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少爷请自重。”芳菲被王承睿一捏,吓了一跳。忙张开眼睛往里躲,试图和王承睿拉开点距离。

“得了,我知道你心里爱的是俊熙。可他如今热孝里,恐怕一年两年之内,是没办法给你个准信儿了。我还听说,我姑母准了你父亲和你搬出去住,说把你们的卖身契早就烧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啊,从此后你可就是个自由人了。回头我叫我娘去跟你爹说,正正经经的把你用轿子抬进我家的大门,如何?”

“哼。”芳菲冷笑一声,身子又往窗台处靠了靠,斜眼看着王承睿说道:“表少爷别拿漂亮话填补人,我们做奴才的,即便做一天奴才,也是一辈子的奴才。若想坐着轿子正儿八经的进谁家的门,恐怕得下辈子了。表少爷是个前途无量的人,何必为了芳菲这样一个低贱的下人坏了名声?请表少爷快些出去吧,这里屋子狭小,不是您这样的贵人能呆的地方。”

王承睿被芳菲冷嘲热讽的说了一顿,也不生气。只管歪着身子盯着她看,越看越觉得这丫头长得标致,越看心里头越是痒痒,只是他也不是个傻子,心里明白这世上的美人有千千万,如果他王承睿没钱没势,哪一个也别想搂在怀里。于是他安奈下心里的那份痒痒,半真半假的竖起了大拇指,笑道:“芳菲,不错!不愧是俊熙看中的人,也不枉他对你的一片情意。”

芳菲一听这话正合了心事,不由得红了脸。愣了半天方咬着帕子,怯怯的问道:“表少爷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又不是聋子,没听清楚啊?”王承睿故意卖个关子,这会儿反倒一本正经的坐直了身子。

“表少爷莫怪。芳菲还小,脾气也不好。不懂规矩惹表少爷生气,请表少爷看在我们家少爷和您的手足之情上,别跟芳菲一般见识了吧?”芳菲立刻做出一副小女儿家的曲意逢迎的姿态来,在踏上半跪着给王承睿赔不是。

王承睿‘哧’的一声笑了,抬手在芳菲的脸上摸了一把,得意的说道:“我就知道,凡事一扯上表弟,你就换了一副神情。你说俊熙那一双眼睛水灵灵的,怎么就是不管用呢。这么一个可心可意地妙人儿在身边,他愣是看不到。”

“表少爷…”芳菲见王承睿又恢复了那一副浪荡公子的神情,知道是自己心急了,中了王承睿的诡计,一时脸上下不来,登时白了脸转过身去背对着王承睿,一句话也不再说。

第31章 父恩

王承睿早就知道芳菲是一心向着卢俊熙的,只是今儿她这一副焦急的模样和平日里的淡定比起来总是有些不寻常,于是叹了口气,正色问道:“芳菲,你今儿是怎么了?怎么好好地居然晕倒了?”

“我哪里知道?”芳菲生气的瞪了王承睿一眼,哀伤的目光没有焦距,淡淡的说道:“表少爷何时如此关心起我们这些下人的事情来?”

“芳菲。别人拿你当下人,我的心你还不明白?你,我和俊熙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当初我们是什么情形,以后也是真么情形。姑妈在世的时候,我常来,如今姑妈没了,我们也都大了,以后这卢家内宅恐怕我不能常来了。今儿又见你忽然晕倒了,想着你这几日定然是无比煎熬的。你父亲那个人…哎!忠实了一辈子,也不知道为你做打算。怎么着也该在姑妈活着的时候把这件事情定下来呀!如今姑妈去了,俊熙要守三年的孝,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你又该怎么个着落呢?”王承睿笑的惆怅,一边说一边抬手整理着簇新的衣袖,袖口精致的刺绣一丝不苟,他原本长得也算是俊美,冬日的阳光从窗棂里照进来,这副模样到十足一个贵公子的样子,他这样认真的为着芳菲打算,让这个懵懂的少女看的有些怅然。

“好吧。”王承睿忽然又流里流气的笑了笑,抬手在芳菲的额头上弹了一记,说道:“我实话说了吧,刚刚就是俊熙让我悄悄过来看你的。你看你这样子赌气不吃药,让他也是放心不下不是吗?”

“他放心不下我,自然该过来瞧瞧我的。”芳菲有些赌气的低下头去。

“你真小孩子脾气,难道你不知道他岳父一家子都过来了?刚刚还在寻他的晦气呢。”王承睿完全隐瞒了自己母亲的事情,直接说柳裴元找卢俊熙的不痛快,却把芳菲给急坏了。

“好好地,他也寻不着大少爷什么错处呀。没个亲家母才死了三天,这岳父就上门来寻事的呀!柳家不是名门望族吗,却连这点理也不懂?”

“瞧你这小样儿!”王承睿又笑,“你的心里呀,除了俊熙就谁也装不下了!”

芳菲又蔫了下去,喃喃的叹道:“我也是白操心!他又不稀罕…”

王承睿还想再继续和她瞎扯下去,不料门一响,一个小丫头子端着那碗药进来,王承睿只好佐证了身子,板起了脸装模作样的对芳菲说了一句:“你好生吃药,别糟蹋了自己的身子。你们大少爷这些日子着急上火的,你们这些人可别再给他添乱了。”

芳菲看了一眼那端着药的小丫头,点点头,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得了,我还有事,到前面去了。你好生歇着吧。”王承睿说着站起身来,看了看那小丫头手里端着的药一眼,什么也没说便出了房门。

竹舍那边卢俊熙谨言慎行,又有卢老三在旁说些好话,柳裴元到底也没怎么冲着他发脾气。眼看到了午饭时候,柳裴元留下用饭,柳雪涛便回自己房里陪柳家二夫人方氏说些闲话。因卢家的丧事惊动了绍云县大半个县城,所以柳裴元这顿午饭吃的很是热闹,不时有人过来请他,又不时有人来席间同他说话,原本很多人都以为卢家的大奶奶没了,卢家将要败落下去的,今儿见了柳裴元在场,很是给他的乘龙快婿挡了一阵风,于是那些惯于见风使舵的人们又都另做了打算。

柳裴元从卢家离开时天色已晚,柳雪涛依依不舍的送到门口,拉着父亲的手不说话。乖巧的样子让柳裴元舍不得上车,又拉着她嘱咐这个嘱咐那个,又说等王氏出殡那天就算不能亲自来,也会让她的哥哥来。

柳雪涛已经从紫燕的嘴巴里知道自己娘家有两个哥哥,都是庶出。大哥柳皓波十八岁,是二夫人方氏所生,一直帮父亲打点家里的生意,平时走南闯北极少在家,二哥柳明澈也是十八岁,是三姨奶奶安氏所生,十岁时被父亲送去凌凤山跟随一个世外高人学武,听说去年已经学成归来被柳裴元送进京城某个好友家去了,但八年来一直未露面。

据说,柳雪涛小时候跟二哥柳明澈很是要好,三姨奶奶安氏是柳裴元早年的贴身丫头,为人和顺贤淑,从不为难下人,是个难得的贤良之人,只是可惜是丫头出身,所以被方氏压了一头。

如今柳裴元说起雪涛的哥哥,她便以为肯定是这位大哥柳皓波了,于是点头叹道:“女儿不孝,总是让父兄为我操心。”

“既然是父兄,就应该为你打点一切。我儿不必这样。”柳裴元拍拍女儿的手,又转头对卢俊熙说道:“逝者已矣,谁家的父母都不能跟着儿女一辈子。你也要节哀顺变,将来的路还长,日子还要过。不要做出那等颓靡之态来,让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为你担心。”

卢俊熙只好连声答应,又劝岳父保重身体等话。

待柳雪涛站在冷风里,终于看着父亲上了马车,方依依不舍的抬起手来跟父亲说保重。直到看着柳家的一行马车都消失在淡淡的薄暮里,方被丫头紫燕搀扶着进了院子。

天黑后,众人并不能歇息,卢俊熙带着庶兄卢俊晨,堂侄卢泓安等族中子侄,柳雪涛带着张姨奶奶以及卢泓安的母亲等近支的几个女眷给王氏烧了黄昏纸,方在前厅调开桌椅,安排自家人用晚饭。饭后,不相干的人各自回家歇息,只有卢俊晨和张姨奶奶二人留下来,还有族长卢老三等几个族中长者等众人要商议一下七日后王氏出殡的事情。

柳雪涛身为当家的少奶奶并没有跟其他人家的少奶奶一样躲进内室里,而是和卢俊熙一起坐在堂中卢老三等几位长辈的下首。待众人都商议的差不多了之后,又各自散去。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卢俊熙和卢俊晨兄弟二人,张姨奶奶靠在卢俊晨身后的脚蹬上打哈欠,一副十分疲惫的样子。

柳雪涛见众人无话,便叫了一声坐在最下手的林谦之,说道:“大管家,白日里芳菲忽然晕倒了,今晚上你且把你手上的事情交给别人,把芳菲接到你的院子里去,叫她好好地休息一晚吧。她身子本来就弱,这几日来她一直守在大奶奶的灵前寸步不离,这身子骨很是受不了呢。”

林谦之自然早就听见这事儿,心里也是记挂的很。这会儿听见柳雪涛这样说,自然感激,忙行礼道谢:“奴才谢少奶奶恩典。”

“这是大奶奶生前的话,我不过是照办罢了,算不得什么恩典。按大奶奶的原话,你和芳菲早就不是家里的奴才了。但你是个重情义的人,非要帮着把大奶奶的事情料理完毕,我们自然是感激不尽的。如今家里这些事儿,离了你还真是不成。少不得再让你受些累了,我们大奶奶在天之灵也会感谢你对大少爷和我的帮助的。”

此言一出,不但林谦之一时悲从中生,连张姨奶奶和卢俊晨都有了精神。屋子里的众人除了卢俊熙之外都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当家的少奶奶,等着她后面的话。

第32章 不舍

林谦之自然是悲伤的。今时今日那个躺在棺材里的女人是他这辈子最想守护的人,如今她已经撒手西去,和自己天人永隔,这种悲痛甚至让他愿意舍弃在这个世上的一切去地下陪她。可是盘桓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障碍永远无法逾越,他和她就算是死也只能是遥遥相望,她将埋在卢老爷的身边,和那个伤透了她的心的男人同穴同椁。

而他林谦之作为卢家的大管家碍于身份,碍于尊卑,碍于她死后的名声,他只能把这份悲痛狠狠地压在心里,只表露出作为仆人应该有的淡淡的悲伤,然后竭尽全力去料理后事,躲在青白色的帐子后面偷偷的擦眼泪。

柳雪涛看了一眼林谦之,心中也升起一丝不忍。

毕竟,世人太过功利,没有谁能把一份感情自始至终都放在心里,尤其是这种无望的感情。

而林谦之对王氏的感情,在柳雪涛看来颇有些荡气回肠的感觉。尤其是着这种尊卑观念极强的社会中,一个男人能做到这样,更是难能可贵。因此她的话说道感谢时,稍微停顿了一下。

卢俊晨一心想听柳雪涛后面的话,他早就听说王氏临终前有遗言,说已经给芳菲准备了一份嫁妆。而卢俊晨则认为芳菲不过是个佣人的女儿,王氏这样做实在太离谱,除非芳菲是王氏的私生女,否则这事绝对说不过理儿去。所以他见柳雪涛话说到一半嘎然而止,一时心里有些着急,便轻声的咳嗽了一下,淡淡的说道:“大少奶奶何必急着让大管家离开?他在我们家管事这么多年,这一走肯定有许多事情要交接,如今大奶奶的丧事还没办完,此话说来还早吧?”

卢俊熙暗笑,心想卢俊晨一向自诩沉着冷静,不想却会在柳雪涛面前失了方寸。只是他打定主意不放芳菲走,想这个家里不管柳雪涛怎么样厉害,还是要尊重一下自己这个夫主的意见的,所以他依然默默地坐在椅子上不说话,半眯着眼睛养神。

柳雪涛听了卢俊晨的话立刻转头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反问:“俊晨,我何时说要撵大管家走了?”

卢俊晨一怔,立刻察觉自己刚才太鲁莽了,拢在袖子里的手狠狠地掐了一把另一只手的手腕,脸上却满是歉然之色,站起身来对柳雪涛拱了拱手:“是俊晨听错了,大少奶奶并没说那话。俊晨这几天因大奶奶的事情过于悲伤,这心里总是一阵阵的犯糊涂,请大少奶奶不要同俊晨计较这些个混话。”

柳雪涛脸上神色一缓,却从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靠!这小子太TM能屈能伸了。

“哎!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些话。今儿天色也不早了。大家累了一天都回去歇着吧。相公,你说呢?”柳雪涛已经大概明白了卢俊晨母子对林谦之的敏感,目的达到再也没心思同这些人多说,象征性的问了卢俊熙一声之后,不等他回答自己先打了个哈欠,又拿着帕子擦擦眼睛。

卢俊熙也是累,这个时候谁也没心思计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于是点点头说道:“娘子安排的很是。大家都回去歇了吧。那个——林叔,你叫两个丫头把芳菲接到你那院的厢房去吧,灵堂这边我另外安排人守着。”

林谦之忙起身行礼道谢,又等着卢俊熙和柳雪涛二人双双回房,方才带了两个自己的心腹去灵堂后面的院子里接女儿。

按照规矩,母丧,五期之内卢俊熙不能和妻妾同房。所以他除了议事厅直接去了书房。柳雪涛则带着碧莲和紫燕等丫头婆子们回了旭日斋。

这边众人各自洗漱安置,疲惫的一天在安宁的睡眠中结束,北风呼啸只待明天的忙碌。

且说柳裴元从卢家打道回府之后,心里一直想着女儿憔悴的模样,心里疼惜的很,晚饭也没怎么吃,只是长吁短叹的,很是不痛快。二夫人方氏是个玲珑剔透的可人儿,晚间她亲自端了热水给柳裴元烫脚,坐在小脚凳上一点点的揉捏着柳裴元的脚底,娇软濡甜的笑道:“老爷今儿累坏了吧?晚饭都没吃几口。妾身刚吩咐小厨房炖了银耳莲子羹,老爷再吃一点?”

“哎!罢了罢了。这会子哪有心情吃东西。想想涛儿那双红通通得眼睛,山珍海味我都咽不下去。”

方氏从来都是以柳裴元为天,此时听见丈夫这样说,自然是随声附和,跟着叹息了几声柳雪涛的憔悴,之后又回头看了看屋子里伺候的两个小丫头,吩咐道:“你们连个下去吧,不叫你们别进来。”

小丫头忙答应了一声垂首出去,并带好了房门。

柳裴元见了便不解的问道:“你有什么私密的话要说吗?这都老夫老妻的了,还弄这些神神秘秘的做什么。”

方氏却扑哧一笑,一边拿了手巾给柳裴元擦脚,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妾身跟了老爷二十多年,老爷何曾见妾身是那种不尊重的人了?这会子事关咱们家大姑娘的事情,如何能让那些下人听了去嚼舌根子?”

一听事关女儿,柳裴元立刻换了一副神色,紧张的问道:“什么事?”

方氏把擦脚布扔到铜盆里,站起身来扶着柳裴元坐到床上去,自己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靠在他身边悄声说道:“我听赵嬷嬷说,咱们大姑娘的洞房花烛夜是一个人过的。姑爷以亲家母有病在身为由,喝了交杯酒就走了。你说,咱们姑娘的心里能痛快的了妈?”

“什么?!”柳裴元立刻瞪起了眼睛,一脸怒气的低吼,“这个混蛋!居然…”

“老爷,您先别生气呀!”方氏柔软的小手在柳裴元的胸口抚摸了几下,眼睛里闪过几分得意之色,接着说下去,“不过我还听说,第二天咱们大姑娘给亲家母敬茶的时候,亲家母和姑爷对大姑娘很是客气,立刻就把家里银库的钥匙给了咱们大姑娘。并立刻叫了家里的管家和姨奶奶还有那位比大少爷还大了几岁的晨少爷过来给咱们大姑娘见礼。按说,这也做得很到位了呀…可是——”

柳裴元被方氏这一波三折的话给刺挠的心里更加着急,不耐烦的把方氏从怀里拉出来抚着她的肩膀急切的说道:“哎呀你倒是痛快点,可是什么?还有什么事儿一并说出来。”

“后来咱们大姑娘不知怎的回到房里的时候是晕倒的,赵嬷嬷说不清楚,只说大概是在回房的路上和姑爷顶了几句嘴…”

“晕倒了?!”柳裴元眼睛都要红了,抓着方氏的肩膀使劲捏,把方氏捏的嗷嗷直叫,“老爷放手,哎呦,老爷你放手呀,妾身这胳膊都要被你折断了…”

柳裴元重重的一推方氏,生气的说道:“你是怎么问话的?怎么这关键的事情都问不明白?涛儿到底是为何晕倒的?”

方氏委屈的撅了撅嘴巴,不乐意的说道:“赵嬷嬷当时没在跟前,紫燕丫头不跟她说实话,今儿这一天的功夫,我也没捞到那丫头一时半刻,哪儿来得及问啊。老爷不放心,不如咱们晚几天去省府等着亲家母的丧事办完了再把大姑娘接回来好好问清楚了再作打算不好吗?”

“哎!这却不能…”柳裴元叹了口气,这次去省府是有很重要的事情,片刻耽误不得。若不是女儿新婚没有回门,今儿他便要走的。至于卢家的丧事,随便打发族中近支的子侄过去吊唁一下也没什么的。因他想着这一进省府没个三两个月回不来,便愣是把行程往后推了两日,亲自去卢家吊唁亲家母顺便看看女儿怎样——想不到却真是叫人不放心啊!

这个卢家的大奶奶真不愧是女中诸葛,就这么把自己的女儿算计了去…想到这个,柳裴元又生气的瞪了方氏一眼,若不是方氏一而再再而三的说卢家如何如何好,又说卢俊熙那孩子如何如何懂事,肯读书上进,性情也好…好话说了几大车,自己也不会同意这桩亲事。

第33章 贴心

方氏见柳裴元沉默不语,以为自己这把火放的不够大,于是接着说道:“我还听说,姑爷当着咱们大姑娘的面跟他房里的一个丫头眉来眼去的,两个人浓情蜜意,根本不把新婚的妻子放在眼里。老爷——您说,这算不算‘宠妾灭妻’呀?”

柳裴元这会儿胡子都翘起来了,他原本引以为傲的一双俊眉此刻纠结在眉心,目光中闪烁的怒火似乎要把这间屋子给烧毁了:“真是欺人太甚啊!欺人太甚!他卢俊熙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女儿?不愿意…不愿意可以不娶啊!我柳裴元的女儿又不愁嫁,又不是非嫁给他卢俊熙不可!咳咳…”说道最后,柳裴元居然气的一阵咳嗽,坐都坐不稳了。

“老爷,老爷,您别生气,别生气啊…”方氏吓坏了,赶忙转身拍打着柳裴元的后背,又抚摩他的胸口替他顺气。

“哼!”柳裴元喘过这口气来之后,一把推开方氏,腾地一下子从床上站起来往外走。

“老爷——您这是要干什么去呀?”方氏傻了眼,她原本是想激怒了柳裴元,然后再在他面前撒个娇,今晚便可以得到丈夫的倾力恩爱了,可谁知道稍一不慎,却把这位给逼走了…

“你先睡吧,我今晚睡书房。”柳裴元头也不回的出了方氏的屋门在院子里喊了一声:“来人!给我叫管家来!”

院子里的老妈子慌忙答应着,提着灯笼一溜小跑去柳府后面一片下人院儿里去喊管家方孝耘。

方孝耘是方氏的堂兄,在方氏给柳裴元做妾之前便在柳家做事,后来方氏能进柳家还是多亏了他暗中出了把力呢。

不过方孝耘在柳家和林谦之在卢家是不一样的。

林谦之在卢家差不多能当半个家,王氏活着的时候,很多事儿林谦之都不用请示便可以做主。而方孝耘却不能。柳家的大小事情,没有柳裴元或者大少爷的准许方孝耘是绝对不敢私自做主的。

柳裴元把方孝耘招来也不是商量什么事,而是命他亲自出一趟远门,务必尽快把柳家的二少爷叫回来。

方孝耘不敢妄自揣测主子的意思,只好连夜启程快马加鞭直奔京城。

第二日,寒星尚未完全隐去,宝蓝色的天空一如沉碧色的翡翠一般通彻莹润。深宅大院里听不见公鸡打鸣的声音,月洞窗下的鹦鹉却扑扑楞楞的把睡梦中的主仆吵醒。

紫燕第一个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披着小袄走到窗前指着那只五彩鹦鹉小声的喝斥:“你这讨人厌的扁毛畜生!再叫我把你送到厨房去拔了毛炖汤喝!”

柳雪涛便睁开惺忪的双眼,只觉得浑身是酸痛,尤其是双腿抬一下都十分艰难。于是‘哎呦’了一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小姐,现在刚到五更天,外边冷的很。今儿不是正日子,来人不多,不如您再睡一会儿吧?”碧莲听见柳雪涛问,忙从外边进来回话。

“睡不着了。躺着越发难受,不如起来活动一下的好。”柳雪涛说着,自己推开被子坐了起来。碧莲忙拿了衣服过来服侍她起床,外边紫燕一叠声的叫小丫头打洗脸水来。

这几天的洗漱打扮柳雪涛比较称心,因为热孝在身,胭脂水粉之类的都免了,不用麻烦。

收拾利索了柳雪涛照例往灵堂来,亲自给王氏的灵位前换了贡品茶水,烧了纸钱,又看着丫头们把灵堂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天已经大亮了。

早饭准备好之后,柳雪涛叫碧莲去前面请卢俊熙,卢俊熙拖着脚步蹒跚走来,看上去已经是疲惫至极。

柳雪涛眉头微微的皱了皱,想这个少年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才十三岁就要承受这丧母之痛,将来还要支撑这一份偌大的家业,跟现代的孩子相比,何其不幸?于是她吩咐身边的紫燕道:“把那边的大靠枕拿过来放在椅子上,让大少爷坐着舒服一些。”

紫燕听了忙答应一声进里屋去,果然拿了一个大靠枕放在卢俊熙做的椅子上。

卢俊熙因为久跪在地的缘故,膝盖受凉,走路时刺骨的疼痛,又因为一天要磕上百个头,那腰更是受不了。夜里一个人在书房里躺着,便翻来覆去的想王氏在的时候如何如何的疼自己,免不了又要伤心一回,梦里更是几次从噩梦中惊醒,或叹息或惊恐,心神不定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白日里还要处处留心,里里外外的,虽然不用他一个人照看,但大事总要他说话拿主意。几天下来人已经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黑眼圈堪比熊猫。

碧莲搀着卢俊熙慢慢的迈过门槛儿,一步步挪到椅子跟前缓缓地坐下去,腰后面的大靠枕便恰到好处的抵住了他酸痛的腰,让这位享受惯了的少爷舒服的出了一口气,脸上的痛苦之色缓和了许多。

“嗯,这个办法不错。回头忙完了吩咐针线上的人多做几个这样的垫子,每个椅子上都放一个。”人一旦身上的痛楚减缓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这几天哭也哭得够多了,眼泪已经流干,卢俊熙此时看柳雪涛的目光倒是有了几分惊讶和一丝不明不白的惊喜。

嗯,这个女人还是蛮体贴的。

“不过是个靠枕而已,家里有不少呢。以后让她们在相公用得着的地方都放一个好了。”柳雪涛说着又叫赵嬷嬷进来,吩咐道:“前两天我让你做得东西呢?”

赵嬷嬷忙答应着:“奴才已经做好了,这就去取了来。”

卢俊熙不解的看柳雪涛,柳雪涛笑笑,手指在饭桌上有意无意的敲了两下吩咐丫头们:“传饭吧。”

因为这几日二人太过劳累胃口都不好,柳雪涛早就吩咐过饭菜从简,以好消化有营养为主,把那些花里胡哨的全部去掉。所以早晨的饭菜是几样素淡的家常小菜,一大碗胭脂米红枣粥,一盒秦淮风味的小点心。

柳雪涛不用点心,只喝粥,吃几口特别腌制的小咸菜。卢俊熙也没什么胃口,勉强喝了一碗粥,吃了半块枣泥山药糕便说饱了。

丫头们把碗筷撤下去,柳雪涛方从奶娘赵嬷嬷手里去过一对护膝来。藏青色的缎子,素面,无刺绣,里面贴着一块细密的貂鼠毛。宫绦编的带子很是精致,一看便是用了心的。

“这个做什么用?”卢俊熙不解的接过东西,在手里反复看了几遍,愣是没看明白。这也不怪他,江南气候温暖,他又是富家少爷,出出入入皆有大毛衣裳,手炉脚炉,做的车娇也是极暖的,根本用不着护膝这种东西。

“到发丧出殡的日子还有十来天呢,这样湿冷的气候里,灵棚里又是冰凉的青石地面,你这一对膝盖再跪下去,恐怕要落下病根儿了。”柳雪涛说着,又吩咐碧莲,“给大少爷带上吧。”

碧莲愣了愣,原想着这样的事情必定是少奶奶亲自给少爷带上,就算她不需要讨少爷喜欢那也应该拉进二人之间的感情呀,可想不到这位少奶奶还真是娇贵的很,根本不屑做这些事儿。于是忙答应一声接过护膝来,半跪在地上给卢俊熙绑好。

上等的貂鼠毛又软又暖。这护膝一绑到腿上,卢俊熙便感到膝盖处暖烘烘的原本的疼痛也好了很多。心里喜欢的紧,却又有些不适应:“跪在地上给陪灵原是处于对母亲的敬重,若腿上绑上这个…是不是有些不敬的意思?”

柳雪涛早就想到他会这样说,于是淡淡的回道:“对母亲的敬重是发自内心的,跟这些表面的形式并没有太大的关系。难不成大少爷做样子是给别人看的?再说,母亲若知道你为了跪她而伤了筋骨,恐怕也是于心不安的。对于母亲来说,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你的平安健康,其他的…她必然不会介意。”

寥寥几句话,说的卢俊熙心里又酸又涩,却又隐隐的感觉到几分甜蜜。

嗯,这个女人——还不是一般的贴心呢。

第34章 绝计

柳雪涛看着卢俊熙的脸上渐渐地有了温和之色,知道这只小哈巴的毛给捋顺了。心里轻轻的笑,暗道:小样儿,老娘对付那些世界级的大亨都面不改色心不跳,想收服你这么个小破孩儿还需要费力气吗?

“娘子…”卢俊熙双膝暖哄哄的,后腰那儿靠在软软的靠枕上也不再那么酸痛,说话的语气便和软了许多,“这几天真是让你受累了。”

“相公说什么话。我既然嫁进了卢家的门,便是卢家的人。虽然我只和母亲相处了两天的时间,可母亲对我如亲生女儿一样,为卢家,为母亲操劳,是我应当应分的事情。纵然累也是心甘的,何况——大事相公都已经和三叔公商议好了,小事有管家带着家人去收拾,我也不过是在灵前照应照应,陪那些女眷们说几句话而已。并没什么累的。”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柳雪涛打定了主意先把卢俊熙这个小破孩儿收服,然后再逐步扩展自己生活的天地,虽然古代生活比较枯燥,但胜在这里山高水清空气好,环境不是一般的好,在这里吃蔬菜不用怕膨胀剂催红剂,喝牛奶不怕三聚氰胺,吃猪肉不怕瘦肉精,吃鸡腿不怕苏丹红,穿衣服不怕化纤再生品…所以,柳雪涛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这里活出精彩的自己了。

一番重情重义的话说下来,又把卢俊熙心里的感动催了一把。卢俊熙一个没忍住抬手抓住了柳雪涛的手腕,叹了口气说道:“娘子,你真是个贤内助呀!”

“妾身的职责便是相夫教子呀。”柳雪涛轻轻淡淡的笑,嘴角微微上挑,眼睛里依然是惆怅的目光,那种悲伤中带着欣慰的表情真是把卢俊熙给看的几乎要神魂颠倒,以至于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卢俊熙总是会想起这个早晨柳雪涛脸上这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这日,夫妇二人颇有些恩爱的样子,午饭虽然没在一处吃,但卢俊熙专门打发人过来瞧柳雪涛吃了多少饭,又让小厨房早早的炖上了一锅浓浓的鸡汤,等着晚饭的时候给柳雪涛补身子。

五七过后,死者亡灵归天。身体也便随之入土为安。

忙里忙外一个月多月的时间,终于就要熬出头了,柳雪涛从心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出殡这日来的客人特别多,尤其是王氏娘家的人,凡是沾带着亲戚关系的都来了。再加上卢家本家的亲戚朋友,族中各房姻亲,这日来送王氏出门的人足有五六百口。

柳雪涛打起精神左右支应,还要在灵堂守灵,陪起陪坐,磕头答谢,忙得苦不堪言。

这边刚安排下王氏娘家的几个堂嫂和守备夫人宋氏在后院小花园里的暖香榭坐下,便听见外边有丫头急切的寻来。听声音好像是王氏生前身边的小丫头,廊檐下正在问柳雪涛跟前的二等丫头葛香:“葛香姐姐,少奶奶可在这里?”

柳雪涛便看了一眼身旁的碧莲,碧莲忙点了点头迎出去,低声问那小丫头:“什么事儿急匆匆的寻到这里来?舅太太那边各位太太奶奶刚坐下,你在这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碧莲姐姐…不好了!芳菲…芳菲她…寻死觅活的非要跟了大奶奶去呢!你快去跟少奶奶回一声儿…她已经撞了墙,头上破了个洞,那血…这…这可怎么好呢?”

碧莲闻言一惊,还没来得及阻拦这丫头继续说下去,便听见身后有人冷笑了一声:“好好地,她如何会生出这种念头来?莫不是受了什么苛待?芳菲这孩子可是咱们姑太太心尖子上的人儿,别是有人瞧她不顺眼故意挤兑她吧?”

说话的自然是守备夫人宋氏。

这个宋氏真是有趣,总是打着自家小姑子王氏的旗号扛着芳菲这杆枪冲着柳雪涛开火。

上一次她来吊唁,恰逢柳裴元也来了,柳雪涛要装淑女扮贤良,也要给自己父亲一个表现的机会,所以没有举手发言,保持沉默独善其身看了一场戏。但是今天,柳家并没有人来给柳雪涛撑腰,如此关键的日子,柳家没派任何人过来,连一个有头脸的下人也没有。

柳雪涛暗自思量,这回恐怕要靠自己了。

于是她款款的站起来,走到门口对着那个来报信的小丫头淡淡的说道:“芳菲是个重情义的孩子,咱们大奶奶活着的时候拿她当女儿养,如今她站出来表表孝心也是她的一番心意。你们为何要拦着,又逼着她去撞墙?真是糊涂透顶!”

那小丫头被少奶奶骂了这几句,立刻就懵了。心想我们不拦着,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芳菲死在大奶奶的灵前吗?

“碧莲。”柳雪涛见那小丫头不说话傻愣愣的站在那里,便知道她被自己的话给吓傻了,于是把碧莲叫过来吩咐道:“你去前面,说我的话,芳菲很好,不负大奶奶拿她当女儿一样疼了一场。她既然要跟大奶奶去,那就叫人给她收拾衣服行礼,一会儿随着大奶奶的棺椁一起出城,叫人把祖茔附近田庄的房子单独收拾出一处来给她居住,再派两个老嬷嬷跟着好生伺候。一应吃喝用度都从公中出,份例则按照我们家大姑娘的份例发放。你再告诉她,请她放心的在庄子上为大奶奶念经诵佛,她父亲林谦之以后养老送终的事情,一切都包在我们卢家的身上。”

此言一出,不但门口的几个丫头都吓得目瞪口呆,连屋子里王氏家族那些女人们也都面面相觑。这个少奶奶的心是怎么长的?还是那个芳菲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怎么这位少奶奶如此往死里挤兑她?念一辈子经…这不明摆着让那孩子出家为尼吗?出家为尼还有个剃度的仪式呢,这个芳菲索性连仪式都省了。

柳雪涛见碧莲站在那里没动,又冷笑了两声补充道:“至于林大管家——我想他养了这样一个忠肝义胆的女儿,应该感到骄傲才对。纵然他不愿意这事儿,可她女儿却是死了心的。我准了她出去,总比下回她趁人不注意一头碰死了强。再说,我又没说让她在那里念一辈子的经,以后等她想开了…再说吧。”至于怎么再说,也不过是凭老娘怎么高兴是了,这死丫头一次次的借机出难题,若不用一条绝计让她知道知道老娘的厉害,还当我这当家少奶奶是吃素的?

碧莲听了这话再不敢怠慢,急急忙忙答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卢俊熙的舅母方氏在屋里听了柳雪涛的话真是大吃一惊,真是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这个柳氏居然这么狠毒,逼着母俾守灵这样的事情也能做得出来,可她又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好像不让芳菲去守灵就是对芳菲不仁,对林谦之不义似的。

这个女人真是出人意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