而暴露身有余钱,索性恶形恶状的断了来往。

只是母亲也没想到,舅舅家的光景已然支撑不下去了吧。

今天看郭家小儿和秀秀表妹依然一脸懵懂,真是让人羡慕啊。

梁直翻了个身子,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不知何时,却被身下的硬物膈醒,他伸手一摸,借着茅棚缝隙里投出的光,看清楚了手中物件的样子。

那是一支振翅欲飞的凤头钗,黄澄澄的,握在手里颇有分量。

梁直翻身而起,唤了声:“姆妈!”

吴大姐从帐外进来,看了一眼,呵斥道:“慌什么,既然是你捡到的,那就给你舅舅家送去吧。”

梁直连声应了,嘿嘿的笑出了声。

郭志彬紧走两步,扯过了关秀秀手里的布包,一起背在了身后,关秀秀一怔,看着少年的身影,细长细高,不知道何时已经超过了自己。

她脚步轻快的跟在了郭志彬身后,心情愉快,战争已经进行两年了,燕王的地盘逐渐稳固下来,家里也可以好好种田了,接下来会有十多年的太平日子了。

不管谁做了皇帝,总要休养生息一番,关秀秀眯起眼睛,想着以后的红火小日子,不由心满意足。

郭志彬心中却纠结在旁的问题上,那梁直小儿本就生的一张好颜,这次见了,原本的青稚之气尽褪,比起他这伪装出来的懂事要强上许多。

便仿佛一个大人,遇到了一个处处模仿大人的孩童,两相对比,后者丑态百出。

到底已经不再是幼年时的懵懂无知了,郭志彬隐隐觉得,比起梁直小儿,他已经落后了一大步。

像是小孩子天天吵着要长大,时光却不肯拔苗助长,郭志彬此时也毫无头绪。

唯一想到的。也不过是接过关秀秀手中的行囊。

还没到村子,远远的便看到吴氏站在村口张望着,关秀秀一喜,撒腿向着吴氏跑去。吴氏伸手揽住了关秀秀,担忧的道:“昨日你们走的太急,都没跟你爹爹说一声。今天一早,你爹爹把剩下的米粮背起一袋,去给你舅舅家送去了。”

吴氏顿了下,觉得颇对不起女儿,摸着关秀秀的脑袋道:“家里还剩下半袋子米,你表姐刚生完孩子,风哥还小。他们的不能省,咱们以后只能吃野菜山芋了,秀秀怕不怕吃苦?”

关秀秀揽住了吴氏的腰肢,撒娇道:“不怕,外祖家以前对咱们家照顾的多了。咱们怎么也得拉舅舅家一把。”

吴氏正要夸奖一句懂事,关秀秀眨巴眨巴眼睛,笑嘻嘻的道:“不过现在舅舅家也有吃的啦!”

关秀秀刚说完,郭志彬不声不响的才跟了过来,看到吴氏行了个礼,浅笑着打了招呼,关秀秀取过郭志彬手中包裹,放入吴氏怀里,笑眯眯的道:“以后咱们都不用饿肚子啦。”

吴氏一捏便知道里面是什么。顿时惊喜的叫道:“是粮!”

她马上又捂住嘴巴,向着四周张望了下,见没人注意到自己,才松了心,一双眼却亮亮的看着关秀秀,两母女抵着额头。吃吃的笑出声来。

随着燕王的大杀四方,局势逐渐稳定下来,再没有发生过双方反复争夺地盘的事情,燕王治下的疆域稳步的扩张中,留守后方的燕王世子也腾出手来,逐步的恢复着各个市镇的治理。

即使如此,那居高不下的田税依然在提醒着每一个人,战争还在继续。

终于,建文四年六月十三日,燕王朱棣一举攻入了应天府,建文帝不知去向,朱棣随后登基。

一道接一道圣旨从应天府的新主人口中发布出来,剿灭叛党,建立新的朝政,新任皇帝似乎忙的不可开交。

与此同时,一个黄门太监却悄无声息的手持着一份圣旨,从皇宫侧门悄悄离开,回到了朱棣发家的北方,到了安肃县城。

在安肃新任知县诚惶诚恐的款待下,酒足饭饱的老太监取出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保定府安肃县境内关家村,乃为天赐祥瑞之地,特更名为祥瑞村,钦此。”

消息传到关家村的时候,关秀秀正偎依在吴氏身旁,看着抱着孩子的何莹娘,打趣道:“这下好了,姐夫成了百夫长,以后姐姐也是将军夫人了。”

何莹娘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把孩子交给一旁的母亲,对着吴氏盈盈的拜了下去:“多谢舅母帮忙,大恩大德,莹娘铭记于心。”

关秀秀识趣的避到一边,吴氏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何莹娘的这一拜,为了照顾刚生了孩子的何莹娘,吴氏一家是当真省出了自己的口粮的。

吴氏看了眼旁边的军士,连声催促道:“快上马车吧,别让孩子吹风了。”

何莹娘搀扶着母亲,一起上了马车,车行出去许久,依然挥手不止,看着关家母女逐渐缩成了一个点,才恋恋不舍的回过头来。

关柳逗弄着孩子,已经两岁的小人,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每每说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字,都引得大人发笑,她轻声道:“你舅母对咱们有恩,你可千万别忘了。”

何莹娘歪着头,笑道:“我自然记得,等秀秀嫁人,我给她好生添加些嫁妆。”

关秀秀挽着吴氏的手臂往屋子里走去,吴氏叹了口气道:“你表姐夫立了功,你姑母这边倒是不用担心了,只是莲莲那里,哎——”

关秀秀眉头皱起,关莲莲的公公小叔子都回来了,老二同样立了功,据说也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老三比较倒霉,却是断了腿,偏偏只剩下柳义,到现在还是音信全无。

关秀秀呼出一口长气,安慰吴氏道:“希望好人有好报吧。”

吴氏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门外突然叫嚣吵闹起来,熙熙攘攘仿佛沸水开了锅,又像是往年的赏灯会时的热闹。

母女二人对望一眼,同时好奇起来,一起向外走去。如今天下已定,倒是可以收起富家小姐那大门不出的做派了。

却见村人皆往一个方向行去,关家母女随波逐流跟在了大部队中,一直到了村口。一眼看到了村口上的七品知县的仪仗,三班衙役连带着县丞主簿,还有知名的乡绅。居然全部到齐了。

村人越聚越多,和知县交谈甚欢的族长站了出来,高举双手,平息了众人的喧嚣,大声道:“跪下,接圣旨!”

接圣旨!

大部分族人一辈子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安肃县城了,那遥远的如同天神一样的皇上。居然会有圣旨发到这里!

扑扑扑,转眼之间,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跪下,而前方的知县等人也不能免俗,只是相对于关家族人。膝下多了蒲团罢了。

一个香案被抬了出来,随着高香徐徐升起,一个略有些尖细声音喊道:“奉天承运——”

短短的两句话,决定了这个村子,以后从颇有族姓特色的关家村,更名为祥瑞庄。

关秀秀晕乎乎的听着圣旨,心中一动,莫不是因为那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吧?!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自此以后。关家村再与周边的村落不同。

直到这一刻,关秀秀才真切的体会到,战争终于结束了,因为这一次思想神智都已经成熟,她真切的领会到了上一世含糊而过的四年战乱究竟是什么滋味。

那是黑暗漫长的,暗无天日的四年。若不是她早已经知道战乱的时间截止,怕是根本早就熬不过去了。

战乱平息,百废待兴,这一场更名的盛事很快从关秀秀心中抹去,家里另有大事要操心。

因了四年战乱,关大宝的婚事被耽搁下来,关秀秀也已经十四岁了,眼瞅着也该想看女婿了。

儿女婚事,便成了吴氏的一桩心事。

幸好,旁的人家也有不少婚事被耽搁了的女儿,还有一些因了战乱之故,匆忙嫁娶,胡乱凑出了不少鸳鸯,到了战乱结束,却也有不少怨偶。

吴氏拉过了关秀秀坐在自己身边,母女二人一边做着活计,一边说着话:“你哥哥年纪也不小了,前儿个那张媒婆递过来的话你也听到了,帮姆妈参详参详?”

关秀秀低头看着手上的绣样,听着吴氏的絮絮叨叨:“那张家的大闺女我看就很不错,家底虽然差了些,但是听说是极能干的——”

关秀秀挑出一根淡紫色丝线,不动声色的道:“我们家里只有哥哥一个,又没有妯娌相处的问题,姆妈性情也好,哥哥又老实,性子太强怕是难相处。”

吴氏点了点头,把针从鞋底下狠狠扎出,又道:“那李家的二女儿怎么样,听说长的跟画里的仙女似的,性情又温柔——”

关秀秀似笑非笑的道:“要个仙女回来供起来么?李家孩子多,只怕到时候哥哥会很辛苦呢。”

吴氏愣了下,琢磨着,说的也有道理,又道:“那徐家的小女儿总不会错了吧,几个兄长都长大成人了,家底又殷实——”

“姆妈——”关秀秀拖着长音唤道,“只怕小女儿都娇惯坏了,哥哥已经很辛苦了,回家还要安抚嫂嫂么?”

吴氏彻底明白过来了,自家小女儿这是压根不打算给自己找个嫂子呢,反正怎么都能挑出不是来,她又好气又好笑,举起手里纳了一半的鞋底,作势要打关秀秀。

关秀秀也不避让,闭上眼睛,把半边脸迎了上去:“打嘛,打狠点!”

吴氏看着她娇嫩的脸颊,哪里舍得下手,最后用手掌在关秀秀的脸边轻抚而过。

关秀秀睁开眼,嘿嘿的笑了起来,吴氏啐了她一口:“这几年脸皮是越发厚了,哪里有小时候乖巧可爱!”

关秀秀心道,小时候乖巧可爱,撒撒娇就有糖吃,长大了还老实听话,只怕要到上了花轿才知道新郎是谁!

她一想到上世的嫂子,就腻歪的不行,小门小户的出身,眼皮子浅的很,一天到晚的盯着那点家底,防着亲小姑子跟防贼一样。

关大宝出仕以后,和同僚的来往也登不上台面,说来也奇怪,关秀秀自己是愿意找个勤快上进的庄户人家,却不愿意哥哥娶个大字不识的女子。

在她心里,哥哥值得最好的。

战争结束了,女主也长大了,很快会和郭渣进入相爱相杀阶段,哈哈哈哈~

120 太子殿下

吴氏沉下脸:“不行,反正大宝的亲事今年一定要定下来,旁的人家像是他这么大的,孩子都满地跑了。”

关秀秀也不恼,笑眯眯的道:“姆妈何不去问问哥哥呢?”

她就不信,关大宝苦学多年,甘愿在这当口放弃科考,娶个娘子只怕也是独守空房,依照关大宝那耿直的个性,定然万万不愿意的。

吴氏狐疑的看了关秀秀一眼,哼了声道:“好,我去问你大哥。”

到了晚上,关大宝从郭家读书回来,没等吴氏开口,却带回来另外一个消息,李氏有喜了。

吴氏张大嘴巴,半晌拍着手笑道:“这可真是大喜事,等我明天去道声恭喜。”

关大宝满脸涨红,他已经成年,男女之事从郭志礼哪里知晓了一些,为难的道:“师母现在恼的很,谁都不见,师傅已经和郭志礼挤了两宿了。”

吴氏掩嘴笑了起来,李氏这是怕羞呢,长子毕竟都年过二十了,若不是这四年战乱耽搁,怕是奶奶都做得了。

吴氏想了想,道:“秀秀,明天你和我去郭家,我给你婶娘好生说道说道。”

关秀秀还在震惊当中,前一世李氏这个时候已经过身了,没想到这一次不但活的好好的,竟然还有了身孕,她含糊的应了吴氏一声,不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变化。

关大宝这一打岔,倒是把吴氏的心思引开了,也忘了和关大宝说亲事的事情。

到了晚上。吴氏收拾完,穿着小衣进了被窝,一个热乎乎的身体立刻贴了过来,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搂住了她的腰身。关槐一口热气喷在了她的耳边:“咱们也给秀秀生个弟弟吧!”

吴氏身子已经化做了一滩泥,任由关槐施为,到了那紧要关头。她一口咬在了男人的臂膀上,片刻之后,汗湿发梢,狠狠的骂道:“你跟人家学什么,都要抱孙子的人了!”

关槐嘿嘿一乐,身子往前一顶,竟是又要再弄一遭。慌的吴氏赶紧推他,“明天还要去郭家呢!”

只是男人瘾头上来,哪里管的了那许多,硬是弄的吴氏又丢了一次身子,这次吴氏疲惫的闭上了眼。也懒得说他了。

第二日,吴氏捡了几个鸡蛋,仔细的包了,带着关秀秀一起,往郭家去了。

看到吴氏到来,郭浩儒简直大喜过往,他家娘子已经几天不跟他说话了,真是的,又不是第一次生孩子。害羞什么呢。

李氏出来,看都不看郭浩儒一眼,牵住了吴氏的手,道:“姐姐,我们屋子里说去。”

关秀秀乖巧的跟在了吴氏身后,一起进了里屋。

郭浩儒眼巴巴的望着妻子的背影消失在了视野里。一脸郁卒,郭志彬眼巴巴的望着关秀秀的身影,同样一脸郁卒,郭志礼心道,傻爹傻弟弟,自己莫不是捡来的吧。

吴氏坐定后,拉住李氏的手,看她气色尚好,单刀直入的道:“妹妹,不是姐姐说你,你这个年纪还有身孕,要比旁人更加注意才是。”

因了吴氏说话时语气正经,态度严肃,李氏原本的尴尬登时去了许多,认真的听着吴氏讲着,什么头三个月要好生安胎,莫要碰凉水。

李氏一一记下了,到吴氏告辞的时候,心结已经去了许多,她缓缓的摸着肚子,第一次露出了笑脸:“幸好老大还没成亲,不然这媳妇和婆婆一起有了身孕,可真丢人死了。”

关秀秀在一旁听得感慨万千,上一世,这个时候,差不多她也快嫁到郭家了,第二年就有了大妮。

一时间有些走神,吴氏连唤她几声才回过神来,却是李氏刚刚有孕,吴氏不便打搅,唤着她回家去。

母女二人和郭家作别,关秀秀看到路边停了一辆马车,在这村子里马车实在是稀罕物,不由多看了几眼。

马车中的人的手一松,勾起的一角帘子随即落下,把车中之人挡了严严实实,他靠在了车壁上,想着方才少女好奇的打量时望过来的娟秀面容,暗忖道,的确是高了,也漂亮了。

待吴家母女走远,郭家父子正要回转之即,马车的驭者跳下车来,大步走到了郭家父子身前,弯腰唤道:“郭先生,我家主人有请。”

郭浩儒一怔,转过身来,顺着驭者的手指看去,见那不过是一辆普通马车,没有任何标记,不由问道:“敢问你家主人是?”

驭者神态恭谨:“我家主人名讳不敢说,只是主人喜好红色。”

红色,那岂非是一个朱字!

郭浩儒的脸色变了,他看着马车的双眼眯起,不知道来的是哪一个朱家子孙!

郭志礼担心的看着父亲,郭浩儒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带着弟弟先回去,我去去就来。”

话罢,郭浩儒向着马车走去,那名驭者落后半身,恭谨的跟在他身后。

郭志礼的眉头舒展开,所谓打狗看主人,同样的,从下人的态度上也能揣摩出主人的心思,这名驭者如此谦卑,说明父亲在那朱家子弟心中的地位很重。

他拽住郭志彬:“走吧,回家去。”

郭浩儒已经到了马车前,车门一打开,一股糕点的甜香扑面而来,他微一愣神,车门已经关上,对面的青年面白如玉,一人占据了一侧车厢,微笑着看着他,郭浩儒眉头一紧,低声唤道:“太子殿下!”

朱高炽眉毛扬起,兴致颇高的问道:“哦?先生是如何看出来的?”

郭浩儒低下头,态度恭谨,若说以前,这位还只是燕王世子,在他们这些满腹经纶的文人面前,不过是一个颇有权势的藩王,不可能获得他们太多的尊敬。

但是现在。燕王朱棣登上大宝,燕王世子便成了大明太子!乃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尊贵至极的存在。

“在这个地界,能够出现于此的只有太子殿下和二殿下,而二殿下据闻已经和皇上一起进京了。”郭浩儒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的生怕触怒对方。

朱高炽大笑出声:“先生是想说我那二弟骁勇善战,所以和父皇一起攻入应天府吧。”

郭浩儒闭嘴不言,他少年之时。家中和帝王家往来紧密,甚至他也多次蒙太祖皇帝召见,深谙与朱家子孙打交道的窍门——有些话,对方可以说,自己却不可以说。

朱高炽眯起眼,对郭浩儒的谨慎十分满意,他伸出手。示意自己对面的位置:“先生请坐。”

郭浩儒半弯的腰终于坐了下去,却依然仔细的只搭了半个榻边,视线落在了两榻之间的案几之上,见上面琳琅满目的摆了各种糕点果子,铺排了整整一桌子。视线不由更加低垂。

朱高炽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条斯理的喝着,丝毫没有礼让一下郭浩儒的意思,他喝了半杯茶,漫不经心的道:“先生坐稳了。”

郭浩儒一怔,抬起头来,却见朱高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口中轻轻的说道:“刚刚得到的消息。方孝孺拒为父皇起草继位诏书——”

郭浩儒屏住了呼吸,眼睛逐渐睁大,心神已经不知道飘到了何处——燕王刚愎自用,连自己的亲侄子都敢反,何况一个小小的文人!

朱高炽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听着十分悦耳。可说出的话却仿佛一把钢锯,在郭浩儒的耳朵中生生的割出血来:“帝怒,命诛杀之,同时,株连十族。”

无数道惊雷炸起,纵然朱高炽已经事先提点过,郭浩儒依然惊的一跃而起,脑袋砰的一声撞到了车顶之上,撞的迷迷糊糊之际,他听到自己说道:“十族?怎会有十族?”

自古犯下触怒帝王大罪的,诛杀九族已经是极限,包括父亲四族,母亲三族,妻族二,连妻子的父亲,岳母的娘家也包括在内,可谓断尽血缘,世间再无此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