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戒指引得柳雪涛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旧事,心头不禁一阵感慨。忙对赵仁家的说道:“自然要见。只是天色将晚,我就不去静雅轩了,你派人过去把他带来家里说话吧。这也不算是外人了。”

赵仁家的领命而去。柳雪涛便吩咐翠浓:“拿我见客的衣裳来。十年没见,不知道那孩子如今是个什么样子了。”

翠浓先见柳雪涛一脸的愁容,此时却见她有了几分喜悦,忙赔笑道:“虽然十年没见,但夫人也没怎么变样,奴婢觉得,夫人现在跟奴婢当时初见夫人时一样的好看。”

柳雪涛啐道:“死丫头,还有心情说玩笑话?”

翠浓忙去打开衣柜拿了一套石青色的衣裙来,暗绣竹叶梅花的长襦配藏蓝色的茧绸百褶裙,裙角处绣着繁丽的白梅,青莲色腰封上绣着莲子百合,打扮的柳雪涛十分的端庄。

倒是香葛先回来,柳雪涛见着她忙问:“怎么样?”

香葛叹道:“郡王妃说,叫夫人放心呢,消息不一定是真的。”

柳雪涛点点头,心里方才宽了几分,叹道:“我原想着他也不至于如此疏忽,再说,淋场雨就一病不起的人也不像是他。”

恰在此时,赵仁家的又进来回道:“夫人,那个姓孙的公子来了。”

柳雪涛忙道:“好,叫他在小花厅等我,我这就过来。”

香葛便道:“奴婢进来的时候看见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在二门上下马呢,那人长得好威武的样子,难道就是那个姓孙的公子?”

柳雪涛瞥了她一眼,轻笑道:“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是春心动了?”

香葛顿时羞红了脸,跺脚道:“夫人这会子有心情说笑话了,倒是拿着奴婢取笑起来。”

翠浓笑道:“夫人哪有取笑你,刚我听你那样说,都听出几分意思来了。那人正好是林大管家的娘子之前的儿子呢,你若是愿意趁早说,夫人正好给你做主。”

香葛便转身去打翠浓,一边骂道:“你这个烂了嘴的,胡说八道什么呢!”

柳雪涛笑道:“行了行了,你们倒是跟着去前面不去?”

香葛被笑的满脸通红,甩手道:“奴婢去瞧瞧小少爷和小姐去。让翠浓这蹄子服侍夫人去吧。”

柳雪涛笑了笑没说什么,带着翠浓和另外几个小丫头往前面的小花厅里去了。

香葛说的不错,十年后的孙大牛的确不再是之前那个穿着粗布裤褂的窘迫少年,原本他坐在小花厅最下手的椅子上,正襟危坐,一身青灰色的府锻长衫穿的整整齐齐,一看便知他今非昔比,绝不是弄庄子上混的青年人。四方大脸,黑油油的肌肤,一双浓黑的剑眉下,深沉的眸子闪着睿智的目光。

听见门帘响,大牛便已经站了起来,待柳雪涛进门时,他已经跪拜下去。朗声道:“大牛拜见夫人,请夫人金安。”

柳雪涛低头看着他宽阔的肩背,听着他底气十足的声音,忍不住叹道:“十年不见,当初的少年郎竟长成了一个响当当的硬汉子。快快起来,若你母亲见了你,还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儿呢。”

大牛又磕了个头,方站起身来。他这一站起来,柳雪涛便不得不抬着头看他,于是心里又叹息香葛那丫头说的果然不错,这小子长得真是高,算起来他也不过是二十来岁吧,竟然比自己高出了两头,这个头若是在现代社会肯定是个篮球场上的英雄。

落座后,柳雪涛命小丫头奉茶,方问道:“你这是才来京城,还是来了有些日子了?”

大牛听见柳雪涛问话,又站起来回道:“回夫人,大牛是昨日到的京城。因有点公事在身,办完公事之后,才打听到大人虽然不在京城,但夫人和公子们却在府上。因又怕冒然来府上多有不便,才托人在静雅轩定了位子,请夫人一见。不想夫人开恩,竟许大牛来府上相见。”

柳雪涛听了这话,忙问:“你如今是在哪里当差?怎么我们竟一点消息也不知道?”

大牛忙道:“不敢有瞒夫人,自从我家娘亲跟着夫人走后,我便把弟弟托付给邻居贺奶奶,自己一路北上,原本打算谋个生计,却因为目不识丁,年纪又小,没多少力气,没人理会。后来不得已从了军,去了西北。辗转几年,跟着安庆王爷手下的孙将军打过几场仗后,又被调去了林将军手下,如今在营山兵营当差。”

柳雪涛恍然,惊问:“你在林沧钺手下当差?”

大牛点头:“正是,夫人也知道林将军?”

柳雪涛点头笑道:“林将军手下两万精锐骑兵,乃我朝兵马之中的佼佼者,谁人不知啊。”

大牛笑道:“人家都说尚书府上柳夫人乃女中豪杰,见识高远不逊于卢大人,果然不假。”

柳雪涛笑着摇头:“你也听外头那些人胡说八道。倒是你母亲如今不在京城,你这次回来难以见她,真是一大憾事。若是你早说你在营山,我早就安排人去找你了。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很是挂念你呢。去年冬天我们回去,还见着你弟弟了,他如今成了家,都有了孩子。一家子就是不知道你在何处,说起来,你母亲还掉了几回眼泪。我就说你是个有志气的,果然不假。等将来功成名就,也让她享几年的清福。”

大牛叹道:“母亲这些年跟着夫人,必然受不了什么委屈。唉——十年没见,几回生死关头过来,重逢的事情如今都不敢想了。”

柳雪涛的心底也没来由的泛起一阵酸楚,又劝道:“你这也太过伤感了,不是你这种钢铁汉子该说的话。你这次回来是要住些日子呢,还是急着回去?若是住下,我这就叫人收拾屋子去,就住在家里吧。”

大牛忙推辞道:“不瞒夫人说,我这次来是因为有些紧急的军务要见兵部的胡大人。可偏生胡大人随着圣驾去西长京了。原来奉旨监国的二皇子又去了奉化,所以只得去拜见了左相大人,办完了我们大人交代的差事,要连夜赶回营山去呢,住是不能住了。公务在身,请夫人见谅。这次来的匆忙,原也没指望着能见到夫人,所以也没准备像样的东西,这有几件珠宝是我们打了胜仗的时候得的战利品,还请夫人不要嫌弃。”大牛说着,便将腰上的一个包裹解下来,又从里面拿出一个黑绫子小包裹双手交给旁边的丫头。

柳雪涛忙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东西我不能收。你若放在我这里也行,回头我叫人给你母亲带去。叫她也欢喜欢喜。既然是公务在身,我也不能强留你,只是这碗饭是要用的,用了晚饭再赶路回去也不迟呀,是不是?”

大牛忙道:“谢夫人爱惜赐饭。这些年来承蒙夫人照顾我娘亲,些许小东西实在不成敬意,还请夫人不要推辞,我娘亲那里改日我回去时再准备就是。夫人若是不收,便是嫌弃这些东西粗鄙了。”

柳雪涛听他这样说,只好叫丫头收下,又吩咐翠浓:“去叫厨房准备饭菜,留孙少将在家用饭。”

翠浓答应着下去传话,然后又急匆匆的跑到后面去寻香葛,拉着她悄声笑道:“你的眼光真是不错,人家是营山军营里的人呢,林将军手下的干将,前途无量啊。好姐姐,将来你发达了,可别忘了妹妹。”

香葛便扭头啐道:“不胡说八道你会死啊?哪个瞧得上他,不过是将军手下的一个兵勇罢了,你喜欢你尽管去嫁,我一辈子守着夫人,再不出这道门的。”

翠浓笑嘻嘻的问道:“哟,这么说姐姐是看上咱们家的那个清秀小厮了?姐姐快说,到底是谁呀…”

香葛把手中的针线放到一边,起身来拧翠浓的脸,一边又骂道:“我把你个烂了嘴的小蹄子,一天到晚你没一句好话,今儿我不好好地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锅是铁打的!”

两个丫头笑嘻嘻的闹作一团,冷不防身后有人说了一句:“你们两个在这里闹什么,你们夫人呢?”

声音太过突然,也太过熟悉,俩丫头一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忙抱在一起转过脸来看时,却见自家老爷和二舅爷两个人站在门口,俩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赶了几夜的路没休息一样。

香葛不由得叹道:“我的天哪!可是老爷回来了么?”

卢峻熙不耐烦的进了屋门,一把扯开身上的衣衫,生气的说道:“不是你家老爷还有谁?还不快去准备热水和衣裳,我和你们二舅爷赶了几天的路,脏都脏死了。”

翠浓终于缓过神来,忙道:“老爷,二舅爷请稍等,奴婢去回了夫人。”

卢峻熙忙抬手拦住她,吩咐道:“别声张,不许弄得阖府的人都知道了,悄声些。”

翠浓忙答应了一声,急匆匆的跑了。

香葛开了衣橱找了两身家常的袍子并中衣,汗巾子等物,捧出来放在一旁,又出门去喊了婆子进来吩咐道:“快去抬两桶热水来送到后面的浴室去。”

粗使的婆子向来奉香葛翠浓两个丫头的话为圣旨,此时更不敢怠慢,匆匆的去厨房抬了热水送来。

香葛已经亲手泡了香茶来给二人,卢峻熙早就渴得厉害,接过茶来一边吹着气一边喝,柳明澈却低声问香葛:“你们夫人在前面会客?这会子来了什么客人?”

香葛忙回道:“刚听翠浓那丫头说,是营山军营来的人,据说是什么林将军的手下…”

卢峻熙一惊,一口热茶呛了出来,紧张的问道:“林沧钺的人?来我们府上做什么?”

香葛忙福身回道:“是奴婢该死,话没说清楚。听赵家嫂子说,那人是林谦之家黄婶子的儿子,就是…黄婶子跟她之前的那个男人的大儿子。”

“他?”卢峻熙一下子明白过来,一时间心思又转了几转,低声叹道:“竟然是他,他如今是林沧钺的手下干将?”

柳明澈也暗暗地思忖道:“如果他不忘旧恩倒是好事,只是事关重大我们万不可冒险。还是先让雪涛探听一下他来京城到底是什么事儿要紧。”

卢峻熙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门帘哗的一声被掀开,柳雪涛匆匆的进门,急走了几步又愣在屋子中央,傻傻的看着他们两个一时间成了一尊五彩蜡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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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明澈忍不住笑道:“这傻丫头,看见我们莫不是高兴傻了?”

卢峻熙却慢慢的站起来,向着柳雪涛走了两步,张开手臂,柔声叫她:“雪涛,我回来了。”

柳雪涛嘤咛一声哭出了声,人却一阵风似的扑进了卢峻熙的怀里,抱着他呜呜的哭起来。卢峻熙紧紧地搂着她,恨不得把她揉碎了摁进自己的身体里面去,又在她耳边轻声的哄着:“乖,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你看你,越来越像个孩子了…”

香葛早就躲了出去,后面跟着柳雪涛回来的小丫头压根儿就没敢进门。

柳明澈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夫妻两个相拥在一起,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无奈之下只好端起茶来背过身去慢慢的喝茶。

等他慢悠悠的把一盏热茶喝完,背后的两个人还在那里缠绵不断。幸好外边有个不知好歹的婆子回了一句:“夫人,热水准备好了,请夫人准备沐浴吧。”

卢峻熙方拍拍柳雪涛的脸,轻声哄她:“乖,我和二哥先去沐浴,回来咱们再细说。”

柳雪涛含着泪点点头,亲自去拿了衣服递给他,又问:“你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去预备。”

卢峻熙轻笑:“你前面不是有客人么?怎么,不准备叫为夫陪客啊?”

柳雪涛想了想,点头道:“我还正想着这事儿呢,若是你能见见他,说不定于大事有益。”

卢峻熙和柳明澈对视一眼,说道:“雪涛,你得确定他不会出卖我们才行。”

柳雪涛又细想了想,说道:“我瞧着他还可信。再说,还有黄嫂子呢,他总不能不要他娘了吧?”

卢峻熙说道:“这样,我们先去沐浴,你再去前面同他聊几句。十年不见,人是会变的。别的事情倒还罢了,眼下这件事可是牵扯到万千人的生死,一丝一毫也大意不得。”

柳雪涛点点头,看着二人从后门去了浴室,便换了香葛和翠浓过来伺候着,又把屋子里不相干的人都打发出去,自己带了小丫头往前面的小花厅再次找大牛说话。

差不多两刻钟的时间,卢峻熙和柳明澈沐浴完毕换了衣服出来,翠浓便悄悄地来回柳雪涛,说老爷和二舅爷要见见这位孙少将。

柳雪涛也和孙大牛说的差不多了,问清楚了他在军营里的军职地位及平日里和林沧钺之间的关系如何,越发肯定他并不会出卖自己,便点头悄声吩咐翠浓:“你进去跟他们二人说,晚饭传在内书房,让他们二人先过去,我陪着孙少将一会儿就过去了。”

翠浓福身回去,大牛忙起身道:“夫人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反正属下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夫人尽管去忙,属下就此告辞,以后有机会进京再来拜会夫人也是一样的。”

柳雪涛忙挽留道:“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是吩咐丫头叫她们把晚饭摆在内书房。这里屋子狭小,我们说话也不方便。咱们十年未见,不管怎么说都要留你一顿茶饭的。不然将来我见了你母亲又怎么说呢?走吧,你随我来。”说着,柳雪涛徐徐起身,带着孙大牛从小花厅的后门出去,拐过一道穿堂,便是卢峻熙平时起居的内书房。

翠浓带着十几个丫头刚好把饭菜送了进去,尚未来得及摆好。柳雪涛便带着孙大牛进了屋门。

因见卢峻熙和柳明澈尚未过来,柳雪涛便吩咐翠浓:“把饭菜摆好后叫丫头们都下去吧,孙少将也不是外人,你去把香葛叫来你们二人在此服侍也就罢了。”

翠浓答应着下去,不多时过来同一个清丽俊俏的丫头进来,身后却还跟着两个男子。

大牛没见过卢峻熙更不认识柳明澈,因见这二位进门后柳雪涛便站了起来,便忙往后退了一步,站在柳雪涛的一侧,像是仆从一般。卢峻熙见此英俊男儿黑塔一样站在柳雪涛身边,心里没来由的犯堵。因问:“夫人,这就是你说的孙少将么?”

柳雪涛和卢峻熙分别半年有余,今日乍然相见,相思之情来不及诉说,便要应付这些事情,心里也别扭得很。然她却不是那种不知深浅的女流之辈,听见卢峻熙问,忙微笑着说道:“正是。大牛,这便是我们家卢大人,刚从外边回来,比你还晚了一刻钟。那一位是我娘家的二哥,靖海侯。”

大牛在经营之中混了七八年,柳明澈的名气还是听说过的,不待柳雪涛说完,忙躬身行礼:“末将孙长岭参见卢大人,柳侯爷。末将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卢大人和侯爷见谅。”

柳明澈和卢峻熙相视一笑,弯腰把大牛扶起来,又对柳雪涛笑道:“你只管大牛大牛的说,我们也不知道是谁,这会儿他自报家门我们才知道了,原来你就是他们常说起的那个孙长岭。你的骁勇善战,我们是早有耳闻呀!之前也恍惚听说孙将军是江南人,却想不到跟卢大人却是一家子。”

大牛有些不好意地笑了笑,说道:“从军后,他们都说我的名字土,便凑合着改了这个名字。刚才拜见夫人,一时高兴也忘了说起。末将本就是大人的家仆,后来蒙夫人开恩,放末将出去自行闯荡,末将能有今日都是夫人所赐,大人和夫人但有驱使,末将必在所不辞。”

卢峻熙脸上也有了几分笑容,抬手冲着大牛健壮的胸膛锤了一拳,笑道:“恩,孙少将没给咱们绍云县丢脸。英雄莫问出身,以后咱们只论同乡,主仆之说就免了。”

大牛忙跪地叩头:“末将不敢。小时候母亲经常教导,说人不能忘本,所以不管以后走到哪里,末将都是大人的家仆。”

卢峻熙弯腰把他拉起来,笑道:“你母亲听了你这话,还不知有多高兴了。如今你建功立业,却还能记得她教导你的话,可见你是个不忘本的人。来,今日没有外人,我一路奔波也早就饿了,咱们一边吃一边聊。”

大家入座,柳雪涛只坐在卢峻熙身侧,偶尔给三人布菜让酒,旁边香葛和翠浓两个丫头一个倒酒一个倒茶,外边秋风萧萧,屋子里却是笑语嫣然。

酒过三巡之后,柳明澈问大牛:“孙少将来京城是为了公事?林将军能派你来,可见他很是重用你,你也是他的心腹了。”

大牛忙道:“侯爷若不嫌弃,只管叫末将的名字就是,再不然跟夫人一样叫末将大牛,倒是更亲切些。末将跟了林将军三年,如今在他帐前当值,算不上什么心腹。不过他的一些事情也不避讳我。这次来京城原是找兵部的胡大人。因胡大人去西长京面圣,所以不得见。只好把公文交到兵部当值主事的手里,又趁便去王丞相家里走了一趟,替我们林将军送了一封家书。别的也没什么了。我是在兵部出来的时候听说了卢大人和夫人的事情。知道卢大人去了江南,夫人和公子们在京城,才打听着京城最好的菜馆,想去那里订个位子想请夫人一见。又怕夫人不肯见陌生人,才把当年夫人留下的那个戒指托付给传信之人。才有今日之福,得见侯爷和卢大人。”

卢峻熙听了这话,心想这个大牛看来跟林沧钺的关系还是很铁的,不然的话送家书这样的事情他绝不会让他代办。于是问道:“你来我这里,相府的人可知道?”

大牛笑道:“此乃私事,再说,末将也没想到如此容易就能见到夫人。怎么会对别人讲呢?”

柳明澈点点头,笑道:“有道理。来咱们再喝一杯。”

大牛忙举杯:“侯爷,末将敬你。”

卢峻熙也陪着喝了半杯,又问:“长岭,你今晚还是在府上住一晚,明天一早走吧。”

大牛摇头笑道:“大人爱惜,末将原不该推辞,只是来的时候林将军交代过,命我星夜赶路不得停留。军务上的事情,片刻也耽误不得。还请大人体谅。下次来京一定会在府上叨扰,大人恕罪。”

卢峻熙沉吟片刻,说道:“既然这样,我正好也要去营山办点私事,不如与你结伴同行,如何?”

柳雪涛一怔,抬手悄悄地握住了卢峻熙的衣襟,眼底一片黯然之色。

卢峻熙却不动声色的看着大牛,另一只手也悄悄地伸到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轻轻地一捻。

第287章【大结局】

卢峻熙的手在桌子底下紧紧地握着柳雪涛的,脸上却是风轻云淡的表情看着大牛。大牛因想着卢峻熙是个文臣,生的又有些文弱,如今官居二品自然越发的娇贵,听他要跟自己结伴同行,便猜着他是想让自己保护他去营山的意思。于是忙拱手道:“大人有命,末将自然是奉命办事。只是这夜里行路很是辛苦,末将怕大人的身子吃不消。”

柳明澈知道卢峻熙刚回来,和柳雪涛话还没说两句,此时若即刻离开,他们小两口怎么受得了,于是也劝道:“峻熙,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哥哥我替你走一趟也是一样的。”

卢峻熙摇头笑道:“不要。二哥乃是兵部出来的,营山的兵士们虽然跟你不熟,但多少也有些人认识你。二哥堂堂靖海侯去替卢峻熙办私事,若让万岁爷知道了恐怕会怪罪。况且,二哥在家守孝半年多,如今回京还没去觐见皇上,怎么好连夜去营山呢。”

柳明澈听了卢峻熙的话,知道他计谋已成,心思已定,再劝也没有用处。却又十分担心他一个人去了营山,若有什么变故,深陷危难之中难以自保。于是眉头紧皱,深思不定的看着他,良久不语。

柳雪涛察言观色,也猜到了其中的凶险,想若是那林沧钺果然反了,卢峻熙一人于两万虎狼之师中,岂不是落入虎口?于是她神色哀怨的看着他,轻轻地拉了拉手。

卢峻熙微微侧目,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大牛见他执意要去,只得应允:“大人一定要去,末将定然护大人一路周全。”

卢峻熙的手从柳雪涛的手里挣脱出来,反手拍拍她的肩膀,微笑道:“夫人放心,有长岭在呢,为夫不会有事。你去给我收拾几件衣物,我们吃点东西就走。早些到了办完了差事也好早些回来。”

柳雪涛强忍着眼泪,默默地瞪了他一眼,慢慢的站起身来,跟大牛说了声:“慢用。”便带着香葛转过屏风从后门出去。

夜风一吹,她的眼泪便扑簌簌的落了下来。一路默不作声的回到卧室里,她浅蓝色的衣襟上已经湿了大片。香葛见了,忙上前劝道:“夫人莫要悲伤,营山比江南近多了,老爷许是去去就回。左右也耽搁不了多少日子。”

柳雪涛幽幽长叹。这一去其中的凶险乃是千分万分,想一想便已经是心惊肉跳,此时又如何跟一个丫头说起?于是她只得拿了帕子擦拭着眼泪,吩咐道:“你快些把你们老爷的衣服都拿出来,挑几件样子寻常的给他包上。天气渐渐地冷了,营山又在北边,一早一晚的肯定寒冷,你再把棉衣和小毛衣裳也找出几件来给他带上。”

香葛答应着,挑了两个小丫头去后面挑厚衣裳,柳雪涛自己又将卧房的橱柜打开挑选几件夹袍和箭袖。又将中衣和贴身衣物细细的打点了,总共包了一个大大的玉色哆罗呢的包袱,想了想,又叫香葛去账房拿了一叠银票来,找了个荷包塞了进去。

看着包裹,柳雪涛又忍不住落泪,香葛正劝着,卢峻熙从外边进来,见这副情景,摆手命香葛出去,他方过来将她搂进怀里,轻声的哄着:“别哭,看叫孩子们看见了笑话。我不过是去走一趟,见机行事,劝说林沧钺而已。那两万精锐之师乃是朝廷立国之根本,花费了朝廷多少银子才打造出来的虎狼之师,若是死在自己人的手里,岂不是可惜了?”

柳雪涛叹道:“你就知道为皇上打算,又何尝替我想一想?这一去大半年,刚回来连饭都没好生的吃一口,这大半夜的又要走…”

卢峻熙也很是不舍得在她耳边叹息:“乖,我正是为了我们将来打算才会如此。早早的把这些事情做完,我也好辞掉官职陪着我的夫人去游山玩水,恩?”

柳雪涛撅嘴:“哼,只怕你现在打算的好,将来皇上还是不放人。”

卢峻熙轻笑着在她的唇上一啄:“就算皇上不放人,到时候为夫位极人臣,也是可以请假好好地休息一段日子的吧?”

柳雪涛低头埋进他的怀里,不满的嘟囔:“只怕到时候又给你按一个钦差的名头,一边玩儿还得一边巡查政务,到时候一样不省心。”

卢峻熙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耐心的劝说:“乖,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你在家里好生呆着,没事儿别出门。带好孩子们就是大功一件,知道么?”

柳雪涛点头:“知道。这还用你说么?”

卢峻熙又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魅惑一笑:“等我回来再好好地陪你,嗯?”

柳雪涛不满的哼道:“想得美,等你回来,看我怎么罚你!”

“罚?唔…好吧,为夫认罚。到时候一定好好表现,让夫人满意就是。”卢峻熙抬手捏了捏她润滑的脸蛋儿,抬手拎起床上的包裹,转身离去。

柳雪涛看着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珠帘之外,嘴角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长夜漫漫,有他轻如羽毛的亲吻和甜如蜜糖的话语在心头萦绕,再苦再累再孤独,她也觉得值了。

第二日,柳明澈悄悄地离开上京城直奔西长京避暑行宫。

皇上听见他来有些意外,但还是宣他在明月洲觐见。明月州乃湖中小岛,一条细长的小桥从湖面上横过,宛如一条玉带缠着明珠一般。

皇上此时正独自在明月洲品评新乐,正对着一湖新荷嫩绿,风凉似玉,美人歌喉如珠,正是说不尽的风光旖旎。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觥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一身五彩戏装的豆蔻独自一人在湖边的杨柳下舞着妙曼的身姿,她的声音本来就甜润,待唱到‘梦’字,声音已经极低,如梦似幻,舞姿极柔,便如随风之柳,在漫天花雨间低迥而下,随着余音袅袅,旋得定了,臂间轻缕缓纱如云,纷扬铺展开去,终于铺成一朵极艳的花朵,盛放在红氆氇上。盈盈一张秀脸,便如花中之蕊,衬得一双明眸善睐,目光流转,顾盼之间,足以倾倒众生。

柳明澈上前大礼参拜,皇上则摆摆手,淡淡的笑道:“明澈,你来得好。来人,赐坐。”

旁边的总管太监吕公公忙亲手搬过一个小绣蹬来摆在皇上下手,柳明澈谢坐后,方半坐在绣蹬上。

皇上的目光依然在豆蔻身上缱绻,只是目光里的笑意却荡然无存。只低声问道:“江南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卢峻熙也回来了不成?”

柳明澈便把事情的前后始末一字不漏的给皇上回明。待他说完,豆蔻和吕公公及原本在周围伺候的宫人尽数不见,湖上有风吹过,皇上脚边的衣袍轻轻地摇摆起来,似是惊扰了他沉沉的思绪,龙颜不由得怒了,原本捏着龙骨折扇的手此时却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只在他只记得腿上狠狠一锤,恨道:“这些乱臣贼子,真是胆大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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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明澈又低声回道:“峻熙昨夜已经去了营山,他让臣来跟皇上请罪,说定然想办法阻止此事。但——臣以为,他只身一人未必能力挽狂澜。皇上还是应该做好万全之准备。”

英宗皇帝叹了口气,缓缓地闭上眼睛,沉声说道:“峻熙真是好样的!只是他只身一人入虎穴,朕十分的不放心。明澈,你带朕的密旨去营山。若云麟有忤逆之意,即刻锁拿了他来见朕。朕倒是要当面问问他,朕这个做父亲的,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他竟然要忤逆朕,连父子之情都不顾了!”

柳明澈忙劝道:“皇上英明,二皇子必不至此。只是无奈权臣从后挑唆,二皇子也是一时糊涂。此事若能防患于未然最好,免得大动干戈。”

英宗皇帝摇头道:“祖宗基业丝毫马虎不得。这种事情,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他若有谋逆之心,朕早晚都被他害死。到时候大权旁落,祖宗基 业就没了!这个逆子真是其心可诛。”

柳明澈又劝道:“皇上息怒,二皇子年轻不懂事,此事绝非他一人之过 。最重要的是把那些权臣除去才能永绝后患。至于二皇子,他总归是皇上的骨肉,天下哪有儿子害父亲的道理?臣恳请皇上三思。”

英宗皇帝抬手捶着自己的腿,叹道:“总归是朕太大意了。平日里对他疏于教诲,之前云鹏的事情他也没能吸取教训。事已至此,那就让东濯派人悄悄地去营山联络卢峻熙,你回京调遣夏侯瑜秘制的强弩来西长京。”

柳明澈领圣旨回京城,秘密调遣夏侯瑜周玉鹏锻造的强弩一百六十架去西长京,在避暑行宫之北做成一道强弩防护带,并密调御林军两千人反复练习使用强弩,以保万无一失。

不过月余便是中秋时节,天气转凉。京城各王公大臣府上的桂花先后悄然开放,整个上京城都沉浸在蜜糖一样的桂香之中。百姓们都忙着采买各色礼品,预备着庆祝中秋佳节。然而中秋佳节到来之际,柳雪涛日日担忧的事情终究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