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这肩膀酸的,抬都抬不起来。”柳雪涛无奈的笑笑,看了碧莲一眼。

碧莲忙放下托盘,躬身上来,低头说道:“奴婢替少奶奶揉揉肩膀吧。”

“好伶俐的丫头,你叫什么名字?”柳雪涛似笑非笑的看着碧莲,心想真不愧是大户人家的丫头,这眼力见儿真不是吹的。

“奴婢碧莲。原是少爷书房里的大丫头,今日少奶奶进门,奶奶便吩咐奴婢从今儿起服侍少奶奶。”碧莲说着,人已经跪在床上,轻轻地揉捏起柳雪涛的肩膀。

于是,柳雪涛这个在商海里摸爬滚打胡打海摔惯了的女人,便一边吃着紫燕喂的燕窝粥,一边同碧莲有一搭无一搭的说闲话。没到两刻钟的时间,一碗燕窝粥慢条斯理的吃完解决了暂时的温饱问题,肩膀也被碧莲揉捏的十分舒服了,最重要的,是她从碧莲的嘴里了解了卢家的基本状况,知道了卢峻熙他娘王氏在他们下人眼里的为人,也了解了卢家如今面临的困境。

于是她长出一口气,侧了侧身子,说道:“你们俩今晚都辛苦了。紫燕啊,回头把我的首饰盒子拿出来,找两样拿得出手的东西你和你碧莲姐姐一人一件。今晚天色不早了,你们都回房去睡吧。”

“奴婢谢少奶奶(小姐)赏。”紫燕和碧莲皆一脸的喜气,服侍主子是应该的,陪主子说几句话就得赏,而且还是主子平日用的珠宝首饰,这可是极大的恩宠啊,别说碧莲高兴,就是紫燕这个一直跟在柳雪涛身边的贴身丫头也是头一次得这样的赏赐呢,原来的时候小姐说赏,无非是赏点银子罢了,那些首饰除非有裂痕瑕疵的才会挑出来给下人们,但大多都是被姨奶奶们拿去了,或者送人或者典当,丫头们是绝对捞不到的。

“谢什么谢,以后我这里少不了要你们帮衬着,你们两个只对我忠心耿耿的,那些东西自然少不了的。只是我这个人呢,素来不喜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做人都要诚实守信切莫两面三刀。紫燕是知道我的,碧莲也是个好姑娘,你们两个能服侍我,也是咱们主仆的缘分。我珍惜你们,你们莫辜负了我才是。”

柳雪涛懒洋洋的几句话,有恩有威,把两个丫头说的感激涕零不算,还从心里存了几分敬畏。

二人忙福身行礼,规规矩矩的说道:“奴婢定尽心尽力服侍少奶奶,绝无二心。”

“哎哟,我知道我知道…好了,你们下去睡吧。我也就睡了。”柳雪涛露出了笑容,知道从此后这两个女孩就算不跟自己完完全全的一条心,再做出选择之前,也会细细的掂量掂量。

碧莲忙说道:“紫燕妹妹是少奶奶的贴身丫鬟,今晚少爷守着奶奶,少奶奶一个人夜里未免没个照应,不如叫紫燕妹妹陪少奶奶一起睡吧。”

“这怎么使得?”紫燕有些焦急,这新婚的喜床,新郎官儿还没睡呢,自己一个丫头怎么能爬上去?

碧莲便扑哧一声笑了:“妹妹何必着急?如今少奶奶已经成婚,自然不必闺中。你看那边不是有个榻吗?我叫人搬一套铺盖来设在那里,这屋子横竖比外边暖和。如今刚入冬,天儿也不算冷。你睡在里面服侍少奶奶,我在外间屋里打地铺,这样才算是齐全。”

紫燕听碧莲这样安排,一来方便照顾自家主子,而来也免得自己去睡地铺,心里着实感激,又不好立刻说出来,只看了碧莲一眼。碧莲抿嘴笑笑,端着托盘出去,说送了碗再拿了铺盖来,叫紫燕先给少奶奶宽衣卸妆。

柳雪涛看着碧莲离去的背影,心里不觉又对这丫头增加了几分好感。心想,到底自己还不算太歹命,到了这里第一晚,便有了两个诚心相待的闺蜜。

第06章 画眉

紫燕服侍柳雪涛褪下一层层的大红嫁衣,慢慢的躺在绣着鸳鸯戏水枕头顶的菊花枕上,柳雪涛刚一伸腿,忽然‘哎呀’一声,把紫燕给吓了一跳:“小姐,您怎么了?”

“紫燕,快看看被子里是什么,怎么这么稀奇古怪的?”柳雪涛顾不得身上的酸痛,忙又从被窝里爬了出来。紫燕忙把大红锦被掀开来看,却见床上洒满了红枣,花生,栗子等物,这辈子早就由十全嬷嬷铺好,紫燕原没动,不防却是这些东西把柳雪涛吓了一跳。

紫燕噗嗤一声笑起来,对着柳雪涛福了福身,低声说道:“恭祝小姐早生贵子,多子多福!”

“死丫头,还在这儿耍嘴,还不快收拾了?”柳雪涛又羞又恼,此时只穿着单衣蜷缩在床边又有些冷,说这话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了不得,小姐快披上被子,着凉了可不是小事。”紫燕忙拉过被子裹在柳雪涛身上,自己又拿了贴着大红喜字的小箩筐来把那些东西都收拾走,刚服侍柳雪涛躺下,碧莲便和一个老嬷嬷各自抱着铺盖进来。见紫燕正在放帐子,便悄声笑问:“少奶奶歇下了?”

“嗯,刚歇下。”紫燕悄声笑了笑,轻着脚步走到窗前的矮榻边,接过老嬷嬷怀里的褥子,麻利的铺好,又轻声对紫燕说道:“姐姐且去睡吧,忙了一天了,这腿脚都该酸麻了。”

“累是累些,不过为了我们少爷和少奶奶的喜事,再累也喜欢。”碧莲开心的笑着,把被子交给紫燕又嘱咐了她些话,无非是茶在哪里,碗在哪里等琐事,一一交代清楚方轻者脚步出了卧室门。

柳雪涛酣睡一觉,黎明时被紫燕唤醒。

朦胧中睁开眼睛,见屋子里犹自黑洞洞的,于是疲倦的翻了个身,嘟嘟囔囔的说道:“这才几点啊就叫人起床?天都没亮呢…”

“小姐,快醒醒。姑爷来了…”紫燕声音极低,却焦急万分。平日里小姐都是很早就起床的,今儿怎么忽然睡起懒觉来了?这过门的第二天早晨,是要去给婆婆敬茶的呀…

“嗯?谁来了?”柳雪涛尚未清醒,恍惚中还以为自己活在现代,不悦的嘟囔了一句:“姑爷是什么东西?”

“娘子,我还真是纳闷,在你的心中我这个丈夫到底算是什么东西?”

温润中稍显稚嫩的男声带着几分不快的语气,柳雪涛猛然惊醒,忙从床上爬起来,恍惚中头一阵发晕,身子又晃了晃,手臂酸软却支撑不住,一头往地上栽下去。

“小姐小心——”紫燕万分惊慌,无奈卢峻熙守在床边,她再着急也不敢冲过去推开新姑爷。只是急的伸出双臂,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腿上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姑爷…”

卢峻熙早就伸手把柳雪涛搂进怀里,新婚第一天,他当然不会看着自己的新娘头朝下戳下去,他娶媳妇进来是帮着母亲料理家务的,不是弄个伤病员来调养的。

柳雪涛嘤咛一声,只觉得自己倒进一个软软的怀抱,柔滑的丝绸贴在脸上,凉丝丝的说不出的舒服,于是她轻轻地动了动脑袋,靠的更深一些,痛苦的说道:“头好痛哦…”

卢峻熙原本抱着温香软玉的佳人,心里已经突突的跳了,却经不住这女人又在自己的胸前蠕动了几下,却把他蹭的痒痒的,心里酥麻麻一片,听她说头痛,便无意识的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生气的说道:“怎么回事,这么烫?”

“呀,小姐到底是着凉了…”紫燕原本还担心昨晚自家小姐的状况,本来就坐着轿子颠了一路,已经是半死不活了,又着了凉,这会子恐怕要请大夫了…哎!紫燕从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声说道:“都是奴婢侍候不周,求姑爷惩罚奴婢,不要怪罪我家小姐,还是…请大夫过来瞧瞧吧?”

柳雪涛心里已经明白过来,只是头痛的厉害。听了紫燕这样说,又觉得自己刚进门就生病,肯定不会认所喜,就算这个卢少爷不怪自己,肯定会迁怒紫燕,想自己来到这里,好不容易有了个朋友,第一件事却是连累她受罚,心中大为不忍,忙推脱道:“哪儿就那么娇嫩了?还是去上房给夫人请安要紧。紫燕,快过来服侍我穿衣服。”

卢峻熙的手在柳雪涛的额头上摸了摸,说了声:“没什么大碍,去给你们少奶奶娶了衣服来,碧莲——去我书房把薄荷油拿来,闻上一闻会好些。”

紫燕闻言忙起身去衣柜里拿新衣服,依然是大红色,只是不再如昨天的嫁衣那般繁琐,红绫绣花收腰窄裉的小袄,红绫百褶裙,杏黄色的宫绦,朱砂色中衣,大红色绣双蝶的鞋子。一一取出来,整整齐齐的端到床前时,见新姑爷已经坐在一旁的绣蹬上,看着床上歪着的柳雪涛发愣。

“小姐,奴婢服侍您穿衣服。”紫燕不敢耽搁,忙把帐子用金钩挂起来,扶着柳雪涛坐起来,一件件的把衣服套在她的身上。

原本,柳雪涛穿着水红色的贴身小衣,领口处衣带松了,露出里面雪白的一片肌肤,和大红肚兜上镶着的黑色花边,紫燕见新姑爷呆呆的看,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忙侧过脸看向床里面,手上的动作也有些紧张起来,倒是柳雪涛并不觉得怎样,别说这会儿裤子褂子穿的严严实实,在现代,热裤吊带上街的女孩遍地都是,人们都懒得看了。

碧莲取了薄荷油过来,拧开那西洋玻璃瓶的瓶塞,凑到柳雪涛的鼻子跟前,一股清凉芬芳的气息一冲,柳雪涛又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方觉得脑子里痛快了许多。便忍不住笑道:“这个东西果然不错,味道也很好闻。”

“少奶奶说的是,这可是我们是少爷的好友很远的地方带来的呢。”碧莲微笑着转身看了卢峻熙一眼,脸上带着羞涩和自豪的表情,好像卢峻熙是她很亲近的人,卢峻熙的东西被人夸奖,她也跟着骄傲一样。

柳雪涛倒不在乎,她已经看见那小瓶子上的洋文,不像是英文,因为不知道这是什么朝代,所以也无法猜测西方的历史,只是觉得那位子倒像是意大利文。想来西方文明发祥于希腊,这小瓶子上的文字是这样的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匆忙穿好衣服,又洗漱了,紫燕麻利的给柳雪涛梳了个飞仙髻,一头乌发高高绾起,又把脑后留下的些许散发梳成一个燕尾髻,用珠花别住,头顶的发髻上簪上大红绒花,鎏金点翠的喜鹊登枝对簪,正中间又戴了一只累金丝的丹凤朝阳八宝钗。

柳雪涛便忙说:“好了,这就够热闹的了。可不许再往我头上戴东西了,再戴,我这脖子就抬不起来了。”

紫燕的手中拿着一堆珠花,比来比去,最终也觉得没有合适的地方插戴,只好放回去,笑道:“有了这只凤钗,别的首饰都不起眼了。”

“嗯,眉笔给我。”柳雪涛笑了笑,抬手问紫燕要眉笔,她前世的眉毛就很淡,想不到穿越后这个身子的眉毛还是淡如远山,可是今日必定要浓妆上阵的,眉毛太淡人就没精神,少不得要描一描才好。

紫燕忙答应着,捡起一只螺子黛递给柳雪涛,却听一旁卢峻熙说道:“我来吧。”

众人一愣,碧莲忙拉了拉紫燕的衣袖,二人悄悄地退出去。

柳雪涛惊讶的望着卢峻熙,见他很认真的看着自己,又伸出了手,只好把螺子黛递到他的手里。

“娘子,你莫不是在怪我昨晚没回来吧?”卢峻熙说着,便靠近了柳雪涛的身边,轻轻弯腰,左手扶住她的下巴,右手捏着螺子黛,细细的端详着她的脸,柳雪涛不知该怎么回答,说是倒显得自己不够贤惠,不顾婆母病重,非要霸着男人。说不是的话,她又担心这个小男人会觉得自己不在乎他,嘴上不说心里别扭,以后会找机会报复,于是思来想去,她只能保持沉默。

而卢峻熙也并不坚持要什么答案,只端详了她的双眉之后,轻轻落笔,在她的眉毛上细致的描画下去。

时辰尚早,屋子里的红烛依然燃烧着,簇簇的火苗一闪一闪,越发映照的人视线模糊。

窗户纸上泛着淡淡的青色,外边有家人打扫的声音,扫帚划过青砖铺就的地面,哗哗的声响,有条不紊,一下一下的,让人的心也跳得快了起来。

柳雪涛的脑子里一切打算和记忆都渐渐地模糊,最后成了一片空白,而反反复复来回出现的,只剩下了这样四句话:

洞房昨夜停红烛,

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

画眉深浅入时无?

第07章 敬茶

事实上,柳雪涛心里的浪漫来的未免早了些。当她看见卢峻熙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时,便隐约感到自己太小看这个小男人了。

果不其然,当她伸手拿过那柄菱花小镜对着自己的脸一照时,便被那两道一长一短一粗一细的眉毛给弄得哭笑不得,索性伸手把镜子往桌子上一扔,撅起嘴巴看着卢峻熙,斜着眼睛瞪他。

“娘子,为夫画的眉毛…咳咳…如何?”卢峻熙见柳雪涛不怒不语,心里有些虚,毕竟他故意使坏在先,原想着是惹这女人生气的,谁叫她一大早晨的说了那么一句:姑爷是什么东西?

卢峻熙自认为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所以才想起这个办法捉弄她一下,以泄私愤。

可是这女人怎么就不生气?还那么平静的看着自己,看的自己心里一阵阵发虚。

“相公真是好笔法,妾身真是佩服。如果相公觉得妾身这装扮没什么不妥,那么咱们这就去给母亲请安吧。”柳雪涛看出了卢峻熙心中的忐忑,所以脸上的表情更加沉静。

“呃…都说了,为夫还从没给谁画过眉,所以…笔法生涩的很,这个…实在不好看,娘子还是洗掉重新画吧?”开玩笑,就这样给母亲请安?让母亲看见自己的杰作?恐怕最近三天自己都别想躺着睡觉了,凭着母亲对这个新进门的儿媳妇的宠爱,自己肯定得去祠堂里跪祖宗去吧?

“洗掉?”柳雪涛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舍的说道:“可妾身真的很想珍惜相公为妾身画的眉呢,毕竟这是相公的第一次,人生在世,能有几次第一呢?就这样洗了,真是可惜的很。”

“呃…”卢峻熙的脸立刻涨成了秋后的柿子,又红又扁。可就算他已经看出来柳雪涛是故意的,此时也没办法揭破,于是又憨笑了两声,宽慰道:“娘子喜欢的话,回头有闲工夫的时候,我再给娘子画,娘子想画多少次都成。”

“那…叫丫头们端水进来吧?”柳雪涛很乖顺的样子,冲着卢峻熙眨了眨眼。表面上,她是给足了这个小丈夫面子。

“嗯…不!”卢峻熙想要答应,立刻又想到了什么,忙站起身来干笑了两声,对着柳雪涛摆摆手,起身走到门口,“碧莲?在端一盆水来,我还没洗脸呢。”

“是。”碧莲和紫燕没敢走开,听见少爷吩咐,立刻去端水。

紫燕便拿着毛巾要进来一起侍候,却被卢峻熙一把扯过去,吩咐道:“你们两个不必进来了。”

“…”碧莲一愣,丫头们不进去,少爷怎么洗脸啊?

“有你们少奶奶呢,你们只管守在这里,等闲人不许进来。”卢峻熙故作深沉的吩咐了一声,接过碧莲手中的黄铜脸盆转身过来,端着水放在一个绣凳上,并把手中的毛巾一展,含笑说道:“娘子,请吧。”

柳雪涛原本听着他那样吩咐丫头,心里着实不爽,还想再整整这小子,此时又见他亲自拿着毛巾站在一旁,竟是要伺候自己洗脸,想想他一个旧社会的公子哥儿,也算是难得的了。于是便嫣然一笑,起身过来把脸重新洗过,扯过卢峻熙手里的毛巾轻轻地擦脸。

卢峻熙脸上笑嘻嘻的,心里却早就嘀咕起来,这种富家子弟哪儿会那么容易屈服?只是他平日里不敢惹他母亲生气,才故意讨好柳雪涛,这会儿见柳雪涛已经心满意足,他早就打着小算盘琢磨着下次如何整治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了。

一时间这对小夫妻各自收拾好了,便带着丫头婆子等人一起出了新房的门往上房来给王氏请安。

卢峻熙走在前面,柳雪涛走在他的身侧稍微落后一步,并不与他并肩。她莲步轻移,手臂被紫燕搀扶着,昨儿累得要死要活,幸好睡了一晚恢复了几分,偏又受了点冷气有点发热,刚闻了薄荷油不觉得怎样,这会子洗漱打扮的折腾了半个时辰,又觉得有些头晕眼花的了。只是无论如何这一大早的敬茶是不敢耽误的,就算身上再难受,她也只好忍着罢了。

王氏的病已经极重了,却因为是大喜的日子,新婚夫妇第一天早晨又要过来给她敬茶,她便挣扎着起身,命贴身丫头给自己换了身簇新喜庆的衣裳,卢峻熙和柳雪涛进来的时候,王氏正歪在软榻上就着丫头手里的镜子看自己的妆容,因她如今也只是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不过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今儿逢着喜事,又用了胭脂,她的脸色也是白里透红,头发用刨花水梳过,绾成光溜溜的发髻,也带了几样华丽的珠翠,整个人瞧上去气色好了许多。

“母亲。”卢峻熙见他母亲这番模样,心情便跟着好起来。小时候他就喜欢看梳妆过的母亲,但后来父亲去世,母亲因是年轻守寡,便不再用心梳洗,每日只穿些素淡的衣裳,也不用胭脂水粉,发髻也低低的绾着,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日子久了,他都忘了自己的母亲原本就是个大美人。如今见着王氏这样,恍惚中又回到了从前父亲在的时候一般,一时间心情雀跃,紧走两步靠在王氏身边,竟有些撒娇的样子。

“瞧你,都娶了媳妇的人了,还是这么一副不长进的样子!”王氏爱怜的拍拍卢峻熙的肩膀,把他轻轻地推开,方看见跟在卢峻熙身后进门来的新娘子。见这新进门的儿媳妇果然比前几年见的时候又标致了许多,端端庄庄的站在那里,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不等自己说话,人便已经轻轻地福下去,声音温润婉转,嘤咛的叫了一声:“母亲晨安。”

“哎呦!我的儿,快起来。”王氏乐呵呵的伸手去拉柳雪涛。柳雪涛却不敢就势起身,而是在王氏面前早就摆好的锦垫上跪下去。

一旁早有嬷嬷端过托盘来,递上一杯早就准备好的香茶。柳雪涛抬手端过那官窑素胎填白绘斗彩山水的盖碗,慢慢的举到王氏的面前,恭敬地说一声:“请母亲用媳妇茶。祝母亲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好!好啊…”王氏满意的笑着,接过那茶盅来掀开杯盖,放在唇边浅浅的尝了一口,然后转手把茶盅递给卢峻熙,而她自己则伸手把柳雪涛拉起来,握着她的手,拉她坐在自己身边,仔细的端详着这个自己物色了许久的儿媳妇。

美丽的女人王氏见过不少,可端庄贤淑又美丽的女人却不多见更不多得。女子既要生的好,又要聪明,最重要的是品行好,入得厨房出得厅堂,能为男人在背后撑起一片的女人才是好女人。王氏自认自己这辈子算是难得的人,品貌才情样样不少,可惜自己命苦,丈夫早早就过世了,自己一个人带着儿子过了这些年,明里暗里的跟那些人斗气斗狠,若不是靠着娘家的那点势力和自己的聪明才智,恐怕自己娘两个早就住到破窑洞里去了。

而柳雪涛,则真的是王氏冷眼观察暗中查访了许久才中意的姑娘,今日终于看见她穿一身大红的新妇装跪在自己面前,叫自己一声‘母亲’时,王氏真的是心花怒放。她暗暗地叹息,恐怕自己这一生所做过的事情里,最得意的一件,就是能给儿子娶了这么个好媳妇,陪着儿子过以后那些漫长的日子。

想到以后,她又不免黯然伤神,抓着柳雪涛的手渐渐地紧了,眼睛发涩,便低下头去。

“母亲,您瞧瞧您,吃了媳妇茶就高兴成这样,怎么连封赏都忘了呢?回头看叫族里那些婶娘伯母们笑话呢。”卢峻熙见自己的母亲伤神,忙过来扯开话。

此言一出,王氏等众人全都忍不住笑了。

第08章 交权

“你这孩子,真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这刚成亲第一天,就帮着你媳妇来跟为娘要赏来了?亏你还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王氏笑着嗔怪着儿子,又转过脸对一边的一个嬷嬷笑着说道:“还不快拿上来呢,再晚一会儿我这儿子恐怕就要跟我这当娘的反脸呢!”

卢峻熙忙给王氏鞠躬,连连陪笑:“儿子岂敢,只不过是见母亲高兴,怕又错过了吃饭的时辰。”

“知道你孝顺!”王氏拉过儿子,拍拍他秀气的脸蛋,笑呵呵的指着那嬷嬷手里的托盘:“喏,你看看,这是伪娘给你媳妇的见面礼,可还说得过去?”

卢峻熙闻言,忙转头看过去。

但见那托盘上并没放着多少东西,一对水头十足,碧绿莹润的翡翠镯子,一对玉簪,成色和那对镯子相仿,看来本是一套的物件。另外两样东西却很意外,一样是一把极大的钥匙,黄铜所铸,锈迹斑斑,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岁,另一样是一个对牌样的东西,两个对在一起,拼成一个极其繁琐富丽的纹样,五彩描绘,中间捧着一个‘卢’字。

卢峻熙忙道:“母亲,那镯子和簪子原是祖母留给你的东西,你给她也就罢了。怎么连金库的钥匙和家里支取财物用的对牌都拿出来了?莫不是母亲觉得囊中羞涩,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来,临时拿了两样凑上了?”

“去!你少在老娘面前贫嘴。”王氏笑意绵绵的拍了卢峻熙一巴掌,卢峻熙小朋友笑嘻嘻的躲开。其实他是明白的,他老娘在娶这个儿媳妇进门之前就跟他说过了,身为儿子的卢峻熙年龄还小,很多事情无法独自承担,必须给他取个能干的媳妇来一起执掌家业,还要他用心读书,一定要挣个功名,就算为了将来能给卢家的夫人追赠一个谥号也好,诰命夫人是卢峻熙他娘这辈子最想要的东西,可惜他爹到死都没能给她。

卢峻熙故意说这些幼稚的话,无非是为了缓和这有些凝重的气氛而已,毕竟老娘交权,也就意味着她对自己的病真的没了信心,已经抱着必死的心了。想到这个卢峻熙不好受,但他更不希望他的母亲在这种时候伤心。

柳雪涛冰雪聪明的一个女子,已经在卢峻熙所有若无的暗示中明白过来,忙顺着矮榻的边沿慢慢的跪在脚踏上,虽然她恨透了旧社会动不动就跪下的破规矩,但为了能安全的生存下去,她也只好认了。更何况,打从她从卢峻熙的嘴里听说这个婆婆以后,到现在跟这个美丽的中年女人说了几句话为止,她的心里一直是喜欢她的,莫名其妙的,她这个异世穿越而来的幽魂总感觉的这个婆婆很是亲近,她们应该是同一类人吧。

柳雪涛这样安慰着自己,人已经跪在脚踏上,仰面撒娇起来:“母亲,儿媳年轻,在家的时候极少出闺房的大门。如今刚过来,母亲便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儿媳,这是对儿媳的信任,母亲这样对儿媳,儿媳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可儿媳也请母亲宽恕儿媳几日,这家里家外的上上下下的,儿媳连人都人不过来呢,哪儿能担得起这么大的重任?所以,求母亲别嫌弃儿媳懒惰不肯学习,莫要恼了儿媳的不懂事才好。”

“哎呦喂,我的傻孩子。我又没说不教你,你看看你急的,这脑门子上都出了汗了!都是熙儿胡说八道闹的。你是不是早就跟你媳妇说了什么了?教你媳妇白白的紧张成这样?”

卢峻熙忙喊冤叫屈,引得屋子里的丫头婆子又笑了一阵子,又有边上王氏的陪房陈嬷嬷在一边凑趣儿解劝,柳雪涛方接过了这沉重的见面礼,转身交给自己的奶娘,并嘱咐她妥善收好,千万别有什么闪失。

柳雪涛的奶娘倒是个极老实的人,听了自家小姐的吩咐,忙细心的把这几样东西都收进一个盒子里,寻了把小锁把盒子锁上,又把钥匙放在自己贴身的口袋里。

软榻上柳雪涛又和王氏说了几句闲话,便有丫头进来回说:“早饭已经准备好了,请示奶奶可否开饭?”

“开饭开饭,我早就饿了呢!”王氏连声说着,便扶着柳雪涛的手慢慢的下榻,又对柳雪涛说道:“只怕你早就饿了吧?昨晚熙儿这孩子不听我的话,硬是在我房里守了一夜,只怕害的你也没吃好睡好?”

“母亲又拿儿媳取笑。”柳雪涛听这个婆婆嘴里的‘吃好睡好’说的字眼儿极重,只怕她是另有意思,一时便红了脸,小声辩驳,“儿媳昨晚一觉酣睡到天亮,丫头们叫的时候还睡得朦朦胧胧呢。”

“哎!我就知道你累坏了。”王氏以过来人的身份拍拍柳雪涛的手背,“咱们女人啊,都得过这一关。在家待字闺中的时候不知道这花轿的厉害,还以为是多好玩的事情。可只有亲自坐过了,才知道那起坏东西整人的厉害。我是领教过的,当时啊…我那腰啊,腿啊,胳膊啊,手啊,都不是我自己的了,我想动哪儿,都得想半天,然后试几次才成。”

柳雪涛闻言,一连声的说是,点头点的跟磕头虫似的,深表赞同啊。

丫头们在外间屋子里的大圆桌上摆上了饭菜,四个热菜,四个凉菜,另外还有一碗羹汤,一大碗白米饭。这种生活标准在柳雪涛的眼里看来,的确是家常便饭了,尤其是头一天晚上这家的丫头还拿着燕窝粥给她当宵夜的状况下,或许,这位婆婆是有意的提醒自己,将来过日子要勤俭节约吧?

柳雪涛这样想着,便微微的笑了。她扶着王氏坐在正中间的上位上,温言软语的说道:“母亲,请坐。”

“嗯,你也坐啊。”王氏笑着点点头,在中间的大椅子上坐下来。

卢峻熙不用人说,便径直坐在王氏的左侧。

柳雪涛不敢托大,自然不会坐在王氏的右侧。经过昨晚她只说了一个‘我’字便被卢峻熙这小子教训的事情,她想,这个时候婆婆吃饭,儿媳妇是应该站在一旁伺候的吧?所以她便站在王氏的身边,先替她盛汤,又给她盛饭,继而又给她夹菜。心想这位大姐我好好地伺候你,回头你也别难为我呀。

王氏便笑着拿过柳雪涛手中的汤匙,指着身边的座位说道:“你是我们家的媳妇,又不是妾室丫头,不用站在这里服侍我。好好坐下吃饭吧。这些事儿交给丫头们。”

“嗯,谢谢母亲。”柳雪涛心中一松,明白以后吃饭时自己不必跟个服务员一样站在一边了,自然有点小高兴。于是微笑着在王氏的右侧坐下来,边上的碧莲忙上前来给她盛饭盛汤,一样样的伺候着。

古人云:食不言,寝不语。

这顿饭吃的静悄悄的跟现代人吃饭大不相同,气氛相当的严肃,若不是柳雪涛是见过大阵势的,肯定会坚持不下来。

还好,王氏病重,不能久坐。吃了半碗饭便说饱了,扶着丫头们的手起身回软榻上靠着,又对卢峻熙说:“熙儿,你陪你媳妇好好地用饭。你们两个都吃饱了再进来同我说话。否则我可不依。”

卢峻熙只好答应着,柳雪涛送了王氏进屋,只得再回来,虽然已经吃不下东西了,还是坐在那里喝了半碗汤。

饭后,王氏便吩咐一个婆子道:“你出去,叫人去把峻晨和他姨娘叫进来。还有管家也一并叫进来,我有话跟他们说。”

那婆子忙答应着出去,卢峻熙便若有所思的看了柳雪涛一眼。

柳雪涛不知道王氏口中的峻晨和他姨娘是谁,但听见王氏叫管家,便隐约觉得是跟交权的事情有关,心想该来的总会来的,一味的推脱倒显得自己心虚作假,或者根本没那份魄力一般,更不是自己这样的性格所做出的事情。

是的,柳雪涛女士自认为自己最优秀的一面不是相貌,不是能力,而是她那种敢于承担勇于担当的勇气。

第09章 挑衅

饭后,丫头们收拾了杯盘,柳雪涛便去王氏跟前陪坐,等着王氏的人去叫卢峻晨和他姨娘来与自己相见。恍惚间正在猜测之时,便听见陈嬷嬷笑道:“少奶奶坐在这里有些闷,咱们不如拣佛豆给奶奶延寿吧。”

柳雪涛忙笑道:“嬷嬷说的是。”

王氏看了陈嬷嬷一眼,叹了口气:“所谓命数皆是天定的,何必去做那些无谓的事情。偏生你就信这些。刚吃了饭,我们说说话也好,又去低着头捡那些做什么?难道还真能替我延寿几年?”

柳雪涛便听出来这位王家大家根本是不信佛的,应该是个罕见的唯物主义者。但为了掩饰自己的穿越身份,她又不得不去做些遮掩的工作,于是劝道:“母亲不必担心儿媳,儿媳才疏学浅,没什么能为母亲做的,拣拣佛豆,也算是尽点孝心了。再说,咱们一边拣佛豆一边说话,也不耽误事儿。”

王氏看在她一片孝心上,便欣然应允。

卢峻熙饭后便出去走了一圈,回来时便看见柳雪涛端坐在王氏榻前的绣蹬上,双腿并拢,腿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箩筐,里面放着一撮罗汉豆,她一双纤纤素手,在罗汉豆里来回的拨拉着,拣出里面不饱满的有瑕疵的,扔到脚边的一个小筐子里,只留下那些浑圆饱满的回头命人煮了,去外边十字街上散与有缘人,为王氏延寿。

于是他便坐在柳雪涛身边,从她膝盖上的小簸箩里抓过一小撮豆子,托在手心里慢慢的拣着,小声说道:“娘子大贤大孝,真是叫人欣慰啊。”

柳雪涛侧脸,看见卢峻熙看自己的目光有些火热,心中一慌,脸色不由得红了。便一言不发,又低下头去。

王氏歪在榻上,听凭陈嬷嬷给她揉肩,看着面前的小两口这副模样,心里高兴,脸上便带了出来,刚要说话时却听见内间门帘外边的丫头回了一声:“回奶奶话,姨奶奶来了。”

姨奶奶,自然是卢家的妾室了,柳雪涛拣着罗汉豆的手不由得慢了下来,只是依然低着头看着膝盖上的箩筐,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嗯,叫她进来吧。”王氏脸上的笑意渐渐地隐去,陈嬷嬷忙扶着她坐正了身子,又拿了两个大靠枕放在她的身后。

银红色的门帘一掀,一个穿松香色长襦的妇人低着头走进来,看她的年纪应该与王氏不相上下,头上绾着家常的发髻,也带了几支珠翠,金叶耳坠子随着她的脚步一晃一晃的,因低着头,看不真切五官,只觉得她脸色白里透红,行动处虽然没有王氏那股雍容的左派,但却清丽温婉,自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感觉。

这位姨奶奶走进屋门口,又前行了几步,对着榻上端坐的王氏福身行礼,软软的说了声:“贱妾张氏给奶奶请安。”

贱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