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郁闷无比地叹口气:“嗯,你先把车叫门口来,然后再请她吧!”阿布领命而去。

我派阿布送宝带去听戏,明里是关心,实则为监视。

我在赌,赌宝带行得不正——今日和她同去醉香楼的,绝非她爹钱老六。因为上次老洪出远门,我让阿布每日前去汤圆巷侦察,阿布说:时常见二夫人和表哥罗子良胡言调笑、打打闹闹。

当时,我根基尚浅,便嘱咐阿布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万一打草惊蛇,被妖精先下手为强就惨了。

这次,我派阿布去进一步搜集证据,若果然是私会罗子良,我就再增派一有分量的人奔赴现场,做目击证人。

小禾拿出她做的假发,对阿布千叮咛万嘱咐:“喂,你可要机灵一些哦!别被发现了!”

阿布皱皱鼻子,不满道:“可别小瞧人,我肯定能完成任务。”

小禾吐吐舌头,表示不屑。

我笑道:“阿布,你一向机灵,否则也不会派你去啊!你进去只对掌柜说是狄夫人派来的就行。他自然会带你到她们包厢门口侍候茶水。”

“知道啦,夫人!”阿布点点头,把假发揣进怀里,去请梳妆打扮了一个多时辰的宝带上车。

★★★

不到半个时辰,阿布就匆匆奔回来了。我一喜:宝带,你果然不争气啊!

阿布见到我,也来不及行礼,连忙低声汇报:“戏一开演,二夫人的那个表哥,就开始不规矩。先是摸摸二夫人的手,后来就…到处乱摸。我低头进去送茶,正好看到二夫人也伸手摸她表哥…”阿布有些难堪,说不下去了。

“可看清楚了 ?有没被他们发现?”我轻问。

“看清楚了。他俩只顾着调笑,哪里注意到我!再说我都打扮成丫鬟的样子了。”阿布颇为不屑地说道,“哼,亏老爷待她那么好!”

我点头:“把福嫂请出来。”

福嫂整天有算不完的帐,没事就窝在房里算个不歇(估计没学过数学,效率低)。阿布请她出来,把看到的和福嫂说了一遍。

福嫂惊道:“要是真的可了不得!”

“夫人,福嫂,小的说得句句属实,您二位要不要亲自去看看?”阿布道。

福嫂气得不行,大声道:“我去看!夫人是大家小姐,万一那贱人撒泼耍赖,闹将起来不成体统!待我悄悄去看看。若真有奸情,必得禀报老爷!我的话,老爷会听的!”

“福嫂!他们在‘人’字号包厢!”阿布扬声道。

又没到半个时辰,福嫂也匆匆奔回来了。

“气死我了!那个野男人何止摸来摸去,还凑过嘴喂她什么东西吃。真是想作死了!老爷回来一定要赶走她!”从小接受封建教育的福嫂大发雷霆。

呵呵,其实客观评说这件事:在我看来,宝带又没上床,也算不得大罪。只是这是晚明时期,只许男人胡来,不许女人逾矩。

我并不急着把宝带赶走,毕竟不是“捉奸在床”,无法一击得中。一旦死灰复燃,我不见得是她的对手。这次,一是积累证据,二是借福嫂之口,破坏一下宝带在老洪心中的形象。

我劝福嫂消消火,并假惺惺为宝带求了几句情。福嫂叹道:“夫人你太心善啦!我有分寸的!”

★★★

未时(下午一点左右),宝带一摇三摆地进了门。她脸泛红云,浑身软绵绵轻飘飘的。看那样子,似乎她对这表哥还有些真情意,那么又为何心甘情愿委身老洪?

如果是为了钱财,曲意逢迎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值得吗?

福嫂恨恨瞪了宝带一眼,对着她的背影“呸”了一口。毕竟福嫂不是主子,若她是洪非尘的娘,怕是要当场打断妖孽的腿了(想想旧时代妇女也很惨的,行差踏错半步都不行)。

凭福嫂的性子,待老洪回来定会汇报一番“醉香楼事件”,那妖女肯定会百般辩解,相信最终老洪会生一场气发一顿火,但不会把宝带扫地出门的。

★★★

酉时,慕风从铺子回来。后面不远处,跟着一个奇怪的人。

那人快五十岁了,身材高大,深目高鼻、美髯飘飘,长相清矍;戴儒冠,穿儒服,举手投足充满儒者气息。奇怪的是,他的眼睛是暗蓝色的,须发是灰白的。

慕风甩都不甩他,直接进了门,经过客厅看到我,对我点点头,轻声道:“那人我不想理他,我上楼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向那跟着进来的人。他,就是那个到衣铺惹慕风生气的西洋人吧?

他对我作了个揖:“这位夫人,我可否见见你家公子?”他说的是中国话,虽然不够字正腔圆,但也清晰入耳。

“这位先生怎么称呼?来自何方?”西洋人我见多了,不算电影电视里天天见的,大学里有西洋同学,学校里有外籍教师,西洋人也一样是普通的人。只是,我记得在这时代,能够进入中国的西洋人,一般都是传教士。眼前这位,却不是传教士。如果不看他的脸,倒像一位饱读诗书的文人雅士。

他微微一笑:“我叫西泰,来自遥远的意大利。”

耶,意大利?仔细打量他,果然看出几分当年的姿色——年轻时,应该是位具有地中海气质的美男子吧?

“西泰先生要见公子作甚?”我对他颇为好奇。中国那么大,为何缠住慕风不放?

“一言难尽,我需要和慕风公子面谈。”他带着歉意,诚恳地说道。

我叫小禾上楼试着请慕风看看。毕竟人家远道而来,咱们是“礼仪之邦”,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好好商谈的。任性回避,永远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可是请了半天,慕风仍然不肯下楼。那位儒雅的西泰先生长叹一声,失望无比的离去了。

我的名字叫若若

西泰先生离开后,我上楼去探视慕风。

慕风对人虽谈不上热情,但也素来有礼,不至于对这位儒雅的异国客人如此厌烦。其中必有隐情。

我轻轻推了推他的房门,门没锁。从门缝里,正好看到他失神地望着两只小巧的耳坠。细看,那坠子的造型像一滴眼泪,色泽鲜红如血,在他白皙的指尖莹莹生辉。

我敲敲门框,他抬头,怔怔看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他的房门。现今在佣仆心中,我已是贤良的主母,没有人会怀疑我的言行操守。何况,楼上除了慕风住的两间连通的房间,剩下三间都是客房,没有人住。

“你最近,有些反常。”我不知该怎么劝慰他,“有什么事情,不必闷在心里,可以和大家商量的。”

他忽地一笑:“你,不也是一样?”

我一窒。

他见我不语,也陷入了暧昧的沉默。

算了,还是不要管他了。我有些别扭,转身准备出去,却听他问:“你觉得我娘和我爹私奔,算不算坏女人?”

我回头,正对上他冷沉的黑眸。幽深的眸子隐现一丝紧张,似乎怕我说出鄙夷的话语。

我定定地凝视着他,认真答道:“当然不算。真的。情之所至,一切都是正常的。”

“真的?”他露出狂喜的神色,热切地看着我,“你觉得很正常?除了舅舅,你是唯一这么肯定回答的。小时候,听舅母和其他人背后说了太多我娘的坏话,可我和你一样认为娘没什么错。”

我怜惜地看着他喜悦的面庞,原来他的心灵深处,也有挥之不去的阴霾。

毫无预警地,他倾下身,蓦然吻住了我软软的唇瓣…

没想到,他又一次吻了我。他的房门还开着…瞬间我仿彿变成了一尊蜡像,无法作出反应。

“谢谢你…好担心你瞧不起我娘亲…”他拥着我,柔软的唇眷恋而迷醉地探索吸吮。

要是老洪知道他不在家,他的妾私会情人,他的“妻”勾搭“小叔”,还不气疯了?想想就大快人心啊!不过,之后我的下场肯定是——和宝带一起被绑成端午的粽子,双双浸猪笼去也!

我抬手推了一下他的肩,困难地发出声音:“不…”还没策划好万全的退路呢!不想速死呀!

慕风不理会我那小小的抗拒,只紧紧搂住我的腰,将我锁在怀中,深深地汲取我口中的甘甜。

那种唇舌交缠的感觉,让我头晕目眩。我在心中喟叹一声,闭上双眸,让自己陷入一片甜美的黑暗,开始不顾死活地沉醉到烈焰般的激吻中。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黑暗中我们紧紧相缠,偶尔有流光飞过,划出一片璀璨…

“晚词…晚词…晚词…”他结束一个深吻,把我紧紧拥在怀里,湿热的唇在我唇边流连。

“不,我不是晚词…叫我若若。”我闭着眼睛,情不自禁的抗议。

“若若?”他又把舌头探入我的口中,吻得我晕头转向,感觉自己在浩瀚的宇宙中旋舞…

“若若…若若…若若…”他喃喃地唤着我的名字。

是的,我是若若。我满心欢喜,意识逐渐涣散,唯一感觉得到的是他阳刚的气息围绕在我的四周。

良久,慕风终于离开我的唇,见到我迷蒙的眼神、布满红晕的双颊,情不自禁地又啄吻了我一下,才放开紧搂的手。

我气喘吁吁地注视着他深邃的眼,努力让脑袋瓜正常运转,极力思索着情况为何会发展成这样。

我自己承认了不是晚词。下面的报复计划会不会受到影响呢…唉!为何我总与冲动这只魔鬼为伍?

“若若…很特别的名字。”他低低道,带着深思。

“不要告诉洪非尘。”我直视着他有深不见底的双眸。

“为什么?”他扬起嘴角,“你为什么非要留在他身边?暴雨那天,大哥在河边找到了你。我到那个地方一家一户地询问,查访到了五六个当时在场的人,他们都说——”

他停住,深深看着我。我示意他继续。他叹口气,道:“他们都说,原来是个穿紫衣服的年轻夫人在河边哭,等暴雨过后,那夫人的衣服就变成怪模怪样的了。我猜,大嫂她已经投河自尽了,但你,又从哪儿来?我感觉,是‘从天而降’啊!”

他探询地看着我,目光充满疑惑。

我深深看着他,轻问:“如果,我真的是从天而降呢?”

他握紧我的手,垂下长长的睫毛,低低道:“那一定是——上天专门让你降临,救赎我的孤独。”

我的心一热。孤独!在这个时空,这个庭院,我们同样找不到归属感,同样孤独。

“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一直都想离开…”他轻喃。

“你原本留在这里,只是为了报答洪非尘,并非真心喜欢这样的生活吧?”

他有着艺术家的浪漫气质,却甘心窝在一方狭小的空间里为老洪不停地设计新衣。留在洪家为洪非尘效力,纯属报恩性质。其实,衣铺若没有慕风,生意也不会如此火爆。这些年,慕风分红固然可观(帮这位高级打工仔算过,平均年薪折合人民币也就20万左右),但老洪赚得就多多了。

“是的,不喜欢。我渴望的是行走山水、浪迹天涯的日子。随心所欲,随遇而安。如果再有心仪的女子相陪,死而无憾。”他温柔地凝视着我,发出魅惑的邀请。

真能行走山水,浪迹天涯,也不枉来古代走一遭。我叹口气,无声一笑:“如果,再过一个月,你还这么对我说,我会认真考虑。现在,一切都不是定数…”

我起身,强迫自己不要再多逗留。万一被封建的福嫂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啊。

下了楼,忽然想起忘记问西泰的事了。果然,一陷入感情,就出现智商下降的征兆啊。

★★★

五月初十,洪非尘回来了。

老洪刚在客厅坐定,心急的福嫂立刻附耳告了妖女一状,并摆出阿布这个人证。

洪非尘气得发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嘿嘿,这就是他冷落发妻执意要娶的女人啊!太不给他争气了!

妖女先是惊慌失措,后是矢口否认。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一边竭力辩解,一边嘤嘤哭泣,把精雕细琢的粉妆都哭乱了。

小禾激动得不行,拼命咬牙忍住狂笑的冲动。报复行动中。快感最强的,莫若忠心于晚词的小禾同学了。

此际,妖女见老洪黑着脸,似乎随时会杀人,真的有些怕了,她匍匐到老洪身前,流泪叩首道:“老爷明鉴哪!奴家自幼家贫,一直靠姨丈家接济,自小和表哥一起长大,确实亲如同胞兄妹!老爷,不像福嫂说的那样啊!奴家要真的对不起老爷,必遭天打五雷轰!下世做畜生!老爷啊~~~”

洪非尘虽然生气,但见妖女“咚咚”叩首,赌咒发誓,心也软了下来。

“虽是亲戚,毕竟男女有别,也该注意些!那些亲昵举动叫人见了怎不生疑?”他忿忿道。

“宝儿知道了,下次再也不了!”宝带打蛇随棍上,伏到老洪的膝上开始用鸡爪子搞小动作。

老洪虽然还板着脸,但满脸的乌云渐渐散去。看来,几日在外忙工作,此刻他也很需要女人的慰藉。

“老爷哦,莫要再生气了哦~~~”妖女嗲嗲道。

“下不为例!”老洪从鼻子里哼出四个字。

妖女大喜,连忙起身,擦干眼泪,给老洪捏肩捶背。渐渐哄得老洪缓和了脸色。

妖女的危机终于化解了。但我相信,洪非尘的心里,一定有了芥蒂。男人,自己可以花心,却永远希望自己的女人纯洁得像阳春白雪。

不过,我也不急着赶走妖女。多留她一日,她就会多受一日被冷落的刺激!晚词,可足足被宝带气了两个月呢!

★★★

晚上,宝带使出浑身的手段奉承老洪。在刺耳的噪音中,我做了很多诡异的梦。

梦境很乱——

长长的古巷。拥堵的车马。

洪非尘呆呆看着对面轿中露出半侧花容的女子,变身化石。女子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年轻,清纯。远处的天边,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空气中浮动绵绵的情丝。

我刚想走近,画面一转,来到了红红的室内——一间新房。

一个红衣女子凤冠霞帔,端坐床沿。一身吉服的洪非尘笑着走进,挑起女子的盖头,深情说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晚词,此生,我必不负你!”红烛高烧,喜气盈盈。晚词含羞带怯、含情脉脉地凝视着自己的夫君。

画面又一转,回到了现代。

西装革履的郑涄开着车,行驶在公路上,忽然他摸了摸口袋,又把车调回头。

我在旁边冷冷看着他,嗤笑:发现手机忘带了吧?银剑男?

郑涄急急回家,发现遍地都是手机残骸,赶紧往外冲。对面,几个人围着一个紫衣女子。郑涄飞奔过去,抱住紫衣女子晚词痛哭。

然后,一切消隐,梦境暗无边际。

一丝微光中,浮现出晚词的紫色身影。她满脸泪痕的面庞,在纯黑的背景里,显得特别苍白,令人怜惜:“我信他会爱我一生,却是一样贪新忘旧;我怜她身世凄苦,她却如此恩将仇报!好恨!请你帮我报仇啊!”

微光渐弱,一切回复黑暗。我大喊:“晚词,你是不是没有死,而是穿越到现代了?”

没有任何声音。我惊出一声冷汗,蓦然睁眼,发现已是晨光熹微。

睡在外边小榻上的小禾,正站在我床畔,怜悯地望着我。

好大一座山A

“小姐,你又做噩梦了?”小禾同学关切地问。

我“嗯”了声,问:“刚才你听到我喊什么没?”

小禾点点头:“听到了,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蹙眉,小声道:“小姐,要不要给你抓副安神的药?”

安神?我摇摇头。

小禾的小脑瓜里,自是没有“穿越”这个概念。她与我朝夕相处,早就应该发现我是冒牌的。但是,她一直以自己的常识,判断我是被宝带气得快疯了,脑子间歇性出现了问题。

我起身梳洗。想着那些杂乱的梦,心神有些恍惚。难道,晚词没有死?为何她总是进入我的梦中?抑或,一切都是自己胡思乱想所产生的幻象?

我甩甩头——不在能力范围的事情,多想也无益。管那么多干嘛?过一天算一天吧!

★★★

吃早饭时,看见了那对犬男女。

他回来,我依旧灰头土脸在厨房扮贤惠,他已经快忘记家里还有“晚词”这么个老婆。端上羹汤,我推说已用过早饭,退到边上,默默观察他。

一夜休整加发泄,老洪看起来气色不错,暗黑的脸上现出红润,黑黑的双眸炯炯有神。这宝带的房中术一贯令我钦佩,想必每每伺候得老洪大呼某卫生巾的牌子——好舒爽啊好舒爽!

宝带自知理亏,吃饭时不似平日那么趾高气昂,处处显得乖巧温顺。只是福嫂过来和老洪汇报家用开支时,妖女的眼中射出毒箭数枝,显然是把仇记到了福嫂头上。

福嫂也是个厉害的,汇报完毕,她毫不客气回瞪过去,目光凌厉,把妖女的毒箭一一击毁。一时餐厅硝烟弥漫,打响了无声的战斗。

喝完最后一口汤,老洪放下碗,咳嗽一声道:“今天我要和刘知府谈一下进贡的事情,宝带,你今天就在房里绣绣花,哪里都别乱跑了!福嫂,烦请你把二夫人照看好!”

福嫂得意地一笑,朗声道:“是!”然后到厨房布置李婶工作去了。

宝带撅着嘴,很不乐意:“老~~爷~~~!人家…”

老洪沉声道:“就这么决定了!你给我消停些!”

他自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宝带察言观色一番,识相地噤声不语,只把那恨恨的目光投向厨房的方向。

果然,老洪对宝带起了疑心。与其说是叫福嫂“照看”,不如说“看管”来得更恰当!福嫂和宝带这两个厉害女人互相制约,我就彻底自由啦!鹬蚌相争,得利的是我这个静静报复的人。耶!太棒了!我把手藏在袖中,摆了一个“V”字造型。

★★★

上午画好一批时装设计图,我上楼去找慕风交图,却发现他不在家。这人什么时候出门的?早餐时就没看见他,还以为他睡觉未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