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志礼大是尴尬,被亲弟弟揭了老底,斥道:“你今天的书读完了么?还不去读书!”

郭志彬撇了撇嘴,看向一旁始终不发一言的陆棋风,眼中眸光一暗,“陆大爷,好久不见。”

陆棋风抬起头,看着这个亦师亦友的儿时玩伴,脸上线条柔和下来,唇角勾起,嗓音低沉的应道:“好久不见,郭大爷。”

郭志礼对着陆棋风点了点头,礼让道:“进府再说吧。”

关大宝二人自然没有异议,一前一后的进了府,到了郭府里面,四人自然而然的捉成了两对,关大宝和郭大公子向左行去,陆大爷和郭大爷并肩向右拐去,直把两个小厮看的一头雾水,这到底是嘛情况?

刚才四个人不是还友爱非常的么,怎么转眼就分崩离析了?

郭志礼把关大宝引入了书房之中,关大宝羡慕的看着四周的书柜,一眼扫去,便知道有不少唐宋珍本,真真令人羡慕。

郭志礼注意到他的眼神,轻笑一声:“都是志彬没事弄来装点门面的,家里这些琐事,现在都是他在打点。”

135 父子双探花

郭志礼说完,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到了一旁的扇子上,这是上等绡纱贴的夏扇,檀香木为柄,论材料倒也不算什么稀奇物事,难就难在上面有了大画师苏岩的题词,正如郭志彬所言,这是本月第十一把扇子了。

老爹自从立志要做一代奸臣,可他父子二人却也委实不知如何下手,待老二进了京,这些吃食玩物才精致起来,他从来都没发现,自己的弟弟还有这般天赋,渀佛天生就是一个纨绔子弟。

思绪一转,郭志礼看向关大宝笑道:“一年未见,不知道扶风兄的学识可见长了?”

一提到学业,关大宝登时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原本带着的少许拘谨转变为一脸严肃,认真的和郭志礼探讨起来。

另一厢,郭大爷和陆大爷却自在的紧,郭大爷直接把陆大爷引入了花厅之中,直接在榻上摆了个小炕桌,叫人上了四热四冷八碟小菜,又弄了一壶玉堂春。

陆大爷开始见郭大爷点菜的时候,还要出声阻止他,待八碟小菜上来,才知道这碟子就那么一丁点,陆大爷保证自己三筷子就能把上面的菜色扫荡精光。

当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陆大爷举起酒杯,和郭大爷碰了碰,一口喝干,侧头向着窗外望去,外面却是一汪碧水,池水清澈见底,数尾锦鲤悠闲的游荡着,这般心旷神怡的景色,连口中的酒水也变得回味无穷起来。

郭志彬一直笑而不语,只是殷勤的倒酒。转眼间,那一小壶玉堂春就见了底,没等他吩咐,下人又送来两壶新酒。

陆大爷愣愣的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被一名美婢取走。换了一个新的杯子,不解的看向了郭大爷。

郭志彬向着新酒壶努了下嘴巴,笑道:“换了酒水。酒盅自然也要换一换,不然岂不是混了味道。”

陆大爷一时无语,加上杯中酒水确实美味,一盅接一盅的喝了下去,半晌功夫,桌上已经有了十余个东倒西歪的酒壶。

先前还觉得这酒水甚是温和,喝到口中清淡如水。哪知道到了后来却是越来越烈,到最后一壶酒水下肚,腹中竟然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火。

陆棋风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怒火也腾的一下烧了起来,他手中的酒盅猛然向着地上一掷,清脆的碎裂声吓了几名伺候的婢女一跳。郭志彬脸上的笑容逐渐敛起,随意的挥了挥手,婢女们垂下头,鱼贯的退了出去,行走之间进退有度,没有半点声息。

郭志彬冷笑一声:“怎么的,我好吃好喝的招待着,陆大爷倒上我这里耍起酒疯了!”

陆棋风恶狠狠的剐了郭志彬一眼,借着酒劲使起横来:“怎么着。我就疯了!”

郭志彬默然片刻,把自己手里的酒盅递到了陆棋风面前:“接着摔。”

陆棋风一怔,随即毫不客气的把酒盅往地上一摔,又是一声脆响,郭志彬抚掌叫好:“这一个酒盅是景德镇的青花瓷,宫中御制的王瓷。果然比旁的响声要脆亮些。”

陆棋风愣了下,宫中御制的玩意是给皇上和皇上的大小老婆,以及儿子们用的,所谓的王瓷,其实就是一批淘汰品,和他对应的则是所谓的皇瓷,那才是贡品。

郭大学士圣宠虽浓,却也不敢和皇上用一样的玩意,这王瓷若是没有点手段,寻常人家也是用不得的。

郭志彬把那一堆酒壶又推到了陆棋风面前,殷勤的道:“继续继续,这些玩意左右也不过花了爷千八百两银子,陆大爷要是觉得不够,家里还有。”

陆棋风的脸色终于变了,阴晴不定半晌,长叹一声,垂下头去,一脸颓废的样子看的人心焦。

郭志彬哈哈大笑,伸出手指点着陆棋风笑道:“你还真是越长越回去了,我家大哥上千两的银子说撕就撕了,可比你强多了。”

陆棋风猛然抬起头,瞪着郭志彬,脸上说不清楚是酒水还是气恼,涨红的几欲滴出血来。

郭志彬却把手边折扇刷的一下打开,轻轻的摇晃着,这把是本月第十二把,只等郭家大少爷撕了苏岩的新作,就要进献上去,他眯起眼,看着窗外的一派水乡风光,轻描淡写的笑道:“陆大爷,这纨绔子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随手就是几十两银子糟蹋出去,若是没有更为强大的进项,心理上承受的压力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

幸好,郭二少爷已经游刃有余。

陆棋风脸上的悲喜之色逐渐隐去,他轻轻叹了口气,却比方才那一声长叹更让人心颤,少年不得志的抑郁,完全通过这一声叹息显露出来。

郭志彬看看火候差不多了,摇了摇酒壶,找出两个还剩下残酒的,分别放到了陆棋风和自己的面前,压低了声音道:“兄弟这里倒是有一个出路,就是不知道陆大爷舍不舍得了——”

陆棋风刷的一下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看着郭志彬:“什么出路,说来听听!”

郭志彬淡然一笑,把手中酒壶微微倾洒,落到桌上一滩残酒,他以指代笔,轻轻的写了一个字。

那个字笔画繁琐,陆棋风的眼紧紧的盯着,不敢错开一下,辨识半晌,抬起头,带了几分不好意思,嗫嗫的道:“我,我没认出来——这是个什么字啊?”

郭志彬一派大家风范,正轻摇折扇,一脸浅笑,闻言,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咬牙切齿半晌,低声呵斥道:“锦!那是个锦衣卫的锦字!”

陆棋风眨了眨眼睛,逐渐消化了郭志彬话中的意思,锦字?还是锦衣卫的锦字?

他屏住呼吸,问道:“你的意思是——?”

郭志彬缓过劲来,缓慢的点了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现在太子一脉被打压下去,想要走正规的武将晋升路子十分困难,现今唯有取巧,这锦衣卫乃是皇上亲信,哪怕官职不高,手中权利却不小。

只是如此一来,便要终身隐入暗中,这等专司刺探刑罚的司职最是为正经出身的武将瞧之不起。

换句话说,陆棋风要是入了锦衣卫,以后就和郭家一样,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陆棋风抿紧双唇,一双虎目盯着面前的酒壶,陆千户对他自幼悉心培养,求的不过是一个武将出身,若是入了锦衣卫——

陆棋风心中犹豫不决,视线也自然而然的向着四周扫去,不意间,却是落到了地上的一堆陶瓷渣滓上,心上蓦然起了一个念头,价值千金的王瓷,说砸就砸了。

他抓起酒壶,壶口对着嘴巴,酒水向口中倾泄而下,待壶中酒水流尽,陆棋风猛然一掷手中酒壶:“好,全靠郭大爷斡旋了!”

郭志彬浅浅的笑了起来,郭家,到底还是独木难支啊。

陆棋风和关大宝被送出郭府,两个人对望一眼,心中俱都百感交集,也没什么话讲,顺着来时的路,向着客栈行去。

郭家兄弟二人转过身子,郭志礼向着书房行去,到了书房中,绕过一道暗门,却是别有洞天,原来这是两间打通的书房,他恭谨的看着坐在窗前的郭浩儒,唤道:“父亲。”

郭浩儒单手握书,视线却久久停留在其中一页之上,半晌,他放下书来,看向了郭志礼,叹道:“扶风的学问扎实,考入二甲应是不成问题。”

注意到儿子欲言又止的神色,郭浩儒和颜悦色的问道:“你可是想问我为什么不亲自接见于他?”

郭志礼微微垂首,郭浩儒笑道:“我们现在这样的身份,皇上需要的是一个忠臣,更是一个孤臣,若是我们拉帮结派,你信不信,这学士府,第二天就会被拆了。”

郭志礼皱起眉头,“可是扶风是志彬的妻兄,这姻亲关系怎么都绕不过去。”

郭浩儒哑然失笑:“所以才让你去见他。”

他顿了下,叹道:“可惜了扶风的才学了,且看圣上心意了,只怕他要赋闲在家了。”

郭志礼默然不语,自己的出仕已成必然,他带着实打实的郭家的烙印,无论如何也不会招了圣上的眼,但郭家也就这样了,所以爹爹对那些寻上门的举子才会视而不见。

转眼到了会试发榜之日,郭志礼早早的乘了轿子,到了贡院前查看榜单,他的视线在贴的高高的红纸上巡视,视线猛然凝聚在了其中一点,瞳孔一缩,是了,关凌云,将将吊到了榜单尾的位置,心中莫名的松了口气,这才有闲暇去寻自己的名字。

这次是从后往前,一个又一个名字从眼前闪过,末了,他的视线一凝,第一名,会元!

回转家中,郭浩儒早已经备下一桌酒水,母亲和弟弟作陪,一家人其乐融融,看的郭志礼眼睛一湿,赶紧眨了两下,笑道:“这报信的跑的倒是快。”

郭浩儒笑呵呵的看着长子,颇为自得的道:“看来咱们家又要出一个探花了,父子双探花,倒也是一桩美谈。”

136 殿试

郭家兄弟俱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朝中传统,状元,榜眼,探花虽然是前三甲,状元榜眼姑且不论,这探花么,却一定要生的年轻俊秀。

兄弟二人对望一眼,看向了颇为自得的老爹,同时腹诽道,老爹这是变相的夸奖自己生的好吧!

一家人吃酒吃到尽兴,有嬷嬷来禀小姐醒了,哭闹的厉害,李氏不由分说的站了起来,向着后宅走去。

郭浩儒放下杯子,盯着小儿子道:“志彬,你秀才的功名也拿下来了,下一科,可要进场试试?”

郭志彬瘪了下嘴,那秀才之名得来纯属侥幸,是考官看他写的一手好字的份上,勉勉强强的过了的。

郭志彬沉吟片刻,老实道:“孩儿不打算再读下去,已经和梁直说好,准备开几个铺子。”

郭浩儒点了点头,说实话,小儿子若是个读书的料子,自然要下场拼上一拼,只是看小儿进京这两年,却委实是个吃喝玩乐的主。

旁的不说,现在连佳儿的一只拨浪鼓,都是特意寻了人做的。

郭浩儒咳了两声,交代道:“若是有什么需要打点的,尽管和为父说。”

郭志彬从善如流的应了,大明朝开国已有三十余年,京中这么点地方,这些样买卖,早被人瓜分干净了。

梁直入京开店,图的不过是郭家的名头,到时候要从京中权贵口中夺下几块肥肉,郭志彬还真得向自家老子求助。

掐算着时间,郭浩儒看时间不早。挥挥手,散了席面,对郭志礼交代道:“明日殿试,早点休息吧。”

郭家兄弟躬身应了。目送老爹出了花厅,兄弟二人相视一笑,郭志彬从袖里抽出把折扇。递过来道:“恭喜哥哥高中。”

郭志礼伸手接过,笑骂道:“合着你就这么一把破扇子就想把我打发了?”

这一年来,他撕过的扇子,怎么都有个百八十把了,不乏前人的珍贵题词,撕到后来,人都麻木了。也忘记了伪装的初衷,只木然的想着,到底还是纸糊的更好些,撕起来容易,声音也敞亮。

再珍贵的东西。多了,也就不新鲜了。

郭志礼似笑非笑的扫了郭志彬一眼,却见弟弟双眼清亮,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意味,心中一动,莫非手里的这把扇子,还有什么蹊跷不成,他瞥了弟弟一眼,伸手握住了折扇一端。缓缓拉开,当第一个大字落入眼中时,郭志礼便是一怔,随即唇角荡漾开了一个笑容。

难得糊涂。

四个字倒也有趣,更有趣的是题字的人,郭志礼轻飘飘的扇着扇子。调侃道:“怎么,哥哥撕扇子到底把你撕怕了?”

郭家老二也忒阴险了,送了把自己题字的扇子,倒是让他这个做大哥的无从下手了。

说起来,那撕扇子的习惯也是老爹强制养成的,当初虽然决定做一个肝胆相照的大权奸,可具体怎么做,却让父子二人犯了难。

强抢民女吧,莫说良心上过不去,李氏也不是吃素的;吃喝吧,二人又都不是那重视口舌之欲的,勉强吃了几顿还坏了肚子。

赌就更不用说了,有那功夫,不如在家温上一壶茶,拿起一本古卷,细细研读。

思来想去,最后便弄了这么个文雅的败家爱好。

郭大公子好撕扇子名头就这么传了出去,想要抱郭家大腿的说他是雅好,憎恶的则啐上一口,骂一句暴殄天物。

郭志礼苦笑,他这行径,和焚琴煮鹤也差不了多少了,只可惜了那些前代大家的真迹。

郭志礼扬起手,手里的扇柄敲了敲弟弟的额头:“得了,赶紧睡去吧,哥哥明天还得面圣呢。”

说着,郭志礼刷的一下打开折扇,一步三摇的踱步而去,在这阳春三月里,带足了锦绣公子的架势。

翌日,一干学子尽皆汇集文楼中等候传召,而永乐帝则和群臣汇集奉天殿处理朝事。

举子们隐隐分成了两派,一边是以郭志礼为中心的一小撮人,另外一边则是大部分的读书人。

郭家名声之臭,可以说,但凡有点骨气的读书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只是什么时候都有些趋炎附势之人。

郭志礼立于众人之中,面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风姿皎皎,宛如明月,众人忍不住私下议论:

“看到没,那个就是郭大学士的长子。”

“真不知道他这个会元是怎么来的——”

一声怒斥猛然响起:“郭,郭兄自然是靠着自己本事考取的!”

殿中顿时一静,众人讶然的调转头,看向那个怒目圆睁的年轻举子,郭志礼心情复杂的看着幼时玩伴,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心中暗叹,父亲说的对,凌云,还是回家种田的好。

关大宝却顾不得那许多,昨日之前,他一直在刻苦学习,虽然也在客栈中结识了几名举子,却一直没有什么深交。

直到考完放榜,一举高中后,便有相识的中了榜的举子前来相邀,关大宝自然不敢推辞,他们这一批得中的,唤作同年,那也是一种情分,和同乡一样,日后在官场,彼此守望互助,助益良多。

这些通过了会试的举子,板上钉钉都是进士及第了的主儿,殿试不过是确定一下众人的名次罢了。

酒过三巡,自然而然的聊起了当今的官场,提到官场形式,那个赫赫有名的郭大学士必然要提,从众人遮遮掩掩的只言片语中,关大宝拼凑出了一个令他震惊的事实。

他的授业恩师,如父亲一般的郭浩儒,居然被天下读书人所唾弃!

关大宝不淡定了,实在也怪不得他,郭浩儒对他的教育,讲究的是研习义理,至于是来自程朱理学,还是什么,却从来不教。

造成了关大宝对朝中局势的一无所知,事实上,他知道的,和关秀秀知道的,也差不了多少。

幸好他虽老实,却并不愚笨,拉住了其中一名相交甚好的程举子,在宴后又单独请他再开一席,到底打探出了实情。

矫诏继位,背叛挚友方孝孺,被诛杀十族,一个又一个惊悚的句子从程举子口中吐出。

关大宝彻底的迷惘了,那个人,真的是曾经和他朝夕相处,亲如父子的恩师么?!

回到客栈已经是三更半夜,关大宝在床铺之上辗转难眠,一大早醒来,两个眼圈都泛着红,旁人却只当他新科及第,欢喜的睡不着,哪里知道他心中的一番煎熬。

今日到了这文楼之中,众多学子汇聚一堂,听着那些低声议论,关大宝终于忍不住了,他高声申辩,迅速成为众人注视的焦点。

关大宝抿紧双唇,大步的向着郭志礼走去,到了他身前,浓眉皱起,开口问道:“他们说的,可是真的?真的是老师做出来的?!”

郭志礼自然知道他在问什么,不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平静而温和的道:“不错,父亲确实撰写了皇上的登基诏书。”

学子们一片讶然,同时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起来,虽然早知道事实,可郭家父子不是该引以为耻么?不是该藏着掖着么?怎么就如此光明正大,坦荡荡的说了出来?!

关大宝被震的愣在当场,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师父的行为和平日里对他的教导发生了严重冲突,造成他大脑运转不灵。

迷迷糊糊的跟在众人后,跌跌撞撞的进到了奉天殿中,殿中早已经布置好了案台,以及笔墨纸砚之物。

众多学子纷纷入席就座,关大宝呆呆的坐了,下意识的拿起毛笔,看着题目,自然的解起了题目。

他基础扎实,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做,最后的两年里,郭浩儒虽然不在他身边,临走时却留下了一堆题目让他拆解。

完全靠着身体本能,行云流水般写出答案,约定的三炷香的时间很快到达,关大宝怔怔的看着内侍从自己手下收走试卷,呈上预览。

一份份试卷汇集到一起,被捧到了朱棣身前,朱棣两道浓眉皱起,细细的阅览着,很快,所有的试卷都阅览了一遍,他坐直身体,扫视了一圈下面的臣子。

诸如郭大学士这样的天子近臣,都不由心中打鼓,皇上,这是干嘛呢?

按照正常程序,皇上御览一遍后,会挑出几份相对优秀的,放在一边,再询问几句,从中挑选出最优的几名,确定了一甲的三名,和二甲的头名,其他名次,则由几位一品大员和大学士们协商着决定。

显然的,朱棣另有一番打算。

朱棣近日来面临着和父亲一样的问题,这些科考出身的学子,纸上谈兵甚是犀利,涉及到具体事务,却往往不尽如人意。

朱棣看了这些举子们的锦绣文章,打定主意要再仔细的考校一番,再定下诸人的名次。

他的视线在举子们的身上缓缓扫过,带着不可一世的帝王之威,便是郭志礼这般的风流人物,也只能深深的垂下头去。

朱棣双唇轻启,声音并不是很大,却足以传到空旷的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尔等,为何读书?读书为何?”

137 二甲传胪(255粉)

为何读书!读书为何!

耳边仿佛还萦绕着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转眼间便被殿上男子低沉的嗓音所替代,说的却是同一句话。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了,关大宝虽然低垂着头,身体却在微微颤抖着,他家老妹这,这算不算是未卜先知!

朱棣的目光何等毒辣,关大宝的微微颤抖自然落入了他眼中,他却不动声色的点了另外一名举子的名字,显然,那个举子猝不及防,被朱棣问到时,犹然带了几分紧张,磕磕巴巴的说了一番明理,修身,养性之类的话。

朱棣的脸一沉,喝道:“既然是为了修身养性,还来科举作甚,直接回家就是了!”

立时有两名侍卫越众而出,一人一边,挟裹了那举子,向殿外走去,列在两旁的臣子们清晰的看到那名举子双腿发软,分明是被拖出去的!

举子们的心情十分微妙,前一刻他们还志得意满踌躇满志,作为全国数千学子中脱颖而出的两百余人,他们完全有资格骄傲。

转眼间,天威难测,朱棣的一个翻脸,把他们从天堂瞬间打入了地狱。

众人第一次清醒的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天之骄子,不再是被乡邻宿老甚至父母官夸赞的对象。

他们,已经是大明的臣子,已经直面铁血帝王。

这个事实,让他们无比的惶恐,让他们的头越发的低垂,而身体也微微的发着抖。

朱棣看着下面吓坏的举子们,脸色越发阴沉。他的视线一扫,瞬间落在了第一个发抖的青年男子身上,冷哼一声,随手一指:“你。来给朕讲讲,为何读书,读书为何!”

关大宝在内侍的提点下抬起头。一双眼清明无比,心中早已经有过答案,现在需要他做的,不过是把答案背诵出来罢了:“学而知不足,以正己身。”

这是回答了为何读书,大殿之内一片寂静,大明朝的顶尖权贵们俱都凝神听着这个年轻举子的应答。

朱棣的脸色依然严峻。步步紧逼:“那读书又为了什么?”

关大宝略一沉吟,朗声道:“为君解忧,为天下黎民,先贤早有箴言在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若是换了郭志礼来说这一番话,朝臣们怕是要哄笑出声,哪里来的黄口小儿,只会空口说白话。

但同样的话,从关大宝口中说出,效果却是截然不同。

他本就生的端正,此时满脸正气,配合口中铮铮之言,一时间。仿佛天下正气都为他所用,竟然显得关大宝的身躯无比高大,让人无法怀疑他口中之言。

朱棣眉毛一挑,低笑两声,看向一旁的小黄门,那小黄门立刻机警的奉上关大宝的资料。朱棣一眼扫过,喃喃道,“关凌云?名字倒是也相配——”

话音未落,他漫不经心的在关大宝的籍贯上一扫而过,保定府安肃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