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中又多了一辆马车,朝着城门而去。

苏碧落静静地坐在马车内,她低着头,硬是没有再瞧上半眼。

队伍慢慢转过转角消失不见,则影伫立于府邸前,扭头瞥向皇宫的方向,不由得叹息。

此时的皇宫深院,东玄熠和风天耀正在练武场射箭。

一支箭咻得笔直而去,射中了靶子。

东玄熠望着中箭的靶子,温煦笑道,“皇弟,她可是要走了,你也不去送送?”

风天耀扬手将弓拉开,左眼微眯,对准了靶心,突然松手,箭就从弦上飞了出去,那支箭果然射中了靶心。他握着弓,又拉出一支箭继续射。瞄准了目标,那支箭劈开了先前那一支,正中靶心。

东玄熠挑眉,看来他很有把握。

风天耀将弓递于宫人手中,转过身望着他,幽幽说道,“皇兄,我也要走了。”

“你该不会要告诉朕,你立刻要走吧。”

“皇兄一猜即中。”

东玄熠瞧着风天耀,顿时有些无语。

好小子,明明急得要死,竟然还无关紧要的样子!

风天耀扬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平静说道,“皇兄,我告辞了。”

东玄熠的目光散漫转移,从他的身上转回到前方的靶子,不疾不徐说道,“朕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风天耀转身而去,阳光正是灿烂,照耀在他的身上,一片金光。

东玄熠仰望头顶的蓝天,雍懒呢喃,“这天气真是好呢。”

天气确实很好,旭日当空,一反前几天的寒冷。

那一行队伍也终于顺利出城,容治骑着马来到马车旁,冲着马车内的人儿说道,“碧落,我们已经出城了。”

“恩,我知道。”苏碧落探头回道。

“你睡一会儿吧。”

“好。”

容治又骑着马朝队伍前方而去,苏碧落放下了帘子。她已经离开了圣歆王朝,她已经离开那个恶魔一样的他,可是心里怎么会有些空落落的,这不知名的情绪让她烦恼。

苏碧落的目光不经意间一扫,瞥见了放在一旁的食盒。

她愣了下,还是伸出手捧过打开。

苏碧落低头望去,食盒第一层却没有任何点心,只有一个绣工细致漂亮的锦囊。她有些狐疑,拿起那只锦囊,隔着锦布,摸到里面有一块硬硬的东西。取出里面的东西,竟是一块美玉。

晶莹剔透的玲珑玉,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苏碧落轻轻地捏着这块玉瞧,记忆一下子鲜明,想到了这块玉。

正是这块玉,他们才会有所交集。

苏碧落想到过往种种,那些回忆实在是滑稽好笑。她当时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儿,就这么胆大去拿了他的玉。之后的一切,都变得又气又恼,可是却也快乐。现在想想,那段在皇家书院的日子,确实是美好。

锦囊里露出一截白色,苏碧落又发现这里边还有纸函。

她取出折成卷状的纸函,拉开一瞧,只见纸函上苍劲有力的字迹。

这个字迹,苏碧落是认得的。

纸函上寥寥几字,依旧是那样霸道:你若是不要,那就扔了。

风天耀自昨夜的晚宴后,就没有再出现。哪怕她要走,他也没有出现。可是他为什么要将这块玉给她,还写这样的话语。明知道她不会扔掉,更何况这块玉还这么贵重。

苏碧落一时恍惚,摸着这块玉,竟仿佛触摸到了他的气息,那样灼.热,从指尖一下子溢到心里,让她感到心在隐隐燃烧。

苏碧落握着玲珑玉,拿开一层食盒,瞧见了第二层里果然有许多点心。这是宫里的点心,味道确实很好。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甜糯依旧,只可惜已经冷了。

她的眼前,突然浮现那张俊魅的脸庞。

她的耳边,突然就响起那低沉冷漠的男声。

还有太多太多,多到让她感到揪心。

苏碧落本不想去承认,可偏偏不能自己。

在这个离开的时候,她居然会惦念他。

那个骄傲自满讨厌至极的男子。

这年的除夕,一行人是在旅途中度过。

赶往阁邱国的路上,遍地荒凉,风沙滚滚。马车踏着尘埃,朝着阁邱国而去。苏碧路不时地望向窗外,只见山丘连着山丘,越是离阁邱国近,越是荒芜,天气也愈发寒冷,偶尔还有小雪飞扬。

众人都穿上了厚实的衣服保暖,容治披着狐裘披风,行走在队伍最前方。

除夕那夜,队伍终于及时赶到了一处村庄。

他们就在那村庄度过了年关。

这也是苏碧落第一次在外边儿过年,还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

村庄里的百姓十分朴实,热情地招待他们。

容治命人送了些银两给他们,村长也不肯要。最后没辙了,只好送了些药材、衣服、首饰给他们。对于村里的人而言,药材是很珍贵的,男人们感激万分。而女人们又爱衣服和首饰,捧着东西看了又看,简直把他们当成了贵人。

村长收了东西,这下子过意不去,又是杀猪又是宰羊。

年关那夜,众人和村民们齐聚在村长家的院子里欢庆新年到来。

没有了漂亮的彩灯,没有了耀眼的礼炮,也没有了热闹的年会集市,在这个小村庄里,苏碧落依旧感受到了喜庆和欢乐。

村庄向她敬酒,苏碧落应了,微笑喝下。

村庄又是敬向容治,容治喝了一杯,唠了两句,忽而低声说道,“碧落,你不胜酒力,还是少喝一些。”

苏碧落摇了摇头,“没事,今日是除夕,我很高兴。”她又喝下杯中的酒,轻声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喝醉的。”

容治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村里的几个村民走到他身边,拉着他一起喝酒。

“干!”

“真是好酒量!”

“我们再喝!”

“不行,这样喝没劲,我们来比赛!比什么呢?我们就来打赌!我家中的那口大花猪快要生了,我们就来赌赌生几个小猪仔!”

耳边不断充斥着呼喊声,苏碧落瞧着他们打赌也感到好笑。村里的女人只怕她无聊,也将她拉到一桌,一齐喝了些酒。气氛甚好,苏碧落哪有推托的道理,只管是喝就是了。

这夜色深了,喝到大伙儿都东倒西歪了,各家的女人扶着男人回去安睡。

后院的院子里,苏碧落一个人坐在石椅上望着月亮。众人分别安排在村民的家中,而她和容治今日就下塌于村长家。她喝得多了些,一张小脸泛红,韵开漂亮的绯色。

容治在后院找到了苏碧落,静静地走向她,只见她仰头望着月亮,侧脸粉润润的,红唇轻启,长发微乱,一缕贴着脸颊落下,竟是无限的魅惑。而苏碧落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徐徐回头望向他。一双黑眸大而圆,就这么望着他,忽然露出一抹笑容,眸底流光熠熠,让容治一瞬间失神。

“阿治。”她笑着呼喊。

容治走上前去,低头望着她,带着宠溺的口吻轻斥,“不是让你少喝些么?怎么喝成这样?”

“你不也喝了吗?”

“我酒量好,不会醉!”

“酒量这东西,应该能培养的吧?”

“你是女儿家,还是少喝些。我扶你回去歇息。”容治说着,伸手将她搂起。

苏碧落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就任他扶起自己,喃喃笑道,“阿治,阿治,你怎么有两个呢?”

“那是因为你喝醉了!”

“我没醉呀!我要看月亮!还未过夜,我要过除夕!”苏碧落孩子气地说道。

喝了酒的苏碧落十分可爱,这是容治不曾见过的。他搂着苏碧落慢慢走向安寝的屋子,一时竟然有些不舍。其实这样的时刻,他也是喜欢的,想了想道,“那好吧,我就陪你等过除夕。”

容治又扶着她坐下,自己则坐在她一边。

“月亮出来了。”

“月亮没了。”

“月亮又出来了。”

“月亮又没了。”

苏碧落不停地说着那轮月亮,容治放柔了目光。他就这么静静地陪着她,直到村里打更的人,敲响了锣鼓。

“咚——”

除夕夜过了,现下已是初一。

苏碧落双眼一亮,激动地抓着容治的衣袖,一边扯一边嚷道,“阿治,阿治,新年了。”

“恩,是啊。”容治漠漠应道,而她扭头望向他,一双眼睛弯成了月亮,竟是那样迷人可爱。他心念一动,有些无法克制,忍不住伸手搂过她,同时也栖身凑向了她。

在外边吹着冷风,酒也醒了些,苏碧落瞧着他朝自己靠近,整个人一个激灵,意识到他要做些什么,她猛地挥开他的手,霍然起身,“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还是去歇息吧。”

容治的手就垂在半空中,那姿势有一丝落寞,神情也有一丝落寞,一闪而过。而后又恢复了从容淡定,他喊住了她,“碧落。”

苏碧落停住脚步,他低沉的男声伴随着风声从身后飘来,“你喜欢上他了?”

“没有!”她回答得太快,连自己都诧异。

容治眼眸一凛,夹杂着冰冷月光,仿佛要穿透她的身体,看穿她的内心深处,“真的没有?”

“…没有!”她依旧是这个话语,却迟疑了那么一下。

容治话语犀利,幽幽说道,“碧落,你没有喜欢上他,那是最好。他不是一个平凡人,也不是你能接触的。你太善良太单纯,他会伤害你。而且,我也不喜欢你和他有来往。”

“碧落,我喜欢你。我告诉他,你是我的未婚妻子,这不是一时的托词,而是我想娶你。”

容治突然的告白惊到了苏碧落,她脊背一僵,眼低满是惶恐。她有些慌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却清晰察觉到那两道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身体一般,燃烧了起来,她只好匆匆说道,“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我去睡了,你也早些睡。”

苏碧落纤细的身影远去,容治瞧着她进了屋,迟迟没有起身。

容治紧绷的容颜忽而一垮,露出一抹笑容。

他说得太迟了吗?

还是,他根本就不曾真的入过她的心?

容治慢慢地站起身来,朝着自己的屋子踱去。对门就是她所住的小屋,他将门慢慢关上。

月上眉梢,夜色正浓,冷风肆意。

这荒僻的小村庄,一切都是那样安逸。

次日清早,苏碧落是被孩子们的嬉闹声吵醒的,伴随着闹哄哄的炮竹声,隆隆作响。村长的女儿送来了温水,她就在屋里洗梳。低头掬起一捧水,水面隐约倒影出她的身影。她不由得一怔,忽然想到了昨夜。

其实苏碧落这一夜都没有睡好。

苏碧落第一次去细想以前从不会去思量的感情之事。

对于容治,她确实也有动心的时候。

皇家书院的日子,容治和她同出同进,两人感情自然是好,那也是最为快乐无忧的时候。后来离了书院,他们各自在两国生活,除了书信,也是鲜少见面。喜儿不只一次提过,如果容治向她提亲,如果容治喜欢她,那么她会怎样抉择。那时她虽然没有应允,可是也没有回绝。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不就是希望找一个可以让她免受惊扰,可以让她安宁的归宿。

苏碧落曾经以为,容治会是她的归宿。

但是自从家中突然巨变之后,苏碧落曾经的以为就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容家在北辽国也是极有声望的家族,容父容闾先前贵为骁骑大将军,一生戎马,深受皇帝仰仗。以容治的身家背景,再加上他如今的才能,这样受辽王赏识,他的婚事也绝对不会由自己做主,更甚至是掌握在北辽国君王的手中。辽王若是要替容治主婚,容治自然要跪谢接执。即便没有这样一出,容父也会替他安排门当户对的女子。

苏碧落早就想到这一点了,她不会让容治做选择,一面是忠、孝、礼,一面只是情.爱。而她不愿意寄人篱下,更不愿意与别的女子共侍一个夫君。

她所求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苏碧落洗梳干净出屋,就见容治站在屋外,她的正前方。他似乎已经等了些时候了,神情却也不见不耐,一向不怎么显露情绪的他,此刻竟有一丝紧张。容治走向了她,瞧了瞧她,关切叮咛,“天这么冷,怎么穿这么少?”

容治一边说,一边就将身上的狐裘披风扯下披在了她的身上。

苏碧落没有拒绝他体贴的举动,她抬头凝望他,刚要开口,容治却抢先道,“好了,我们也该出发了。再赶几天的路,就可以到阁邱国了。”

“容大人!”一旁的属下喊道,容治转身就朝那人而去。

苏碧落微微蹙眉,只能无声叹息。

罢了,等到了阁邱国再说罢。

一行人收拾了东西再次上路离开村庄,村长送了许多食物,村民们都来相送。苏碧落不禁遥想,这样简朴的村子,这样安静的生活,以后若是这样生活,其实也是幸福的事情。

之后的几日,苏碧落察觉出容治在躲她,每每她要开口说话,他总是故意将话题转移,或者是说些什么盖过去。离开村子后过了十余天,他们一行人终于入了阁邱国的地界。

年关早已过了,春日里的节日也早就过了。

阁邱国本身就贫瘠,三月中旬的阁邱国已然冷冷清清。一路上,偶尔才会遇见商贩的队伍,顶着寒风冷雪,在高原里行走,那样孤独的身影。

苏碧落心中却十分激动,更是感慨。

去年她离去那时是六月月末,茶花开到了最后一拨。如今她回到了阁邱国,眨眼就已是初春。

时间过得真快呢。

容治让下属在城外的驿站下塌休息,自己则护送苏碧落入城。

阁邱国没有多少变化,和苏碧落离开的时候一样,大街人潮汹涌,男男女女大人小孩。

容治和苏碧落同坐一辆马车,容治瞧着她面露欣喜,心中也是一喜。

马车转过了转角,前方是一座府邸。

府邸门庭冷雀,看上去十分清冷。

惟有一名杂役正在清扫门前的积雪。

杂役听见马车声,狐疑回头望去。

马车停在了府邸前,小厮立刻去掀帘子,放了踏脚的凳子。从车上下来一名男子,生得十分英俊,挺拔好看,浓眉大眼,英气凛凛。一眼瞧去,就知道他不是平凡之人。

那杂役并不认识这位公子,上前问道,“这位公子,这儿是苏府,请问公子找何人?”

容治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转身将手伸出。

马车中随即探出一道纤细身影,裹着狐裘披风,一张小脸尖瘦,却还是如水莲一般楚楚动人。她搀着容治下了马车,抬头扫过府邸的牌匾,“苏府”这两个字让她眼眶微酸,这儿是她的家。

回到家的刹那,她竟然有了想要哭的冲动。

杂役瞧向那女子,忽然一惊,似是认出了她是谁,支吾了半天,一阵狂喜呼喊,“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二夫人,二小姐,小少爷,大小姐回来了!”杂役急忙奔进府,兴奋的叫嚷声惊动了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