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韧赞道:“好神气啊!你娘儿怎还不睡呢?”

谭香面色红润,鬓边金钗一步一摇,过来说:“还睡呢?我们连衣服都不得换,一拨客人接着一拨,全是来送月饼的。去年我也没见你有这么多朋友啊。”

苏韧失笑,没想到大家动作那么快。他举目问:“月饼在哪里?”

“还剩两盒。其余我都送掉了。第一个客人走了,第二个来。我把第一个的月饼送给第二个,第二个的月饼送给第三个……不然暴殓天物么?非但我们,连这一片的老鼠都吃不完呢。”

苏韧皱眉:“盒子里都有名片的。你莫连那个也送人,岂不是失礼?”

谭香咯咯笑道:“你当我还是大老粗么?我如今也认字,知书达理啦!名片我都取出来,放在你枕头下边。因你不在家,我写不成名片,就拿了两种小手工,任客人选。客人都乐得什么似的。苏密,去把抽屉捧过来,让你爹爹见识下我家的‘名片’。”

苏密应声,小心端着个抽屉。苏韧定睛,左边格是一把木挖耳勺,右边格是一把镂花木书签。

他忍不出笑出来,说:“阿香,我真服了你。”

谭香得意洋洋,说:“名片看一次就丢了。挖耳勺和书签就是常用的。我忙见客,自己才打了五盒月饼。两盒净素的我让三叔送给圆然去了,另两盒我让沈大哥娘子拿回去了,一盒咱们留着自己吃。”

苏韧问:“沈娘子来过?卓然也来了么?”

“是啊,她好客气,好贤惠的。沈大哥没来,朝鲜使节来上贡,他忙于接待。沈老爷出京去了,说是忙生意。过节那么多应酬,沈府里里外外全靠她操持呢。”

苏韧沉默片刻,低声说:“嗯……那我中秋也不必去沈家了。”

谭香说:“是啊,中秋合该自个儿关门过,去别人家打扰做什么?”

苏密嘿嘿笑:“娘,你看看我的靴子!”谭香虽看过百八十遍了,依然不吝赞美。

此当口,三叔在门槛外回话:“太太,我去了龙槐寺,寺里人说圆然师傅已动身,去香山碧云寺赏月云游了。”

谭香撑腰说:“他老人家好兴致啊。香山的月亮,比这里好看?我的月饼呢?”

三叔弯腰:“遇到那寺里住持,小的就送给他了。”

谭香笑骂:“三叔你做的好人情,我要孝敬圆然,怎便宜那秃老头去?也罢也罢,他们出家人……”

三叔习惯女主子的脾气,带笑说:“住持收了月饼,十分高兴,他说八月十五早上,寺里也要发十辆大车去香山寺院联谊,现下有辆车空着。若太太老爷不嫌弃,可同去游玩并寻圆然师傅。”

苏韧阿谀道:“娘子的巧手不白费,和尚都请我们搭车。”

谭香笑涡微动,眼一亮说:“阿墨,我没去过香山,不如趁此机会一起去吧?你伤那么久,都没好好休息过,索性去那里缓缓气。苏密呢,你可以穿着新靴子,好多人能看见!”

苏密马上点头。苏韧想了想,也应了。谭香兴奋不已,忙着准备起包裹来。

苏韧心事重重。苏密拿了本书推他:“爹爹,这是什么书?”

苏韧一看:“嗯,这是瓦剌王子给的蒙汉语书。”

苏密歪头说:“沈师傅正在学瓦剌语,我也要学!”

苏韧翻了翻书,鼓励道:“好啊,不如我们一起学。学好外国语,走遍天下都不怕!”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不稀罕番邦语。不过,凡父母都指望孩子多长见识,何况深谋远虑的苏韧呢?他看着苏密,起了一个念头:自己与沈凝官职性格都不同,交情要长久,必须有共同追求才行。沈凝的其他追求,对他都是华而不实。但学习瓦剌语,对自己并不难,而且能教孩子。

他们父子正起劲,在圆窗边的谭香突然停手,叹道:“阿墨你们快来看,月亮真圆!”

苏韧走到她身旁,心里舒坦了不少:“可还不到十五呢。”

苏密踮脚:“哇,很圆。”他对着月亮抬起一条腿,鹿皮靴闪闪发光。

谭香笑呵呵道:“谁说八月十五月儿最圆?我看今夜就够了,未必要圆到满。”

---------------------------------------------------------

中秋节,苏韧全家坐上寺庙包车,远离开京城喧嚣。

碧云天长,山抹烟霞,一辆辆大车轧过黄花地。四野红叶初点,斑驳喜人。

毕竟香山是风景胜地,来赏月的人真不少。车进山道后,因拥堵而停止了行进。

苏韧和儿子正以揣摩瓦剌语发音为乐,东张西望的谭香忽然发出“咦”的一声。

她用胳膊肘捅捅苏韧:“阿墨,后面那贼眉鼠眼的家伙,不是牛大兴么?”

苏韧眼尖,立刻从杂沓的人车里觅到牛大兴之身影。

他一身居士素服,单肩背个药囊,贼眉低垂,鼠目半闭,好副云淡风清之相。

苏韧思忖:牛大兴来香山,一定是来陪他的哪位阔主顾兼冤大头的。自己和他的来往,全都瞒着谭香,此时根本不能打招呼,还是省点心思。

他缩回头,对谭香耳语道:“他应该改邪归正了,随他去吧!”

谭香还有点记仇,轻声说:“呸!有他就没好事。”

这时,苏家的车附近有两个脚夫争路,先是海骂,继而大打出手。

苏韧再张望,却远远对上了牛大兴的视线。牛大兴冲他努嘴一笑,有几分谄媚。

苏韧不好理他,只微微点下头。

牛大兴和一个卖花的小村姑说了几句话,便绕到山坳里去了。

一路颠簸,午后才到半山腰的永宁大寺。俗客们奉上供养钱,被安顿在禅房内。

苏韧还没坐热垫子,献茶的小沙弥告诉他,有个小姑娘在寺门口侯着。

苏韧诧异,跑出去瞧,居然就是那卖花的小丫头。

“你是苏大叔么?牛爷爷让我跟着你来,独与你说:没想到在山里遇见了你,若你要找他,可在今晚上亥时,到附近那棵有名的周柏处等他。”

苏韧问:“小妹妹,你晓得牛爷爷住在哪里?我直接去找他,不是更方便?”

小丫头摆手:“才不是!有人雇牛爷爷进山来采补药,因此牛爷爷住在这片悬崖上的小道观里。爬上去可吃力了。苏大叔你的脚肯定不行的!你看,那悬崖下便是周柏,系着好多红丝带……”

苏韧仰头望崖兴叹,想牛大兴真老当益壮,为了赚钱什么都敢呢。

苏韧夫妇与圆然相见,又游览古寺,又吃斋玩月,尽兴之时,已近亥时。

苏韧借口要找圆然再说说话,独自出了寺门,一步步向周柏走去。

月明星稀,空山鸟语,路旁枫树参差,夜露沾湿行人衣袖。

苏韧到了周柏,远眺寺中灯火,心中颇暖。

对惯于神神鬼鬼的老牛,他并不当真,只打算等上一会儿。

他站在柏树后面,仰望冰月,身心俱有一种被洗涤后的洁净之感。

攸的,他看到头顶那片漂浮着夜雾的悬崖上,有两盏灯笼移动。

过不多久,两个光点对着,停在峭壁边缘的巨石旁。

空寂之中,间或人语飘入风中。沙沙喳喳,令听者感觉玄妙。

夜雾弥散,清光被遮,苏韧想:牛大兴大概在悬崖上会客,不会来了吧。

他怕谭香半夜被惊醒,所以决定返回寺庙。他刚绕出柏树,忽听到头上的悬崖间发出一声尖叫。

他只感到风声骤变,有重物急速下坠。他出自本能,趴在地上。恰在伏地之时,他听到不远处“啪”的一声。雾气里,想是灯笼纸着火,嗤嗤燃起火苗。

苏韧朝着火苗慢慢爬行,终于懂得发生了什么。方才一瞬间,有人坠崖了。

毫无疑问,他会当场殒命,脑浆崩裂。

苏韧无声仰望,悬崖上另一个模糊光点,慢慢移走。

他翻过尸体,心想谭香说对了:有牛大兴便没好事。

从药囊,服装,与身量判断,死者是牛大兴没错。

奇怪的是,牛大兴虽死,一只手依然紧紧攥着什么。

苏韧横生勇气,用力掰开他的手掌。可是,他手里只是一颗金黄圆润的果实,如此而已。

苏韧深吸口气,想抽身逃离,却不料有人将他拦腰抱住。

==========================================================

(本章完毕。9月1日,开学了呀。我们这忽然天冷了……秋天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天气很热很干燥,久违的鼻炎又发了。

我家人有鼻炎遗传史。我中学大学期间连发六年。

记得后来校医院大夫和我脸熟了,便跟我明说鼻炎不可能根治。

据说得鼻炎的,脾气都急。虽脾气温和性子慢的人,也可能得鼻炎。

但我所认识的鼻炎患者,倒几乎都是心直的,性子一个比一个急。

前两天,看了bbc电视剧《新福尔摩斯》,觉得出乎意料的好看。

最开始,看到海报上那两个现代人装束,长着路人面孔的“福尔摩斯和华生”,大失望了下。

不过到正式观剧时,我觉得这两位演员居然越来越“神似”原著里的角色了,令人会心而笑。

原来,外形上的差距,可以通过演技来弥补,这样子把新瓶装陈酒,可能会有惊喜。

如果演员们外形上不贴近原著,表演上又缺乏功底,坏评如潮是逃不掉的。

当今社会上很多人“三六九捞现钞”,反正好评坏评都能花钱买,钱到手,评论谁在乎呢?

《福尔摩斯》收视口碑双赢,但该剧算大坑,下一集要到2011年年底再播了。= =!

======================================================

大家说到鼻炎治疗的各种方法,我几乎都试验过。要不怎么大学毕业后,就不发作了呢。

我记得当时是用了一个冬日吸水法。并不是什么从鼻孔吸进去,嘴巴吐出来那么神奇。

很简单,大冬天早上把冰凉自来水掬手掌里,鼻孔吸入喷出几十次。如是一寒假,果然好转。

瑜伽我也做过一段时间,后来忽然没了兴趣。

可能是瑜伽会瘦身,而我当时太瘦有碍观瞻,决心增肥的原因吧。

游泳肯定能增加肺活量,但很遗憾,我一直没学会。

我家里数位游泳好手。可惜我随我爸,是个旱鸭子。

我从几岁开始,每年夏天都有买游泳池的优惠卡,常抱个彩色救生圈去游泳池玩儿。

别人的玩儿,肯定是去游泳了。我呢,就是套着大救生圈在浅水区附近漂浮,乐此不疲。

曾经有不少自信满满的人表示一定能教会我游泳,嘿嘿,到最后他们都放弃了努力。

现在,我买了一盒治疗感冒的日本矿物盐,每晚用它来泡脚。目前效果不错。

这几天,对一件事感到惊异,就是香港游客菲律宾被劫持事件。

没想到世界上居然有一个国家如此“营救”人质的,开眼了。

☆、难兄难弟

苏韧傻了片刻,手心直冒冷汗,却拖长了话音道:“嗯,半夜三更,冤死鬼还在咱们身边游荡吧?”

抱腰那家伙极有节制的“哈哈”两声,说:“不怕。老兄你那么淡定,鬼肯定更爱缠你!”

苏韧听了,牙根痒到酸。在这种场合下,还能打哈哈说赖话的,除了大白还有谁?

偏他又姓宝。纯粹是宝货一枚!

苏韧缓缓把环腰两只热乎手掰开,道:“对不住,我不喜欢熊抱。你怎来这里了?”

宝翔说:“哈哈,我怎来这里?如果我好好回答你,黄花菜都凉了。我先问你三事:你是凶手么?你愿意凶手瞧见你么?你等在这里,想要报案当证人么?”

苏韧摇头,再摇头,忽然单脚跳起来,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跑!”

宝翔纠住他腰带,说:“一条腿怎比两条腿好使?你不爱抱,我背着你跑吧。”

苏韧平时定有一番做作,此刻却乖乖听话,滑上宝翔的背。

宝翔刚运气,苏韧急急道:“拐,我的拐!不能丢在尸体旁……”

宝翔飞快捡起拐杖,直往前冲。山路崎岖,而夜雾迷茫,苏韧好为自己的安全悬了颗心。然而宝翔到底是有功夫,脚底下始终稳健。直到二人冲入一个大马棚,苏韧才听见他喘了口气。

宝翔把苏韧丢在饲料草堆上,自己坐在他的旁边。草棚里格外寂静,仿佛能辩出人的心跳。苏韧仰头,扑面有几匹马喷出的热气。他问宝翔:“你何时开始跟踪我?”

宝翔翻白眼,答:“你们能来香山,我不能来?我岳母一家每逢中秋,常来碧云寺借宿赏月,我自然要车前马后照应着了。到了这儿,听手下人汇报说你们一家在那寺里安顿。虽然凑巧,我也不会自讨没趣来招你不待见。吃完晚饭,你可以出来散步,我为啥不行呢?两间寺庙离得近,我朝你走,你朝我走,因此我正好瞧见你在周柏下转圈。看你像是在等什么人,我心里面好奇,所以就躲在附近休息下喽。没成想,你等来一个摔死的人,且还是牛大兴这位骗子居士……。哈哈……真是……哈哈……”

苏韧冷面说:“亏你笑得出来。合着你五脏六肺就是床烂棉花,成天弹得出破响声,难听!”

宝翔气道:“哈哈,笑是我的生存之道,你又懂什么?别说目睹凶案,就是本大爷死到临头了,我照样哈哈大笑。”他正对苏韧清亮眼眸,心里一凉,不禁短气:“……不过,方才我笑,是因为我实在想不透气其中的奥妙。我曾想过爬上去看看那个凶手是谁,但夜雾太大。我们上不去,上面人也下不来。待明早雾气散去,上下山的各色人便会涌满山路……石头,你在牛大兴的手里面掏到了什么?”

苏韧从腰带里取出夹藏着的果实,递给宝翔看。

宝翔端详了一会儿,说:“这是元宝枫果,每到九月成熟,香山满地都是的……什么都说不明白……”

苏韧喃喃:“是啊……牛大兴要是不死,一定会有很多告诉我们。现在他出入不少达官显贵的家,会有不少人知道他。以后,人们都会以为他是雾夜采药失足跌下悬崖而死的。但弄死他,对谁有好处呢……”

宝翔说:“也许他发现了那家的秘密,借机敲诈谁?也许是山上道士与他有夙仇,报复谋害他?”

苏韧摇头,他想:如果牛大兴对怀有不良之心,当然是全程悄悄行事,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请自己到周柏处见面。老牛事先应没想到会处于死亡危险中,不然以他的经验,肯定处处防备,跑得比兔子还快。他究竟为何到香山来?他又为何要约自己呢?自己最近只拜托他一件事……难道与那个人有关?死者不能说话,与死者最亲的牛大娘呢?

他越想越乱,却不得不想。他恨不得插上双翅,赶去鸳鸯胡同,一探究竟。

耳边又想起“哈哈”声,苏韧偏过头,宝翔道:“哈哈,我在想……既然我有大食骏马两匹,好车夫一名。天亮前到京城打个来回,也还来得及。咱们坐在这里搜肠刮肚空想,不如去找牛婆子套几句话,兴许能抓住什么达官贵人的把柄,茶余饭后当个谈资。你觉得呢?就这么办吧!”

还没等苏韧答应,宝翔已冲出马棚。苏韧笑,想有钱人就是随心所欲,不过也正中自己下怀……

不多久,宝翔拖了个少年进来,正是北海帮小飞。小飞绝不多话,只点个头,忙着套车。

宝翔凑近苏韧道:“我已让心腹暗暗去给阿香报信,说你正在帮我料理棘手事,凌晨才回去。”

苏韧正色:“多谢。”

宝翔哈哈笑,低声道:“你我结拜兄弟,焚香发誓过同甘共苦的,何必言谢?”

苏韧微微一笑:“你恐怕不知,小时候那回,咱们结拜完了,你转身拉阿香去玩,我把我那根香掐灭了。我跟阿香早拜过天地,不勉强与你做兄弟!”

宝翔握拳,看不出苏韧脸上的真假,他只能当他说个笑话。他等小飞完事,把苏韧往车内一塞。

午夜过后,香山到帝京路上,依然有车辆来往,可唯有宝翔这辆快得出奇。

宝翔是王爷,因此车里美酒烧鹅,□□小说,一应俱全。不过宝翔趴在位子上,拉出个乱糟糟的柜子来。他翻了半天,把一大团东西朝苏韧膝上扔,说:“就是这个。我无所谓,你随便挑。”

苏韧看,是两件打了补丁的破旧衣衫。宝翔解开自己的衣扣,脱下锦袍,弄乱发髻,笑道:“这时候在北京胡同里,只有更夫和乞丐不惹眼。我比较有流浪气息,你比较古板,你来当更夫好了,哈哈哈,不行,你现在跛脚,还是你当乞丐像……”

苏韧并不反对,换上了乞丐服。宝翔手上又多出个小瓶子,催促:“你张嘴。”

苏韧前所未有的配合,咀嚼几下。原来宝翔给他吃的是大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