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这顿家常宴明着是大家仰慕柳雪涛的才德兼备,想借着安庆王妃认识认识她以后也好常交流,实际上是老王妃借着柳雪涛的才情品貌给赵玉郅选媳妇。

安庆王府有两为少爷,赵玉臻乃嫡子,如今又因为在除禄王反党的时候立了大功才封谨郡王。虽然他的王妃才情品貌样样都是拔尖儿的,但到底是前朝罪臣之后,是籍没入宫的宫女出身,当时太后赐婚,只带来了少的可怜的妆奁和两个宫女做丫头。这桩婚事在老王妃的心里一直是个遗憾。”

如今老王妃让行这个令,也有借花相人的深意。想给赵玉郅选一个合适的妻子,也让安庆王府锦上添花,喜工加喜。

所谓合适,自然是为人处事要圆滑懂事,才貌品学也要好。既不能压过洛紫堇去,也不能太差了。压过洛紫堇,将来嫡庶之间的矛盾必然尖锐,老王妃再怎么说也有些死心眼儿。才貌品学也不能太差,否则只能给安庆王府丢人。

如此一来,这倒真的成了一件艺术活,这火候可是要细心掌握的。

柳雪涛也跟着细细的想了想,明白老王妃这个酒令选的可真是合适。

一时丫头们把笺子取了来,又拿了一副骰子来,众人又把两桌宴席各自撤掉,重新把桌子拼到一起,十几个人围坐在两张大桌子拼起来的桌子上,令摆了珍馐佳肴,果品差点,按照次序纷纷落座后,老王妃便命洛紫堇当令官儿,掷殿子数点,开始行令。

洛紫堇便抓起骰子来在碗里随意一撒,三个散子在碗里哗啦啦的转了几圈,最后停了下来,柳雪涛帮着数了数,却是一个四,一个五,一个一,加起来刚好是个十。于是洛紫堇从自已数下去,数到十刚好是素月姑娘。于是忙对丫头说道:“把竹简给素月姑娘,让她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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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紫堇叫人把竹筒递给素月,素月微笑着接过来,对众人笑道:“素月就先摇一个,不知摇个什么好的出来。”说着,抱着竹筒轻轻的摇,摇了三四下子,果然有个莲花头的竹笺子落在桌子上。

坐在她旁边的一个穿着秋香色夏衫的女孩子名花锦云,乃是工部尚书家徐千金,今日随她的母亲来赴安庆王妃的宴,乃头一遭来王府。不过她之前便和素月相识,所以这次才挨着她坐。见笺子落下来锦云忙抬手捡了,笑嘻嘻的捡了起来,惊讶的笑道:“哎呀,素月姐姐居然掷了个山茶花!”

素月便笑吟吟矫接过那支笺子,轻声念道:“叶厚有梭犀甲健,花深少态鹤头丹。”

锦云认真的想了想,赞道:“‘叶厚有棱,花深少态’,这花果然是姐姐的品格。”

旁边的几个老夫人也纷纷点头,说在座的几个姑娘都不及素月稳重大方。

洛紫堇微微一笑,说道:“到底怎么个吃酒法?那笺子后面写着呢。素月姑娘倒是快些说话吧。”

素月点点头,将笺子反过来看时,上面写着:本家吃一门杯,对面相陪,左右各陪半杯。于是她含笑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柳雪涛,微微笑道:“还要请雪涛夫人与素月一起同饮一杯,左右锦云妹妹和付妹妹一同陪半杯。”

坐在素月右侧的付姑娘乃镇南侯付勇昆的女儿,闺名换做凤蝶。付勇昆长年镇守云滇边境,维护西南边疆,他的老母亲和女儿不习惯那边湿热的气候,所以留在京城居住。因也是战功赫赫公侯之家,英宗皇帝十分的侍重,所以平日里诸王公贵族家有什么宴会也都少不了付家老夫人。

众人依令,各自吃了酒,然后由素月掷骰子。却掷了三个一点。这也是极少见道的,洛紫堇便打趣素月:“今儿很该赌两把的,这手气巨好,估计能赢不少银子。”

众人又笑,竹筒便递到了素月数请去第三位姑娘雅兰的手里。

凤蝶儿见雅兰握着竹筒只管笑,便催促她:“快些摇,看摇出什么好的来!”

雅兰禁不住畸催,便抖着手腕摇起来。她虽然用力摇,但那些笺底只散竹筒里转,转来转去总不肯出来,于是她又加了几分力气,摇了几下,终于有一只笺子掉散桌子上,凤蝶儿便抬手抢了先看,却见上面画着一只芍药花,一旁也有两句诗:香清粉淡怨残春,蝶翅蜂须恋蕊尘。

凤蝶不解其意,因问旁边的素月:“素月姐姐,你看这是什么意思啊?”

素月笑道:“不过是玩的罢了,此乃酒令,且看如何吃酒再说。”

雅兰的父亲是安庆王妃娘家兄弟,虽然她是安庆王妃的内侄女,但父亲早逝,家族势力自然比不上这些当朝大员,所以她从小却比别人更多了及分乖巧的心思。这两句诗也正好和着她的心意,于是却不多言,只翻过笺子来看,一看又笑:“席间年长者喝一杯,年小者喝一杯,左右各饮一杯相陪。当事人自饮——两杯!”说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可要好好地论一论了,最小的我知道,定然是桂枝妹妹了,她今年十四岁,尚未及笄,咱们中间可没有比她小的了。”

洛紫堇笑道:“若论年长者,自然是付老夫人。”说着又指着风蝶儿笑道:“瞧人家的孙女都这么大子。”

老王妃笑:“这倒是,付老夫有同他们小辈儿们喝一杯吧。酒令大如军令,咱们是不敢违的。”

付老夫人笑道:“说不得,我也在这里倚老卖老一回吧。”

桂枝乃是礼部侍郎郑鹤勐的小女儿,郑少琮的妹妹,此次是陪着母亲一起来的,听了众人的话,忙端起酒杯,笑道:“桂枝最小,只好先干为敬了。”

桂枝干了后,雅兰左手的凤蝶和右手的洛紫堇也只好干了,然后付老夫人也喝了一杯。雅兰自己方吃了半杯后,重新拿过骸子来掷。却得了十点。一次数过去,正好是最小的姑娘礼部尚书郑大人的女儿桂枝。

桂枝笑嘻嘻的拍手:“我刚还在心里念叨着下一个要是我才好呢,不想雅兰姐姐果然掷了个十点。我来我来…”于是忙转身接过丫头递过去的竹筒,三下五下便摇出一只笺子来。自己忙去捡了看时,却又红了脸丢开:“唔…不要这样的,重新来!”

柳雪涛心里暗笑,莫不是这个也跟红楼梦里的探春一样,摇出一个招归婿的笺子来?于是忙起身捡了过掳看时,却见上面画着的果然是杏花,更有一样的诗句:日边红杏倚云栽。于是笑道:“这个好得很。将来必是夫荣妻贵的,你如何丢开了?很该多喝一杯才是。”

桂枝红着脸转身笑道:“夫人喜欢,这笺子送夫人就是了。”

柳雪涛笑着摇头:“这可送不得。”说着,又翻过笺子来看,却是:得此笺者贵不可言,席间众人同贺一杯。于是笑道“大家一起干一杯,为郑姑娘祝贺。”

于是众人纷纷举杯,笑着痛饮一杯,又把髓子送过来让挂枝掷。

席间欢声笑语,妙语不断。柳雪涛细细的观察下来,这六个姑娘各有所长,素月稳重大方;凤蝶灵秀脱俗;桂枝娇言憨语的可爱;锦云聪明内敛,话不多;雅兰乖巧懂事,体贴人心;玉芙孤高,有些目下无尘,毕竟是长公主的女儿,身上有皇家的血统,算起来和赵玉郅好有血缘关系,自然是不用考虑的。

一时酒令行下来,众人多多少少都吃了七八杯酒,难免面红耳赤。柳雪涛便摇着扇子笑道:“不得了了,我这会儿时吃醉了。得去洗洗脸,不然待会儿可要闹笑话儿了。”

安老王妃已经把几位姑娘都摸了个七七八八,此时只等着柳雪涛的意见,于是忙笑道:“叫你姐姐陪着你一起去。”

洛紫堇忙起身,拉着柳雪涛的手应道:“母妃放心,我陪着她一起去。”说着,二人和其他夫人告辞,往外面船舷上来吹风。

柳雪涛索性坐在船舷上,靠着栏杆摇着扇子,叹道:“老王妃这顿群芳荟萃,可真是叫人有点吃不消哦!这些姑娘们个个儿都这么好,叫人看着就羡慕。哎——”

洛紫堇拉着她往里靠了靠,坐在她身边笑问:“你羡慕什么?你坐在那里自有一股风流别致,把她们都压下去了。”

柳雪涛叹道:“我羡慕人家年轻嘛,你看看一个个儿花骨朵儿似的。哪像咱们,不管怎么说都老了都老了…”

洛紫堇拿着扇子笑着拍了她一下,骂道:“竟胡说!你不才二十一岁么?这在某些事情上说你都不够年龄呢!在这儿跟我说老啊老的,找打呢是不是?”

柳雪涛噗的一声笑了,叹道:“是啊,这若是在咱们那儿,这可是典型的早婚早育,恐怕要受法律制裁的。如今呢!姐连孩子都有两个了,大的都读书识字了!真是莫名其妙啊!”

洛紫堇刚要说什么,却见楼船后门的帘子一掀周老姨娘从里面钻出来了,见二人并肩坐在船舷上吹风,忙笑着上前劝道:“哟——王妃身子弱呢,可不许坐在这儿吹风儿,这水面上的风带着湿气,仔细头疼。雪涛夫人也请快些起来吧!回来头疼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柳雪涛对这位周老姨奶奶没什么印象,之前只是听泓宁提及过一次,后来再也没见过她。不过她从洛紫堇刚才对她的态度上便听出了几分不喜,知道这位定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此时听她如此关心自己,便淡淡的笑道:“谢谢姨娘关心,这大六月的天儿,我们正想吹吹凉风呢。好歹我们凉快凉快就进去了。”

周姨娘听了这话,索性也不进去,只站在一旁陪笑着问道:“夫人觉得,里面那几位姑娘哪个更好些?”

洛紫堇微微皱眉,看了柳雪涛一眼转过脸去,问着周姨娘:“你觉得呢?”

周姨娘大概也知道洛紫堇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忙涎这笑脸说道:“奴才哪里知道这些?郡王妃的眼光也是好的,好歹这次是给咱们家将军选正妻,郡王妃定然心里有数了吧?”

洛紫堇淡淡的说道:“我心里能有什么数儿?你不如去问问母妃的意思。这事儿总还是要母妃说了算的。”

周姨娘被洛紫堇不冷不热的挡了回来,心里自然不痛快,不过她一直都有锲而不舍的精神,这点小痛快可以忽略不计,于是又往前凑了两步,俯下身子悄声笑道:“刚才奴才在里面站了会儿,听着老王妃话里话外的意思,颇中意雅兰姑娘呢。”

“雅兰?”洛紫堇略感惊诧,不由得转脸看了一眼周姨娘的脸,似乎是要从她的脸上找出点端倪来。谁都知道雅兰是老王妃娘家的侄女,老王妃娘家的兄弟去年病逝,堂兄弟里并没有成大器者。老王妃娘家的势力颇有些走不景气,这雅兰虽然出身高贵,但父兄皆不能成为她强大的依靠,老王妃自然有心把她聘到自己眼前,也好有个照顾。可是这样的话儿在周姨娘这个人的嘴巴里说出来,总是透着几分诡异。

按道理,她应该更看重其他的姑娘,比如国公之女素月,比如公主之女玉芙,比如镇南侯的女儿凤蝶…六个人里面不管周姨娘怎么挑,都不会瞧上雅兰。

洛紫堇愣神之际,柳雪涛却已经微笑着开口:“雅兰姑娘是老王妃的内侄女,做姑母的偏爱内侄女也是正常的。但将军的婚事总还要听听老王爷的意见吧?”

周姨娘听了柳雪涛的话,眼晴不自觉的一亮,却又故作沉吟的说道:“夫人的话有道理。不过家里的事情,老王爷素来不怎么过问。我们老王妃说了就算的。以奴才看来,雅兰姑娘的确很不错,温润贤淑,将来定然能跟郡王妃妯娌和睦。老王爷应该也没有什么意见。”

洛紫堇已经多少明白了这位周姨娘的意思,只是淡淡一笑,说道:“你的话的确不错。回头母妃问起来,我就这样回她。”说着,便站起身来对柳雪涛笑道:“走吧,咱们也该进去了。”

柳雪涛起身,对着周姨娘笑了笑,跟着洛紫堇进了船舱。

周姨娘却站在原地,细细的想着洛紫堇的话,忽然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又自言自语的骂了自己一句:“糊涂东西,这回又被那小蹄子给算计了去!”

原来之前周老姨娘总该和洛紫堇针锋相夫,每每她说什么,洛紫堇总要反向而行。所以这次她便想着不如自己说句反话,激着洛紫堇这个小狐狸跟自己作对,然后能把雅兰给推出去,这样将来自己身边的儿媳妇就不会是老王妃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自在一些。

可谁知道,那个柳雪涛忽然又提及老王爷,把周姨娘的激将法给缓了缓,趁这机会洛紫堇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让她的完美计划成了泡影。

周姨娘来不及多想,知道这会儿里面的谈话定然涉及到自已儿子的婚姻大事,于是忙又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悄悄地进来服侍。

里面正是热闹的时候,周姨娘进来的时候恰好柳雪涛在说笑话,引得大家笑的前仰后合的,付家老夫人却笑跟拿着帕子捂着嘴巴靠散椅子上咳嗽。小丫头忙上去帮着捶背。

只听老王妃又笑道:“咱们这一屋子的人,也总没雪涛这么会说笑话。”

付老夫人也笑着附和:“这话很是,到底是她的见识广,比不得我们是笼中之鸟,一年到头的都闷在家里,除了听书就是听戏,满脑子都是那些东西了,什么新鲜事儿也没见过。”

旁边礼部侍郎郑鹤勐的夫人笑道:“我瞧着锦云那孩子倒是个有见识的,比我们家桂枝好多了。我们这个丫头从小娇生惯养的,只知道嘻嘻哈哈,连京城都没出过呢!”

锦云的母亲桑夫人笑道:“我们也只是那年跟着她父亲去了一趟江南,左右不过半年的时间就回来了。到底比不得雪涛夫人的见识广。”

洛紫堇笑道:“雅兰也不错,刚才雪涛还跟我说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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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王妃自然是中意雅兰的,听见洛紫堇这话当时便扭过脸来问道:“怎么说?”

洛紫堇笑道:“说雅兰话不多说,最是清透的人呢。”众人捧着安庆王妃,自然又附和了及句。却把雅兰说的不好意思了,只拉着凤蝶儿悄悄地退了出去。

柳雪涛悄悄地瞥了周姨娘的脸,果然见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心中忍不住的乐。别的事情她不管,跟洛紫堇做对的人再来算计自己?哼,当本夫人是傻子呢?

众人又吃了几杯酒,到底是经不起这数杯佳酿喝尽肚子里,一个个儿的不是去洗脸就是去更衣,席间诸人散了一半儿。丫头们又重新端了瓜果来,将酒杯撤下,换了新茶。

老王妃便拉着柳雪涛的手,悄声问道:“这几个女孩子你觉跟哪个更好?”

柳雪涛悄声说道:“这却不好说。王妃还得细细的斟酌。毕竟婚姻乃是大事,不仅仅要取中一个姑娘的品貌,还要看娘家人的品行。一旦联姻,两家的利弟可就结结实实的绑在一起了。”

安庆王妃点头,说道:“你说的是啊!所以我才慎重了又慎重,把你也叫来帮我参谋参谋树。”

柳雪涛又悄声说道:“以妾身的意思,倒是取中了雅兰姑娘,她的性子温和,将来必然是好相与的。可是太过懦弱,又怕被刁奴拿捏,老王妃总不能跟着她一辈子。所以以妾身的观点,雅兰姑娘不适合嫁给身份地位比她家里高的人家。倒是应该选个有前途的中等人家的子弟,或许会更合适。”

安庆王妃听了这话,心中立刻一亮,拍着柳雪涛的手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今儿多亏叫你过来,不然的话我却想不到这上头。”

柳雪涛自然知道老王妃对雅兰更好些,自己娘家的侄女,叫谁谁也会特殊对待。想着能在眼前里长长久久的。可是赵玉郅不是赵玉臻,庶子未必会听嫡母的话,赵玉郅对于老王妃而言,多得是阳奉阴违,虚张声势。让他娶雅兰为妻,心里必然会怀着一种愤恨,明着对她好,实则会冷落她。依照雅兰的性子,恐怕眠辖制不住这个将军。

安庆王妃听明白了柳雪涛的话,便把雅兰选来给赵玉郅做妻子的想法给丢开。

当晚,安庆亲王从外边回来,很难跟的同老王妃一起用饭。老王妃便把今日宴请各家夫人小姐的话同他说了,安庆王便问:“可有合适的人选?雅兰那孩子听说从小就乖顺,何不直接说来给郅儿?”

老王妃便笑道:“我娘家原来很好,只是雅兰如今没了父亲,哥哥也不争气,如今竟是没落了。算起来门第有些不合适呢。郅儿虽然不是我生的,但好歹是王爷的亲儿子,也是当朝的三品忠烈将军。门户上不配,要惹人家笑话的。何况王爷也知道我的心病。当时臻儿婚婚配…多少有些不尽人意,幸好如今他媳妇很能安稳,又给咱们生了孙子,也就罢了。哎!如今郅儿一定要风风光光的才行。”

安庆王笑道:“难得王妃如此想,这样我便放心了。仔细的选选吧,回头再问问郅儿的意思?”

老王妃点点头,说道:“自然要问问他的意思的。不然新媳妇娶进门却跟他不对眼,这日子也是没发过的。”

安庆王点头,老夫妻又说了些闲话,方才睡下。

当晚,洛紫堇也跟赵玉臻说起此事。赵玉臻却很不关系,只是搂着她做他喜欢的事情,她说什么他基本没听进耳朵里去。最后洛紫堇也没兴趣说了,爱谁嫁进来谁嫁进来,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也懒得操那份儿闲心了,目前为止还是打起精神来应付自己身边的这头饿狼要紧…

俗话说,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这话真是不假。

中午时老天还是睛空万里,晚上却又阴云密布,顷刻间电闪雷鸣,却是一场暴雨突至。

卢家深宅大院的碧纱厨内却刚好云收雨散。卢峻熙满足的搂着昏昏欲睡的女人,轻声叹道:“夫人啊,明天为夫难得不用去衙门,今晚咱们就不睡了吧?”

柳雪涛抬手用胳膊肘捣了一下身后无耻的家伙,低声咕哝了一句,拥着锦被继续迷糊。

“夫人…要不,明个儿一早咱们悄悄地出城去吧,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地过两达,让他们谁也找不到咱们,如何?”

柳雪涛实在受不了他的聒噪,叹了口气回过身来,懒懒的说道:“卢大人你睡不睡?不睡请去书房找人聊天。妾身困死了,要睡觉。”

卢峻熙长叹一声,伸出手臂去把炸毛的女人搂进怀里,说道:“行,那就睡吧。睡醒了再说。”

外边瓢泼大雨,玉碎珠溅。屋里更香袅袅,春睡浓浓。

恰好应了那首脍炙人口的长短句:“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清晨柳雪涛懒懒的伸着懒腰,继续往卢峻熙的怀里拱,想借着这家伙的臂弯多睡一会儿,多难得啊,他今天居然不用那么早出门,可以留下来陪自己睡个懒觉。

然却天公不作美,卢峻能倒是留下来陪她睡了,可外边的事情却不准她睡。卯时还没过,翠浓就在外边叫了:“夫人,夫人…大舅奶奶打发人来说,那边老爷子忽然晕倒了!夫人…”

柳雪涛杂觉跟脑子里嗡的一声,猛的一下子从卢峻熙的怀里钻出来,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翠浓也是急得不得了,听见柳雪涛醒了,又忙回道:“夫人,是大舅奶奶打发人来说,老爷子今早晕过去了…让夫人赶紧的过去看看…”

柳雪涛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差点没从床上栽下去。幸好卢峻熙及时坐起来一把抱住了她,劝道:“别着急,穿衣服我陪你一起去。”

柳雪涛只觉跟眼前还是一片模糊,虽然听见卢峻熙在说话,也感觉到他正搂着自己安慰,却说什么也捕捉不到他的存在。仿佛置身于一片空虚之中,眼前一片惨烈烈的红,那是铺天盖地的彼岸花,开在黄泉的两岸。

“雪涛…雪涛…”卢峻熙见柳雪涛面色苍白,自己怎么说她都没有反应,一时慌张起来,忙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抬手掐着她手上的合谷穴,在她耳边一遍遍的唤她的名字。

像是过了许久,柳雪涛方渐渐的回过神来,看着卢峻熙无力的问道:“父亲不会有事吧?峻熙…我好怕…”

“不怕,雪涛…不怕…我陪着你,我和你一起。”卢峻熙长出了一口气,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晴诚恳的说载,“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会陪着你一起。不要怕…”

“快…我们快去看看…”柳雪涛仿佛有了些力气,于是推开卢峻熙立刻下床,匆匆的去衣柜里找衣裳。卢峻熙却披上长衫唤了丫头进来,吩咐她们立刻给柳雪涛梳妆,然后自己一边系着长衫的衣带一边匆匆出去,叫人把马车备好。

二人匆匆的赶到柳府时,御医也匆匆赶来,几乎是和卢峻熙夫妇一同进门,柳雪涛见了方孝耘立刻问道:“父亲怎么样了?”

“回姑奶奶,老太爷这会儿已经醒过来了,老夫人喂他喝了办盏水,只是身上没有知觉,手脚一时都不能动弹。”

柳雪涛一时心乱如麻,暗想难道这是中风?或者说是脑溢血?这古代的病症和现代人说法不同,这里没有西医,不能透视拍片,只靠望闻问切也不知道能不能辩清楚病情。

卢峻熙自然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只是紧紧地握着她和手劝道:“没事儿,你看白先生都来了,白家的医术是祖传的,你几次在危难的时候都是白先生把你拉回来的。放心,没事儿的!”

柳雪涛的手心里都是冷汗,她知道卢俊熙说的话不假,但大夫也不是万能的,谁也不能说此时柳裴元真的没事儿。

众人匆匆的进了柳裴元的屋子,柳皓波和柳明澈都沉着脸站在屋子里,李氏和杨氏都躲在屏风后面,安老夫人守在里面的凉塌旁,拿着帕子抹眼泪。

柳雪涛进门后来不及同两个哥哥打招呼,便直接奔到柳裴元的跟前,哭着叫着:“父亲…父亲…你怎么样?”

柳裴元此时虽然全身不能动,但还是能听见柳雪涛的声音的,他的脖子无法转动,眼珠儿却转过来寻找自己的女儿,嘴巴一动一动的,没有声音,根据唇形可以猜测,他是在叫:“雪涛…”

柳雪涛忙握住他的手,哭着叫着:“父亲…”

卢峻熙忙跟过来,劝道:“雪涛,先比哭,先让白先生给岳父大人诊脉。”

柳雪涛听话的点点头,把柳裴元的手放到白苏叶放好的小垫子上,冲着柳裴元强作笑颜,劝道:“白先生来了,父亲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柳明澈和柳皓波自然要跟进来瞧着白苏叶给自己的父亲诊脉。只是兄弟两个谁也不说话。仿佛苦大仇深的样子。

白苏叶认真的给柳裴元诊脉,然后又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点了点头,说道:“老爷子,没什么大碍,待会儿在下给您月银针疏散一下,再开两服药给您吃几日就好了。”说完,便起身给卢峻熙使了个眼色,卢峻熙放开柳雪涛的手跟了出来。

柳明澈又恨恨的看了一眼柳皓波,轻轻的哼了一声率先跟出去。柳雪涛听见动静抬头看时,却看见柳皓波正狠狠的瞥了那边的杨氏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出去。

柳雪涛心中有些惊诧,却始终猜不透为何柳皓波会瞪杨氏,再加上此时她面对这样的柳裴元。哪有心情去想其他,只是一瞥之后,又低头来安慰着柳裴元,劝他不要担心,自己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他。

外边,白苏叶对柳明澈和掌皓波叹道:“老爷子这次是生气的缘故。因为情绪波动过大,又上了年纪,日夜操劳,所以导致瞬间昏厥,然后四肢经脉处于暂时的麻痹状态。这次虽然问题不大,但下次却不一定了,幸亏现在是夏天,人身体里的血不像冬天那样粘稠,所以好歹没有中风。你们一定要注意了。”

柳明澈点点头,说道:“有劳白先生,我们会注意的。”

柳皓波却冷冷的看了柳明澈一眼,没有说话。卢峻熙在一旁看着听着,心里好像明白了几分,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于是催促着白苏叶:“白先生,您刚才说给老爷子用针来着,你看需要做什么准备,好先吩咐人去做。”

白苏叶摇摇头,说道:“这次针灸主要是针头上的几个穴位,不用特别准备。”

卢峻熙一愣,柳皓波却先一声惊问:“针头上的穴位?白先生,这…头上可比不得别处…这…不会有事吧?”

白苏叶笑了笑,说道:“无妨,我学针灸的时候,都是从自己的身体上练习的,头上的几处穴位,我自己也给自己针过几次了,你看我不还是好好地站在这里?”

柳皓波没有什么疑问了,柳明澈和卢峻熙也不再多说。

白苏叶用烧酒把银针泡了一遍,然后给柳裴施针,一刻钟后,柳裴元的手指可以轻微的活动了,白苏叶又给他推拿了一下脑后颈椎及背后的几个穴位,柳裴元的手臂也可以动了,慢慢的能说出话来,众人也就放心了。

只是柳裴元却不愿多说话,稍微好了一点便扶着柳雪涛的手去了床上,吩咐儿媳和安氏全都出去。只留下柳雪涛一人在身边。

李氏一言不发的出去,临走的时侯还轻轻的碰了碰柳皓波,柳皓波虽然有些不甘,但还是跟着她一起出去了。

杨氏却不愿就走,正要说什么都被柳明澈一把拉走,并低声的喝道:“你今天闹得还不够么?!”

安氏叹了口气,对着卢峻熙点点头,扶着丫头的手默默地出去。卢峻熙不好守在跟前,也跟着安氏往外边去了。

柳裴元拉着柳雪涛的手,叹了口气,说道:“雪涛啊…爹爹只有你了…”

柳雪涛忍不住伤心,劝着柳裴元:“爹说的什么话,不是还有哥哥嫂子么?还有老夫人陪着您,有什么事儿您说了,谁敢不听呢,可别说这样的丧气话。”

柳裴元重重的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柳雪涛又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把父亲给气成这样?刚才听二哥的话,好像是二嫂子惹您生气了?她月子还没出,爹爹跟她生什么气呢?”

柳裴元又气呼呼的说道:“哪里是爹跟她生气,分明是她要气死我这个老头子了!”

原来,杨氏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柳家的产业有柳雪涛的一半儿,当时便气得不得了。再想想自己丈夫乃是侯爷,家中的生意虽然是公公打理,但至少是柳明澈占大半,就算占不了大半儿也是一半儿。

柳皓波如今算是庶子,总不能跟柳明澈这个嫡子侯爷平分秋色,给他一些产业把他分出去单过就是了。至于柳雪涛,以杨氏的意思是柳家的产业与她无关,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没有听说哪个女儿带着妆奁嫁出去了,还回来分家产的。

这原本是她临生孩子的时候听到的闲言碎语,当时跟柳明澈说,被柳明澈一句话压下去:家里的生意是父亲说了算,谁也不许胡说。

杨氏心里窝残火便总找李氏的麻预,冷嘲热讽,说她吃里扒外,拿着自己的私房钱出去做生意,回来还干等着家里分红。当时李氏因见她快生了也没跟她计较。

后来杨氏生了个女娃,便越发的沉不住气了。好像柳裴元现在就已经把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了大孙子柳景尧似的,也不等出月子,便抱着女儿去了柳裴元的书房,找他去讨要家里生意的股份去,说姑奶奶可以凭着大夫人的妆奁分家里一半的生意,自己的女儿又能分得到多少?索性自己的妆奁也不比大夫人当初进门的时候少什么,让柳裴元现在就给个说法。

柳裴元早就不满杨氏的作风,只是瞧着老友杨博云的面子上不跟这个儿媳妇一般计较。凡事总不跟她多说就是了。却绝没想到杨氏居然泼辣至此,抱着孩子直接找公公理论家产的事情。

饶是柳裴元见多识广,也被杨氏给气死了。当场便晕倒在地,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