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你且别哭!说起咱们的婚约,哈哈,不怪老天,都赖万岁。你竟日挑拨离间,唯恐王妃心里舒坦了,还打量我不知道呢?妃子若有三长两短,我第一个就法办了你!躲一边去!”

“老太婆”看宝翔杀气腾腾,知道他真火了 ,忙逃入媳妇群中,单用恨恨眼光刺宝翔。

宝翔拍拍门,说:“妃子,我回来了!公务脱不开,到家晚些,恕罪!哈哈,有什么话咱们开门慢慢说。想我们这么大年纪啦,也没个一儿半女。正经事情不办,淘啥闲气?我平日忙,家事你来管,我才放心。哪怕你要天上月亮,我都会替你设法捞。谁惹你不痛快,我替你宰了他!”

他贴门听,里头丝绸响动,他再一寻思,别是找布头上吊吧?

他连忙踢门,运足气再要踢开,门却开了。陈妃脸色青白,手里拿个绣花箍。

她看向宝翔的眼神,不痛不痒,满是嫌恶,象是盯着只大苍蝇。

女侍们纷纷喊:“王妃?”

陈妃冷静道:“平白聚这么些人做什么?没规矩!王爷回府了,你们都散了吧!府里最忌乱嚼舌根。谁胆子大混说,明日先来试试家法。”

奶娘还哭哭啼啼,陈妃吩咐:“淑华在里屋睡了,嬷嬷去陪她。我不过找个旧花样,没事。”

宝翔嘴一抽。想你没事,为何闹这么大动静?

他按捺火气,想先把今夜太平过了,便装笑脸说:“我知道你明白,不会想死!”

陈妃坐下绣花,说:“君一针见血。我怎舍得死呢?我好歹是您明媒正娶的王妃。虽是个空架子,可我锦衣玉食,享尽尊荣。我活着一天,就偏占着王妃位不让。我陈家世代长寿,活到八九十不在话下,谁要想等着我死?真打错了算盘。纵然我死了,王墓里统共两个坟券,王爷您也得和原配正室我一起。第三个人,可挤不下!”

宝翔听话听音。她好像在吃醋?女人吃醋,理所当然。但是,自己在外头风流了那么些年,这位大婆怎突然转性 “觉醒”,挑明了妒嫉之意呢?

他满头大汗,不知所措,心里算了遍风流帐,想套出王妃话。

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辣子,这会子他舌尖上生出个火泡,痛得厉害……

他坐下,说:“啧啧,你还年轻,说死不吉利。我想喝水。”

“您在外头还没喝够?为何到家里喝?”陈妃瞅花样,描得是岁寒三友 。

宝翔抓住茶壶咕咚一通,大声说:“我想在哪里喝,就在哪喝!”

他摔了茶壶,先发制人道:“我在外几个月,跑得是皇差,塞外女人一个没找,回家还看你嘴脸?你向来不待见我,我为何要待见你?我外头有人,你今才知道?你只管当王妃,连我都怕你,谁又能动你分毫?旁的不说,我何尝往府里领姘头?”

陈妃冷笑,放下针线,说:“殿下,此话当真?”

“自然!”

“好,想必奶娘也听见王爷的话了。请您现在把那个女人赶出去!兔子不吃窝边草,别的女人我管不着,只这女人与我幼年相识,我容不得她从我闺友变成你的妾!再说,她是罪臣女儿。但凡忌惮点,我们府也断不能收留她。你倒了,还连累我父兄呢。府里有我无她,有她无我。我是万岁指婚,死也不会让。既然我不肯去,只有她去!”

宝翔口干舌燥:“你,你们,到底在说哪门子话?那个女人是谁啊?”

“王爷,您真能装啊。来人,领王爷去厢房,会会他那条白蛇去!”

丫头掌灯,宝翔道:“兰心,白蛇是谁?你乖乖告诉我,本王有赏!”

那丫头说:“我不是兰心,是禅心!王爷素日不留心我们这边人,连个名字都叫不准!下午,王妃还好好呢,都怪京兆府送来那个女人。他们说是王爷您早答应关照好的女子,怕留在外头不安全。王妃一看居然是她,气得话都说不上,眼都直了。您找别人不行?非找这位?您这不是存心气王妃么?王妃和她相识一场,又不好出面赶她,不好打,不好骂,不好说话,只能由她坐房里。她可好,关着门还弹一曲‘十面埋伏’。王妃发话了:她这是打算埋谁啊?连我们都气得憋屈死了。”

这时,看守丫头打开锁,让宝翔进去。

宝翔一见灯下婷婷美人,不禁“啊”了一声。

原来是昔日的张府闺秀,当今的花魁娘子——楚竹姑娘。

天地良心,他和她不过一面之缘,哪有半分朗情妾意呐?

这回,冤枉大了!

楚竹眸光点点 ,面带愁容,长指放在琴弦上。

看到宝翔,她指了指自己喉咙,“嗯嗯”几声,摇摇头。

宝翔低声:“你被下了药?”

楚竹点头。宝翔翻荷包,掏出一颗药丸,塞到她唇间,再拍她背腹,打通数大要穴。

窥视的丫头们看了他俩这亲热场面,义愤填膺,嘀嘀咕咕。

楚竹吃了药,香肩剧颤,蹲地咳嗽不止,粉面飞红。

宝翔想:一定是有人故意捣鬼,要惹得他家鸡犬不宁。楚竹何等名娼?她老鸨为了她失踪,还去京兆府大闹。那些人冒充京兆府,给这姑娘下了药,再大张旗鼓送到唐王府,说她是他的人,不是明摆着给他下药,害死他么?

楚竹收了咳嗽,长出口气,骂道:“蔡贼蛇蝎心肠,不得好死!”

宝翔恍然大悟:是蔡述!京城里只有蔡述的人,才胆敢冒充京兆府公差。

数月前,二人共同进宫。蔡述曾说楚竹图谋害他,逼得宝翔答应除掉楚竹。

说得好听点,宝翔是“答应关照她”,替蔡述除患。

蔡述是个好记性,等到现在才如此“胁迫”自己就犯。

杀楚竹,对他不费力。但蔡述肯定要借楚竹,探听瓦剌的“内幕消息”。

如果自己不答应被蔡述牵着鼻子走……那么,楚竹是蔡述开向自己的第一刀。

他想:满口话不好说。晚上才告诉蔡宠,打死也不去蔡家。现在,肯定要请求登门了。

姥姥的,怪不得蔡宠笑得那么“意味深长”,肯定自己会食言。让他们先暗算了。

楚竹沉默。她是聪明女子,察言观色,已看出宝翔的心思。

宝翔吓唬门外那几个丫头:“你们谁最后一个离开,先拉出去配给马夫大头!”

女怕嫁错郎。丫头惊呼,跑得飞快。

宝翔关好门窗,瞥楚竹一眼,严肃说:“蔡述抓你来送给我,你知他希望什么?”

楚竹镇定吐字:“知道。他要我死。”

宝翔哈哈干笑。因为谭香苏韧,他对楚竹有戒心。但与她相对,见此女面目娟好,风姿娴雅,心中不禁为这条命感到惋惜。当初这女子远离京城,与家人避居世外。蔡述再毒,还能去追杀她不成?她的弟弟们也是自己向蔡述求情才释放出狱的……

宝翔再问她:“你以为你能胜他?飞蛾扑火,你何必呢?”

楚竹答:“我现在是一个人,自然还扳不倒蔡贼,但将来一群人总可以。我什么都知道,只缺天时,地利,帮手。”

蝉声一片,宝翔走几步,调暗了灯火,笑道:“楚竹姑娘,你听外面是什么在叫?没错,知了。它们栖身高处叫‘知了’,毕竟何尝一事‘知’?你一位小女子,来往至多是纨绔豪富。外头的世界,人心的险恶,你能知道多少?”

楚竹咬唇,显然不服。

她绽开朱唇,道:“我也识得非富贵非纨绔,坚贞有心之人。”

不过片刻,宝翔下了狠心,他想好了楚竹的“出路”。

他必须对蔡述有所交待,以争取蔡述对他的继续容忍。

纸包不住火,陈妃被一激,再一闹,不出三天,满朝都以为他和楚竹不干不净。蔡党牵扯出楚竹罪臣女儿的身份,皇帝也会对他的“荒唐无耻”信以为真。

偌大帝京,终究容不下一个想复仇的美女张楚竹。

他忽仰头,道:“唔,我家王妃来了!”

楚竹翘首瞬间,他毅然挥掌。

房内再无声息。

只剩下院中知了,不眠不休,高唱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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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韧实对宝翔窘状一无所知。若知道,他也不会多同情那个人。

大半夜,他伏案默写“履霜社”成员言语,整理条目,成册后藏好。

睡下时,他琢磨了会儿“人犬”下落。谭香说:人犬被京兆府的人带走了。

人犬在常人眼里,只是个“怪物”。但对于某些人,说不定是宝贝。

京兆府官员看不得人犬,驱散卖艺的便是。他们兴师动众抓了人犬,有什么好处?

人犬不是人。凶狠异常,又审不得,难不成给皇帝放生用?

想到皇帝,悠然世外……俨然桃源渔夫。

三伏天里,他出层冷汗,迷迷糊糊,才睡了过去。

七月十七那天,苏韧出宫时值黄昏。次日是王母娘娘圣诞节,照例给假。

月上柳梢头,有人来约他,客随主便,到家坐坐。

这人久未碰面,可苏韧对他记忆犹新。他是苏家老房东牛大兴。

本来,牛大兴画春宫,让宝翔切齿痛恨,欲把他在锦衣卫大牢里关到半死。

但因他巧遇苏韧,讲述了一段离奇往事,让苏韧怀疑起自己身世来,才出面劝说放了他。苏韧 “好人”做到底,索性连鸳鸯胡同被查封的房子,也一并还给他。

牛大兴没想到苏韧“以德报怨”。看苏韧转眼高升,有大人物庇护。牛大兴自然巴结不迭,指望沾光。他不敢再做春宫生意,索性改行,在家当起大夫来。

他这大夫当得出奇,不开方子,只跟人胡吹养身。自称“铁牛居士”,谈高僧食谱,谈佛家养心,头头是道。太平盛世闲人多。真有人上门请教,给他送钱。

苏韧不计前嫌,偶和牛大兴来往,是有孟尝君之心。

牛大兴处于里巷,消息灵通,来往三教九流,常能送点有用没用的小道消息。

牛大兴告诉他:“近日我识个好阔客!是蔡管家的小舅子,他在府里专管花鸟鱼虫,你想一年进项多少?昨儿他在我家谈到半夜,露了两件新鲜事。头一件,蔡姑老太太感染风寒,胡话连篇,害蔡阁老连夜召高僧老道,在家为老太太秘密做法。第二件,蔡家新抓只猛兽,悄悄关在园里笼养。那可是传说里的‘人犬’呢!”

苏韧暗吃一惊。果然……人犬到了蔡述手里。他要拿人犬做什么呢?

回家路上,他心神不宁。蔡姑老太太病重,那甜儿呢?

想不如做。一大早,他毅然扯着谭香上蔡府。

谭香被请去了内院,苏韧则来到外书房。书童献茶,说是蔡述正在看药方。

风枝露叶,兰竹疏疏。苏韧望得眼酸,里头蔡述轻问:“还不请进来?”

书童打帘,苏韧进去。

蔡述心境似极好,盘腿坐在象牙席,拿个西洋放大镜看书。

书几上插着新摘藤花,露滴砚台,满纸墨香。

蔡述罗袜雪白,不时吃碟里的晚香玉花瓣。

他笑道:“我正无聊,你一定带好东西给我吧?”

苏韧送上对履霜社纪录,“谄媚”了几句。

蔡述收了说:“老太太才化险为夷,谁耐烦再嚼蜡?我明日看,不枉费你心意。”

苏韧微笑,想:你看不看随便。我不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蔡述不开口,他也不好把话题引过去。

蔡述深黑眸子,向上一动,叫他:“嘉墨,你听过‘人犬’么?”

苏韧寒了一寒,答:“略有所闻。”

蔡述继续翻书,突然又问:“嘉墨,你知道《青华仙册》吗?”

苏韧故作茫然,重复道:“青华仙册?”

“据说人犬在京城出现了,还是你六合出来的。”

苏韧笑:“嗯?不清楚啊。”

蔡述也笑:“不清楚,是你本分。那窗外的人,你清楚么?”

苏韧到窗前看上一眼,嘴角抽了抽。

书房窗外,有位老僧屹立。天下那么多老和尚,独这“高僧”是苏韧“师傅”。

圆然来帝京了?苏韧转念:同在六合出来,装作不认识,会弄巧成拙。

他坦然说:“这位师傅我认得。”

圆然转身,合掌念道:“阿弥陀佛,苏施主,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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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毕)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苹果:古称“柰”。“苹果”一词源于梵语,为古印度另一种水果,在佛经中被称为“频婆”,后被汉语借用,并有“平波”、“苹婆”等写法。明朝万历年间,始称之为“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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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关于洗头,大家不用担心,我已经交待了:上个月是非常特殊情况。

平时,不管春夏秋冬,我通常早晚各洗一次澡。哪怕在边境地带,大冬天只有冷水我也洗。

我记得从前我在作者有话说里谈起我特喜欢洗澡,还有朋友留言劝我少洗,说那也不健康。

至于头发,因很长,所以一般是几天洗一次。夏天因为出汗多,几乎天天都会洗。

当年,我从洗发精到护法素再加发膜,不厌其烦。这两年因为事太多,稍微简化点。

留了多年长发,折腾了不少回。烫卷过也拉直过,发带发箍发针堆满一抽屉。

唯独是没染过。主要是民意调查家人朋友,没一个人肯接受我换别色的,连理发师都劝我别染。最近,我开始有点厌倦长头发。觉得头发很重,发尾也变干了。

我想再长点岁数,下狠心咔嚓剪短算了。那样,人许会显得干练些,心情也会更轻松。

转眼就是6月了,可能今年我住在半山腰,早晚还是感到非常凉。

老辈人说:寒从脚起。这话在理。感谢有读者劝我多泡脚养身,我一定多泡泡。:)

☆、曲径通幽处

苏韧心想:善哉善哉。他轻松笑言:“想不到能在京与师傅您重逢,实是托社稷昌盛之福。”

圆然捻着佛珠,叨唠“阿弥陀佛”。他老人家俨然是世外高僧,不接苏韧话茬。

蔡述眼眸微动:“二位像是六合县的老相识。见面多叙叙旧,又有何妨呢?”

苏韧只一笑。圆然半闭着眼,念了句:“善哉善哉!”

苏韧向蔡述说:“阁老您有所不知,圆然师傅一心研究梵学,不耐烦琐碎事。下官虽受师傅点拨过几次,但终究缺乏灵性,枉费了师傅心意。”

圆然摸摸头顶香疤,瞄了眼毒日头,叹:“阿弥陀佛。”

蔡述略拱手对圆然说:“昨夜有赖师傅等做法,姑老太太已然安稳了。师傅出家人,我等不好污染您耳根清净。我这就吩咐家人送您回寺。多谢辛苦!”

圆然受之坦然,合掌对蔡述还礼,再对苏韧点点头,茫鞋一拨,飘然离去。

蔡述对苏韧道:“嘉墨,你替我送送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