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队第一张试水的EP大获全胜,发行不到两个小时便被抢得一干二净,连唱片公司都被乐迷们惊人的购买力吓了一跳,急匆匆又打来电话,商量把录大碟的事提上日程。

乐队的发展其实远远超过了乔微最开始的预期。她最开始踏入这个圈子的时候,更多的是为了自己开心,就算台底下只有一个人,她也能拉得心满意足。

可是乔微渐渐发现,一场精妙绝伦的演出是相互的,听众从音乐中得到感悟,而演奏者,则在听众那里汲取力量。

欢呼和沸腾的气氛使人雀跃,听者在音乐中沉浸,被震撼、或享受,是对台上的演奏者最大的尊重。

……

五月,乐队接到了第二场,来自帝都的音乐节邀约。

帝都暮地音乐节的影响力,当然与G市这一场不可同日而语。每年有数万狂热的乐迷从各地蜂拥而至帝都,国内外百余家知名媒体跟踪竞相报道,数不清的乐队愿意自费演出。

这本是绝好的机会,可这一次,霍崤之面上并没有喜色。

酒吧外已经暗下来了,演出大厅就开了一盏灯。

“我不去。”

“二哥!”徐西卜不可置信,第一个不同意,“多好的机会啊,为什么不去?”

他才见到邀请函时,那兴奋劲儿就差环城跑一圈儿庆祝了,此刻霍崤之的态度就像一盆凉水浇下来,直接把他打回了冬天。

“没有为什么,我不去。”他直截了当将邀请函推回桌上,让众人自己选择。

霍崤之是主唱,又是队里最好的吉他手,他不去,乐队的实力会大打折扣。

众人还没从震惊中,角落的袁律书也出声道,“我也不去了。”

徐西卜重重拍上他的后背,“你滚开,瞎起什么哄呢?”

袁律书没有躲,只是沉声道,“微微姐现在不能坐飞机,她去不了。”

“微微去不了?”季圆惊诧。

他这么一说,众人半晌才反应过来,似乎律书的姐姐患的也是癌症。

“你都知道了……”

“我和徐西卜在微微姐的冰箱里看到了药。”

徐西卜的气势也弱下来,讪讪松开手问他,“微微姐为什么不能坐飞机?”

“她还在放化疗间歇期,贫血严重,没办法上飞机,G市到帝都这么远,改乘其他交通工具长途颠簸,会更累。”

此话一出,众人全沉默了。

半晌,徐西卜才低声道,“那我也不去了。”

季圆看向凌霖,他松开鼓槌,“我无所谓的。”

她得到答案便倾身去够邀请函,“那干脆我把邀请函藏起来吧,我们谁都别跟微微说——”

信封刚拿到手里,大厅门忽然被推开了。

“别跟我说什么?”

她刚刚吃了药在后台睡着了,醒来想着再练会儿,刚走到门口,听见的便是这一句。

季圆不会撒谎,她一紧张,嚯地把邀请函往背后一藏,这个动作,反而引起了乔微的注意。

“是暮地音乐节的邀请函吗?”

谁都没出声,乔微干脆自己拎着琴盒自己走近,找了个凳子坐下来,“上次演出的时候,我在后台遇到了暮地音乐节的总监,他提了几句,我前几天还想着,如没有意外的话,邀请函应该寄到了。”

“你们干嘛都这副表情呢?”乔微不解,“这不是好消息吗?”

“微微,我们不打算去了。”

“因为我吗?”

不待人回答,她先摇头,“不要,我想去。”

“微微——”季圆忙道,“不用忙这次的,以后一定还有更好的机会。”

“不,我想去。”乔微显少这样强硬地拒绝人,“你们也都想去,不是吗?”

“乐队建起来这么久,好像我一直都在拖累大家。你们在这儿辛苦练习,只有我躺在医院里,”她笑起来,“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努力一次。”

“微微……”季圆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她别开眼睛慌忙擦掉,“反正我们资历也不够,与其去了当陪衬,还不如明年准备好再去呢。”

“人生哪里有这么多时间让人准备呢,有机会当然要抓紧。”乔微打开琴盒,率先把琴拿出来,回头道,“排练新曲子吧,嗯?”

谁也没动,最后还是霍崤之先抱起吉他。

乔微下巴微压,疏密有度的柔板便自琴弦上飞扬起来,霍崤之扫弦应和,音乐层层叠叠一般呈现,如水般自巴洛克大教堂边涌动流淌下来。

贝斯低沉抒情的声音穿透教堂的钟声,夕阳泛起红色的光芒,最后照耀在教堂顶端的塔尖上。

乔微其实不止想去帝都,她还想去父亲临终前最后住的地方看一看。从帝都出发,两个小时便能抵达北河。

也许在那里,她能感受到一个父亲最后的心情。

……

乔微贫血,血红蛋白不达最低的登机标准,于是凌晨时分,众人一起乘上了抵达帝都的高铁。

临出发前吃了药,乔微一落座,便昏昏欲睡起来。

天气热,车厢里开了空调,这温度对别人来说舒适,对乔微而言,再热的天,四肢也都是冷冰冰的。

霍崤之干脆拉下窗帘,脱了外套替她盖上,拄着下巴看她睡着的样子。

起得太早,乔微的脸色都有些泛白。

就这样一觉睡到帝都也好。霍崤之叹气。

在G市呆了这么久,这是他第二次回帝都。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愿意带着乔微回去,尤其在这风口浪尖。

环海的工程步入正轨,霍仲英最近被董事会打压得抬不起头,被逼辞掉最后的职务,在家赋闲,对他仇怨越深。霍父和母亲看不惯他玩儿音乐,要是知道他回帝都在音乐节上演出,估计要大发雷霆,他一个人倒不怕这些为难,就是怕乔微受委屈。

走廊对面那小孩在玩游戏,声音越来越大。霍崤之皱眉,又怕把乔微吵醒,只能压低声音唤他一声。

“小孩儿,把你耳机戴上。”

大抵玩的太入迷,没听见,霍崤之直接瞪起眼睛来,“嗨!”

小男孩被吓一跳,手上的IPAD滑地上,正要发脾气,看男人凶巴巴的样子,又讪讪捡起来,“我没有耳机。”

原来听见了。

“那你别玩了。”

小男孩还不服气,可看着霍崤之的眼睛又瞪起来,只能低声不情愿地哦一声,关掉游戏。

乔微身体不舒服,隐约听到声响,模糊睁开眼睛,“怎么了?”

霍崤之赶紧回过身,将人搂在怀里,轻拍了两下,低声道,“没事儿,你好好睡吧。”

再抬头,他便见对面的小孩又打开了视频,声音开得越大了,似乎是觉得抓到了他不敢大声说话的软肋,得意偏头撇他一眼。

霍崤之对小孩儿向来没什么耐性,小心把手抽回来,直接起身,拎着小孩的后衣领,直接把他带到了车厢连接处。

也许整个车厢的乘客都对小孩外放的声音忍耐已久,一路上竟然也没人出来阻拦。

小孩的腿在空中乱踢,吓得哇哇乱叫,“坏蛋,你要干嘛!”

霍崤之这次把人放下来,吼一声,“站好。”

他终于开始害怕,眼泪都掉出来,“我要告诉我爸爸,你这个坏蛋!”

“你爸爸哪呢?你快把他叫来,问问他你坏还是我坏。”霍崤之抱起手来,冷笑一声。

瞧见那渗人的笑意,小男孩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不准哭!”

霍崤之横眉冷对的样子很有几分气势,一声令下,那震天的哭声立马变成了小声的抽噎。

“车厢里就坐着你一个人吗?凭什么打扰别人休息?还开视频,你在朝谁示威?我吗?”

小孩不答,继续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情绪里。

霍崤之干脆踹了他身后的洗手间门一下,小孩吓得一躲,又才意识到这个牛高马大的人踢的不是他,小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一边擦眼泪一边哭道:“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敢了……”

洗手间里传来水声,门咔擦一下开了。

出门来的男人不明所以,看着眼前的局面傻了眼,小男孩抱着他的腿就哭起来,边哭边喊,“爸爸,他欺负我!”

他赶紧呵止着人擦干眼泪,把因通话发烫的手机塞回包里,低头恭恭敬敬唤了一声霍少。

这人正是霍仲英的助理,霍崤之之前把他吓破了胆,这次再也不敢叫二少了。

霍崤之心道晦气,还没踏上帝都,这消息便瞒不住了。

不过父子俩欺软怕硬的性子,还真是如出一辙。他抱起手来冷哼一声,低头朝那小子强调,“记住你刚刚说的话。”

第72章 Part 72

果然,下榻主办方安排的酒店当晚,家里便打来电话。

乘了一天高铁,刚刚吃上饭,乔微提不起食欲,霍崤之也心情烦躁,想也知道霍父口中都是那堆老调重弹,干脆直接挂了。

……

城市另一端,被他挂电话的霍父直接扔了筷子。

“这个混小子,现在就管不住他,将来我老了,还不知道无法无天成什么样。”

女人忙站起来安抚,重新拿了双新筷。

下首的霍仲英盯着某处,忽地笑起来,“爸,我听说和崤之一起来帝都的,还有他那帮玩音乐的朋友,这回应该是来演出的。”

“演出?”霍父的脸彻底黑下来。

在老辈人眼里,玩摇滚的都不是正经东西,霍崤之远远在G市碍不着他的眼也就罢,现在还敢直接上G市来,简直是想气死他。

于蔓问起来,“崤之喜欢那女孩儿,席越的妹妹,就是乐队里那个小提琴手吧?”

瞧霍仲英点头,她才又缓声朝霍父道:“崤之之前不也玩乐队,但还是有分寸的啊,我瞧就是给人带坏了,才会这样。”

“别说了,”席父摆手,“就他我还不知道,他不把别人带坏就是好的。”

直接招手唤来身后的助理,“你,你快给我去把他给我叫回来,我还丢不起那个人!”

霍仲英低埋的唇角露出冷笑,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咀嚼。

这个老头从来就是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天天被霍崤之气得半死,到头来还是只把他当亲儿子。

还有公司那群老家伙,就没一个把他当人看。明明是他们自己瞻前顾后才造成今天的局面,偏偏结果都要他来承担,凭什么?

知道霍崤之和席越联手的时候踢霍家出局的时候,他第一个便把消息告诉了霍父,结果霍父非但没发怒,反而叫他不要管了。那样子分明是要包庇霍崤之,叫他自己担下骂名。

霍父的意思,只要霍崤之肯接触生意,都是好的。

他呢?活该做霍崤之的垫脚石被赶出公司吗?

院子里蝉鸣聒噪,光洁的餐具映出他镜片下眼睛里酝起的风暴。

他觉得自己已经压抑到极致,再难忍下去了。

在帝都等待音乐节开场的几天,大家一直呆在酒店排练。

帝都的夏天比G市干爽得多,风沙大,空气干燥,乔微这两天起床时老流鼻血,两天连输了三袋新鲜血小板才缓过来。

几人住的本来是套房,到第三天,怕乔微再流血不止,霍崤之干脆卷了被子,直接搬来了她房间的沙发上住。

徐西卜早起时,还被从乔微房间走出来的二哥吓了一跳。

“二哥你也太不是人了,微微姐身体都这样了,你还——”

没等嚷嚷完便被霍崤之连人带牙刷按进了刚放满的洗脸池。

“快洗洗脑子。”

“二哥!”徐西卜挣扎出来,脸上滴水,对着镜子大口喘粗气,“什么啊,我是想说——你还跟她挤一间!”

……

霍崤之的朋友挺多,闻到他回帝都的消息,几天里电话一直响个不停。有的干脆直接上门来约他出去玩儿,不过大半都被他三两句话推了。

他从前做什么都觉得没意思,只能玩着漫无目的打发时间,现在不一样了。

他想做点正事,首先,要达成乔微的心愿。

老头一心想把他押去相亲,霍母也不大愿见自己儿子出现在音乐娱乐版块上,肯定要想方设法出招。前有豺狼后有虎豹,他现在就盼着音乐节赶紧完事儿,然后带着乔微回G市去。

只是这天下午来的朋友还挺特别,霍崤之亲自留了人在酒店吃饭。

乔微饭点下楼,才瞧见来人,便惊讶地睁大眼。她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这儿碰见林教授。

霍崤之吊儿郎当直接把手搭在教授肩膀,笑道,“微微,给你介绍一下,林以深,我朋友。”

乔微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动了动,还是没能把身份转换过来。

规矩地颔首唤了一声,“林教授。”

乔微一喊,显得自己的辈分也矮了一截,霍崤之觉得哪里不对,“微微,你现在不是他的学生了,咱们平辈。”

“对,也不是在学校,直呼我名字就行。”林以深笑起来。

这还是自乔微离开G大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帝都五月,大街小巷都在换短裙短裤的时候,她还穿着白色针织衫,外头套了件灰蓝色的双排扣羊绒大衣。

这样厚重的打扮在她身上并不显臃肿,反而越发衬得她纤细瘦弱。

乔微没上妆,脸色比离开G大时更苍白了,嘴唇的粉色也很浅淡,像是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呆了许久,眉宇间透着一抹倦怠和病态。

“好久不见了,乔微。”他颇有感叹地低声道一句,隔着桌子伸出手。

乔微倾身回握。

触手冰凉。

乔微从G大退学说自己要回去拉琴的时候,林以深怎么也没想到,这女孩洒脱的背后,竟有着这样的隐情。

乔微的病情,他也知道几分。此刻,除了为她的身体忧虑以外,林以深其实更担心的自己的好友。

霍崤之分明是一副已经陷入热恋的模样,一行一举都被所乔微影响。

就如严坤所说,他变了许多。

从来不沾情爱的人,一旦深坠其中,才愈发难以自拔。

自己就是这样走来的,万不想有一天,自己的挚友也陷入这样的深渊里。

“我回帝都后听到些消息,霍仲英这一次可能被逼急了。”

霍崤之眉梢一挑,“我会怕他?”

“不管怎么说,你要小心。”

“知道了。”

本来开了一瓶酒,可霍崤之马上要登台唱歌,只能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

乔微安静吃饭,听不见两人在那边的低语。

林以深是性子稳沉的大学教授,霍崤之是贪玩儿的二世祖,直到两人的酒杯碰一处,乔微还没想通,两人是怎么合到一块去的。

帝都的第一场雨后,风沙落下,天空澄碧,暮地音乐节也终于在万众瞩目中开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