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雪涛此时才知道,原来张氏纵然在她自己的院子里,也是不能睡正屋的。一时想想那天捉奸在床她也是睡在正屋里,心中又未免觉得十分的讽刺。

想想,这张氏的事情若是在现代社会,算不算是一个反封建主义的好教材呢?

柳雪涛又忽然想到她之前看过一个民国时期的电影,里面就有个情节是有些女权主义者曾经把潘金莲作为女权运动和反封建礼教的范例改编后搬上舞台,说不定张氏这一出私通的戏唱出来比潘金莲的还精彩。

想归想,但这件事情还是要有个说法的,于是柳雪涛便点了卢之孝家的吩咐道:“张氏不尊家规也不止这一件事情。之前的事情再追究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了。至于那些东西嘛,一来之前也没有什么说法,二呢,峻晨现在也没在家。若就这样贸然入库,收拾的一干二净,恐怕等峻晨回来徒增伤心。卢之孝家的,你带着两个婆子和一个账房先生过去,把那屋子里的东西都清点一遍,记录在账册里也就罢了,东西放在库里也是放,放在那里也是放。等峻晨回来看过之后,再说吧。”

“是,奴才这就去。”卢之孝家的早就对张氏的私生活极为好奇了。她实在搞不懂这个女人是凭着什么手段把男人一个个都迷得这般七荤八素,连花泥鳅这样的年轻人也都着了她的道儿。所以一听吩咐立刻退下,找了两个平日里关系要好的婆子再去账房找了个会写字记账的先生,便奔了张氏住的院子去了。

又说了几件琐事,柳雪涛便觉得乏了。命各管事都去忙自己的事情,只留下林谦之说话。

众人下去,紫燕又亲自换了热茶来,柳雪涛把小丫头都屏退出去,只留下紫燕和碧莲两个大丫头。方问林谦之道:“张氏的尸首都处理妥当了吗?”

林谦之回道:“昨儿就叫人拉到城北的化人场给烧了,因她是家生的奴才,娘家并没有什么人,所以骨灰并没有人来收。又是暴病死的,众人也都避讳。所以那骨灰也任凭化人场的人弄去积肥去了。”

柳雪涛心想这倒是利索,干脆尘归尘土归土了。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又问道:“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请和尚道士来做场法事?”

林谦之因想着那天早晨柳雪涛身上不痛快没有到前面来的事情,便猜着她年纪轻轻的,恐怕是被这事儿给吓着了。于是温软的劝道:“少奶奶已经够仁慈了,她这种人死有余辜,纵然有家人在也只能是感激少奶奶给她留了个囫囵尸首。她临死前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只求咱们把这事儿瞒着不叫晨少爷知道罢了。所以少奶奶再也不用为这件事情多想了。给这种人做法事,倒不如把钱拿去散给那些讨饭的穷人呢。”

柳雪涛笑笑,心道林谦之说的不错,做法事超度那个该死的女人还不如施舍给穷人呢。反而多此一举,凭空给那些人嚼舌根子的理由。自己到底是心不够狠,想想电视剧里的那些人,哪个不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儿?于是点头说道:“你说的很是。”

林谦之便岔开话题,重新说起芳菲的事情:“少奶奶对下人宽宏大量,是菩萨一样的主子。奴才们能在卢家服侍少奶奶一辈子也是奴才们的福气了。奴才想着,如今这挑唆事端的人没了,芳菲那丫头以后也该知道分寸了。奴才实在不愿意从这院子里搬出去。况且,这院子本来就大,人又少。奴才父女搬出去了,越显得空旷。少奶奶使唤人也不方便。求少奶奶开恩,还是准许奴才父女留在府中吧。”

柳雪涛笑笑,说道:“你不愿意走,我才高兴呢。我前儿不也是实在没了法子嘛!芳菲到底是你女儿,我总不能因为跟她生气就伤了你的心。可她那样子我若不说什么不做什么,叫别人看着也不像样。我是一时生气才说叫你们搬出去的。如今这事儿都出来了,家里人手又不够用的。过几天大少爷和峻晨都回来了,杂事更多。你不出去,正好多替我盯着那些猴崽子们呢。”

“奴才和芳菲丫头谢少奶奶恩典。”

柳雪涛摆摆手,说道:“那丫头从小没有娘,你这当爹的有些话如今也不好当面教导她。我看不如这样,你叫她搬到黄氏的院子里去住吧。让她和虎妮做个伴儿,两个小丫头在一起做做针线也好,说说话儿也好,总比她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强。黄氏那个人你也是知道的,性子虽然烈些,但却通情理。你看她那几个孩子,大牛,二牛还有虎妞,哪个不都是她带出来的?遑凭着孙老虎那个混账,什么孩子不都得教导进牢房里去?”

林谦之忙答应着:“少奶奶目光如炬,看人最准。黄氏妹子的确是个好女人。只是身世可怜,跟了孙老虎那个混账。如今她跟着少奶奶,越发的干练了。回头我定备一桌酒席,让芳菲就拜了她做干娘。请她把芳菲当成自己的女儿教导。奴才也不图别的,只求芳菲这孩子这辈子别走那些歪路,能够安安稳稳的活到老,奴才死也就能闭上眼睛了。”

柳雪涛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的看着林谦之,心想你这个男人,难道就真的这么痴情?情愿守着一份再无着落的感情一个人孤独的走下去?这种事情,现代人尚且做不到,难道一个古代的男人就能做到?

林谦之见柳雪涛看着自己神情恍惚若有所思却不言语,一颗心便通通通的狂跳起来,脸上一烫,忙把目光垂下去,只盯着柳雪涛裙角底下的一对穿着粉紫色绣花鞋的脚尖。

旁边的丫头紫燕听着二人说话,原也没怎么在意,只管站在一旁愣神。忽然间屋子里静下来,紫燕倒是吓了一跳,再看林谦之时,见他脸色微红低着头,像是极为含羞的样子。紫燕不禁心中暗笑,再转头看柳雪涛时,又笑不出来了。

怎么自家主子竟然用那种眼神看着人家林管家?这——这真是不可思议,这…这又如何是好?

紫燕情急之下,只好轻声的咳嗽一声,说道:“主子,茶凉了,奴婢给您换一杯?”

“哦,好。”柳雪涛回神,漫不经心的把手中的茶盏递给了紫燕。

林谦之也赶忙趁机起身,对着柳雪涛躬身行礼:“少奶奶若没什么事儿,奴才先告退了。”

“嗯,你去吧。年前关了门的那间铺子我想收拾出来,把黄氏她们几个人做的草编,竹编,藤编的小玩意儿都摆进去卖。你叫人去打扫一下,赶明儿我得了空再过去看看。想想怎么装饰一下,弄得像模像样的,等大少爷回来之后,咱们就重新开张。”

林谦之忙答应着退下去。柳雪涛见屋子里没什么人,便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回的走着活动腿脚。

紫燕把茶盏递给门口伺候的小丫头叫她们去换了茶再端几样点心来。刚吩咐完话还没回身的功夫,便见外边急匆匆的跑来一个小厮,那小厮只顾着一心往里跑,却没瞧见迎面走过去的林谦之,林谦之又躲避不及,二人竟然扑通一声撞了个满怀。

那小厮抬头一看是林谦之,忙躬身行礼,陪笑道:“林叔,对不住,小的没收住脚,撞您老身上了。您没事儿吧?”

林谦之却指着那小厮,惊讶的问道:“你个猴崽子,你不是跟大少爷去江浙府赶考去了吗?大少爷…回来了?”

那小厮笑嘻嘻的说道:“您老说的没错!大少爷和晨少爷都回来了,还有亲家老爷也回来了。少爷们和亲家老爷明儿中午时分就到家了,少爷怕少奶奶挂念,特地打发小的快马加鞭先回来抱个信儿。”

“哎呦!总算回来了!这一去就是二十多天哪!快,少奶奶在屋里呢,快去给少奶奶回话!”林谦之也顾不上被这小厮撞得身上生疼,便拉着他的手转身往回走,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门。

紫燕已经听了个大概,正喜滋滋的给柳雪涛道喜,柳雪涛便看见林谦之也给自己躬身行礼,说什么:“恭喜少奶奶。”于是问道:“你们说什么呢?家里哪里来的喜事?”

那小厮忙给柳雪涛磕头,回道:“回少奶奶,大少爷和晨少爷赶考回来了。亲家老爷一并也回来了。大少爷让奴才先回来报个信儿,说亲家老爷府上数月未曾居住,虽然留了下人看屋子,但必定色色都不周全。亲家老爷回去必然不能如意。少爷说,少奶奶可把家里的房舍收拾出几处来,等亲家老爷来了,先在咱们家安置。等那边府上收拾利索了,再让亲家老爷回去自家去呢。”

柳雪涛闻言喜出望外。忙念了一声佛对紫燕和林谦之说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收拾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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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骨肉团聚

卢家大院的静怡院是之前卢老爷子平日里读书招待好友的院子,是卢家大院里最大最精致的一处。虽然老爷子死了七八年了,但王氏活着的时候便有专人每日打扫。后来刘明澈来绍云县柳雪涛便留他住在静怡院。因为这事儿卢峻熙还差点跟柳雪涛翻脸。

但这次柳裴元来,因为带着两房妾室,所以小院是住不下的,柳雪涛便依然安排她的父亲住静怡院。

这次柳雪涛知道,卢峻熙既然提前打发人回来说这件事,便是绝不会再找茬的的。纵然他再找茬,她也有办法收拾他。

忙碌的一天过去,第二天一大早柳雪涛便起来专门去厨房查看厨房里准备的菜色。又和紫燕商量着宴席摆在花园子里好还是摆在前面的上房花厅里好。商议来商议去,还是觉得阳春三月,花园子里百花盛开,正是一年大好春光。所以便命家人把花园子里的青梅亭和临月阁都收拾出来,临月阁里安排柳裴元和柳皓波和赶考归来的卢峻熙和卢峻晨四个男人,青梅亭里招待方氏和两个姨奶奶。

柳家的二夫人方氏和姨奶奶安氏原本都是柳裴元的妾室。但柳裴元嫡妻亡故之后,内宅的事情无人主理,因为方氏是大儿子的娘,柳皓波又帮着父亲打点外边的生意,为了方便起见,便把家中之事交给方氏。柳裴元对早亡的妻子情深意重,并没有方氏扶正的意思,更没有再娶的心思,为了面上好看,所以家里的下人都称方氏一声‘二夫人’。

安氏则是柳裴元从小服侍的丫头收的房,为人比较老实,但事事都细心,话不多但做事很周全。所以柳裴元对安氏一直也不薄。而且柳雪涛已经从紫燕的嘴巴里听到了一些之前的事情,知道安氏对自己这具身体的本尊极好,因为安氏又是刘明澈的生身姨娘,所以今天柳雪涛对这位安氏比较期待。

柳裴元和卢峻熙众人到卢家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三刻。

柳雪涛带着家人亲自在门口将父亲迎接进门,请到上房奉茶完毕,又恭恭敬敬的给父亲磕了个头,说道:“年后原本应该和相公一起去给父亲拜年,却因身体不适而一直耽搁下来。女儿不孝,给父亲磕头,请父亲切莫责怪。”

柳裴元自从见到自己这个宝贝女儿起便想起了举案齐眉的嫡妻,哪里还能再去怪罪她什么,于是一把拉起来叹道:“拜年不拜年的不值什么,你的身体是第一重要的。凡事不可太要强,得过且过便好。”

柳裴元这话的意思自然是偏袒了自己的女儿,身为当家的少奶奶,怎么能得过且过?偏生他这样教导女儿,可见这个柳裴元宠溺女儿是没得说的了。

旁边的方氏陪笑道:“老爷初六收到大小姐使人送来的请安信,说身体不适大夫不准出门,老爷便急的什么似的,这一两个月哪天不念叨几遍?后来姑爷去江浙府赶考,听姑爷说大小姐的身体已经无碍了,老爷方才放了点心。但到底还是挂念大小姐的,但凡有个什么稀罕物儿总要给大小姐留一份呢。”

柳雪涛听了这话心里真的是甜滋滋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比有一双疼爱自己的父母更幸福的了。她柳雪涛的灵魂是穿越来的,对这个父亲没什么感情。可是在柳裴元的心里她就是他的宝贝女儿,这份父爱是一丝一毫不掺假的。

坐在下手的柳皓波对卢峻熙点头笑道:“父亲疼爱妹妹是咱们绍云县出了名的。峻熙自然也知道。”

卢峻熙自进门起就一颗心只扑在柳雪涛身上,昨天他打发人来给柳雪涛送信儿,那小厮送到信儿后又立刻原路返回去,已经把家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对他说了个大概。

知道张氏的事情后,卢峻熙便一直担心,想着这样大的事情还不知让那个女人费了多少心神,张氏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卢峻熙很清楚,柳雪涛能降服这个女人肯定花费了极大地心思。今日见到她果然又憔悴了许多。卢峻熙便暗暗地心疼。此时听见柳皓波说这话,便微笑道:“想来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疼爱儿女,或严厉或慈祥,都是儿女们的福气。雪涛身子生的娇弱,又是女儿家,不比男儿要立身于世必须刻苦攻读。岳父疼她也是自然地。”

“是啊。这就是女儿家的好处。”柳皓波淡淡的笑着话中带着一份叹息。柳裴元瞥了他一眼,他立刻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方氏察言观色忙拿话岔开:“哟,瞧我一见到大小姐就高兴地什么都忘了——咱们老爷给大小姐带来的东西呢,还不快抬上来?”

旁边的婆子忙答应一声要下去叫人抬箱子上来。柳裴元便摆摆手说道:“不用抬上来了,直接送到她屋子里去就是了。这会子再倒翻那些东西,又不知翻到什么时候去了。”

柳雪涛忙道:“父亲说的是。父亲和哥哥及两位姨娘一路辛苦,请先去后面花园里用了午饭,再回房好好地休息一下。等晚上女儿去给父亲请安时再慢慢地说话。”

柳裴元点头说道:“如此甚好。我肚子也饿了。外边的东西如何比得上我女儿准备的饭菜?”说着,又对卢峻熙笑道:“峻熙啊,你比我这老头子有福气呀。以后可以天天都吃得到我女儿调配的膳食。”

卢峻熙忙起身陪笑道:“岳父大人如果愿意,就请常住家里,峻熙得岳父教导也是天赐的福气。雪涛定然也是愿意日日孝敬的。”

“哎。那怎么可以,哪有老丈人赖在女儿家不走的?这已经叫人笑话了,若再常住女儿家不走,绍云县的乡亲们岂不说我柳裴元是个老无赖?”柳裴元笑着站起身,一边摇着头一边往外走。

众人都陪着笑一起跟随。

柳雪涛亲自带路,一群丫头婆子们簇拥着众人往后面花园子里去。柳雪涛引着柳裴元去临月阁,卢之孝家的和赵嬷嬷便伺候着方氏和安氏去了青梅亭。

柳裴元因不见卢峻晨进来,少不得问了一句:“峻熙,峻晨呢?”

卢峻熙忙回道:“刚刚他说先去回房洗把脸换身衣服再来。这会儿应该也就到了。岳父大人请先坐,孩儿这就叫人去瞧瞧他。”

柳裴元不过也是客气一下,并没有多说多问。他是长辈自然该坐了首席。卢峻熙在一旁相陪,另一侧是大舅兄柳皓波,剩下的副陪座位是柳雪涛给卢峻晨留的。

柳雪涛认为卢峻晨毕竟是卢家的子孙,之前王氏不许他入族谱那是他们之间的恩怨,如今他已经不再是小孩子,这种场合断没有不许他上席的道理。只是卢峻晨一直没露面,柳雪涛又不好当着自己父兄的面怎样,便自己坐在了那张椅子上暂时相陪。

柳裴元自然不愿意女儿去别处,能和女儿在一桌用饭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才不去管卢家那些嫡庶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事情。

一切都是柳雪涛精心准备的,四人一落座,一溜儿穿戴整齐的丫头们便每人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款款的走上前来,肩并肩排成队站好一侧。紫燕和碧莲两个大丫头在一旁一个掀开食盒的盖子,另一个便端上里面的菜肴。每个丫头手中的食盒里都是一道菜,一队十六个丫头依次在桌子跟前走了一趟,一桌十六个菜六冷十热便全都上齐。

另有未梳头的小丫头捧着银丝雕瑞兽祥云的酒壶上前来,把酒壶递给了柳雪涛。柳雪涛便先给柳裴元斟满了酒,然后又给柳皓波满上,最后给卢峻熙倒酒时,卢峻熙只微笑着看着她的脸,目光一丝不错,想是带了火一般,灼的柳雪涛的粉腮渐渐地发红。

之后柳雪涛也给自己斟满一杯酒,然后率先举起酒杯,笑道:“第一杯酒,女儿不孝,自从出嫁后未曾回家看望父亲。请父亲恕罪。”

柳裴元呵呵的笑着,摇头道:“无罪无罪,这不怪你。你既然嫁给了峻熙,自然以卢家的家事为重。你婆婆的事情是我们都未料到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是可惜事情出的太突然为父没帮上什么忙。你为人媳自然要在婆母跟前尽孝道,这不是你的错。”

卢峻熙忙替柳裴元端起酒杯递到他的唇边,陪笑道:“是峻熙年轻,许多事情都做得不够。岳父大人多多担待。”

“峻熙也不错,之前我有些误解了你。成婚后你成熟了许多,是个好孩子。这酒我喝了。”柳裴元接过卢峻熙递过来的酒,仰头一干而尽。

柳雪涛便微笑着对柳皓波举了举杯,柳皓波微笑道:“我们走了这一阵子,一回来便给妹妹添麻烦了。”

柳雪涛忙摇头说道:“哥哥说的哪里话,一家子亲骨肉,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不觉得太见外了吗?哥哥若不自罚一杯,妹妹可不依。”

柳皓波一怔,无奈的笑看了一眼柳裴元。柳裴元便笑道:“涛儿说的不错,你这当哥哥的很该自罚这杯酒。你妹妹和妹夫自然不会把你当外人,你这样说已经有些小气量了。”

柳皓波点头认错,甘愿自罚一杯。喝完后叹道:“我这妹妹,出嫁后这嘴巴越发的伶牙俐齿,说话半句都不饶人了。”

第120章 此笑彼痛

柳雪涛陪着父亲哥哥吃酒说笑,心中却暗暗地想这个卢峻晨这会儿恐怕正在找茬吧?也不知道三叔公那老东西会怎么跟他说。

不过柳雪涛对张氏之死给卢峻晨会带来什么样的愤恨和震惊是早就预料到的,所以她一大早的便叫林谦之请了卢家的老族长卢老三来,让他专门给卢峻晨说张氏‘抱病身亡’的缘故。

她所担心的就是卢峻晨若是猛然听说张氏死了,心中压制不住火气会当着柳裴元的面跟自己拼命。那样的话,恐怕柳裴元会插手此事,那么矛盾便会更加扩大化。

柳雪涛不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她只想息事宁人把矛盾冲突缓和到最低限度。

过吧两刻钟的时间,秀儿小丫头从外边悄然进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是柳雪涛亲手烘烤的蛋糕,圆圆的一大个放在盘子里,上面先抹了一层清爽的梅子酱,后洒了一层椰蓉,然后用红豆沙,绿豆沙,玫瑰酱,桂花糖等几种颜色的调味泥汁精心绘制了一副颇有韵味的春风笑日图,绿色的柳条,红红的朝阳,雪白的长堤,红艳的花枝,最精巧的是那长堤上站着的白衫男子,黑芝麻糖点成的发髻居然也惟妙惟肖。

柳皓波的眼睛立刻闪着亮光,拍手赞道:“这道莱真是奇妙,不知是个什么名堂?只是这幅画寓意很好,将来妹夫金榜题名出人头地,春风得意快马扬蹄,可都要应在妹妹这道菜上。”

卢峻熙是知道柳雪涛做的蛋糕的,之前王氏还在的时候她曾经做过一回,松软可口甜而不腻,而且那些果酱也调制的很有味道。只是后来接二连三的有事,闲时又怕她操劳费心思,他纵然很想吃也没再说起过。想不到今儿这个居然更费了十几分的心思。

柳裴元也笑道:“女儿呀,你这个是不是应该叫做点心呀?这个我怎么觉得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父亲真是见多识广。这个据说是西洋点心。女儿偶尔从一本书上翻到的。后来偷着做过几次,都不怎么好吃。应该是火候没把握好。今儿这个应该是好的了,所以才敢端上来请父亲尝尝。”

“噢?那有没有名字呢?”柳裴元很是欣赏这大大的圆圆的糕点,春风笑日图倒是无所谓,只是这圆圆的形状象征着团团圆圆,寓意很好,喜欢。

“这个叫‘蛋糕’。”卢峻熙终于找到了表现的机会,赶忙表现了一把。

“峻熙也知道?”这下柳裴元真是惊讶了。

“呃…之前雪涛做过一次。味道很好的,难道岳父大人没尝过?”卢峻熙也很惊讶,说话时目光锁住对面的柳雪涛,惊讶之余乃是掩饰不住的欣喜。雪涛真是好啊,连她父亲都没吃过的东西先给自己的母亲做了,这媳妇——难得!

秀儿却借机在柳雪涛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话。柳雪涛点点头,然后淡淡的笑了笑吩咐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柳皓波听了卢峻熙的话便故意酸溜溜的叹了口气说道:“父亲,女儿再好也始终是人家的人啊。瞧瞧吧,这好东西峻熙可是早就尝到过来,而您老人家则是第一次见呢。”这句话看着像是哥哥在开妹妹的玩笑,实际上则是假中有真,真中有假。总有那么几分别的意思。

卢峻熙便笑道:“舅兄恐怕是误会雪涛了。这糕点是雪涛刚嫁入我家时,因我母亲病重,吃东西没有胃口。又说想吃甜的松松软软的东西。雪涛才费了心思做了两块给她。当时也就做的这么大的两小块吧。母亲吃了很喜欢,特意叫我也尝了一口。我问雪涛,她才说是蛋糕。唉…”

这话一说出来,又牵扯了已故的王氏。卢峻熙便不由得面带郁郁寡欢之色。

柳裴元不满的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拍着卢峻熙的手说道:“峻熙啊,谁人的父母也不会跟着孩子一辈子,早早晚晚都是要去的。你母亲是咱们绍云县的女中豪杰。她在天之灵也不喜欢看见你颓废沮丧的样子。再说了,这是雪涛的一片孝心,我做父亲的也替女儿高兴。你又有什么不高兴的来?这是皓波的不是,让他多喝一杯,算是给你赔礼了。”

卢峻熙忙拱手道:“不敢。大舅兄不过是句玩笑话,是小婿吃了几杯酒有些失态,请岳父大人莫要见怪。”

柳雪涛便笑道:“不过是一家子在一起吃顿饭,倒是我的西洋点心的不是了,竟然惹得你们这也认错那也罚酒起来。”

柳裴元便笑道:“涛儿说的不错。峻熙想的太多了。那——这西洋点心到底怎么个吃法?女儿啊,这么大个儿的点心,爹还是头一次吃呢。”

柳雪涛便拿了水果刀来把蛋糕切下一角放在盘子里送到柳裴元面前,又递给了他一个小汤匙。柳裴元尝了一口,果然松软可口,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咽下去之后唇间尚有余香。

“好吃!”柳裴元忍不住又吃了一口,然后连声称赞,又对卢峻熙说道,“峻熙,皓波,你们也尝尝,真的很不错。好吃…”

柳雪涛又分给卢峻熙和柳皓波每人一块,之后又叫丫头拿了个大盘子,切了一大块放在里面跟柳裴元说道:“父亲且慢用,女儿去两个姨娘那里走一趟,说几句话就来。”

柳裴元笑道:“你这丫头就是想得周全。去吧,也不枉你安姨娘疼你一场。”

柳雪涛便对着柳皓波和卢峻熙笑笑,把手中的盘子交给紫燕,离开临月阁去青梅亭。

走至半路,果然见秀儿等在那里。见她过来,秀儿忙上前迎了两步,福了福身情声回道:“主子,那边的人说晨少爷把他屋里所有的瓷器都砸了,砸的稀巴烂还不许人收拾。”

“嗯,还有呢?”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连族长也没办法。所以族长叫人来跟主子说一声,他先回家吃饭去了。”

柳雪涛心里骂道这个老狐狸跑得倒是挺快。娘的,拿了老娘的好处不办事,看将来怎么收拾你。

“主子,怎么办呢?那边的人还在等着。他们…很怕晨少爷出事。”秀儿着急的看着柳雪涛,柳雪涛面色沉静,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让她心里没底。

“你放心,晨少爷不会有事。张氏的事情他应该比谁都清楚。只是他接受不了在他不在的时候我们把那个女人给弄出去而已。你去跟他们说,只要晨少爷不出他的院子,他爱怎么闹都随他,别说砸几件瓷器,就是拆了那院子,你们也别管。一切等父亲和哥哥安置好了再说。”

秀儿忙答应了一声转身下去。柳雪涛带着紫燕去青梅亭。

此时的卢峻晨一个人坐在自己书房里的地上,看着一地的碎瓷片,干瞪着通红的两眼,脸上是死一样的沉寂。

张氏对于卢峻晨来说,乃是心灵深处最值得信赖最可以依靠的人。因为张氏是妾室的缘故,卢峻晨平日里跟她很是生疏,说话也总是气她。可是,张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卢峻晨是很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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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恨得不过是因为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只是一个妾室而已。他恨得是那层身份,而不是张氏这个人。

因为张氏是他娘的缘故,所以他一出生便没有身份。

他只能像一个奴才一样的活着。处处受人歧视,纵然付出百倍的努力也不如卢峻熙轻轻动一下小手指。

就算母亲的身份不一样,就算他是姨娘生的,可又怎么样?为什么别人家的庶子一样可以祭拜祖宗,一样可以继承一份家业,而自己就不可以?

卢德松那个男人,同样给了他和卢峻熙每人一个生命,却惟独没有给他一个合法的身份。所以他恨他,恨之入骨。他觉得卢德松根本就算不上一个男人,一个活在女人下面连自己的庶子都护不住的男人能算男人么?

张氏这个女人无休无止的跟那个姓王的女人争,他也恨她。争来争去不过是为了一个名分而已,她要做正室,她要埋在卢德松的身边,她要把姓王的那个女人挫骨扬灰…而如今王氏风光大葬埋在卢德松的身边,而她却连一把骨灰都没有。有意思么?

没意思。

太他妈的没意思了!

卢峻晨想到这个就觉得心口一阵阵的钝痛,像是有一把生了锈的破刀在那里慢慢的来来回回的割,却又怎么也割不深,只是浅浅的伤口,刺啦啦的一下比一下更痛…

花泥鳅进了监狱,一判就是十年。

那么翠衣呢?翠衣还会听从自己的摆布么?陈大富呢?金蝶儿死了,陈大富会不会受自己的掌控呢?

虽然这几个人不算什么。他卢峻晨和张氏二人联手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手下的关系网绝非这几个人而已。可是,谁又能保证他们的将来又不是跟张氏,花泥鳅还有金蝶儿这些人一样呢?

再想想张氏。卢峻晨除了心痛还是说不尽的恨。

她总是离不开男人。尽管自己一再的提醒她不要再跟男人胡来了。可她就是改不了。就好像是上了某种毒瘾一样,几天不见男人便魂不守舍。

之前的时候,王氏便有心要盘查此事,若不是好几次都是自己从中周旋,自己这个姨娘恐怕早就成了王氏的手中之鬼。

原本他想着,王氏死了,她年纪也越来越大了,会多少收敛一点,想不到啊想不到——最终还是在这条阴沟里翻了船!

第121章 锦瑟同谐

柳裴元是个明事理的人。因为中午原本说好一起坐下来好好地吃一杯的卢峻晨没有出现在饭桌上,便已经感觉到了什么事情的发生。于是中午这顿饭自然不会耽搁太长的时间。只吃了几杯酒便叫柳雪涛传饭。然后吃了一碗胭脂米的米饭后便说一路上赶路赶得累得很,要立刻回去好好地睡一觉。

柳雪涛忙亲自送至静怡院,两个姨娘听说夫主回房休息,自然也不敢多耽搁,便匆忙用了饭赶过来伺候。

柳裴元便让柳雪涛自去忙,又让方氏稍作休息之后同柳皓波一起赶回自家去收拾房屋,留安氏在一旁服侍。

柳雪涛又劝了几句让他留下多住些时日的话。柳裴元便笑道:“同在绍云县,又不是多远的路。要见就见了,又何必在这里住起来没完?你家里事儿也多。再说了,难道你就不想回家去瞧瞧你自己的屋子?当初出嫁的时候百般不舍,此时竟只字不提了。”

柳雪涛自然不敢多说,便知做娇羞状推了推柳裴元的臂膀,叫了声:“父亲…”便低下头去。

柳裴元呵呵的笑着,摇头道:“好了好了,你且去吧,让为父我好好地睡一觉。反正这些日子我也不急着出门了。有空你来家,咱们父女俩说一天的话儿,让你安姨娘再给你做你喜欢吃的玲珑丸子还有糖醋鳜鱼好不好?”

“嗯,好!”柳雪涛高兴地点点头,站起身来又同安姨娘作别,方带着丫头出了静怡院直接回自己的旭日斋。

卢峻熙早就沐浴完毕穿着家常衫子等在屋里,听见柳雪涛及丫头们的脚步声和小声的说笑,便把手中的书一扔,脑袋一偏装作睡着的样子歪在柳雪涛平时午休的榻上。

柳雪涛进门后问了小丫头一声:“少爷呢?”小丫头微微笑着朝卧室里努了努嘴巴,便替她掀起帘子。柳雪涛抬脚迈进了房门,却见翠色的窗纱下檀木色的贵妃榻上侧卧着一个极美的少年。

一月不见,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俊美。不同于之前的纯净清秀,而是多了一点成熟的味道。精致挺翘的鼻尖上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细长眼眸,薄薄的眼睑,眼尾微微上挑,宛如小狐狸的媚眼一般颇为勾人。

柳雪涛微笑着轻着脚步走近他的跟前,驻足凝视着,心中轻轻一叹:这就是我的小屁孩哦!短短几日不见,居然长大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