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谦之忙回道:“少奶奶莫气,是芳菲糊涂,跟我顶了几句嘴,被我打了两下便跑出来了。奴才只当是她跑出去自己哭一会子便会回去,不想她竟跑到少奶奶这里来了。是奴才教女无方,实在该死,只求少奶奶莫气坏了身子。奴才这就把她带下去重重的责罚,之后再来领少奶奶的责罚…”说着,林谦之又给柳雪涛磕头。

芳菲听自己的父亲一味的给柳雪涛磕头求饶,想起之前自己父女在大奶奶跟前的体面风光,此时心中越发的有气。想想,张姨奶奶的话真是不错,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的父亲跟着大奶奶的时候,全家上下谁敢给一点脸色?自己更是主子小姐一样的过,连大少爷都没冲着自己大声说过话。如今这个女人进了门,竟然把之前的一切都推翻了。她有什么本事?若不是父亲替她做事撑着这个家,她哪里还耍得起什么少奶奶的威风?

人一激动,智商便急速下降。何况芳菲原本就被父亲一顿斥责又打了一记耳光,早就把所有的怨愤都激发出来,于是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柳雪涛怒道:“你不过是仗着娘家的势力,成了卢家的大少奶奶。大少爷本就不愿娶你,如今你还妄自尊大,连我父亲在你面前都跟低三下四的粗使奴才一样。若不是我父亲帮衬着你,你以为你能舒舒服服的做你的大少奶奶么?你不是好大喜功是什么?”

“芳菲!”林谦之怒极攻心,一时顾不得许多,挥手又是一记,把芳菲打的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嘴角上便缓缓地滴下血珠儿来,又指着她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还不给少奶奶磕头认罪?就冲着你说的这些混账话,把你打死你都是死有余辜!”

“林管家,你且起来说话。咱们去外间屋子里说。碧莲,给管家搬个凳子来坐下,有话咱们慢慢的说,何必如此着急上火的,万一再把身子急出个好歹来。”说着,柳雪涛便从榻上起身,扶着紫燕的手往外走。

林谦之一把拉起芳菲,死拉硬拽的把她从柳雪涛的卧室拖出去,跟着柳雪涛到了外边的花厅里,又把自己的女儿往地上一推,让她跪倒在地之后自己也跟着跪下来。

因为被气到了极处,林谦之恨不得把这个不懂事儿的丫头几下打死,但看看她红肿的脸颊和嘴角的血丝,心里又疼的难受。

一时间这个三十多岁的管家大叔便扑簌簌的掉下泪来,哭道:“求少奶奶千万莫跟芳菲这个混账丫头生气,奴才定会狠狠地责罚她…求少奶奶饶她一命…”

柳雪涛刚要说话,便听见外边有人细着嗓子问了一声:“哟,这院子里怎么静悄悄的?”

不用问,一听便知道这是张氏的声音。柳雪涛皱着眉着看了一眼旁边的碧莲,碧莲便转身迎了出去。

廊檐下,碧莲拦住张氏,淡淡地问道:“姨奶奶可有什么事儿?”

张氏见碧莲的脸色十分难看,心想着自己策划的事情估计果然就成了。于是笑笑说道:“我来给少奶奶请晚安。今儿得了些上好的新鲜笋尖儿,想着少奶奶一向喜欢清淡的口味儿,所以特特的亲手做了给少奶奶送来。不知少奶奶这会儿可用了晚饭?”

碧莲看了一眼张氏手中提着的食盒,对廊檐下站着的一个婆子说道:“接过姨奶奶的东西来,好生收着,等会儿主子传晚饭的时候送上来。”说完,又对张氏说道:“多谢姨奶奶费心想着我们少奶奶。只是少奶奶这会儿有事,姨奶奶进去恐怕多有不便,这就请姨奶奶回吧,等会儿少奶奶后情处理完了,碧莲会跟少奶奶说仔细的。”

“哟,可是来了尊贵的客人?那我就不打扰了。姑娘替我说吧,我先回去了。”张氏也不吃闹,极为懂事的笑笑,把手里的食盒递给旁边的婆子,对着碧莲点点头,转身要走,却又忽然问道:“不知大管家可在屋里?白日里我叫小丫头说给他昨儿采买上送来的绒线不是我要的那种,想去说给采买去换吧,又怕采买指着大管家的由头不给去换,若是大管家在里面,麻烦姑娘帮我传一句话。”

碧莲原以为她立刻就走,便没多想,点点头说道:“行。姨奶奶请慢点走。”

“哎。”张氏说着,一边转身一边拿着眼睛往屋子里瞅,偏生又没当心脚下的台阶,黑灯影儿里一不小心,便“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上,却坐在那里扶着脚脖子痛苦的深吟起来。

“姨奶奶,您没事儿吧?”碧莲心中暗骂张氏有事没事的极少往这屋里跑,偏生今儿又送什么新鲜的笋尖儿来!活该摔一跤,只是她在这里哼哼唧唧的,少奶奶听了又要心烦。于是忙伸手去拉她,又对边上的婆子说道,“快帮忙搭把手,扶姨奶奶起来。”

里面柳雪涛一直不说话,把门口张氏和碧莲的一来一往对话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赵嬷嬷和卢之孝家的带着两个丫头出来,把张氏搀扶起来送到东厢房去暂坐。里面的芳菲原本有些气焰消了,这会儿仿佛又升起了无限的战斗力量,抬头怒气冲冲的瞪着柳雪涛,瞪着她的答案。

柳雪涛却忽的笑了一声,接过紫燕手中递过来的热茶,浅浅的啜了半口,让那茶香在舌尖慢慢的滚动着,轻轻的咽下去,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叹道:“你们父女两个,一个非要留下来继续做事,一个又怪我扣着大奶奶留给你们的银钱不放人。真是叫人难做呀!”

“少奶奶莫要左右为难。奴才原是王家的人,大奶奶嫁入卢家时带了奴才过来。当时奴才不过是个小厮,跟着父母一起陪嫁过来后,蒙大奶奶提拔,才在府里做个管家处理一些日常杂事。原本也是事事都由大奶奶做主,奴才不过是跑跑腿。奴才没什么本事,不懂的经商,更种不了地,少奶奶若把奴才放出去,奴才又凭着什么过活呢?奴才不过是想着凭着如今还能当差,在府里好好地替少奶奶做事,也能攒下些养老的银子。至于芳菲这丫头的话,本就是小孩子不懂事一时说出的气话。少奶奶千万莫当真…少奶奶若是生气把我们父女逐出家门,奴才…可真是没了什么活路了。”

林谦之是铁了心要留在卢家的,一来是为自己的将来着想,二来是为芳菲着想,三呢,自然是为了死去的王氏。他知道,柳雪涛跟前不缺管家,自己前脚走,后脚少奶奶的奶娘的男人,也就是账房赵广源便会顶了自己的位子。

前些日子他和赵广源一起在庄子上收地租,这老头儿处理事情的果断利落林谦之已经见识到了,不愧是柳家的人,说话办事绝不在自己之下,可见柳裴元是多么疼爱自己的女儿。

所以,此时林谦之最怕的就是柳雪涛果然被自己的女儿激怒,一气之下把王氏留给芳菲的那点妆奁扔出来,把自己父女赶出去。

第111章以死明志

林谦之最怕的就是柳雪涛果然被自己的女儿激怒,一气之下把王氏留给芳菲的那点妆奁扔出来,把自己父女赶出去。但柳雪涛如今一心想着的就是把这一对父女早早的放出去让他们自立门户过自己的日子,从此以后再无任何瓜葛。

听了林谦之的话,柳雪涛便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林谦之呀,你这是摆明了叫我为难。”

林谦之忙道:“让少奶奶为难是奴才的错,奴才心甘情愿领少奶奶的责罚,只求少奶奶饶了芳菲这丫头的忤逆犯上之罪。”

柳雪涛微微摇头,说道:“芳菲也不是小孩子了。她从小和大少爷一起长大,又受大奶奶的教导,如今也很明白一些事理了。刚才她说的那些话虽然听着有些不好听,但说起来也是实情。”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都错愕的看着柳雪涛。芳菲的那些话,若是换了别人,恐怕早就拉出去掌嘴了,不知这位大少奶奶心里想的是什么,却还赞着她说的对。

柳雪涛却不管别人怎么想,此时她自己确是十分的清醒理智。她淡淡的笑着看了看芳菲,又转头对碧莲说道:“大奶奶当日留给芳菲的东西,我都交给你放着。这会儿趁着芳菲和大管家都在这里,你就去把那些东西拿出来,当面交给芳菲。”

碧莲忙应个个:“是。”便转身去后面存放东西的屋子里拿东西。

林谦之急了,跪行两步上前求道:“少奶奶!您真的要把我们父女赶出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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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雪涛微笑道:“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刚刚芳菲说我昧着她的东西不给她,我想这也是实情。虽然她还没有定下亲事,但她的东西总归是她的。早给晚给都是要给的,早些给了她,也了却了大奶奶的一桩心事。”

王氏再疼芳菲,也不过是瞧着林谦之的份上,给她留下一份妆奁,也不过是比身边的丫头更丰厚一些,总也越不过礼数去。

碧莲带着四个小丫头抬了两个箱子出来,放在屋子的正当中,柳雪涛吩咐她当面打开。

一个箱子里是一些各色的绸缎,都是些喜庆的颜色,质量也是上乘的。按照当时的市价,这箱子绸缎衣料大概值六七十两银子。另一箱子里是六套成品的衣裳,看那些绣工和颜色样式,差不多是王氏当年嫁入卢家时的东西,估计这些年都没有动过,虽然衣料和绣工都是极好的,但样式有点过时。不过这六套衣服倒是难得的,又因为是王氏的妆奁,便更显得王氏待芳菲与众不同。六套衣服一共值一百五六十两银子左右。

另外还有一个小首饰匣子,里面是一些珠宝金银,倒是有一支金丝丹凤朝阳钗很是精致,应该值些钱。剩下的银器还有珍珠玉器珊瑚之类的东西,不过是些中等货色,在柳雪涛的眼里却是看不上的。这些首饰满打满算值六百两银子。

所有的东西都加起来,大概八百多两银子的样子。虽然柳雪涛看不上眼,但这在其他丫头的眼里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八百两银子若是折合到现在的市价,大概是二十四万人民币左右。的确不是一笔小数目。也怪不得芳菲一直惦记着这份妆奁。

“东西都在这里了,箱子的封口都是当初大奶奶在的时候封好的,我不过是叫碧莲收着这半年的时间,动也没动过。芳菲,你看仔细了?回头叫人给你抬过去。”柳雪涛说着话又看林谦之,“林管家,你也看仔细了?”

林谦之脸色苍白如雪,无力的点点头。

柳雪涛又问:“林谦之,芳菲刚才说,当年大奶奶在的时候,曾经说过把芳菲给大少爷做妾室的话。我想,如果大奶奶果然有这个意思,是不会瞒着你的。如今我且问你,此话是真是假?”

林谦之听了这话,立刻抬起头恨恨的看了芳菲一眼,又转头给柳雪涛磕头说道:“绝无此事。儿女婚嫁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年大奶奶从未跟奴才提起过此事,这不过是芳菲这死丫头不知死活不要脸面的混账话,求少奶奶千万莫要当真,若少奶奶信不过林谦之的话,林谦之以死明志。”

“嗯,这也罢了!我也不是那种糊涂人,断然不会越过你这个父亲去管芳菲的婚嫁之事。你也不必以死明志。”柳雪涛笑笑,又对芳菲说道:“你父亲的话,你可听明白了?你从小在大奶奶跟前长大,想来也是知道几分道理的。父母之命不可违,想必你也是明白的。给大少爷做妾室这话,以后休要再提,否则便是不孝之罪了。”

芳菲手心脚心也没想到,柳雪涛会当着自己的面和父亲对峙,并且一锤定音断了自己的美梦。

一时间她只觉得天地之间广阔无边却再也没有了自己立身之地。于是她绝望的看了父亲一眼,又恨恨的瞥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柳雪涛,猛然转身朝着身后的门框冲了过去。父亲既然要以死明志不许自己嫁给大少爷,那么自己也以死明志好了。

柳雪涛在芳菲瞥自己那一眼的时候便想到了当初这个丫头的固执和决绝,立刻喊了一声:“拦住她!”

林谦之一个警醒猛然转身,伸手拉住了芳菲的手臂,芳菲用力过猛,把林谦之带的一个趔趄,父女二人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芳菲的脑袋虽然没撞到门框上,却实实在在的碰了一下地上的黑色光面方砖。

“砰”地一声。

芳菲只觉得眼前金星四射,脑袋里嗡嗡的响着,破碎的疼痛从额头上慢慢的扩散开来,遍及全身。一时间昏昏沉沉,只觉得灵魂都要出窍飘悠悠飞到天上去了。

“芳菲?”林谦之从地上爬起来拉起地上的女儿,却见她额头上被撞了个大包,登时青紫起来,而人也已经昏迷过去。一时间又急痛攻心,抱着她落下泪来。

柳雪涛叹了口气,对边上的卢之孝家的吩咐道:“去叫人请大夫来,把芳菲抬到东厢房去好生看着她。”

“是。”卢之孝家的吩咐了一个传话的婆子出去吩咐小厮请大夫,自己则和另一个婆子把芳菲从地上搀扶起来,另叫丫头抬来了春凳把她放上去,送到东厢房里去。

柳雪涛看着依然流泪的林谦之,叹了口气说道:“林谦之,我看你这女儿性子很是刚烈,一些事情你就不要再扭着她了。外边有大奶奶早年间给你置办下的房舍,你何不就带着她出去住些日子?若是你果然舍不得这个家,舍不得和卢家的这份主仆之情,你大可以每日里过来听差。我呢,还像之前那样待你,你依然还是这个家里的总管。只是让芳菲搬出去,也好让她好生休养一段时日,省的住在这大宅院里听那些闲言碎语,徒增烦恼。你说是不是?”

林谦之此时心里又急又痛,哪里还能多想什么。只是点点头,应道:“奴才听任大少奶奶吩咐,只求大少奶奶饶恕芳菲一条小命。”

柳雪涛见他可怜的很,便叹了口气摆摆手吩咐道:“哎!你只这一个女儿,我自然知道她是你后半辈子的依靠。不过呢,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凡事都要想开些,不要太过执着。俗话说,物极必反,强极则辱。你是个明白人,我也不多说了。你下去吧,一会儿大夫来了,你瞧着他给芳菲诊治了,便带着她回到你那里去吧。折腾了这一晚上,我也累了,有什么事儿明儿再说吧。”

林谦之应声退下。

紫燕便劝着柳雪涛传饭。柳雪涛却让碧莲先去瞧瞧芳菲醒了没有。

碧莲只好去东厢房瞧芳菲,却刚出了屋门走到院子里,便听见东厢房里有张氏的声音。

“哎哟哟…我的好姑娘,你这是中了什么邪了?好好地如何想着去寻死?哎!你小小年纪,正是花骨朵一样的好时光,能有什么事情想不开呢?”

碧莲听见张氏的声音,便心中不痛快。只是想着原本就是自己让她在东厢房坐的,又暗暗地后悔。便紧走几步进了东厢房,趁着芳菲还没来得及说话,便问道:“芳菲姑娘醒了?一会儿大夫也要来了,你安心的让大夫给你瞧瞧,好生回去休养几天。少奶奶许了大管家两天的假,不管什么事儿,你们父女都要好好地商量一下。何必这样,倒是先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坏了。”

张氏见碧莲的脸色不善,忙跟着附和了一声:“碧莲姑娘说的是呀。”

碧莲瞥了一眼垂头沉思的芳菲,又对张氏浅浅的福了福身,说道:“张姨奶奶,少奶奶说今儿很乏了,就不跟姨奶奶说话儿了。时候也不早了,少奶奶还没用饭,奴婢还得进去伺候着,您老请先回吧。有什么话儿明儿再说。”

张氏暗暗地一笑,心想这小丫头片子如今也是持尚方宝剑说硬气话的主儿了!只是自己如今为着卢俊晨的事情不敢明着跟那个小妇人对着干,只好慢慢地站起身来,含笑道:“既然少奶奶还没用晚饭,那我先回去了。姑娘好歹把我送来的笋丝给少奶奶尝尝,也是我的一片心了。”

碧莲点头答应着,目送张氏出厢房的屋门,叫小丫头秀儿道:“秀儿,你替我送姨奶奶。”

“是。”秀儿应了一声,对张氏微笑福身:“姨奶奶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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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利令智昏

碧莲叫小丫头秀儿送张姨奶奶。秀儿应了一声,对张氏微笑福身:“姨奶奶请。”

张氏知道这小丫头是柳雪涛的心腹,便和善的笑笑,说了声:“姑娘不必送了,我又不是外客。”说着,便扭着杨柳腰款款的出了房门,却恰好看见几个婆子抬着两个大箱子从正房屋里出来。于是奇怪的问道:“这是什么好东西?这早晚了又要送到哪里去?”

一个婆子回头见是张氏,便笑着说道:“哟,姨奶奶这是要回么?我们奉少奶奶的命,把大奶奶之前留给芳菲的东西给她送过去。”

“噢?大奶奶的东西自然都是些上好的。芳菲丫头真是有福气的呢。就是性子烈些。”张氏说着,加快了脚步跟上这几个抬东西的婆子,一边搭讪着和他们说话,一边出了旭日斋的院门,又转头和秀儿作别,瞧着秀儿回去,方紧走两步跟上那几个婆子,说道:“各位各位,这箱子这么重,难为你们要抬那么老远送到大管家的院子里去。芳菲那丫头明儿又不出嫁,大家且放下来歇歇,缓缓劲儿再瞳,又慌什么。”

几个婆子听了这话,很是合心意,便把箱子放下一边喘着气说道:“姨奶奶还是这么会疼人,真不愧是当年老爷的心尖子上的人。”

“哎呦呦,这都哪一年的老黄历了,还被你们拿出来取笑!”张氏一边摆着手一边瞧着这箱子,见那箱子并没有锁上,便笑道,“这箱子里都是什么好东西?能不能给我瞧个热闹?”

“无非是些衣裳布匹什么的,都是当初大奶奶的东西。倒是那一匣子首饰很是值钱,不过,也难得入姨奶奶的眼。”几个婆子自以为给张氏看看也没什么,便做主打开箱子,另有人挑了灯笼凑近了,指给张氏看。

张氏细看了那些绸缎衣裳,又把那首饰盒子打开细细的看了一遍,心中暗想:这些东西倒是上好的,她倒是大方,拿着上百银子的东西就这样赏给了一奴才的女儿。知道的说她和林谦之好了一场,不好薄待了她,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本来就是他们俩的私生女呢!

旁边的几个婆子见张氏拨拉着首饰盒子里的珠宝来回的看着,又像是在想着什么,便担心张氏做出什么事情来让她们吃罪,便忙从她的手里拿过首饰盒子劝道:“天晚了,这风还是很冷的。姨奶奶身子也弱,咱们别在这风口里站着了,请姨奶奶家去吧,奴才们也好送了东西好回去交差。”

张氏自然明白她们的意思,便点点头说道:“很是,如今你们这些人当差也是极辛苦的。”

婆子们忙说:“不辛苦,不辛苦。姨奶奶先请吧。”

张氏便笑笑抬脚离开,不再说些无谓的话语。

当晚,张氏回去后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觉,心里又细细的算了算,那匣子首饰加上绸缎衣服,少说也要七百两银子,想想这么大一笔银子,原本是卢家的东西,就这么白白的送给了芳菲这个小丫头,真是便宜了她!

又想着,若是自己一力促成那丫头跟了卢俊熙,那些东西早晚还是那个小媳妇的。一时心里又大大的不舍,觉得自己应该想个法子把芳菲弄到自己的身边来,先把那些东西弄到手再说。

可是,怎样才能把芳菲弄到自己这边儿来呢?

张氏想了又想,衡量了又衡量,最终还是打定了主意——寻个时间去找柳雪涛,把芳菲求了来给俊晨做小,这样的话,那些东西便都是俊晨的了。

嗯,这是个极好的主意。等芳菲那丫头跟了俊晨之后,还不得由自己摆布?她若是听话,自己就和她合起来对付那个小媳妇,若是不听话,便寻个错处把她打发出去。反正她心里想着的是卢俊熙,若是挑她的错处,也是极容易的。

若是——那死丫头不答应怎么办呢?瞧着今儿她那股刚烈的劲头,向来林谦之那个老东西是拗不过她的。总不能因为此事而门出人命来。再说了,林谦之拗不过她的,她自己若是不愿意,自己这个外三路的人也是说不上话的,还要想个理由才行…

张氏当晚翻来覆去的想办法,直到四更时分方才睡去,梦里还梦见自己抱着那一匣子珠宝开心的笑呢。

却说芳菲的额头上碰了一个大包,等大夫过来诊了脉,又给了药膏涂抹,还开了一副去热解毒的汤药,忙活完了之后林谦之又去向柳雪涛请了罪,甘愿罚俸一年。柳雪涛当时也没说什么,只叫他把芳菲带回去养伤,等身子好些了再挑个吉利的日子让父女二人搬出卢家大院去另住。

林谦之也明白芳菲是在这个大院里住不成了,也没敢和柳雪涛多说,当时只是答应着退下来带着女儿回自己的那个小院子去。

芳菲发了一晚上的烧,迷迷糊糊的一会儿叫大奶奶,一会儿叫爹,一会儿又叫大少爷。虽然有卢之孝家的安排的两个婆子过来帮忙,但到底大家都是卢家的下人,林谦之怎么好十分的使唤人家。一个晚上都是他自己守在芳菲的床前,忽然前觉得自从王氏走了之后自己活得很累很累,应该找个人一起来分担一下这份劳累才是。

可谁能跟自己分担呢?

林谦之闷声叹了口气,之前王氏活着,纵然只有一言半句的话,或者一个安慰的眼神,也足以让他精神振奋,可如今,又有谁能抚慰自己疲惫的心情呢?

一夜未眠,林谦之像是老了许多。当柳雪涛打发黄氏过来瞧芳菲的时候,他正一个人靠在芳菲的床前打瞌睡。

卢之孝家的打发来的两个婆子都是知道黄氏如今乃是大少奶奶的心腹,见了她自然不敢怠慢,忙客气的让到屋子里去坐。

黄氏便站在芳菲的卧室门口瞧了一眼,转身来悄声问道:“芳菲姑娘怎么样?”

“昨晚上倒也安稳,只是迷迷糊糊的说了一晚上梦话,一会儿叫娘,一会儿叫大奶奶的,林管家守着她一夜。哎!黄嫂子这边坐——”婆子把黄氏让到外边的椅子上坐了,又端上了一杯热茶并两样小干果子。

黄氏道了谢,又问了林谦之的情况。

那婆子便长叹一声,摇着头。

另一个婆子陪在一旁站着说道:“俗话说,儿女是父母前生的债,此话真真不假,瞧瞧林管家养了这个女儿,竟果然是追债的!把她爹都给折腾的剩了半条命了…”

黄氏无奈的笑笑,摇头说道:“话也别这么说。世上凡是做父母的,都是心甘情愿为儿女操劳的,哪有嫌弃自己的孩子的道理?林管家如今虽然劳累些,但将来老了还不是要指望着自己的女儿?别人再好也始终是别人,孩子再不好也是自己的骨肉不是?”

林谦之原本就没睡实,后听见有人来因为疲倦便没应声,只装作还睡着。直到听见黄氏这番话,方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看看床上已经熟睡的女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从里面走了出来。

黄氏见林谦之出来,便起身见礼:“大管家,少奶奶打发我过来瞧瞧芳菲姑娘和大管家,说若是姑娘觉得不好,再去请大夫过来诊治。少奶奶说了,大管家不必苦恼,她也没把芳菲姑娘的话放在心上,大管家平日里兢兢业业为家里的事情奔走,少奶奶绝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主子,绝不会让大管家寒了心。”

一番话,说的林谦之胸中心潮翻滚,忙对着旭日斋的方向作揖行礼,对黄氏说道:“林谦之多谢少奶奶的体恤之情,也谢谢黄氏妹子辛苦走这一趟。林谦之无才无德,愧对少奶奶的重用,请黄氏妹子转告少奶奶,林谦之一定会约束好芳菲,决不让她再给少奶奶添乱。”

黄氏笑笑,摆手说道:“大管家可别跟我说这些客气话,我的事情,当初还多亏了大管家帮忙,大家都是跟着主子的人,谁没个难处?芳菲是个姑娘,大管家又忙,父女二人平日里有话说不通也是有的。芳菲在懂事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家,大管家可耐心教导,女儿和儿子是不一样的,若是大管家不嫌弃,我叫我那丫头多来陪着芳菲玩耍解闷儿,或许会好些。”

林谦之忙点点头,微笑道:“说的很是,还要麻烦妹子你了。”

黄氏又道:“大管家且洗把脸吃点早饭吧,少奶奶今儿没什么事儿,说大管家可不用过去,若有事会叫人过来找你。”

林谦之忙道:“大妹妹替我谢谢少奶奶的恩典。”

黄氏笑笑,又对着林谦之浅浅的福了福身:“大管家且忙,我先告辞了。”

林谦之亲自送黄氏出了院门,看着她走远方转身回来。忽然想起之前跟着孙老虎的黄氏面黄肌瘦的,整天穿着补丁衣裳,并不是个出色的妇人。如今跟了少奶奶几个月,竟是脱胎换骨成了个美人胚子了,虽然已经过了三十岁,可那红润的模样,端庄的举止,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宜室宜家的贤良样子。

想想,还是这位少奶奶会调理人,林谦之暗暗地点了点头,感叹着,不得不服,不得不服啊!

林谦之尚未走进屋门,便听见身后有人幽幽的长叹一声,说道:“哎——芳菲这可怜的丫头如今倒是怎样了?”

眉头紧皱,林谦之转过身来看着依着院门口的女人,又往外走了两步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摆手说道:“姨奶奶少来几趟,恐怕我们父女还能多活几日。姨奶奶见天儿的往这院子里跑,分明是瞧着我们父女二人碍眼,想早些弄死我们方才罢休吧?”

“人家说,男人大多是薄情寡义之人,如今看来真是没错。我平日里是如何待你的?我可有半点弄死你们父女之心?你也拍着良心问问自己,真正想弄死你们父女的人是谁。”张氏含嗔薄怒,拍着自己鼓鼓的胸口质问着林谦之,又慢慢的走到了他的面前,仰着脸,毫无畏惧的和林谦之对视着。

林谦之冷冷的笑着,抬手把张氏推开一些,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说道:“姨奶奶有话快说,奴才这会儿忙得很,没时间同你唠嗑闲话。”

“哼,林谦之,我是有话,但不是跟你说。我是来劝芳菲保重身子的,你这个当爹的应该也不会希望你女儿跟你一直做着对,一直到死吧?”

“笑话。姨奶奶少说两句,恐怕她还听我的。姨奶奶若再劝,她撞墙上吊的,恐怕越发的利索些。姨奶奶请回吧,奴才这里狭小腌臜,没有您坐的地方。”林谦之说完,一甩袖子转身进了门。

张氏被林谦之抢白一顿,又气又恼。可是如今林谦之虽然没了王氏撑腰,但柳雪涛也一样重用他。昨儿芳菲闹成了那样,她也没把林谦之怎么样,还叫人请了大夫来给芳菲治伤,一大早的又打发人过来探视。

想到这些,张氏又不得不把自己的火气压下去。反正她如今也不指望林谦之和自己上一条船了,只要能掌握住他的女儿,也就没必要再怕他了。

于是她看了看芳菲住的厢房屋门口,淡淡的笑了笑,转身走了。

张氏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琢磨着如何把芳菲的那一份丰厚妆奁算计到自己的腰包里去。

而柳雪涛却没什么心思从这些事上想太多。一是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自己的,早晚都要给林芳菲,无论什么时候给她都是一样的,早给了她也早利索。再就是柳雪涛一心想着如何把自己想要的那辆超豪华马车给造出来的事情,哪里有多余的精神去想这些?

所以,当来林谦之这里照顾芳菲的两个婆子献宝似的把张氏一大早来找林谦之的事情以及他们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的给柳雪涛汇报完毕之后,柳雪涛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只说了一句话:“她不过是利令智昏罢了。”

第113章雨打落红

江南的二月,是多雨的季节。早晨还是东风拂面,到了中午,天空中便飘起细细的雨丝来。

柳雪涛因午饭后立刻睡觉怕停食胃胀,便叫黄氏拿了一把绘江南烟雨图的十六骨杭绸大伞撑着,轻着脚步出了房门。紫燕和碧莲还没有用饭,便又喊了秀儿从后面跟着。

主仆三人一边踩着大院里甬道上的青石地面慢慢的走着,一边呼吸着春雨中清凉新鲜的空气和雨丝里淡淡的花香,倒也惬意。

柳雪涛微微侧目看着身边的黄氏边走边沉思的样子,问道:“你早晨去瞧林管家,看他那情形如何?”

黄氏叹了口气,回道:“回少奶奶,奴才看着——林管家的样子着实可怜。那芳菲姑娘从小没有了娘亲,又不在父亲跟前长大,想来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定然疏离了很多。芳菲也大了,一些心事无人可说,再受那些有心人挑拨几句,恐怕更是不愿听她父亲的话。”

“是,这个我也想到了。可我——总不想为了打老鼠而伤了玉瓶儿。”

“林管家对少奶奶还是很忠心的,少奶奶这样想,他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感激少奶奶的恩典。可芳菲姑娘…总归要嫁人的,若是被有心人求了去再横加挑拨,恐怕…将来还是少奶奶难做。”

黄氏略显吞吐的几句话,倏地提醒了柳雪涛。

张氏拦下那几个婆子看芳菲的那些妆奁,柳雪涛是知道的。

如今卢家的大院里的奴才十有八九都已经暗暗地靠向了她这边,她是名正言顺的主子,讨好她总比讨好别人要强,别的不说,个人的月例银子首先就是从少奶奶的手里攥着,她说给多少都是一句话的事情。这些人个个儿都跟钱没有仇,那些明白事理的如今都知道把一些事情吹到少奶奶的耳朵里。

当然,柳雪涛从来都是对那些嚼舌根的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绝不姑息这种风气,但紫燕和碧莲两个则会悄悄地给那些人点好处,如此,大家都知道少奶奶虽然不喜欢风言风语,但也要看是什么事情,只要大家说话有分寸,还是能讨到好处的。

黄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是提醒柳雪涛,若是张姨奶奶捷足先登,一心要把芳菲拉拢过去,恐怕林谦之也是拦不住的。芳菲那丫头,别的长处没有,就是一条道走到黑,撞到南墙了也是不会回头的。

如今之计,需得赶紧的给她定下一门亲事,切不可让卢俊晨和张姨奶奶钻了空子。

想到这个,柳雪涛又犯起了难。

她穿越到了这里,别的事情都不犯愁,惟独这亲戚朋友关系的事情上,根本就是全然不知,又怎么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芳菲说一门好亲事呢?何况,她原本就不是善于做此事的人。

黄氏见柳雪涛叹息,只好劝道:“主子也不必忧心太过,纵然姨奶奶想要人,还得过主子这一关。大奶奶的孝期里,也不能只大少爷一个人守规矩,晨少爷虽然没上族谱,到底还是老爷的骨血,大奶奶怎么说也是他的嫡母,断然没有嫡母孝期未满,庶子娶妻纳妾的道理。”

柳雪涛听了这话,初时觉得有理,但细想了想依然摇头,回头看了一眼跟着的小丫头秀儿,吩咐道:“秀儿,你回去告诉你紫燕姐姐,我的帕子落在家里了,叫她找了给我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