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乔微又想起了霍崤之。他走时只说回帝都两天,如今却是第三天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号码拨了个开头,席越的电话便进来了。

环海最近遇到了点麻烦,先是霍氏那边派来的人出了问题,项目停滞不说,又被稽查局盯上,这几天都在进行查账,全公司上下都绷着一根弦,不敢出大气。

上林路的事情,倒是稍微有了些进度,审批已经走了大半程序的地,上头原本是不愿大费周章再生波折的,但乔微那封信写得好,条条入理,情深意切,给出的建议也很有可行性。

领导们不愿出尔反尔,私底下便有人悄悄建议,这事儿需要位德高望重的人牵头来做。

定居在G市那位建筑大师,就是最好的人选。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怀旧的,更何况那位院士本身也是建筑历史学家,早年曾主持过几项重大的城市设计方案,说话很有分量。倘若能够得到他的支持,上林路的拆迁一定会迎来转机。

这事儿说起来话长,席越约她详谈,乔微不能离医院太远,便把地方定在了两条街外的一家茶餐厅。

解掉病人腕带,换了外套就要出门时,乔微想了想,还是又折回来化了个淡妆,口红擦得比平日要浓一些。

席越聪明,带着病容见面很容易叫他看出端倪。

此刻,乔微倒是开始庆幸植入手术约的不是今天。

寒风冷冽,乔微披着黑长发,戴了针织帽,裹着厚重的围巾步行两条街,像是走了两个世纪一般漫长。

才迈进茶餐厅,席越便已经站起来迎她。

“微微。”

环海最近太忙,乔微又从家里搬出来,同在一座城市,两人见面的次数竟是越来越少了。此刻瞧她出现在眼帘里,席越连心情都轻快了几分。

待到乔微坐下来,才抑住欣喜,抬手隔着帽子,摸摸她的头。

“怎么还是这么瘦?一个人住没有好好吃饭吗?”

乔微摇头。

天地可鉴,这段时间,她的饮食绝对是一生中最规律的时候了。即便再没食欲,吃完就吐,乔微也想留些东西在肚子里,快点让病好起来。

席越大概先点了菜,乔微落座便陆续开始上。

这家茶餐厅有些名气,小碟精致,色味俱全,都是她喜欢的味道。

只可惜,乔微扫了一眼便知道,许多菜她现在不能吃。

上林路的事情只聊了二十来分钟,席间,乔微的手机响了几遍,因着在说话,都按掉了。

倒是席越,瞧见她的新手机还奇怪,笑道:“从前怎么说你都不肯换,现在怎么又换了?”

“摔了,修不好。”乔微简单带过。

……

结束后,席越拿出个细长的礼盒递到她手里。

乔微打开来看,是那条银色细链。

她之前戴了许久,是在离开席家那天才还给席越的。

“怎么又拿来了?”

“这既然已经送你了,它便是你的东西,你戴也好,扔掉也好,都不要还给我。”

席越叹了口气,隔着桌,握上她又冰又凉的手,眼神认真瞧着她的轮廓、眉眼。

“微微,不管你离不离开席家,对我来说,你都一样是你,不要总是急着同我划清界限,好吗?”

这么多年相处的情份,就算是养只猫狗,都生出感情了,更何况是人。

乔微对席越的态度,其实更多是有些惭愧的,她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他。

这些年,她母亲的后妈当得并不好,席越却并没有因此、哪怕是一次迁怒过她,总在帮忙,关照她,费心帮她解决事情。即使她再不愿意领情,也不得不把这份关怀记在心上。

“好。”

乔微点头,轻轻抽回手。

想让乔母的愿望落空,她唯有离他远一些。

临别时,乔微低头垂眸,认真把银链放进盒子装好。

合上包,她忽然感觉一片阴影投下来,才抬头,便被席越俯身吻在额头上。

触感凉凉的,蜻蜓点水的一下。

乔微没来得及从错愕中回神,目光越过席越身后,落在了门口的霍崤之身上。

霍崤之不知什么时候从帝都回来了,大抵刚进餐厅门,身上还夹带着外面的冷风,巧的是,偏偏这最后一幕,让他给瞧了个正着。

他冷厉精致的五官几乎要结出冰块,漆黑的眼睛气势汹汹燃着一团火。

这一刻,叫乔微不知怎地,忽然生出一种偷情被抓包的负罪感来。

第53章 Part 53

“我今天真开心,微微。”席越直起身来,那眼睛里盛着零碎的笑意,如同星光坠落,温柔至极。

“你……”

乔微下意识摸了下额头,再无暇分神追究。

因为就在席越身后五十米的地方,霍崤之已经气势汹汹过来了。

席越循着她的视线回头,惊讶,“崤之,这么巧,你也来这儿吃饭?”

“不巧。”男人已经近到跟前,嘴角皮笑肉不笑抽动了一下,手插裤袋,站到乔微身侧,“我过来找微微的。”

席越愣了一下,很快又笑起来,“我打算送微微回去了,你要一道吗?”

“不必,你慢走就好,微微我会送的。”他眼角半塌,语调听似漫不经心,实则挑衅意味十足。

乔微小声打断,“我自己——”

“我既然把微微约出来,自然也得我把她送回去。”席越并不让步,视线移来唤她,“微微。过来。”

乔微几乎可见实质的火花在两人间迸射。

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拎着包起身,才移开凳子,余光便瞧见霍崤之的眸光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来。

想再动,却被他探过来的手悄悄抓住了大衣一角。

抬头,霍崤之与席越对视的目光仍然镇定自若,胜券在握,仿佛桌底下攥紧人衣摆的不是他一般。

她本来便打算自己回去的,医院这么近,没有必要坐车。此刻见他攥得这么紧,只得轻叹口气,朝对面道:“我和霍崤之一道吧,顺路。”

席越先前是不肯相信外面那些话的,乔微是什么性子,自己远比外人清楚。霍崤之身上散漫的纨绔做派,她决计瞧不上。可是此刻,在她轻描淡写地决定跟着霍崤之一道走之后,他忽然动摇了。

“微微……”他唇角怔忡地微动。

“今天谢谢你的下午茶了。”

乔微讲完这句后便不知该说什么,点头道别。

霍崤之追着乔微迈出几步,擦肩而过时,才又折回来,拍拍他的肩膀。

“偷亲别人女朋友,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霍崤之很生气,肺都要爆炸了。

他才把事情处理完便马不停蹄从帝都赶回来,却不想才下飞机,乔微就送给他这么一个大惊喜。

她赴约时甚至还上了淡妆,嫣红的唇瓣几乎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扎出内伤来。

疾步出了餐厅,他故意沉默着不说话,跟着走了好长一段,乔微却始终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憋了半晌,霍崤之才置气般沉声吐出一句。

“他亲你了。”

“嗯,额头。”

“你没躲开!”

“没反应过来。”

“你喜欢他?”这是霍崤之第二次问这句话了,像是颗酸柠檬在心里发酵,气味几乎要溢出来。他讨厌极了这样的自己。

乔微终于止步,缓缓转过身,扯了扯下巴的围巾,叹气。

“你想说什么?”

天冷,话一出口便是氤氲的白雾。

街边的一排景观树只剩光秃秃的枝丫,马路上往来的汽车偶尔带起一阵冷风袭过。

霍崤之的唇角抿成一条线,漆黑的眼睛蕴着怒气,出来半天也不见消散。

他忽然抬手,捧住了她的脸,温热的拇指印在她额头,把那席越吻过的地方,擦了又擦,擦了又擦。

霍崤之身体好,体温四季都像是小太阳,这点和她完全不一样。

感觉额头上的皮肤都快要被摩擦点燃了,乔微无奈抬手把他挥开,“霍崤之——”

“我就是不想看见别人亲你!”他积压的怒气终于开始发作。

“不想看见你注视别人。”

“不想看见你对别人也这么笑。”

最不想看见的,是他明明看见了,却拿不出名正言顺的理由去生气、去阻止,因为他什么也不是。

霍崤之本就是少爷脾气,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能让他受气,能把一番话忍到现在早已是尽头。

他试着平静下来,却越发语无伦次,“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双手扶紧她的肩,“我的眼睛里就是只能看到你,耳朵里只听得到你的声音,闭上眼睛睡觉你也要一直在我梦里打晃。”

那眼睛里的怒气渐渐变成燃起来的光火,赤裸热情,激烈跌宕。

乔微被一番话惊得眼睛瞪大,愣在原地。

“这些话,我会当做没听见的,你以后不要再说了。”

她移开视线,低头,移开视线,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微哑。

语毕便仓促转身,然而才动,乔微的手腕又被人紧紧缚住了。

男人拉着她转过身来,直面他的眼睛。

“明明听见了,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

“你太冲动了,霍崤之。”乔微轻轻摇头。

“这世界上不是每件事都能如你愿发展的,反正不可能有结果,保持缄默对大家来说都是最好的方式。”

“为什么不可能有结果?”

他的手挥不开,摇不动,锢得她关节都开始发疼,乔微也来了气,“为什么要明知故问?”

她的眼睛很大,极漂亮,氤氲的水汽像是眼泪。

“你看过我的诊断书,知道我的病历,我是个病人,过了今天还不知道明天在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躺进坟墓,就这样你还觉得会有什么结果——”

这一次,霍崤之不待她说完,俯身堵住了她接下来的每一句话。

他的掌心禁锢着她的后脑,没处避开,退无可退。

鼻息间全是他的味道,那吻横冲直撞,毫无技巧,几乎要让她喘不了息,大脑缺氧一片空白的时候,奇异地犹如安抚般叫她镇定下来。

几乎是脚底开始虚浮的时候,他才察觉乔微体力不支,缓缓将她松开。

“拒绝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听的。”

他的嘴巴上印上了乔微的口红,稍一擦便晕开,声音又硬又执拗。

乔微胸前微微起伏,半晌才将呼吸喘匀,转身朝前走。

“乔微!”

乔微不应,越走越快,连围巾一侧都滑落下来。

“不和我说话,我就当你默认接受了。”

“我们认识了多久,会有多深刻的喜欢?”乔微继续走,并不回头,“现在的冲动都是新鲜好奇在作祟,别再执迷不悟了,你早晚会后悔的……”

十字路口的红灯刚刚闪过,换成绿灯,乔微埋头走却并没有注意。

直到霍崤之猛地将她拉回来扑在胸口,一辆车险险从大衣角擦过时,她的心跳才飞快加速,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怔忡地出神。

“我的心没有谁会比我更清楚,是不是冲动也不是你说了算,我不想再做对你来说无足轻重的人。”

他拉着乔微的手,将她的掌心覆在自己胸口。

隔着毛衣与衬衫,乔微仍然能清晰的感受,那里温热滚烫,是他的心脏在一起一伏。

“二零一六年十月九号,晚上九点,你绊倒我,趴在我身上的那时候,我觉得你很漂亮,很想抬手摸你的脸。”

那一天是音大的期末汇演,霍崤之接他奶奶回家。

“二零一六年十一月十八号,Y市的冬天在下雨,我在崤山遇见你了。你躺在医院床上难受的那时候,我觉得心很软,很想抱抱你。”

她那时候发烧,身上滚烫,毫无意识。

“二零一七年一月一号,跨年钟声敲响的时候,我偷偷看你了,觉得你拉的琴好听,眼睛也好看,我知道我在喜欢你。”

那一天是酒吧元旦的新年演出。

“如果你想知道这样的喜欢会有多深刻,那我告诉你。”

霍崤之将她散下来的围巾搭好,一字一句看着她的眼睛。

“我想吻你,想帮你承受一切,想等你的病好起来。”

“你要永远记住我现在心跳,因为这是爱上你的频率。”

也是直到这一刻,乔微才记起来,原来他们已经有了这么多共同的回忆。

他的目光太赤诚太干净,仿佛将整颗心都坦坦荡荡摆在面前,交由她处置裁决。

这是她一辈子都不可能有的勇气。

霍崤之听医生说,PORT输液港植入手术只切开个一厘米的小切口,这么简单的手术,乔微进去半天却也不见出来。

大清早,他在门口等得烦躁,干脆站起来,数着数,手插裤袋里,低头绕着长廊走了两圈。

田恬换了药再回护士站,便一眼瞧见了走廊里的男人。

他很高,身形颀长,矜贵而冷漠,睫毛半垂着,嘴唇紧绷地抿成一线。

穿了件藏蓝色的外套,不打眼,质地却很好。是她曾经在杂志上看过的明星同款。

他是乔微的男友。

护士站的小护士们曾私底下讨论过,很明显地,这个人与她们并不处于同一阶层。

田恬试着安抚他两句。

“我们医院埋管手术很成熟,还是他们科主任亲自过来做的,你不用着急的。”

男人抬头,瞧清她,唇角动一下,“谢谢。”

“前几天没见你来医院,是因为有急事吗?”小护士顿了顿,继续道,“乔微刚好在打升白针,她反应很大,疼得都起不来床。以后白细胞再降低,可能还得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