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想法和我的想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抢劫、故意伤害和正当防卫的法律条文、司法解释,和法定构成要件。你应该在第一堂法理学课上就学过:法律是没有感情的理性。”

姜迎夏一整顿饭都吃的魂不守舍,连她最爱的糖醋排骨都失去了吸引力。

褚柏舟见自己母亲要说她,食指轻点了下桌子示意,秦施柔这才咽下自己的疑问。

饭毕,褚柏舟拿起车钥匙:“走。”

姜迎夏不解的看向他。

“我送你过去,他的申请应该已经批下来了。”褚柏舟说罢已经率先出门。

姜迎夏懵懂一瞬,立即明白他话语中的含义,慌慌忙忙追上去:“哥,你怎么知道的?”

“案子分给我了。不过我只能送你去他家,之后下葬的事得你们俩自己去。我是承办人,不能私下和他接触。还有,你对他过于关心了,所以我也得回避你,案件结束前,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这么快就移送检察院了?!

姜迎夏扭头看着他轮廓深刻的侧脸,心里抓耳挠腮,却什么都问不出口。之前不知道的时候,她还能用案例的方式来咨询,可这会儿知道接下来案子将由他接手,她有再多的困惑,也只能憋在心里了。

压下内心的好奇,姜迎夏代傅驰道:“哥,谢了。”

随着案子进入到批捕阶段,对傅驰的监管会越来越严密。能让他出来,多亏了谈杜仲和褚柏舟两人的信任与放行。对办案人来说,傅驰每次外出都是有“脱逃”风险的,到时他们两个本案的承办人就是第一责任人。

褚柏舟摆摆手不多言。他工作向来细致,又过目不忘,不用姜迎夏指路,就稳稳当当将人送到案卷登记中傅驰的住处:“虽然不能认定正当防卫,但这肯定会作为减轻情节考量的,再加上他是未成年,我们这边会继续做他工作,尽力组织调解。”

在不违反规定的情况下,他只能透露这么多了。告别后,褚柏舟利落倒车离开。

姜迎夏到的时候,之前在刑侦队的同事王辉已经在等候了。

在她结束实习后,王辉接手了“监视”的活,见她过来,连连招手:“迎夏,快过来,我们准备出发了。”

姜迎夏连忙小跑过去,见傅驰坐在后排,自己也打开后车门钻了进去。

“下午好。”一见到傅驰,姜迎夏就收起了所有情绪,轻轻颔首问好。傅驰面临的一切已经太过糟糕,不需要再见到她垂头丧气的模样。

“谢谢你。”傅驰双手紧紧抱着瓷坛,低声道。

姜迎夏摆摆手。

因为是去办傅奶奶的后事,一路上三人都没说话,气氛十分凝重。

一直到要下车时,姜迎夏才小声询问:“我帮你抱照片?”

本地习俗,老人去世,应当由儿女“扶棺”,孙子辈捧照,可现在傅家却只余傅驰一人。

傅驰没有任何犹豫,点点头,小心翼翼将一直放在身侧的照片拿出,交给她。

姜迎夏弯下身,对傅奶奶遗照鞠了一躬,这才双手接过。

去往墓园的路上,两人并排而行,男左女右,一人捧照,一人捧骨灰盒。

一路行至姜迎夏挑中的那棵柏树,傅驰仰头,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斑驳洒下,星星点点散落在地上。

这就是奶奶以后要住的地方,傅驰朝姜迎夏轻轻点了下头:“谢谢,我奶奶应该会喜欢这里。”

见他满意,姜迎夏松了口气,她之前还一直担忧他会不会对这里不满意。此刻见他没意见,这才招呼一直跟在身边的工作人员,帮忙进行后续的工作。

等到傅驰亲手盖上最后一捧土,三人依次进行了祭拜。

离开时,太阳将将要开始落山。

站在山脚,傅驰回头,公墓大门高高驻立在山上,夕阳挂在山门正上方,余晖映红了整座龙泉山。

傅驰的目光流连过山上的一草一木,好似要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牢牢印在脑中。

少年人的背影拉的很长。

姜迎夏无端从中看出几分决绝。

——

#当红男星当街打人#

#傅驰夜店#

#旷课、泡夜店、斗殴#

……

当晚,一段模糊的影像,突然在网上铺天盖地扩散开来。

毫无疑问,傅驰再次享受到热搜红“爆”的待遇。

在距离上次不就之后,迎来了自己今年第二次全网黑。

此刻正被姜迎夏关在办公室里反省的傅驰眉头深锁。

还不知晓网上舆论的他,自然不是为了那些所谓黑料烦恼。

他是在烦恼怎么写检讨。

姜迎夏去讯问刚带回来的人了,临走前给他丢下一句:“五千字检讨。”

从小就是乖学生的傅驰,还真没写过这玩意。

即便是最不堪的那段岁月,充其量遇到最大的惩罚也只是关禁闭而已。

姜迎夏还真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我检讨

傅驰在信纸头排正中央写下三个大字。

这也太丢人了。

随即用横线划掉。将这页信纸撕下,团成一团,丢在桌面上,和此前已经被扔在上面五六个纸团有了同样的归宿。

关于在今晚出警过程中与嫌疑人搏斗的情况说明

本人傅驰,现在……

大概因为这个标题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傅驰这次书写起来很流畅,正写道“本人见一同出警的队友被歹徒拿刀具威胁,为了保护队友安危,一时冲动之下”……话还没写完,电话铃声就响起来了。

“傅驰。”万硕三更半夜被公司用电话轰炸醒,听闻他又给自己捅了篓子,顿时暴跳如雷,火力全开的轰-炸,“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大街上干什么好事呢?”

傅驰还在思索下一句怎么写,根本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怎么了?”

“你现在在哪?做什么呢?”万硕像机关木仓一样突突个不停,“老实呆在家里听见没有,我现在飞过去见你,一起商量公关方案,不要发声,也不要出门,知道吗?”

“停停停。”傅驰被他吵的脑仁疼,“我在警局,今天我陪迎夏值夜班。”

万硕被他这对答弄的一顿,随即指责:“你在警局为什么跑夜店门口去打架了?”

“打架?”被检讨折磨的头晕脑胀的傅驰,这才反应过来他到底说什么,“无聊,谁又造谣了?”

“造谣?视频里清清楚楚,你把人一下踢倒了不算,还压上去接着揍。你能耐了是吧?你是不是想成污点艺人啊?你知道现在审核对明星的要求有多严吗?你是不是不想再出现在荧幕上了?”万硕颇为恨铁不成钢。

原本他要来江城刑侦队,万硕就不乐意。

结果这才呆多久啊?就闹出这么大的风波。

“那是个嫌疑人,他拿刀在夜店门口捅人,我和迎夏接到报警电话去出警,我动手是工作。”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姜迎夏受到了他的威胁。

“真是这样?”万硕听到他这番解释,不仅将心放回肚子里,还已经盘算起来,要怎么利用这次事件,让傅驰的人气更上一层楼。

多说无益,傅驰不愿再多费口舌,干脆将自己正在写的东西拍了照发过去:“真是这样。”

万硕看到照片上傅驰工整漂亮的字,立刻想到辟谣,顺便宣传一番的方法。

结果傅驰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别乱发通告,这事和警方有牵连,你问清楚再澄清。”

“对对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我立刻联系顾导,把这事和他说说。”万硕连连赞同。

傅驰现在能安稳的在江城见习,就是顾楷安排的,而他来到这里的原因,更是为顾楷新片做准备,因此由他出面对接官方再恰当不过。

万硕说是要立即联系,可挂断电话一看,正值凌晨四点多,想到顾楷一贯糟糕的脾气,挣扎再三还是放下了电话。

虽然无法立即通过官方渠道澄清,可弄明白了事情经过,经纪公司腰板都挺直许多,不惧流言,当即更新了官博:请勿造谣传谣,保持法律追究的权利。

这样短短一行字,立即被截图至各大新闻媒体及论坛。

《傅驰团队正在紧急撰写公关辞令?》

《爆傅驰已搬离学校宿舍,独自居住只为深夜流连酒吧?》

《独家分析,傅驰这事还惊动了警察》配图,傅驰上警车的画面。

《疑问?傅驰目前是否已被警方羁押?》

《独家连线,经纪公司是真的在辟谣,还是强弩之末在硬撑?》

……

傅驰同媒体的关系向来十分一般。他本人平日里,除了工作,大多数时都在神隐,是圈里出了名的难敲,连采访都很少接受。

遇到这种事时,这种行事作风的缺点就显现了。大多媒体都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情形,怎样有噱头怎样来,根本不在意真相,只是为了点击率带起一波又一波的节奏。

这种状态其实和上一次很像。

“相信傅驰,静待真相。”

“工作室说了,不要造谣传谣,肯定有什么误会。”

“傅驰出道三年,一直洁身自好,这里面肯定有误解。”

“笑skr人,还什么傅驰在夜店把妹,现在编新闻的脑子都被狗吃了吗?夜店里还能有人长得比女明星漂亮?傅驰在圈里出了名的看见女人躲着走,会看上夜店里的人?”

“我驰崽还这么小,造谣他进夜店不要脸。”

……

有粉丝彻夜战斗,只为捍卫偶像。

当然,傅驰又不是人见人爱的人民-币,有粉必有黑。与粉不遗余力的为傅驰“洗白”相比,黑子自然是在不留情的落井下石,言语之中,巴不得傅驰已经被警方关押。

“xswl,傅驰粉丝真是闭眼洗。”

“眼睛不用可以捐了,你家哥哥打人的视频清清楚楚,这也能洗,也是服气。”

“还静待真相,真相就是傅驰已经被警方带走了,@平安景城,快出通稿。”

“傅驰粉丝自欺欺人是真的强,实锤都快把脸砸烂了,还洗呢。”

“打人队加1分。娱乐圈都是一帮什么臭鱼烂虾啊。”

……

除了粉黑,这场舆论大战中,更有许多吃瓜群众,不断战队表明自己立场,痛斥傅驰这种有违社会公序良俗的行为。

“路人,傅驰上次就被爆不好好上学,只是被压下去了,公关团队rnb,就是不知道这次这么硬的锤,还能怎么洗。”

“这种污点艺人,封杀了吧。”

“卧槽,驰粉的言论简直毁三观。傅驰一个公众人物,粉丝年纪又小,人又多,这不是带坏青少年三观吗?”

“求封杀+1”

“看视频里,他下手的狠劲,这次怕是要铁窗泪了。”

……

一时间无论每个人态度如何,大多数网民都加入了这场舆论的狂欢。

而风暴中心的傅驰,此刻正安静的写着自己的“检讨”。

不时停笔组织皱眉组织语言。

“写好没?”姜迎夏抱着一沓口供进来,看见傅驰还在奋笔疾书。

深夜的办公室里,一丝不苟端坐在桌前的傅驰,认真书写的模样,让她一时间思绪穿越,仿佛又看到那个自己熟悉的少年。

听到姜迎夏的声音,傅驰停了笔。

仰头看她,脸上写满了不愿:“快好了。”

“我跟你说,一会儿我会检查的。如果不合格,你在我们队的这段时间,就什么都别做了,就给我继续写检讨。”姜迎夏将胳膊里抱着的纸张重重朝桌面一摔,威胁意味甚重。

“Yes,Madam,”傅驰见她还没消气,为了哄她,还敬了个礼。

姜迎夏绷不住表情却还要硬撑,食指曲起,悄悄他的桌面:“快写。”

半响。

傅驰拿起几页纸站起身,姿势挺拔的达到军姿标准。

双手将东西递到姜迎夏面前,态度十分好:“姜警官,我错了。”

姜迎夏一把将纸张抽过来,阅读的同时问他:“哪错了?”

“我不该妨碍你办公务。”

“再想想。”

“我不应该不听指挥,没听你指挥,留在那拍执法记录。”

“不对。”

“我当众动粗,暴力执法。”

“不对。”

……

傅驰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小心打量她神色,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没了?”姜迎夏看完最后一页,挑眉看他一眼。

“没了。”傅驰摸不准她态度,见她默不作声,明显是不满的样子,立即接了个“……吧?”硬生生凭借自己灵敏的反应能力,把话给圆了回来。

姜迎夏见他这小心翼翼又有几分鬼机灵的反应,气硬生生消了一半,自己先投了降。

“傅驰,那人手里拿着刀呢,你就那样冲上去,想过后果吗?如果你受伤了怎么办?”这才是她难得对他动一次气的原因。

“对啊,他手里拿的是刀,随时有可能伤到你,我怎么受得住?”对于这件事,他没有丝毫悔改之意。

别说刀了,只要有伤害到姜迎夏的可能,哪怕是枪,他也会第一时间往上冲。

“我不需要你保护。”姜迎夏觉得此刻的自己刻薄的有些伤人,但他还得在这呆近两个月,这种险情随时有可能再次发生,不能放纵他,“我的身手会需要你保护?”

“对,我拳脚功夫是没你好。”傅驰自嘲一笑,“所以连这种保护你的本能都要被剥夺吗?”

姜迎夏的一颗心,他这番带着沙哑的话,戳的酸酸涩涩:“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就是我的工作内容,我已经习惯了,可你不一样,你没接受过训练,没法面对这些。”

“姜迎夏。”傅驰向前迈了一步,拉进和她的距离,身形更加高挑,压迫感十足,难得在她面前露出强势的一面,“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不需要你有这种习惯。”

“虽然我现在的身手不如你,可我会认真学习的,早晚有一天我能成为铜墙铁壁,枪林弹雨,只要有我在,就永远不会威胁到你,哪怕是堵在你身前当个人形肉盾,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一个人坚持太久,又从事的是这样一个风里来雨里去的行业,姜迎夏早练就了一副铮铮铁骨,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会因为同情傅驰遭遇便感情用事的实习生了。

可面对傅驰,这个当年让自己深受触动的男生,在听到这番话后,她的心还是会酸软不已。

这些年磨炼出的坚强心性,在他面前实在不堪,连抵抗的尝试都没有,立即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别说这些傻话。”姜迎夏最终也只能僵硬的说出这么一句。

随即转移话题,将他这篇大作直接放进今晚的出警报告中:“写的还行,就不用重写了。就是要把这些记进心里,否则以后不带你出警了。”

“遵命,姜警官。”傅驰在她面前,总是撑不了几个回合。

明明之前还一副强硬态势,这会儿得了一句她的好话,所有气势就顿时消散不见。

此后两人仍旧尽忠职守的守在值班室,在这个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夜晚,继续站好最后一班岗。

由于上班期间禁止连互联网,姜迎夏是值完夜班,准备回家时,才知晓昨晚的事已经在网上闹出了大动静。

这还是因为她无意见听到了万硕和傅驰的通话。

她正在用手机搜索网络上消息的时候,手中的电话响起。

“迎夏?”

“谈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