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透了,寒月一瓢高高地挂在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星辰被厚实的云朵所淹没了。这一夜的孤寂,冷得不仅仅是身体罢了,还有那一颗死了十年的心。

同一轮弯月下,古招欢忽然轻轻地颤抖了身体,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

这只手腕上,原告一直带着的赤龙手镯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是手腕处,有一圈微微泛红的痕迹,犹如胎记一般。

“冷吗?”耳边响起荻傲的轻声呢喃,将毛毯裹在了她的身上。

她点点头,伸手揪紧了毛毯,埋在毛毯下的手,却轻轻抚摸过那一圈胎记。

半个月之后。

时间如水一般流逝,半个月时间一弹指转眼度过。甚至是尚未让人来得及回顾,就已经走得没了影子,只是日出日落依旧,月上眉梢依旧。

而南烷国,也依旧惨败如厮。

士兵们将南烷国上下洗劫一空,将所有的金银珠宝美女统统运回了皇甫王朝。整个南烷国被全盘挖空了,只剩下些老弱妇孺,或是连走路都还摇摇晃晃的孩子。

稍许年长些的孩子都被派去城外埋尸,士兵们每日一早都会让他们集合,到了日落的时候,才会押着他们回来。

整整半个月时间,却也没有将城外的尸体清理干净。显然,还需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完全处理完毕。只不过在这段时间内,南烷的子民们却接二连三地病倒了。

恐怕是因为这尸体过多腐烂的原因,瘟疫以及疾病开始散布。

孩子们病得昏睡不起,每天都有幼小的孩子死去。而妇孺们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她们无力挣扎,连温饱都成了问题,更不要提救治了。

眼看着孩子们一个个死去,南烷国在这半个月时间里几乎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当下,瘟疫四处蔓延的消息终于传到了莫不凡以及曲阴阳的耳朵里。他们两人得知此事之后,急忙奔到了大阳殿回禀主子。

侍卫们瞧见来人,朝着殿内喊道,“莫将军到!曲军师到!”

两人在大阳殿外驻足等候了片刻时间,直到殿内响起更为深沉的男声,“宣!”得到了主子的首肯,他们这才迈开脚步,走进了殿内。

大阳殿原本是南烷国每日朝堂议事的正殿,自从攻下南烷后,这大阳殿也沦为御王闲来无事休息的之所,以及小青蛇栖息的地方。

刚进殿,就瞧见了一阵白刃刀光,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莫不凡与曲阴阳被他那杀气十足的剑法所震慑,不由得提了一颗心。已经有许久不曾见到主子耍剑了,似乎自从十年突然回国之后,就再也不曾见到。

这把长软剑,之前一直由百媚着。

主子成了帝王后的第十天,长软剑被人送回朝都。可是百媚以及千焦却死也不肯再出谷,甚至将百花谷设下奇门遁甲阵,不让任何人栖近。

当时,主子只道了一句话--若是见了他们,一定杀之而后快!

他们不知道这其中原因,但是两人心里都有感觉。这一切与主子与古招欢突然的失踪肯定有关系,而且也与古招欢的消失不见更有直接关系。

剑光闪烁,剑气横扫四周。

“刺--”

莫不凡的左脸颊以及曲阴阳的右脸颊都被剑气所伤,划了一道伤口。两人站在一起,这两道伤口却也对称,显得有些可笑。

皇甫御一个转身,潇洒地将长软剑收回到腰间。

他扭头,瞥了眼蜷缩在一旁角落里的小青蛇,忽然沉声喊道,“一条!过来!”

“嘶?”小青蛇急忙抬起了脑袋,黑漆的眼珠一转,飞蹿起身,蛇身缠绕住他的手臂。

皇甫御人没有理会他们两人,径自走上了宝座。转过身来,沉稳地坐在了宝座之上。他望着大殿中央的两人,那双绿眸没有浮现起半分温度。

“王!”曲阴阳朝前跨了一步,双手作揖道,“已有半月之前,南烷国感染了瘟疫,臣起奏王,命都城的太医大夫救治!”

“臣也请命!”莫不凡与他站在一条线上,齐声说道。

皇甫御人只是单手一撑,俯视他们两人,“他们死了,与本王何干?既然是奴,就算是死尽了,也没有半分关系!”

“可是,王!这南烷国里只剩下些老弱妇孺,孩子无辜,妇孺无辜啊!”莫不凡是个直性子,他不禁开口求饶道。

“王请三思!”

皇甫御人的目光更加寒冷了,他凝眸,沉声说着,“一个是本王的将军,一个是本王的军师!怎么?想要忤逆本王?本王说了不医就是不医!”

“谁再多说一句,本王就处死谁!”

“莫不凡!你现在给本王马上回朝,一刻也不许耽误!”他眉宇一凛,不容人拒绝的气势足够将人威慑。

莫不凡深呼吸一口气,却还是低下了头,“是!王!”

随即,他转过身,不言不语走出了大阳殿。

曲阴阳瞧见他离开,心里面却是另外一副心思。算来容容姑娘已经临近产期,就在这几日便会临盆,难道说主子只是找了个借口,让不凡回去陪产?

他心里一紧,连忙抬头望向宝座上的王,却发现他的目光深邃而悠远。

同一时刻,另一匹人马经过半个月时间的不停奔波终于抵达了南烷国的边境。十二匹黑马,以及一匹白马立于山头。

从山顶一眼望去,瞧见了尸体的残骸,闻到了腥臭的腐尸味道。

古招欢的视线扫过了这满目狼籍,有些痛苦地皱起了眉头,这里的场景,太过悲戚了,让人触目心惊。

她幽幽叹息,心却悸动不已。

终于还是到了…

皇甫御人…你真得嗜杀成性了吗…

风更加寒冷了,今日的雾气也有些浓重。远远望去,那一座都城显得更加萧瑟以及模糊。只剩下一框轮廓的都城,早已没了当日的繁荣。

在那都城之上,皇甫王朝的帅旗已经占领了南烷。

古招欢望着那旗帜,突然收回了目光。她缓缓地抬起头,对着身后的人轻声说道,“哥!我想进都城瞧瞧!”

“皓月!太过危险了!”荻傲皱起了眉头,不悦地说道。

看这情形,暴君攻破南烷大约有半月之遥。只是士兵的尸体以及残骸,依旧如此之甚。南烷国此时一定是门禁森严,岂会让人轻易入内?

他们此刻若是去了,恐怕是凶多吉少!

古招欢瞧见他眉宇紧皱,心里也明白他的难处。

他是获傲,歆月国的帝王,帝王一向是身不由己,身上背负着整个歆月子民的命运。他的生命早已不仅仅是自己的,更是整个歆月国的。

现在,她提出了这样的请求,连自己也知道太过轻率了。

可是她不得不去,因为…

她已经闻到了瘟疫蔓延的腐烂气息,以及孩子们痛苦死去而不能发出的呻吟声…

古招欢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在他的注目之下,慢慢地下了马背。她站在马前,眉宇一凛,突然单膝半跪在地,竟是无法比拟的气势。

“王!请容许皓月进入南烷一探究竟!王身份尊贵,是一国之君,不应涉险!皓月恳请带四名骑兵化妆随行,现在旭日当头,日落之前,皓月一定平安归来!”

她的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微风吹拂。

原本包着头发的发巾因为这一路的颠簸,加上之前的举动而松动。风突然加了劲在吹拂,那头巾就被风吹散至远方。

山崖的天空处,那一抹方巾显得更加显眼。

忽然,众人露出了一抹惊诧,沉静了自己的呼吸。在他们的面前,银发及腰的女子,白皙几近透明的肌肤,以及清澈水漾的双眸。

她的笑容,像是易碎的水晶,叫人无法拒绝。

只是她周身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势,使得众人浑身一颤。纵然是王,也是愕然。歆月国沉睡了十二年的皓月公主,有一种特殊的压迫感,却不会让人感觉不适。

荻傲瞧见她这气势,又见她神情庄重,他不禁摇了摇头,感叹道,“皓月!那你就选四人随你同行!记得一点!”

“日落之前,一定要平安归来!不然的话,纵然你不让我为你穷兵黩武,恐怕也不行了呵!”他说着,露出了一抹明媚的笑容。

知道她不让自己入险,纵然他固执着要跟随,她也会找出千万理由拒绝自己在她左右。她的皓月,总是如此善良,顽固却又让人心疼。

“是!王!”

古招欢听见他这么说,那份笑容更加璀璨。在阳光下,美丽得如同上苍降下的魂动生灵。银发也北极光着奇异的光泽,一副安宁的模样。

片刻之后,古招欢与另外四名骑兵已经乔装打扮完毕。

他们将自己化为了一路乞讨为生的乞丐,破衣褴褛,为了不让守卫的士兵发现半分蛛丝马迹,他们甚至是将那些尸体已经腥臭的衣物剥下,换在了自己身上。

古招欢更是将自己脸上化了一块红色的胎记,彻头彻尾地装成了一名妇孺。

胎记将她半张左脸遮了去,显得狰狞以及丑陋。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由地想起,自己这张丑陋的左脸,他曾经轻轻吻过。

为了不引起注意,一行人三三两两地进城。城门前,守卫的士兵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兴许是感染了王的气,他们比起普通的士兵更加勇猛。

古招欢躬着背,步履阑珊地走进城去。士兵们的眼神,也在这个时候上下扫视。她提了一颗心,面色却沉静着。

突然,其中一个士兵开口喊道,“站住!”

古招欢心里顿时一惊,无可奈何地停下了脚步。

而在这个时候,不远处身穿黑衣佩带铠甲的男子正朝他们奔来。他的身后带了一行精锐的骑兵部队,瞧这样子,让人感觉此人颇有来头。

守卫的士兵们瞧见来人,顾不上其他,连忙将正在进城的人推到了城内的一旁。

纷纷单膝跪拜在地,齐齐吼道,“莫将军!”

“恩!”宝马上的男人瞥了他们一眼,带着骑兵奔出了城。

古招欢以及其余四人也来不及多看那将军,乘这个时候,逃到了人群后,淹没而去。终于顺利进了城,也不免松了一口气。

她低下头,轻声呢喃,“莫将军…”

莫将军…莫不凡…

呵!这一别竟然是十年,莫不凡、曲阴阳…你们二人始终还是陪在他的身边吗?

“王突然下召要驾临城北,说是要看看瘟疫蔓延的地步!”身边突然跑过几个南烷子民,惊奇地说道。

“王终于肯派太医救治了?”

“据说并非是这样,我们一起去乞求御王!说不定王就答应了!”

身边的人统统朝着城北奔去,四周飞扬而起一阵气流。古招欢转过身,望着众人奔去的方向,忽然凝重了眼眸。

古招欢伫立于原地,忽然抿紧了唇。而她的手,在宽大的衣袖遮掩下,竟然弱弱地颤抖着。而自己手腕上那圈胎记,忽然让她感觉灼热异常。

赤龙手镯…

黑魔王所遗留下来为了镇压妖孽煞魇的赤龙手镯,即使是化为无形,却也在这个时候发出了属于自己的颤动吗?

它一定是感觉到了…

煞魇正在附近的原因…

身边四位骑兵已经等候多时了,他们见皓月公主神情涣散,不免有些担心。为着的侍卫走到了她身边,轻声说道,“公主!时间有限!”

初冬季节,一天的时日本来就比夏暑要短上许多。方才乔装打扮就已经用去了许多时间,现在离日落之前仅有两个时辰了!

他们必须要平安护送公主出城,不惜任何代价!

古招欢听见身旁突然响起的男声,这才猛地回了神。她抬起头,望向城北的方向,双眸泛起涟漪,轻声说道,“前往城北看个究竟!”

随即,一行人朝着城北的方向奔去。

大约一柱香之后,终于从城南到了城北。

城北的大街小巷里,四处可见孤儿寡女穷苦的模样。病入膏肓双唇泛紫的孩童,还有因为饥饿而倒地不起妇孺,更或者是已经奄奄一息的老人。

这一副惨状,看在古招欢的眼底,让她心里一紧。

忽然,身边走过一个孩子。他端着一碗清粥,颤颤抖抖地走过她身边。他死死地盯着这碗粥,他要端着这碗粥,拿回去给已经病倒的妈妈喝。

“妈妈…等等我…”

“妈妈…啊…”

但因为饥饿和病痛,使得他突然双脚无力,一下子摔倒在地,手中的碗也随着身体的倾倒而摔落至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眼看着孩子快要摔倒在地,千钧一发的时候,一旁的人伸出手将他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孩子惊魂未定,只是自己的目光瞧见那碗粥已经洒了一地。而一旁更是有人纷纷扑了上来,拿着碗的碎片,将残留的清粥喝了个精光。

“啊--”孩子大叫出声,挣脱了古招欢的束缚。

他一下子跪拜在地,颤抖地端起碗的碎片,一下子大哭出声,“妈妈!粥没了!妈妈啊!妈妈!我真没用!粥没了!”

由于战争,使得全国上下的粮食都拿了出来充当军粮,国亡了之后,皇甫王朝的军队更是将所有事物搜刮一空,每天每一户人家只可以领到一份清粥。

现在,他们家一天的食物都没了,妈妈该怎么办…

孩子悲伤的痛哭,使得人们都陷入一股特别忧伤的气氛之中,无法消散。只是丧家之国,亡国一旦覆灭,却已经能够料到如此的情形。

“哇哇--哇呜--”远处,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还在啼哭。

古招欢抬起头,却发现天空阴沉得吓人。在这份阴郁里,自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几乎可以想象到日后九国生灵涂炭的场景,惊讶到睁开了眼。

她连忙转过身,将摔倒在地的孩子从地上扶了起来。手碰触到了他的手腕,却发现他的体温高得吓人,显然已经高烧很久了。

“你--”古招欢心里一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街道的那一头忽然奔跑来了一行军队。士兵们拿着枪矛朝他们奔来,更是将街道两旁的已经脆弱不堪的人推到了角落。

随即,士兵长拿刀指着四周的人,大声吼道,“王回到!南烷的奴们,还不快点跪下迎驾!若是再不下跪,格杀勿论!”

“…”所有人听到“格杀勿论”这四个字,统统跪倒在地。

古招欢被士兵们压到了一旁,她扭头瞥了眼四位骑兵,让他们按兵不动。她突然感到自己有些紧张,也随着众人一起跪拜在地。

手腕的灼热感,越来越强烈了。

“嗒嗒嗒--”远处,响想了马蹄的沉沉声响。!!!!

古招欢拥挤在众人身后,她悄悄地抬起头,望向街道尽头,赫然闪现的宝马以及马背上的身影。双眸忽然睁得大大的,眼眶泛起一阵湿润。

宝马上,是身穿黑衣披着金色披风的王。

目光深沉而悠远,绿眸不经意间扫过众人,却没有为任何人停留。只是那双眼眸深处的寒光凛然,让人感觉全身犹如冰封。

古招欢望着他,一下子颤抖了身体。

他的容貌似乎并没有过多的变化,依旧英俊如往昔,只是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嗜血以及冷凝。

他的唇,勾勒的弧度还是那么邪气。

这张熟捻的轮廓,不过是成熟了一些,不过是嗜血残忍了一些…

十年了…

眨眼之间,他与她已经十年不见了,而她只与他一个月未见…

只是她不知道,这十年时间里,他究竟还是不是自己记忆里那个皇甫御人?是否还保留着那份真性情?是否还记得她?

皇甫御人驾御着宝马朝前慢慢踱去,他沉声说道,“南烷瘟疫泛滥,现在,将已经得了瘟疫的奴,统统都扔出都城,是生是死不再理会!”

他的话,让所有的人一惊,顿时哀求声连绵不断地响起,震彻云霄。这份哀求声里,夹杂着人们的绝望,以及那份对于死亡的惶恐之心。

“王开思啊!我等请求王派太医诊治!王开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