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赞一个:好人啊!时刻惦记着晚词的处境。

“是啊,这里毕竟是洪家。这个月二十日,洪非尘会到杭州去谈生意,届时我们同游南山招隐寺如何?”

他大眼睛一亮:“好啊!”然后脸色一垮,“可是被人发现,我是男人不要紧,你的清誉就要受损了!"

也是哦!封建礼教猛于虎,吃人都不吐骨头!心念一转,我妩媚一笑:“无妨。到时我雇辆车出门,然后在车上换上男装,我们巳时正(即上午9时)在招隐寺门外竹林西边见。”

江南同学闻言大喜,自觉的起身:“那我就先告辞了!你多保重!”

我将其送到勤慎楼的门厅,目送他恋恋不舍地离去。

★★★

刚准备转身回房,忽闻一声铮铮的琴音裂帛般划破沉寂的空气。

紧接着,整个庭院里都响起了疾风暴雨似的琴声。声声铿锵,像惊雷震响,狂风乍起;似惊涛巨浪,激流奔腾。我被笼罩在这排山倒海的琴音中,震撼万分。

蓦地,琴声一停,所有的风暴戛然而止。然后,一声低沉雄浑的颤音,震人心魄地响起,如虎啸山林, 如龙吟水沼,如万马齐喑…

渐渐地,琴声势缓,如行云流水,月光泻地。我刚松了一口气,那琴声又骤然一变,再次如狂风暴雨般响起…琴音敲击着我的心脏,只觉一种撕心裂肺般的感觉,令我心痛神伤!

“铛”的一声,激越的琴声突然生生停止,似乎,是琴弦承受不住这排山倒海般激烈的情绪而崩裂了。

紧接着是一阵狂乱无章的琴音,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我怔怔地立在门口,心里,忽然空落落的,说不尽的黯然,说不尽的凄清。

琴为心声。

慕风…为何弹奏这样的曲子?

这算外遇么?A

四月十七,洪非尘就提前动身赴杭了。

“晚词,我不在家这七八日,你和宝带要和睦相处啊。”上车前,老洪同志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未待我回话,身旁的老福嫂就说道:“老爷您放心,夫人的贤惠是出了名的!”说着还剜了宝带一眼,言外之意是:若不和睦,必是妖女生事。连恒嘱我“贤惠大度”,确有奇效。

我暗笑,脸上不动声色,静静道:“您放心吧。”

洪非尘和洪福遂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耶!自由了!

正开心着,更让人高兴的事又接踵而至。

老洪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年轻男子来找宝带,自称是她的表哥,说是姨丈——宝带的赌鬼老爹生了重病,要接宝带回去照顾。

“家里没有其他人了么?”我问那垂手立于厅中的青年。这人长得还算齐整,中等个,四方脸,浓眉长眼,直鼻方口,只是眼神闪烁,见之不爽。

青年侃侃答道:“姨母三年前就被姨丈气得过世了,姨丈只宝妹妹一个姑娘,如今嫁到府上这么久,也没回去过一日。姨丈生活潦倒,又加思女心切,前几日就病了。今天我看病势沉重,只好来知会妹妹一声。”

口才倒不错啊。嫁到府上?思女心切?怎么听着这么诡异、这么逆耳呢?当初明明是赌鬼卖掉女儿的!

那厢宝带急急从房里奔出来,娇声道:“姐姐,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定要回去照看几日的!”

我巴不得她早点消失,便点头同意。

宝带大喜,忙对青年道:“子良哥,我们走吧!”说罢扭动腰肢蛇形而去。

看着他们双双离去的背影,我闪过一个念头,遂招手叫阿布过来,低声吩咐:“你悄悄跟着二夫人,看她父亲在何处,家中是何光景。不能让她发现。”阿布惯烦宝带,连忙领命而去。

不久阿布回来禀报:宝带的老爹住城西汤圆巷,是罗子良的房子,离洪府也就刻把钟的路。家里看门楣陈设光景一般,不甚宽裕,但也并非穷困潦倒。

我点点头,心中有了计较。给了阿布二两碎银,嘱咐他每日不着痕迹地前去查访一番。

★★★

老洪不在家,慕风往外面跑得也勤了,不仅要管衣铺,还要帮老洪巡查绣庄和布厂,终日见不到人影。

十九日中午,一个清秀的少女来找“慕公子”。

“夫人,我是洪记成衣铺的,我叫凤秀草…前天,我把纳好的鞋带到铺子里,还没给慕公子,他就出去了,这两日也没看见他,我就…冒昧送到府上来了。”少女有双很澄净的大眼睛,搭配着樱桃小口瓜子脸,典型的“小家碧玉”牌。

“凤秀草?”我问,“可是凤大师傅家的姑娘?”

秀草点点头。她从包袱里拿出一双银色缎面布底男靴,吞吞吐吐道:“我…是看公子脚上那双,那双已经有点泛了色,才着急给他…”

我接过来,见那软缎上绣着兰草暗纹,鞋底纳了一层又一层,做工极之精细。

“真的很漂亮!”我由衷赞叹,“是你做的么?”

她害羞地点头:“是的。老爷夫人的鞋都是绣庄的蓝婶子和王大娘做,公子管我们铺子,所以都是我做。”

我点点头,笑道:“辛苦你了!晚上不管风弟弟几时回来,我都会第一时间转交给他的。”

她红着脸,福了一福,道:“谢谢夫人。秀草告辞了。”

秀草刚走,小禾就“噗嗤”一笑:“哈,肯定是想慕风公子了,以为在家里能见到他。”

我蹙眉:“此话怎讲?”

小禾俯在我耳畔笑道:“我听她妹妹玉花说,秀草丫头梦里还叫着‘公子公子’呢!可是慕风公子眼睛长头顶上,又怎可能看上她呢?”

不知怎的,这个话题让我有点烦:“小禾,烦人家的事作甚?去绣百子图吧 ,过些天等着用呢。”

小禾领命而去。我也回房继续和写了一大半的小说做斗争。

★★★

吃晚饭时,我才看到慕风的人影。

看他满面倦容,福嫂连忙过来问:“公子吃过没?可要厨房加些菜?”她是洪霓羽——慕风母亲幼时的侍女,所以一直对慕风十分殷勤。

慕风点头道:“在外简单吃了些。福嫂,你也忙了一天,早些回房歇着吧。”

福嫂道:“那就再喝碗汤罢。”颠颠跑到厨房盛了碗甜汤来放桌上,方才告退。

餐厅里就剩下我和他。昏黄的烛火中,他美丽无暇的面庞忽明忽暗,让我没来由的感到局促、压抑。

他与我隔张椅子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淡淡道:“明个是衣铺发工钱的日子。今个帐都算出来了,就直接领了带回来。”

我大喜过望,连忙接过那叠银票——这可是我第一次摸到明代银票呢,上次在钱庄倒是见人家换过。数了数是三百五十两。怎么比上月多出那么多?我又数一遍,还是三百五十两。

“这个月,我分到五百一十两,”他在旁解释,“但大部分图都是你画的,我拿一半受之有愧。”

呵,轻才重义的好同志!再次刮目相看!

我也想伪装成“视金钱如粪土”,和他客气一番、推辞一番。可目前是危机四伏:绝世水稻说不准已经在怀疑我,银剑宝带时刻想把我挤下台,色魔老洪和我再多接触几次也可能怀疑我…报复未成身先死,必使若若泪满襟,我真的急需跑路的资本以防不测啊!

“风弟弟,那就谢谢你了。”现实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我也只能不客气的笑纳了。只有真金白银,才能真正安抚我这异时空来客彷徨的心。

看我眉飞色舞收起银票的样子,一直在旁边默然不语的慕风终于忍不住了:“你,真的是我大嫂么?”

冰冷的话语,惊得我一颤,手上拿着的银票都吓掉了好几张。。

“我…当然是啊!”我抬头瞪她。

“你,叫什么名字?”他定定地看着我,天人般的面孔失了血色,衬得深邃的眸子愈加黑不见底。

“朱、朱晚词啊!”我磕磕巴巴地回答。My god,他真的一直在怀疑我!

“是么?朱晚词?”他依然定定望着我,嘴角扯出一丝飘忽的笑容。

我的心很虚。若不是惦记着帮晚词报仇,我真想立马抱着金银以神舟六号的速度逃遁了。

“我就是你的大嫂朱晚词啊!你怎么了?魔障了?”我决定嘴硬死撑到底。连恒的计划还没真正实施呢,就这么结束多不甘心!

他从怀里掏出样东西递给我——是一本晚词的手写诗词集。

“我…我的东西怎么在你这?难道你偷偷进过我房间?”这本诗集我从未见过,但我不信晚词会把自己的手稿送人,肯定是他偷拿的。

“这是在后面楼上大哥的书房里找到的。”他沉声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我恼怒地瞪着他。NND!你以为我喜欢冒充别人啊?烦死了!

他忽然笑了起来:“大嫂的性格,变化很大;大嫂的字,变化也很大。”见我不搭理,又道,“你上次在模特图纸上写的字和这本诗词上的很不同。”

我嗤笑:“这有什么奇怪?你痴情的大哥都能变心,我改变一点算什么?至于字,我现在就是喜欢写柳体正楷,风弟弟,你不觉得管太多了么?”

他深深看我一眼,不再多语。

“风弟弟,没什么事我回房了。”我急着撤退。

“大嫂慢走。”他轻轻道。

★★★

翌日,就是四月二十——我和易江南约定同游招隐的日子。

这算外遇么?B

暮春的南山风景如画。招隐寺就在那春光深处。

寺左是座杜鹃园,远远就可看见山石间掩映着丛丛簇簇的杜鹃,随山势高低起伏,在旖旎的的暖风里分外妖娆。寺右是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无边的绿色,摇曳出别样的风姿。一条小溪顺着山寺外墙,从山上潺潺流下,溪畔虫儿在飞,鸟儿在叫,偶尔传来三两个人的呢喃细语,却显出一种比寂然无声更静的静。

我在家也无事,便来的比较早,易江南还没有到。沐浴着晨光,我顺着蜿蜒的山道往山上走。越向上延伸,宁静也越来越纯,听得见微风穿过树叶的声响。

在现代,我也常来南山游玩,作为Z市4A级的风景名胜区,这里是小学生、中学生春秋游的必去场所。从小到大,来南山,来招隐寺不下十五、六次,但从没像此刻一般,感到如此纯粹的宁静,静得仿佛能听见大山的呼吸。

曲曲清溪路,潺潺出翠微;一声黄鸟啼,数片野花飞。漫步其中,穿越两个月来的郁闷都烟消云散,只感觉无边的祥和安适。不管在什么时空,只要能活的自在,就是幸福吧。

信步走了一段,我怕江南也提前来,便回头慢慢逛下山来。路上捉住了一只极漂亮的凤尾蝶,看小东西扑扇着小翅膀竭力逃走的样子,我心生不忍,最终还是放了这可爱的小生灵。

前方,竹林在望,我稍稍加快了步伐。忽然,一双有力的手从后面紧紧拉住我的胳膊。

我一转身,叫道:“江南!你干嘛啊!”

却不是江南。

★★★

那人使劲拉着我,大步流星往前走,长长的秀发在晨风中桀骜地飞扬。

是——他?

我被他强拉着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小跑,直跑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才止住步子。

“你跟踪我?”我愤愤地指责。

他松开手,脸色雪白、咬牙切齿地看着我,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那个样子,简直像嫉妒的丈夫现场抓住了偷情的妻子。

莫非,老洪吩咐他监视我?NND!难道我就没有见朋友的自由了?

我见他只顾喷火,并不答话,便掉头想跑出去。

他猛地把我一拉:“不许走!”

“你究竟想干嘛啊?放我出去!”我瞪着他,太莫名其妙了吧?

他冷声道:“你打扮成这不男不女的鬼样子,我倒要问问你想干嘛?!”

“我来游山玩水,不行么?”我气愤地盯着他一直死拉住我不放的手。

他上前一步,离我仅有不到半尺的距离,冷然望着我:“和其他男人一起是吗?”

我恼恨地望着他:“你凭什么管我?”

我死命想甩脱他,他却牢牢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抵靠在岩石上。他的目光深不可测,闪着令我心悸的寒光:“凭——你是我大嫂,我不想看着你罪犯‘七出’,以‘淫佚’之恶名被休掉!”

TNND!果然是万恶的旧社会!连出门和异性逛逛山林都是死路一条!青天白日大庭广众的,可能会发生什么不轨之行么?

我气得浑身发抖:“谁说我是你大嫂!我不是!你少管我!就是你哥也管不着我!”

话一说出口,飘走的理智又回了头。呃,后悔…报复大计要半途而废了…我的泪是伤心的雨啊,在心里面下个不停…

“哦?”他忽然挑起秀眉,无声地笑了笑,“那你是谁?”

“我…”我是谁?我还要不要帮晚词报仇?定了定神,我道:“我是朱晚词,你大哥现在有了宝带,她才是你大嫂!她这几日都不回府了,你怎么不去管她?”

他被我噎得脸色发白,半晌道:“你就是执意要去见那——易江南了?”他怎么知道的?难道那天我和江南在偏厅说话他都听到了?好你个偷窥狂啊!

“是!”我冷声道,“我和他约好,只是游赏山林,为何不能去?你不给我去,我还偏要去!”

他紧抿着粉红的唇,眼里闪过一抹戾气。如果目光能杀人,此刻我即横尸山野。

我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他越凶,我越来火,便也咬着牙齿忿忿地瞪着他,用喷火的目光恶狠狠地凌迟他。

他紧扣着我胳膊的手瞬即加重了力道,然后戏剧性的事情发生了——

他蓦然俯下头,那么突然、那么突然地吻住了我的唇,突然到他的舌尖已经触碰到了我的时,我依然圆瞪着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全身僵硬地抵在山石上,惊愕得无法动弹。

然后,心跳声像激越的战鼓般响起,不知是我一人的,还是夹着他的。

他的吻生涩、霸道而又狂野,火热的舌尖肆无忌惮地吸吮我的唇舌,好似要把我生吞下去。他的双臂箍得我紧紧的,仿佛要把我揉进他火热的身体。我无法逃开,被他吻得快要窒息。

一分钟前,他还是个封建卫道士,此刻,怎么忽而做出这样违反伦理、大逆不道的事?他,口口声声喊我“大嫂”啊…

我心慌意乱,大脑宣告死机。

他把我越抱越紧,柔软的唇舌辗转在我唇上吸吮。意志消融在醉人的暖风里,我目眩神迷,像初吻时不知所措地浑身颤抖着,双手无力地攀上他的身体,渐渐地沉醉其中。我情不自禁地用连恒所教的方法回吻他。他低喘一声,更加紧紧地抵住我,两具烫得要爆炸的身子密密贴合着,在唇舌交缠中激烈地沉沦。随着一阵阵幸福的晕眩,我仿佛被人抽掉了骨头般,一寸寸地酥软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风儿忽然传来了游人的笑语。

蓦地,我想起了江南,想起江南可能正在竹林之西等我。

“不…”我轻呼出声,想挣脱出他的怀抱。我本来想接近的是江南啊,怎么会和他在此抵死缠绵?

可是,这个突如其来的热吻,我居然并不反感,甚至非常喜欢。莫非白日见了鬼,“外遇”,要变成“内遇”?

真的是不可思议呀!

“别动…”他哑声道,旋即把我箍得更紧,舌头再次潜入我的嘴里,探索着我的舌尖。那种感觉,竟令我无法抗拒。我无声地叹息,颤抖地闭上眼睛,任这男人继续生涩地侵占、品尝、抚慰我的唇舌,直到无法呼吸。

待他终于平息下来,我已浑身无力,只能绵软地偎在他胸前轻喘吁吁,脸上烫得像快死去。他,实在令我意外。恪守礼教、淡然有礼,是他对我一贯的态度,为什么会突然吻我?为什么我和他接吻,竟会如此意乱情迷、不由自己?

他静静地拥住我,光洁的下巴轻轻地磨蹭着我的头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也没有解释。他的怀抱,火热而舒适,让我没来由的依恋,没来由的安心。

“为什么…会这样?”慢慢地缓过气来,我轻声问。

“因为,你讲的话,我听了生气,只好堵住你的嘴。”他的脸也很红,深邃的美眸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如星如梦。

“可是,我是你大嫂!”我羞怯地小声指控。

他哼一声,嗤道:“你不是说了——你不是吗?”

我一窒。聪明如他,可能早就怀疑我了,只是苦于证据不足罢了。

我轻轻挣出他的怀抱,红着脸撞着胆打量他,想看出他的心中究竟在想什么。树光花影中,他的面庞宛若天神,俊美得让我不敢正视。以前以为,只有漫画中才有这样唯美的男人。

游人的喧哗声渐渐近了,好像就在岩石后方。

他警告地看着我,压低声音道:“你,不许和易江南有暧昧!”

我正想问他发布这道命令的立场是什么,却忽听一个娇俏的女声叫道:

“咦?这不是洪记成衣的慕风公子吗?你们…”

“哟,这个小公子长得好秀气呀!”另一个老年女子议论的,好像是男装打扮的我。

慕风一愣,连忙放开我,退后一步。

我又羞又气,拎起衣袍的下摆夺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