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歪不乱,挺好。

只要齐整,乔微也不在意他究竟扎成什么样。

回到病房,医生已经在等了。

G市的医疗水平比这儿好上许多,医生听说她已经在G市做过病检,便详细问了一番她的检查情况。

乔微一一答了,最后才低声开口,“医生,我的身体情况,能不能对家属保密?”

今天昏迷的事司机肯定已经往G市打过电话,难保席越不会过来。

“为什么?”那医生疑惑极了,“你的身体再不住院治疗,这样下去想瞒也瞒不住啊?”

霍崤之抱着手站在一侧,也很想问为什么。

说话间,护士台那边隐有询问的男声传来,乔微心跳急促一拍,把帘子扯开一角回头看,果然是席越!

“医生,拜托了!”乔微几乎要求他。

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得是她自己下决定。

倘若席越知道了,肯定会逼她去医院。她不想在所有人的可怜和同情里,被迫惨兮兮过完剩下的日子。

这些天来,乔微不是没有听主治医生讲过治疗方案。

习惯了挺直腰脊、昂首体面的人,有一天要她把剩下的时间用来蜷缩在病床,成为一个没用的人,吃喝拉撒被人伺候,掉光头发,牙齿摇晃……这对她来说比世上任何事都要更残忍。

她现在不过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

医生还在继续劝她,眼看那人已经过来,乔微只能只能朝霍崤之投去目光。

霍崤之摇头。

她眼睛里有光在闪动,是恳求。

霍崤之别开眼。

就在乔微几乎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他转身松手,拉着医生将他从另一面带了出去。

不过片刻,身后的帘子被掀开了。

席越见她已经清醒过来坐在床上,心才落下去大半。只是瞧清那人病弱纤瘦的样子,整颗心又都被揪起来。

“微微……”他低叹了口气,他分明有许多责怪的话,却都没说出口。声音比任何时候放得更柔,“饿不饿?”

乔微摇摇头。

床头的水已经凉了,席越便又帮她重新接了一杯。

看着乔微小口饮缀起来,他才坐在床头,又问,“怎么会突然晕倒了?”

他穿着西服,往后梳得整齐的头发这会也微乱,周身还携着外面的湿气,风尘仆仆,大概是刚接了电话便赶来了。

连她母亲都从不这样。

乔微低头,睫毛掀动了一下,瞧着纸杯里的灯影发了半晌呆,终于开口,“就是这几天没睡好,你别担心了。”

“你总是不注意身体。”席越的眉头又皱起来,语气容忍又无奈。

他抬手,帮她把额角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来。

“回到G市再好好检查,让医生帮你看看。”

乔微没说话,低头又喝了一口水。

席越低头,从他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礼盒。

“是什么?”乔微目光疑惑。

“生日礼物,”席越把盒子递进她手里,笑了一下,“虽然迟到了几个小时。”

“打开看看?”

第24章 Part 24

礼盒薄窄,沉甸甸的,像是装了一本书。

乔微稍微犹豫了一瞬,才将盒子的绸带拆开,才看清楚内容时,她却愣住了。

里面是一沓纸质合同文件。

“这是什么……”乔微不敢置信,低声轻呼,“你把泛乐买下来了?”

“嗯,”席越稍微解开衬衫领扣,神情放松,眉眼温和,“从今天开始,它是你的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收购的?”

在此之前,乔微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去年吧,并购意向书发出去之后,一直在接洽,那边高层直到几个月前才松口了。”他简单将其间过程一笔带过,声音悦耳低沉,“好在今年终于赶上了你的生日。”

泛乐称得上是G市最早的民营乐团,早年也曾在国内声名大噪,聘有不少外籍乐师,这些年出现财政危机,这才每况愈下、举步维艰。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乐团的资金怎样捉襟见肘,它在业内的名气是毋庸置疑的。

可席越买它做什么呢?

这几年来,就连国外许多著名交响乐团相继破产,更遑论国内。因为水土不服的运营体制和管理模式,缺钱是许多交响乐团共同的烦恼,企业赞助才是生存的主要途径。买下乐团并不能确保盈利,还极有可能需要不停地往里倒贴资金。

商人该是无利不起早的。

“会赔本的。”她看了许久,合上文件低声道。

“你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席越冲她笑了笑,“以后创新改制,就不会再亏损了。”

乔微还是低着头没说话。

“你不是喜欢这个吗?”

她是喜欢。可明知道母亲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份礼物,她不能收。

席叔叔大抵也不会高兴。

“我不要。”

她把礼盒塞回了席越手上,转身拉上被子,背对他躺下来。

“微微——”

身后是席越无奈的唤,乔微闭上眼睛,没有应。

直到天亮办出院手续的时候,乔微也没再见到霍崤之,大概是先走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跟医生说的,早晨查房时,医生问了些她的身体情况,但具体病情在席越跟前一个字也没提。

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声谢谢。

乔微想。

隔壁床是个光头小男孩,五六岁,大眼睛很机灵,生得可爱。

她输完液收拾着东西时,小孩还挂着两瓶躺在床上,小口吃她妈妈削的苹果。

帘子一掀开,那小孩儿瞧见乔微要走了,连忙喊一声,“漂亮姐姐!”

嫩声嫩气听得乔微笑起来,回头看他,“有事吗?”

“你要出院了吗?”

“嗯。”

小孩有些失落,苹果也不想吃了,“要是你能多留几天就好了。”

旁边的年轻的女人赶紧轻了下他的额头低喝道,“你这笨孩子,姐姐病好了怎么还能留在医院呢,还不快道歉……”

“可我的病也好了呀,”小孩茫然地回头看她,“妈妈,你不是说是医院的叔叔阿姨们舍不得我,所以才留我在这多住几天吗?”

那母亲愣了一刻,眼眶里的泪光差点掉出来。

也许就在这方窄窄的病房里,每个人都有着对外人难言的苦难。

“没事的。”乔微转回身。

她不大常和小孩接触,但还是试着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荡开唇角。

乔微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如同一道清风拂面,很有亲和力。

小孩又重新开心起来,悄声同她告状:“昨晚那个哥哥好凶哦。”

“他凶你了吗?”

“那倒也没有,”小孩低头想了想,道“他就是不给我看姐姐,还把帘子拉起来了。”

“那他可能不是故意的,姐姐替他跟你说声对不起。”

乔微道歉之后,才说了再见。

直到出了病房,席越才问她,“昨晚送你到医院的,是朋友吗?”

司机大概已经和他讲了。

乔微没有隐瞒,“是霍崤之。”

“是他?”

“路上遇见的。”

席越的眉头这一次彻底拧起来,总觉得难以置信。

以他这么多年对那位少爷的了解,那个人怎么可能善良到遍地管乱闲事?

又想起刚才病房里的一番对话,他跟在乔微后的脚步顿了顿,迟疑半晌,才开口问,“你和他什么时候变熟了?”

席越话音未落,正碰见转角有人急促转弯跑过来,同乔微撞了个满怀,那人杯子里的热水往外泼,饶是乔微闪避得快,还是落了些在鞋尖和裤摆。

席越忙蹲身替她查看被烫到的地方,这话题就此搁置下来。

另一边,刚刚在G市落地的霍崤之已经火冒三丈,两个好兄弟只敢远远地跟着,不敢近前。

他疾步走出机场大厅,像是想到什么,忽地站定,转过身来,定定打量两人。

“这事儿你俩早清楚了,是吧?”

两人都没出声。

霍崤之却清楚,如果不是早闻见风声,这两个人何至于心虚陪他跑到崤山呆那么几天,怕留在G市却知情不报到时候惹他怪罪。

“怕得罪我父亲就不怕得罪我,是吗?”

“行啊。” 他说话时候,声音懒洋洋辨不出喜怒,甚至还翘起唇角来笑了一下,“把我当二傻子呢。”

他撂下这句话,吝与再分给两人一点关注,头也不回,转身径直朝大厅外去了。

这是真生气了。

“崤之……”

严坤试图上前唤住他,却又被另外一人拉住手,“这是他的家事,崤之有他奶奶,有他妈在那儿摆着,亲生的!人家少爷怎么样都不至于吃亏,倒是你——”

他暗声警告:“还真想被波及不成?”

霍家树大根深,想给他们家里制造点儿麻烦易如反掌。

……

霍崤之出了大厅,车已经停在机场门口等他。

开车的人小步跑上前来,低头唤一声,“霍少。”

“霍仲英什么时候来的?”

“两天前。”

“字签了?”

“已经签了。”

“好啊,我前脚才走,他后脚就来,”幽深的颜色酝酿在眸底,霍崤之眉眼顿时凌厉起来,“父慈子孝合起伙来耍我,真把我的东西当他自己的了。”

“霍少,我们现在去哪?”

“车我自己开。”

霍崤之打开驾驶座车门,回头吩咐,“你回马场,那些拿着我薪水不办事的人,今天就让他们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

他直接把车直接开到了公司楼下。

他父亲平日来G市的办公室在这儿,这个时间,霍仲英为了维持他敬业勤勉的风评,极有可能也呆在这里。

钥匙扔给保安,霍崤之面无表情迈进门。这放在旁人眼里,便是一派气势汹汹的模样。

公司前台等这二世祖过去,赶紧往楼上打电话。

才待霍崤之出了电梯口,霍仲英的秘书便已迎上来。他俯身恭恭敬敬在他待要走过的路上行下一礼。

“风声够快啊。”霍崤之连眼角都懒得捎给他。

“二少。”秘书匆忙上前,似是想跟紧他。

霍崤之闻声,却是顿住脚步,缓缓转过来了。

“什么?”

这二世祖平日不常来公司,仅有的几次碰面,印象最深的,也不过是他有一副极好的皮囊。此刻,秘书瞧着那漆黑的眼睛,不知怎地竟生出几分寒意。

“二——”

霍崤之直接扯着他的领口将他拎到跟前,低声又问了一遍,“你叫我什么?”

他俊美的脸上唇角微弯,白牙人畜无害,但却莫名叫人颤栗。

他终于记起来,眼前的纨绔,不仅是桀骜难驯,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魔头。

霍仲英母子进门那年,圈里曾经有人用他父亲私生子比他年纪还大这梗笑他,被他赤手空拳打得住了两个多月医院。就这样,到末了,那人父母还得规规矩矩拎着礼物上门赔罪。

早年还有传闻,说他在英国上中学时候,曾用气枪连开几发,差点将一个入室抢劫的劫匪射杀。

十五六岁的年纪他便已经有了那样的胆量,如今又还有什么不敢的?

心无畏惧的人才最可怕。

倘若他今天决心要拿他发作,那么这里谁也保不住他。

“霍少。”

他垂眸胆战心惊重新开口。

霍崤之终于松手,似是掸灰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霍仲英呢?”

“总经理不在……”

他没再听他说什么,直接推门进了办公室。

顶楼空荡,果然不见人影,霍崤之在室内转了一圈,站定在那古董花瓶前。

“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你叫他现在就滚出来吧。”

“总经理在忙……”

见那秘书面上为难,霍崤之直接伸手一推,花瓶径直下落,来不及去抢接,已经重重帅裂在地面,瓷片四处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