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它胖了些,这两天好像精神头不错。

一如既往,对人不叫,表情冷漠,吃饱了扬长而去。

只有我弄伤手指的那天,我早上出去喂它,它冲我细弱地“喵”一声。

大概是它看出我小小负伤,心知再旁若无人白吃,未免太不够意思了。

很久以前,我外婆家里养了只猫。纯粹是个花皮土猫,脾气一般,不亲人。

它喜欢乱跑,曾从外面蹭虱子回家,害得我和我表姐都把头发剪短了。

我吃饭时,它常喜欢蹲在我脚下“捡漏吃”。我之所以能漏那么多,自然是故意的……

外婆在海军医院病危时,这猫离家出走。

一年多以后,我住到某个较远的小区,而且是在三楼。

某天,我听到一楼有猫叫唤。出去看,居然是外婆家的那只老猫。

它依然不亲人,只接受食物。我断断续续喂了它好多次,它又失踪了。

因离家住校,渐渐地,我忘记了它……

第二年假期,我妈告诉我:“那只猫来找过你了,不吃东西光是仰头叫。我对它说:你上大学去了,放假才能回来。它听了像懂了,走了……”

从此以后,我们再没有见过它。算它的年龄,那时已是猫类的风烛残年了。

猫是一种有灵性的动物。

以前,城里人养只猫不容易。猫若跑出去几天,主人全家担心。

哪里像现在满地流浪猫(不少是被遗弃的)……还有许多猫贩子……

人心不古,可见一斑。

尽管人心不古,社会也不特别安定,

国内贫富差距指数掐红线,国外各种势力虎视眈眈,

但咱们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从独善其身开始做起吧。

某种角度上说,管好自己,这也是为国为民的一种方式。

☆、犬,仙,佛

因着中元节,都人轰然聚饮于金鱼池上。满池的脏水,被搅得更混。

入夜时,水面上已漂浮着大大小小莲花灯,竟能映得陈年油污七彩斑斓。一帮哥儿姐儿不忌讳呛人烟味,竞相卖俏。不少酒楼都挂出了“满座”红灯笼,包括被宝翔包下的“巴人小馆”。

这川菜馆闹中取静,藏在棵参天古柏后头。树冠挂缀串串红辣椒,雅座则是间三丈高棚屋。

棚下有口缸,养着招财大乌龟一只。许是火气重,人声太大,乌龟老缩在壳里不敢透气。

农家风味的大盘菜一道接着一道上。要放在平常,宝翔早就甩开腮帮子吃干抹尽。但今晚,他留着分寸。毕竟他在江湖吃多了姜,从“人犬”嗅出不稳妥来。他拉扯半臂衫,瞟向苏韧。

苏嘉墨薄唇抿辣椒,吃相颇体面。他不时往自己孩儿盘里挟块好肉,半颦半笑听谭香说事。

宝翔心想:小子可真沉得住气。好像他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人犬,下过那密室似的。

谭香说她撞到人犬,原来是如此这般一回事:午间苏密囔着要吃冰镇酸梅汤,谭香便去草本堂买。没成想她回转时,集市里已围得水泄不通。因为围观者全是大男人,谭香连跳了几下,也没看出个明堂。她问路旁卖糕的大婶:“是打架吗?”

大婶低语:“不是。哎……造孽碍…”

谭香好奇,再想往里挤,却被大婶纠住胳膊劝:“小娘子,你可不能看!”

“为什么?”

“哎……造孽啊!”

这一来,谭香更铆足了劲儿要挤进去。她手上提着盛满冰梅汁的小桶,可帮了她大忙。凡是被桶子碰到的家伙,都会寒得不由自主侧身,谭香借此穿过空隙,来到前排。

只听数声锣响,有三个人呱啦喊:“来,快来看活宝‘人犬’啦!举世无双,非人非畜!”

谭香顺势低头一瞅,心顿时被抽紧了:有个黑乎乎大肉团正趴在地上,缓缓蠕动。它人形而犬状,毛发黏结成团。赤裸皮肤本沾满烂泥,被烈日炙烤后,汗出如泥浆。更有甚者,它颈肩都被绕上了细长铁丝,稍一用力,铁丝便深嵌入皮肤,创口血肉模糊,苍蝇直叮。

几个耍把戏的男人从麻袋里放出一只小猴子,再吹几下哨。那穿马甲的小畜牲一跃而上,骑在人犬背部,观众哗然大笑。后生们纷纷逗弄人犬:“爬过来,爬过来!”

人犬忽睁圆眼,对着喊叫者“汪汪”狠吠,小猴子应声掉下,后生们被吓得倒退。

耍把戏的连忙赶上前,勒紧铁丝,抽了它一顿。那人犬挣扎不得,埋头尘土中。耍把戏的将小猴子抱到人犬脖上,拿块烂西瓜引它。人犬望着翠皮白瓤,伸出舌头,艰难爬行。

观众喝彩不迭。怎料到人犬刚要爬到耍把戏的身边时,那厮手一翻,西瓜摔了稀巴烂。小猴子窜上去抢吃几口,人犬动弹不得,发出类似悲鸣的“呜呜声”。

“够了!住手吧!”谭香血气上涌,大喊着跳到圈子中央。

众人吃了一惊,泼皮们乱起哄。

耍把戏的露出大板牙,皮笑肉不笑:“怎么着?小娘子您是来闹场子的?”

谭香毫无畏惧,说:“我没兴趣闹场子的。我就是看不惯!光天化日,皇帝脚下,有你们这么折磨活物的么?不管它是个啥东西,人要有个良心。你靠它挣钱吃饭,别往死里作践啊。”

她扫视四周人群,冷笑道:“好!老少爷们一大群,心都给狗吃了,光知道看,也不知害臊。”

闹腾人群登时安静,众人暗暗揣测谭香的来历,不敢轻举妄动。

因帝京城是男人的世界,罕有这般大胆的妇人,况她又生得丰韵,分明是良人打扮。

独耍把戏的沉不住气,刚想破口大骂,却见谭香抽出把小银刀,对着太阳吹了吹。

谭香想了想,问:“这只人犬你们从哪里弄到的?谁许你们在京里耍它?”

“嘿嘿,我们吃这行饭,走南闯北多少年,还用得着谁盖印签字?这只人犬是去年六合县发大水后出现的怪兽。它躲在山中,凶猛无比,我兄弟几个费了大劲儿才把它抓到的。”

“呸!你胡说!我正巧是六合县出来的,我怎没听过这故事?”谭香换上乡音说:“你别当我不好意思看,我看得清清楚楚呐。这人犬是个公的,站起来就像个男人。你们信口雌黄,八成是拐带百姓,施以邪术。你即刻放了它,要不然我击鼓报官去!”

耍把戏的使个眼色,他俩兄弟摸到谭香背后,围观者内有人提醒:“娘子小心!”

刀锋一闪,谭香转个身,已跑道人犬旁边。

耍把戏兄弟“哇呀”一声,俩个鬓毛都被削去了半截。

穿马甲的小猢狲咧嘴直乐,对着地上头发丝儿撒了泡尿。

围观者忍不住笑,觉得这幕要比耍人犬还要难得。几个长者站出来,数落起那耍把戏的人。

谭香脸被日光晒得火辣辣。她收刀蹲下,打开小筒,放在人犬的面前,叹气说:“喝吧!”

人犬先是龇牙,再把嘴巴凑到桶边,舌头舔舔,猛饮起来。

谭香想用刀片割断人犬背后的铁丝,但它异常警觉,跳起来好像要咬人,

谭香只好放弃,想到身边没有帮手,嘟哝道:“哎,可惜阿墨不在。他最善心,不会不管,也不会没辙。”

马蹄纷乱,一骑官差赶到。众人作鸟兽散,耍把戏的来不及跑,被衙役当场抓住。

谭香道:“啊,有人报官了么?这人犬快被折磨死了。我是六合来的,那边根本没有……”

她说了一通,官差连连点头。

耍把戏的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自认倒霉,但他们口口声声咬定人犬是从六合县山中捕捉的。

官差命耍把戏的把“人犬”赶进他们带来的囚车。谭香追上去:“你们要带它上哪儿去?”

官差稍作犹疑,回答说:“我们——是京兆尹府的。”

谭香点头。这时,囚笼里的人犬朝她“汪汪”几声,脏兮兮眼角不知为何湿了。

谭香没奈何,看着差役远去。没想到自己这回出头,会让旁观的蒙古王子缠上……

说到这当口,谭香有点吃不下去,她托着腮帮望向丈夫和宝翔。

苏韧忙收拢笑,凝眉道:“可怜!世间光怪陆离的事太多,千手观音都普度不过来。属我知六合县底细,哪会有什么人犬呢?”说完,他挑块最嫩的兔脯塞苏密嘴里。

宝翔想到“人犬”血统,猛吃几根干辣椒,拍案道:“放心!等会儿我上京兆府瞧瞧去。”

苏韧替苏密抹了抹嘴边的油,淡淡说:“怎么说都是条命,既然阿香关心,我们自然要知道结果。只是,锦衣卫和京兆府不同衙门,宝翔你才返京便大驾亲临,怕惹起闲话。”

谭香哧鼻:“这有啥好闲话的?”

宝翔打着哈哈,已明白苏韧不希望他插手此事,怕让人联想引出《青华仙册》的秘密。但若任由人犬自生自灭……不仅是活活造孽,也是伤宝氏皇族阴德的事……

苏密嚷嚷:“爹,我要解手!”

苏韧问宝翔茅房何在。宝翔向沿池的草垛一指:“金鱼池近在眼前,哪还费心挖茅坑。”

苏韧抱着儿子下棚屋,只剩谭香和宝翔。谭香停了咀嚼:“大白,你和阿墨瞒着我什么?”

宝翔哈哈,当然说没有。

谭香不追问,喝了口汤,话锋一转说:“大白,你晚上别去京兆府了,先回家吧。你几个月没见嫂子了?要是我,男人成天在外面野,我非气疯杀人不可。嫂子无论如何,总还替你看着王府,撑着面子呢。”

宝翔没想到谭香会说到个。这次去草原,他特别小心,防着美人计。长夜里塞外北风呼呼,他想起每个女人。陈妃虽性情冷淡,言语凉薄,但到底没伤天害理过。可惜俩人从没看对眼过,越离越远。他叹道:“我和她讲不来。她根本不待见我!”

谭香说:“既然你不待见她,她为何要待见你呢?你待见她,她自然会待见你了。”

宝翔摇头:“我发痴要去讨好她?哈哈,既然她不待见我,别想我待见她。这事你甭管,人还能管到命?”

谭香瞪眼珠:“这怎么是命?如果你命里烂桃花多,可以找高人劈的。我听金婳婳介绍:虎坊桥有个黄大仙,劈桃花灵验极了。夏至时我花了五两银子,请大仙把我家阿墨一生中的烂桃花全都劈了。见一朵,劈一朵,一朵不留……你别笑,心诚则灵嘛,下回告诉你媳妇!”

宝翔心想告诉她才出鬼!纵然桃花满城飞,断不飞进唐王府,就算对得起那一位“贤妃”啦。

他总觉得和谭香八这些,尴尬得很。他张望四周灯火楼台,又惦记起今晚的重要节目来。

老板跑堂送冰盏上来,悄悄道:“大王,您盼得来了!”

宝翔高兴对谭香说:“我还有神秘礼物送你,且等着!”

他鹞子翻身,踏上平地,飞到小馆门口,果真有顶不张扬的凉轿停着,家丁都是蔡府的人。

宝翔兴冲冲掀帘门:“叙之,你真给足我面子!孩子都来了吗?”

轿子里不是蔡述,乃老管家蔡宠。

蔡宠躬身道:“殿下恕罪,主人不能带小祖宗和小姐赴约,让在下代他谢您。主人说:‘皇子不便与庶民同乐’,等您有空上门再叙关外见闻。”

宝翔仰天“哈”两声,心里骂蔡述个狗血喷头。自己早为中原节谭香母女团聚下了帖子,蔡述没有不答应。天底下哪有这么晚回绝的道理?偏蔡某人做得出来。

他回答:“有劳回复蔡阁老:‘亲王不便与外官接触’。关外见闻,我只能向万岁亲禀。”

蔡宠明白他生气。他奉完公以外,加几句私话:“殿下莫恼,主人一向这个脾气。其实今儿真不方便,府里姑老太太热伤风,连带小姐也发烧……主人等着您来。”

宝翔错愕,蔡宠点到为止,拱手作别。

光点升空,烟花万重。今晚因宝翔安排聚会,金鱼池附近藏着十小队锦衣卫专放焰火。

宝翔垂头回到棚屋,苏韧忙着陪儿子观焰火。因有唐王爷赞助,本次节日烟花格外灿烂。

谭香笑咪咪望着天空:“大白,神秘礼物好漂亮!多谢你了。”

宝翔暗自叫苦,不能开口说实情,只好抡起巴掌,拍死了三只无辜的蚊子。

他发誓:这回偏不去见蔡述!至少在最近——打死也不去!

宝翔和苏韧夫妇分手后,看天色还早,直接去北海帮聚会的得意楼。

他风风火火上楼,一班兄弟竞相举杯欢呼老大归来。雷风喝高了,头顶抹布,跳爪洼国土风舞。有堂主半醉,靠柜台上码银子,囔囔:“我请客,全都算我的,谁跟我抢,我……我跟谁急!”

宝翔瞅准蓝辛,拉他到一边:“老四,你才遇到金文文了吗?”

老大煞有介事,蓝辛不敢怠慢:“今儿是过节,他来这露了会面。老大你晓得,老五每晚雷打不动要准时歇息的……出事啦?”

金文文在北海排老五。他非但是小报《暗香》幕后主编,还兼当着京兆府衙门幕僚。

宝翔摆手:“老五有没有说起京兆府异常?譬如……抓了什么。”

蓝辛蚕眉抖动:“老大消息好灵通!他们才抓了人,你便知悉了。这事明日定会全城热议。”

宝翔摸摸鼻子:“你确定他们抓得是‘人’,不是狗?”

蓝辛不懂:“虹楼的老鸨和龟公,怎么能是狗呢?他们因为红牌姑娘楚竹失踪,大闹京兆府。惹得府尹发怒,全给扣了。以为上面有人,便可以和京兆府对着干?大错特错。我看抓得好。虹楼纸醉金迷多少年,也该关张些日子,并可肃清官声。”

宝翔纳闷:“嗯,那楚竹失踪了?……你和我说的可是两码事。你听过‘人犬’么?据说京兆府刚抓了只‘人犬’。”

“人犬?好稀奇!五哥没说起。要是他们真抓了‘人犬’,老五肯定会跟我提到吧。”

宝翔点头。蓝辛环顾左右:“老大,关于瓦剌,我们……”

宝翔才要开口,小飞扯着家童小云冲进屋。

小云眼泪汪汪,直喊王爷。

宝翔急问:“啊,府里出事了?”

小云耳语:“王爷,可了不得了!王妃投水自杀了!”

宝翔奇怪好端端如何出这种荒唐事,问:“人死了?还是没死?”

小云声音拔高:“我出门时还没死。您再不回家,可说不准!”

蓝辛眼明手快,把小云嘴巴捂牢,嘱咐:“家丑不可外扬!”

宝翔一闭眼,拍了下蓝辛肩膀。他揣着疑惑,快步下楼上马,直奔王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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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节烟花未散,唐王府中冷冷清清。

伺候宝翔那票人,一窝蜂挤在门廊里听消息。

宝翔心急火燎朝里迈,问:“出了何等邪乎事?好端端闹将起来?”

无人敢应声。

宝翔一不留神,踹到堆墙角的纸灯笼。

他高骂一声,叫小云:“他们不说,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不老实招,我打折你这小崽子的狗腿。”

小云在众下人面前没了脸,气得炸毛,扁嘴道:“王爷拿小的撒气做甚?我平日不大跟您出门的。今儿事,按理您当主子的比小的奴才清楚。打吧,打死最好!大过节的,咱府里主子还寻死,俺们奴才有啥活头!小的死不足惜,只,要,您,解,气!”

他话刚完,宝翔已大怒红了眼,抡圆臂膀,对那小子头“噼啪”砸下去。

小云呆住,吓得差点尿。等宝翔走远了,他才发觉王爷是用个纸糊灯笼砸得他。

他自恃为亲信,头回受大委屈,不禁悲从中来,放声痛哭。

宝翔跑到王妃住的院子。丫头媳妇早黑压压跪了一地。陈妃寝室外,她奶娘带着陪嫁的几个丫鬟,哭天喊地,连声求里边:“王妃,开开门吧!老身急死了呀。苍天不开眼,让花容月貌,知书达理的相府千金,嫁到这种不是人呆地方,嫁给那种没良心,皮比城墙厚的丈夫……好比鲜花插牛粪,秀才遇到兵,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老天爷纵然要收,也要先收他,不会先收王妃啊……呃?”

她看“没良心”王爷站在面前,不得不住嘴。眼神怨毒,像要把宝翔活吃了。

宝翔初婚时不懂事,专管陈妃奶娘叫“老太婆”,这么多年了,也懒得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