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仪式之隆重,可谓轰动了整个绍云县城。

绍云县的百姓们人人都知道探花郎官封翰林院大学士卢家大爷卢峻熙今日衣锦还乡,明日清明节要去祭祖。此等大事已经不再是卢峻熙个人的荣誉,而成了整个绍云县的荣耀。

卢峻熙的轿子一拐进自家门口的那条街,卢之孝便带着家里的男丁全部跪下去。齐声道:“奴才们恭迎老爷夫人回府,老爷夫人万福金安。”

后面,黄氏和卢之孝家的也带着众女眷福身下去,雨伞皆放在一侧,细雨中,女眷们鸯声蔗语奴稗们恭迎老爷夫人回府,老爷夫人万福金安!”

卢峻熙一路走来已经适应了这热烈的场面,和县大人的仪仗,绍云县富豪乡绅的仪仗相比,自家下人的迎接仪式虽然简单,但却透着一股亲近。卢峻熙命轿夫落轿,待卢之孝上前来掀开轿帘时,方慢慢起身从轿子里出来,站在大街上对这自家一百多名仆妇轻轻拍手,笑道:“很好,外边下着雨,一个个儿都淋透了,我与夫人这几年不在家,家中多依仗众人忠心耿耿齐心协力打理家事,你们也辛苦了,都起来吧,家去说话。等忙过了这几日,夫人定会重重有赏。”

众人齐声道:“谢老爷夫人恩典。”

顾县台也下了轿子,和卢峻熙并肩进了卢家大院的大门,后面柳雪涛和顾夫人的马车则直接驶进了大院,一直到二门上方才停下,黄氏和卢之孝家的忙上前来服侍着二位夫人下车,丫头们忙上来撑伞。另有轻便的小轿子过来,柳雪涛和顾夫人又上了轿,换了几个清秀小厮拍着直接去后院正房。

家里从里到外林谦之和卢之孝二人都带着家人收拾了一遍,说不上一尘不染,那也是焕然一新。

屏风,账幔,各色时鲜花卉,山石盆景,栋粱栏杆,游廊墙垣全都经过家人细心的收拾打扫过,原来斑驳的油漆也重新刷过,早就晾干没有了那些油漆的味道。整个卢家大院从前面正厅到后面的花园子,从点心茶水到马桶痰盂,色色都是齐备的,比娶新媳妇的新房都周到。

柳雪涛先在内宅院门口下了轿子,扶着小丫头香葛的手站在院门口等着顾夫人下轿,然后微笑着对顾夫人说道:“原想着如此匆忙的回家来,家中必是色色都不齐全的,想不到他们倒是细心,各处都收拾的还算过得去。”

顾夫人扶着自己丫头的手走到柳雪涛身边,笑道:“夫人调教出来的人,自然个个儿都是一顶一的能手,夫人这几年不常来家,府上却是跟之前一样,平日里无论大小事情,都是极有礼数的。”

柳雪涛笑着摇头:“夫人过奖了,这些人不偷懒倒也罢了,还能有什么礼数。平日里多仗着夫人和大人照顾我们罢了。”

说着话,二人进了正房,分主宾落座毕,丫头们献上茶果点心来,柳雪涛便说:“身上有些腻腻的,要进去换衣裳。请顾夫人稍坐片刻。”

顾夫人自然客客气气的起身,送柳雪涛进了内间后方落座。如今柳雪涛乃五品的诰命,县台夫人并无封号,不过是沾了丈夫的光儿被人家称一声‘夫人’罢了。今非昔比,在柳雪涛面前她是再不能拿大的了。

前院里,卢之孝张罗着接风洗尘宴正式开始,绍云县有名有姓的大小官吏,富豪乡绅们以县台大人顾明远为首,纷纷向卢峻熙敬酒道乏,奉承之话说不尽道不完,总之都是一片欢笑之声。

内宅,也有几家要好的世家女眷前来贺喜,还有族长卢家三叔公的老奶奶等几个女眷,卢之孝家的通通都安排在后面花园子里,由泓安的娘容氏相陪。

这几年容氏受柳雪涛托付替她照看家中之事,已经俨然是卢家大院里的管事奶奶了。泓安也在去年秋闱中了乡魁,如今是个有名有姓的举子,只等将来再入春闱,鱼跌龙门一展宏图了。卢家合家大族呈现兴旺的运势,卢家族长三叔公有意趁着卢峻熙奉圣命回乡祭祖之际要大修祖茔,好好地风光风光。

此时黄氏抱着泓宁,后面虎妮抱着她两岁的弟弟林子诚一起去给柳雪涛磕头。

柳雪涛刚换了一套海棠红的苏绣襦衫出来,还未同顾夫人说话,便瞧见儿子泓宁从外边跑进来,一下子抱住了自己的腿,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娘亲!”

柳雪涛笑着嗔怪道:“怎么不去给顾夫人见礼?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泓宁听了这话方放开柳雪涛的腿,转身走到顾夫人跟前,端端正正的做了个揖,叫了声:“顾夫人好。”

顾夫人便夸赞道:“到底是探花郎家的小公子,仪表堂堂不说,还甚是懂事。依我看,小公子将来必定出将入相,成就不凡。”说着,便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丫头。

柳雪涛笑道:“夫人莫要夸他,他调皮的不得了,连安庆王妃都被他闹的头疼。”说着,便叫虎妮把林子诚送过来,笑着问黄氏:“这小子我看到倒是随他父亲多一些,是不是?”

黄氏忙福身回道:“主子说的很是,人人都说像他父亲,连那脾气也像呢。”

柳雪涛听了这话更笑开了花儿。

跟着顾夫人的那丫头是平常总跟着主子四处行走的,自然是极懂事的,看见自家主子的眼色便忙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大红绸子包裹,双手棒着送到泓宁面前,半跪在地上说道:“小少爷,这是我们夫人给您的见面礼。”

泓宁便看着柳雪涛,不知道该不该要。

柳雪涛转头看了一眼那大红绸子里包的一只赤金长命锁,一对金手镯和一对赤金脚铃,便笑道:“让夫人破费了,他一个小孩子家,何必如此隆重。倒是叫我没话说了。修远,还不谢夫人?”

泓宁便对着顾夫人再次躬身:“修远谢夫人。”

顾夫人原本还觉得自己准备的东西已经够场面的了,可刚听见柳雪涛说这孩乎把安庆王妃闹的头疼,又暗暗地后悔自己终究还是不够大气,人家孩子都能去安庆王府上折腾,可见他在王府是什么样的受宠,卢家本来就有着极好的生意,这点金子真真是不足道了。

然柳雪涛也没怎么在意。虽然她这人有些功利,喜欢钱。但她也明白自己和顾家并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不过是互相借力罢了,收下他们的礼将来也是要还这个人情的。大家斯抬斯敬,方是处世之道。

客气了几句,卢之孝家的进来回话:“夫人,容大奶奶叫奴婢来问问,后花园子里诸家奶奶们已经就坐,夫人何时过去入席,也好开宴。”

柳雪涛笑道:“这就走吧,别让她们久等了。”说着,又吩咐黄氏:“修远就交给你了,今儿你就是好生看管这两个孩子,便是大功一件。”

黄氏忙笑着应了个:“是。” 便上前抱着泓宁劝道:“小少爷,奴才带你去吃饭吧?今儿可是有好多好多您没见过的好吃的呢。”

泓宁听说有没见过的好吃的东西,自然是欣然而往,再也不缠着柳雪涛。自去跟着黄氏去厢房吃东西。然泓宁本就是两三岁的小孩,林子诚也是个孩子,甚至比泓宁还小几个月,这俩孩子到了一处又生出多少故事来,幸好黄氏是个会带孩子的,再有虎妮在一旁照看,否则俩孩子非得把这院子里的天给桶破了不可。

却说前面卢峻熙陪着顾县台吃酒,卢家的老族长在下首相陪。前院正房厢房一共设了六桌席面,县衙的属官和绍云城的名流大大小小五六十人相聚卢家,开怀畅饮。

此次按风自然少不了卢峻熙的表兄王承睿。王承睿如今也不比从前,他父亲王昌峰已经升任潮州总兵,而他王承睿便仗着父亲的势力又花了些银子,在绍云县谋了个武职,虽然平日里没什么事儿做,但好歹也是个官场上行走的人了。今日他便坐在厢房里县衙属官一席上,和同僚吃酒吹牛。待到宴席进行了一半时,王承睿便有了几分酒意。

这人一吃酒就容易上瘾,一上瘾就吃起来没完,然后不多会儿就会醉,醉了就大脑不受指挥,难免说一些不知好歹不知轻重的醉话。再加上王承睿从小和卢峻熙一起长大,自认为自己没有什么比不上卢峻熙的,不成想这个表弟如今飞黄腾达一下子官居五品,称翰林院大学士,还为他母亲和妻子都讨得了封号,名副其实的封妻荫子了。而他自己却还不过是个县衙里可有可无的闲职。

借着几分酒意,王承睿便开始发些莫名其妙的牢骚。坐在他旁边的人便怂恿道:“王兄何必唉声叹气的?卢大人是你嫡亲的表弟,你一句话,他还不提携提携你?如今卢大人官居五品,还翰林院大学士,时常伴在圣驾身边的红人,他只在皇上耳边吹吹风儿,您就飞黄腾达了!”

王承睿便叹道:“单说我这表弟,那是没话说的。从小儿我们尿尿和泥一起玩到大,无论是读书应试还是逛窑子喝酒,什么事儿找们哥俩不是并肩子上的?只是如今不同以往了!兄弟还是兄弟,只是多了个兄弟媳妇,这话儿可就不好说了…兄弟再近,他也近不过枕边人呀!”

众人哄笑一声,有人应道:“王大人说的极是。人家夫妻之间,总要比你这表兄弟要亲近些。人家那可是生同衾死同穴,白头偕老的人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老话儿不是说,兄弟是手足,女人如衣服。这手足之情是不能断的,衣服到可以一天换一身啊!咱们卢大人是个痴情的种儿,成家至今四五年,一个妾室也没纳,据说连收房丫头也没有,你们说,是大人在某些方面不强呢,还是夫人太强?”

“哎哎哎——”席间立刻有人皱眉,指着刚才说话的那人,不悦的问道:“你今儿是来做什么来的?你那张嘴总是少个把门儿的,卢大人是什么人,你也敢议论?多早晚你他妈的被砍了脑袋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哟,吃多了,吃多了,王大人千万别去卢大人跟前告小人的状,原谅小人酒后无德!”那人说着,又端起酒杯敬王承睿。

王承睿笑道:“无妨无妨,大家不过是说点笑话,又没说他兴兵造反什么的,哪儿就犯得着砍脑袋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这个弟妹的确是有些手段。前几年她刚过门,我有时候跟她对上,都觉得打怵。如今听说越发的历练了,那可是逛过御花园,陪过皇后娘娘的女人,不寻常啊!模样长得也俊,满绍云城就找不出第二个来,也不怪把我那表弟给迷得七晕八素的,再也不看别的女人一眼。”

众人又笑,有好事者便凑上来问:“王大人莫不是也被夫人给迷住了吧?”

王承睿便推着那人,骂道:“去去去!你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老子和峻熙是什么关系?你他妈的再胡说八道老子大嘴巴子抽你!”

那人被王承睿骂了几句,讪笑着退回原位上去吃菜,边上有人打了个酒嗝,含含糊糊的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美人儿天生就是给男人看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个男人见了丑女人会情不自禁的扑上去?除非神经病!”

众人又哈哈大笑一阵,席间气氛越发的活跃,有人夸着雪涛夫人沉鱼落雁之貌,有人夸赞雪涛夫人统筹商机之才,有人还说卢峻熙之所以能中探花都是因为身边有这位才女,有人还说雪涛夫人的封号是皇上在御花园里赏牡丹时亲口御封,还把夫人比作前朝才女谢道韫,夸她是有‘略絮之才’的奇女子。所以封号为‘雪涛’二字。

一时间,雪涛夫人的传奇故事又把卢峻熙这位新科探花的风头给压下去。

因为卢峻熙是乘船南下,船上色色俱全,好像是带着个家赶路,所以虽然是长途跋涉但也不算劳累。何况这几日船是日夜不停的南行,可人却是整天窝在船舱里休息的,除了吃喝拉撒逗逗孩子调戏一下妻子之外,也没啥正事儿干,所以卢峻熙更是养足了精神。

午宴后,顾明远同卢峻熙闲聊了几句,因知道新科探花要奉旨祭祖,急着赶往祖茔上去,所以也不多加叨扰,早早的起身告辞。其他属官和富绅们见县大人都走了,一个个儿也别没眼色了,便留下贺礼也纷纷告辞。

不多会儿的功夫,宾客们走了十之八九,只有王承睿,顾仲楷,还有顾伯颜几个年轻的世家公子留下来。一来是这几个哥们儿喝的有点多,再就是他们还想跟当初的好兄弟说会儿体己话儿呢,刚才顾大人在,这哥儿几个都没敢凑前。

这会儿老的走了,年轻的便都凑上来围着卢峻熙,一个个儿的勾肩搭背的撇去了官场上的上下级,称兄道弟又喝成一团。

王承睿醉醺醺的笑道:“峻熙,哥哥再敬你一杯。我姑妈生前最大的心愿便是能成为一个有朝廷诰命的女人,你是好样的,全了她老人家的一份心思了。我得敬你。”

卢峻熙如今酒量大增,刚才陪着顾明远也没怎么喝酒,这会儿还是神智清明,他见自己这个一向自以为是飞扬跋扈的浪荡公子表兄如今醉醺醺酸溜溜的样子,便好笑的问道:“表兄,咱们才多久没见呀,你怎么竟是变了个人?”

王承睿一挑眉毛,咧嘴问道:“我怎么变了?我没变,是峻熙你变了…你如今成了翰林院大学士,你变了…”

卢峻熙拍拍他的肩膀,对顾仲楷说道:“仲楷,表哥醉了,咱们别喝了吧?”

王承睿一推卢峻熙,瞪眼说道:“谁说我醉了?我没醉!喝…今天咱们俩一定要分一个上下高低!”

卢峻熙见他这样,便没了继续下去的心思,转手抱过酒坛子,又摆了六只酒杯,哗哗哗挨个儿倒满,指着酒杯说道:“表哥,咱们一人三杯,喝下去痛快的去睡觉,行么?”

王承睿一拍胸脯,磕磕巴巴的说道:“什么叫‘行么’?哥哥我从来就没有那…什么‘不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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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兄弟俩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笑喷了。

顾仲楷端起酒杯来灌王承睿,一边灌一边笑道:“赶紧的喝够了找你的小丁香去,人家可眼巴巴的等着你呢。”

卢峻熙看着王承睿连喝三杯,自己也把自己面前的三杯喝了,方摆手叫卢之孝上来,吩咐道:“叫人套车,送表兄回去。”

卢之孝答应着挥手叫了两个小厮来架着醉的不省人事的王承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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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清明祭祖问旧事

卢峻熙方叹了口气对顾氏二兄弟说道:“怎么一年多没见,表兄成了这副样子?”

顾仲楷笑道:“这段时间他迷上了眠月阁的一个头牌,整天往人家那里钻。偏生人家嫌他是个武夫,不理论他。所以心里便总是郁闷着。没事儿,过段日子就好了。”

卢峻熙无奈的笑笑:“他家里有妻有妾,怎么还这么不知足?眠月阁的头牌就那么好,能把他给迷成这样?”

顾伯颜笑笑,说道:“您先别说这话儿,回头您见了她也不一定能守得住魂魄。”

卢峻熙嗤笑一声,不以为然。

顾仲楷笑道:“哥你可别乱说,峻熙不是那种人。他跟夫人恩爱有加,别的女人根本插不进脚去,何况一青楼女子。”

顾伯颜笑道:“寻常女子也没有青楼女子那些手段啊。前些日子我听说那丁香姑娘给承睿出了个难题,说要她以身相许也可以,必须得休了正房娶她做妻室。这分明是有心刁难了,可承睿这小子还真就差一点犯浑。回去后就要休妻,若不是他母亲拦着,恐怕糊涂事儿已经做出来了。”

卢峻熙皱眉看着顾伯颜,见他虽然笑嘻嘻的说话却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他绝不会随便开玩笑。

事出反常皆为妖。

卢峻熙暗想这绍云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怎么会有这样的青楼女子?王承睿也算是世家子弟,虽然混了些,喜欢眠花宿柳,但还不至于不识大体,竟然会为了一个青楼女子闹着休妻?那这个青楼女子也太过不寻常了些。

顾仲楷见卢峻熙沉思不语,只当他旅途劳累,不愿说话。便约着哥哥顾伯颜一起同卢峻熙告别,说等他祭祖回来之后哥儿几个再好好地坐在一起叙叙旧。

卢峻熙也不强留,起身送二人出去。

后院柳雪涛那里也没什么客人了,诸家夫人奶奶们该回的回,该走的走了。柳雪涛只命卢之孝家的带着家人收拾杯盘,自己则揉着酸酸的腰肢扶着小丫头的手疲惫的往旭日斋的方向走。

船上的日子,精神了卢峻熙却苦了柳雪涛。这厮整日在身边磨磨蹭蹭,她总没睡过几次好觉。偏生她睡觉又轻,外边水声潺潺,半夜她总是会失眠。有时想自己前一世的事情,有时又把本尊的记忆翻出来一遍遍的过滤。

她翻腾这身体本尊的记忆时尤为纠结,一会儿恨方氏的狠毒,居然对一个怀孕七个月的女人下毒,一会儿恼,柳裴元这个男人是怎么当人家丈夫的,出了这种事情只知道伤心,居然都不去查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一会儿又想着回了江南会不会再遇见夏候瑜…

终于踏上码头,乘上车子进了绍云县城,又发视迎接自己夫妇的人从城门口一直排到了家门口。这叫一个壮观。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些夫人奶奶们,进门后连歇歇脚的功夫都没有。

所以,这回柳雪涛一进旭日斋的门便寻着之前的床上去,一头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就睡。

卢峻熙进屋的时候,小丫头正在往香炉里添香,回头瞧见卢峻熙忙福身请安:“老爷。夫人刚睡着。”

“哦,下去吧。”卢峻熙走到床前看见床上睡的正浓的女人嘴角弯了弯,让丫头退下后便挨着她躺下,拉过薄被来搭在自己身上,抬手搂住她的腰,闭上眼睛闻着她身上的味道渐渐地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二更天二人方醒来。柳雪涛睁开眼晴发现眼前胡黑一片,身边的卢峻熙还在睡,而她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于是便抬手推了推他,问道:“什么时辰了?天快亮了么?”

卢峻熙被柳雪涛推醒,掀开帐子往外看了看,卧室里只燃着一只红烛已经只剩了寸许,想必是天黑时丫头点上的,到此时已经快燃尽了。于是咳嗽一声唤道:“来人。”

外边一直守在门口的秀儿听见动静忙进来服侍,轻声笑道:“主子好睡,这一觉竟到了这个时候。”

柳雪涛便问:“到底什么时辰了?”

“二更天已经过了。夫人中午就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该饿了吧?奴才叫人在小厨房里温着主子爱吃的薏米红豆粥,还有低调的南味小菜呢。”

柳雪涛笑道:“你不说我肚子都咕咕的叫了,这会儿不快些去拿吃的,竟在这里馋我。”

卢峻熙已经起身,蹬上鞋子下了床,又把柳雪涛的长襦拿来给她披上,因问:“你这几日怎么嗜睡爱吃的?莫不是有了?回头叫白家三爷来给你诊诊脉。”

柳雪涛啐道:“可是没的说了!”

一时秀儿带着丫头抬着一个小炕桌进来,桌子上满满当当的摆着点心小菜,还有红豆薏米粥,另有卢峻熙喜欢吃的酒酿鸭子,不多时丫头又端上来一道清蒸鲑鱼和海参汤。柳雪涛便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弄这些油腻腻的东西?”

秀儿笑道:“奴才们知道夫人不喜油腻,可是老爷却是离了这些吃饭不香的。所以一直叫厨房预备着,主子一醒来便吩咐下去叫他们把这鱼下锅蒸上了,这会子不老不嫩的正好吃呢。那鸭子是现成的,这海参汤是奴婢专门安排了人在小风炉上炖了一下午的呢。主子好歹进一点,就是我们的心虔了。”

柳雪涛笑道:“成了家嫁了人,越发的伶俐能干了。”

秀儿被柳雪涛笑得红了脸,顿了顿又回:“小少爷跟着林家婶子睡着了,晚饭倒是比平时吃的香,就是和子诚不对付,俩人到一处儿就打,倒是喜欢虎妮那丫头,总赖在她怀里。”

柳雪涛笑道:“这孩子,这么小就知道欺负人,那还行?”

卢峻熙便道:“让他们一处玩,不许林叔护着修远,这孩子从小要养成自立的习惯,不然长大了没有担当。”

这话儿柳雪涛爱听,便扭头吩咐秀儿:“听见你们爷的话了么?回头说给他们,谁也不许宠着修远,修远和子诚争东西,就让他们去争,不许大人们偏心修远是小主子就帮着他欺负子诚,若是被我知道了,先给一顿好打。”

秀儿忙答应着下去传话。卢峻熙吃了一碗白米饭,又喝了一碗参汤,把一条清蒸鲑鱼吃了大半,酒酿鸭子也吃了一些,还把柳雪涛的红豆薏米粥喝了一碗。害的柳雪涛笑他:“怎么一回家里,你竟是饭量大增,小心吃成个大肚子,坏了你江南才子风流倜傥的形象。”

卢峻熙笑道:“只要夫人不嫌弃,为夫倒不在乎什么凤流倜傥的形象。”

柳雪涛嗔道:“我自然是在乎的,我可不想自己还是花样年华的时候,身边走着的是个大腹便便的男人。”

卢峻熙越发笑得厉害,上前拉拉着柳雪涛的手摁在他的肚子上,笑问:“你摸摸,你摸摸,为夫可有大腹便便?”

柳雪涛的手触及之处皆是一片温热结实的肌肉,心中又忍不住一阵激荡。于是便压低了声音问道:“相公明明是个柔弱书生的样子,怎么会有这一身的好肌肉?”

“什么肌肉?”卢峻熙笑了,握着她的手却往下挪,漂亮眼眸像是剔透的玻璃珠子,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有种说不出来的迷人。

柳雪涛猛然抽回手,啐道:“整天肥鸡肥鸭子的吃,可不是长‘鸡肉’么?”

卢峻熙一愣,便按住她往床上推着,在她耳边呢喃着笑道:“那你那么喜欢喝红豆粥,也让为夫尝尝你的小红豆吧…”

“嗯?红豆?不知道夫君说的是那一颗呢…”柳雪涛如今脸皮也厚了,竟然能同他开几句带颜色的玩笑。

“呃…”被女人娇软的声音和撩人的话语挑逗着,卢峻熙只觉得丹田处一股火热的气息猛的冲到了脑门,腰上一用力便把她压倒在床上,低头狠狠地吻住那两片令人闹心不已的红唇。

他早就学成出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倒是她在他的热情之下反而显得慢了半招,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灵巧的舌在她唇上描绘勾勒,吮吻她的唇瓣,轻轻浅咬,逼她给自己反应,逼她感受自己。

直到她放松警惕,舌头突然间窜入她口中,相缠犹如藤蔓,搅的她无法喘息。

慢慢的,她的身体开始放软,呼吸也渐渐紊乱,整个人化成水,化成云,软软的贴着他的胸膛。

“雪涛,我要你,我要你,我要你…”柔软嘴唇与她的唇轻柔的浅浅厮磨,不再是刚才那种强烈占有性的缠绵热吻,而是缓缓厮磨,先是上唇,然后是下唇。

“嗯…那个,明天去祭祖,咱们是不是应该斋戒两天?”柳雪涛忽然很不合时宜的提出疑问。

“卢家祖宗不吃素。”卢峻熙不理,又闷声加了一句:“如果你能再给卢家的祖宗生一个美丽如画的玄孙女,他们会更高兴的…”

“为什么是玄孙女,而不是玄孙?”

“因为孩子的爹喜欢女儿…”嘴角扬起,勾勒着绝美的弧度,将她重新纳入怀中,低下头贴上她的唇,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眼睛,鼻尖,最后,落在她的唇上,喟叹道,“不过儿子也行,不管男女,只要是你给我生的孩子,我都会放在心尖儿上,一辈子疼他们,爱他们。”

然而柳雪涛一直以为自己身体里毒素还没有除净,所以这一路上虽然恩爱,但却总没有让他把热情释放到她的身体内。生怕万一有孕,孩子会受毒素的影响会不健康。

然而这次无论她怎么说卢峻熙都不听她的,他认为已经停药了,便代表没事儿了。如今儿子已经三岁了,可女儿还没影儿,想想这事儿峻熙同学就着急上火。这是怎么回事儿呢,自己一直辛勤耕作,就是女儿不来,再来个儿子也成啊。自己从小独苗一根已经受够了那种没有伙伴一起玩的寂寞,总不能让自己儿子也是一根儿独苗吧?

云收雨散之后柳雪涛便急着下床去,卢峻熙一把拉住她问道:“又去清洗?”

柳雪涛无奈的叹道:“这种时候我身体不好,不是怀孕的时候。万一孩

子真有事,到时候我们后悔就晚了。”

卢峻熙不悦:“不是停药好几天了么?”

“那也不成,至少要停药三个月才能吧?还有…”柳雪涛心想在现代生个孩子连感冒都要注意,古代人就是不注重优生优育,只知道生,哪怕是生个弱智儿也无所谓,下次还继续…

“你…”卢峻熙气结,这是什么道理嘛,大人好好地了,孩子怎么可能会不好?这女人哪儿来那么多歪理?谁家不是想生孩子就生,哪里还计较什么醉酒,病痛?如今连余毒都要考虑了,还说什么三个月?

卢峻熙不高兴了,靠在床上抿嘴不说话。柳雪涛却并没觉得怎样,以为自己的举措很是正常。这种情况下若不避孕就是对孩子的不负责任,对自己后半辈子的不负责任。

这就是古人和现代人之间的差别。古人看中多子多福,不管怎样能生就生。现代人却注重优生优育,纵然只有一个孩子,那也要让自己在最佳状态下怀孕,生子,然后尽最大努力给他更高的起点。

柳雪涛去浴室清洗过自己之后回来,手中多了个温热的湿手巾,因见卢峻熙还懒懒的躺在床上,便上前去推开他的衣衫擦拭着他的身体。

这若是在平时,卢峻熙肯定又来一个热情拥抱,甜言蜜语说一大堆。然此时卢大人心里别扭着呢,任凭身边的女人把他从上到下擦了个遍,人愣是没动一下。

柳雪涛给他擦好了转手把手巾扔到一旁的高几上,便跨过他的身子往里面躺去,被迫做了一场运动又服侍了这位爷一回,她刚休息过来的一点力气又用没了。此时只想安安静静的睡觉。

卢峻熙依然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直到柳雪涛睡着都没吭声,也没动。只是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来回回的错综交缠,头脑越来越清晰,听着身边的女人渐渐地进入了梦乡,他却越来越精神。

有心把身边这个罪魁祸首给折腾起来再运动一次,但又看着她疲倦的睡容心软。于是卢大人索性悄然起身,取了那柄一直被柳雪涛嘲笑着是为壮胆的宝剑出了房门。

此时夜深人静,小雨依然淅沥沥的下着,雨点落在院子里的各色花卉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卢峻熙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右手握住剑柄,一摁弹簧刷的一声宝剑出鞘,一手持剑一手握着剑鞘,一个‘矫龙问天式’飞身而起,雪亮的宝剑迎着雨丝向前上方刺去,竟发出铮铮的龙吟之声。一招既起,后面便一招紧似一招,剑剑紧逼,一时间斩雨丝,劈东风,竟有剑道大成者之风范。

轻狂年少胆色深,富贵温柔不栖身。

兰院细雨轻寒寂,垂壁龙泉黯淡神。

把剑问天何所向,白虹绕地作龙吟。

古铁三尺寒冰刃,苍然舞剑只为情。

一套剑法舞了三遍,每一遍都有新的领悟,直到卢峻熙收势停住时,他身上雪白的衣衫已经湿透,不知是汗是雨,那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竟在雨夜里冒起丝丝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