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小沙从每一排座位前走过,弯腰鞠躬向每一位乘客行礼,很诚恳地说道:“谢谢您,好心人!”不论对方有没有给钱,他都会如此说,假如对方给钱了,他还会加一句:“太感谢您了,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不再做一个危害社会的人!”

小沙是一位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身材健壮挺拔,穿着一件短袖衫、长短裤,全身肌肉轮廓分明,五官也很英俊,棱角分明中稍显粗犷,论颜值是相当不错的。他鞠躬说话时,抬眼与每一个人对视,目光很坚定坦然,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反倒看得很多人都不好意思了。

从车厢里一路走过来,丁齐发现他根本就没有落空,在每个位置都有收获。空调普快列车和后来的高铁不一样,是两排座位面对面排列的格局,中间有个小茶桌,过道的一侧是六个座位,另一侧是四个座位,这十个座位构成一个小单元。

整节车厢有十二个小单元,但是在靠近车厢连接处各缺了一个座,所以整节车厢是一百一十八个座。说小沙根本没有落空,是指他在每一个小单元的过道左右两侧,一边的六个座位和另一边的四个座位中,都会有人给钱,最少也收到了五十,大多都是一百或往上。

还有一位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妆化得很妖娆的女子眼圈都红了,从钱包里直接抽出一叠钞票,看样子至少有五、六百,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男人就应该好好干,老婆跟人跑了也没关系,只要努力把日子过好,还可以再找更好的!加个微信吧,还有什么困难可以再和我联系。”

小沙过来的时候,已经把手机交给范总了,此刻摇头道:“我从监狱里刚出来,还没买手机,不知道怎么加微信。”

那女子道:“没关系,我先给你留个电话,通过号码就能加我的微信。”她真写了张纸条交给了小沙,而小沙称谢收起。”

不知何时,方才离开的乘务员又回来了,就站在丁齐的身边,见到这一幕并没有阻止。当小沙快将一节车厢走到头、朝这边过来时,乘务员居然扭头又走了。

一节车厢走到头,最后一个人就是站在那里的丁齐。小沙的目光看了过来,两人之间有一个对视,丁齐感觉对方的目光带着一种压迫感,既是在祈求更是在询问。还没等小沙鞠躬说话呢,丁齐很自觉地主动摸出钱包,掏出一张钞票就递了过去。

小沙当即就是一愣,他倒不是惊讶于丁齐的动作,刚才不少人都是没等他开口就主动掏钱了,而是丁齐这张钞票与众不同,紫色的,只有五块。

丁齐也不富裕,碰见要饭的给五块钱已经不少了。但他今天可不是打发要饭的,心里也很清楚,对方其实是在编故事,但还是心甘情愿地掏钱了。丁齐今天掏的是买票钱,也可以说是听课费,火车上的这一出,对他而言也是一节生动的心理专业社会实践课。

尤其是最后这位小沙,表现得很精彩,值得花五块钱一听!小沙拿到的钱比刚才两名同伙多得多,他的形象与颜值确实占了很大的便宜,但更重要的是讲的故事与表现的手法更高明,或者说套路更精。

小沙惊讶的神情一闪即逝,假如换一个人并不容易注意到,却逃不过当时已是心理咨询师的丁齐的眼睛。小沙接过钞票鞠躬道:“太感谢您了,我会努力的,不能再……”

丁齐摆手道:“不客气!”随即一侧身与他擦肩而过,快步穿过两节车厢,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了。他还要等着偷听下一出,也就是那位范总的总结发言呢。

范总等人很快就回来了,点了一下刚才小沙的收获,居然不多不少是三千零五块。那五块钱的零头有点煞风景,就是丁齐给的。

一节车厢里坐了上百名乘客,也不可能每个人都给了小沙钱,尤其是几人结伴同行的,其中有一个给了钱,其他人往往也就不掏了,还有人是怕给少了不好意思,所以干脆就没给。尽管是这样,收获已经相当惊人了,只有短短不到二十分钟的工夫啊!

按照范总刚才的“指示”,小沙将一千块钱连同那张写着号码的纸条自己揣了起来,剩下的两千零五块则交给了范总。

范总掂着钞票道:“你们看看,这就是差距!知道小沙为什么成绩这么出色吗,因为他将事业做出了境界。给小袁的钱,是在帮助一个人;给小朱的钱,是在救助一个家庭;而给小沙的钱,是在挽救整个社会啊!

这次社会实践活动,既是培训也是考核,实践出真知,也是实践最有说服力。我就在这里现场宣布,小沙升任新部门的经理,也是你们这个项目组的负责人……大家就不用在这里鼓掌了,等回到公司后要好好干,多向小沙同志学习!”

小沙谦虚道:“多谢范总,这都要感谢范总的栽培。”

小袁嘟囔道:“小沙都跟了范总好几年了,当然学到的很多。我是新入职的,很多东西还来不及掌握呢。刚才那一出,是范总早就教过小沙吧?”

小沙拍着小袁的肩膀道:“跟着范总的时间越长,收获就越大,只要努力,就会进步。”

范总则很认真地说道:“我的确培训过小沙好几年,但俗话说得好,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刚才都是小沙自己的临场发挥,这就能看出专业水平了,素质就是境界啊!收拾收拾,我们下一站就到了,先找个地方庆祝一下新的部门领导上任,今天小沙请客。”

这是三年前,丁齐在火车上的经历。做梦也想不到,天底下竟有这么奇葩的公司,以培训和考核市场营销人员的名义,老板带着下属员工跑到火车上去“要饭”,而且还说得那么振振有辞。当时那三名员工的要饭套路也是花样百出,令丁齐大开眼界。

这得多厚的脸皮啊!这样的公司、这样的老板,培养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丁齐当时和那位范总打过一个照面,印象非常深刻,因此今天一见面就能认出来,正是出现在叶行办公室中的这位范仰先生。听说他是江湖要门传人,丁齐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呢!丁齐道了一声久仰,又寒暄了几句,接着谈起了正事。

谈话中提到了一件事,令丁齐颇有些意外。原来叶行要寻找方外秘境,并非完全是他本人的突发奇想,最初的起因竟与这位范仰先生有关。

叶行很羡慕博天集团老祖宗施良德的传奇经历,对他早年的发家史颇有研究,因此了解到江湖八大门的存在,也通过各种渠道去结交江湖人士,并以疲门传人自居。

范仰就是叶行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当初算得上是叶行刻意结交,他们在市场营销业务方面还有过几次合作。通过范仰,叶行了解到更多江湖八门的内情。

大约是一年前,叶行请范仰喝酒,席间提到了他的爷爷,讲起了他爷爷早年在赤山寺的见闻,并说出了自己的怀疑,认为赤山寺另有藏宝之地。叶行原本只是当个故事讲讲,显得自己很有见识,但是又过了几个月,范仰却特地约叶行吃饭,告诉了他一件事。

范仰告诉了叶行,解放前的赤山寺住持张锦麟的事迹,重点是张锦麟捐赠了一批珍本古卷给境湖大学图书馆,其中有一卷《方外图志》,上面很可能记录了赤山寺藏宝之地的线索。范仰还明确告诉叶行,自古传说,境湖市有普通人不知道也看不见的神秘之地,并推荐叶行去找一个人“帮忙”。

范仰可是正经的江湖要门传人,他说的话对叶行是个莫大的诱惑,而范仰推荐叶行去找的人,居然就是丁齐!

044、八仙过海

丁齐怎会知道这些?通过谈话中只言片语的总结。比如范仰坐下后,便拍着沙发的扶手笑着冲叶行道:“叶总,我当初听说了你爷爷的故事,回去就查到了赤山寺的很多记录,告诉你去境湖大学图书馆找线索,还向你推荐了丁齐老师。我的判断果然没错吧,现在真的找到线索了!”

这个情况,叶行可半点都没有提过,丁齐用疑问的眼光瞟了他一眼。叶行也有点尴尬,似掩饰般的冲范仰道:“范师兄,当初你也就是提了一嘴,说是了解赤山寺住持的一些情况,有一卷《方外图志》可能被捐赠到境湖大学图书馆了。

但是吃完那顿饭之后,你就没管过这事了,都是我在忙啊。我好不容易请来了丁老师,让他相信有这回事。后来我们总算找到了《方外图志》,我又想办法请来了石师弟。现在石师弟修复了古卷、查到了线索,这可都是别人的功劳,范师兄好像没出多少力啊?”

范仰反问道:“调查张锦麟的事迹,难道不是出力?这可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我又推荐了丁齐老师,没错吧?不说别的,你当时想搞心理专科门诊,丁老师可是金牌专家啊,而且《方外图志》也是丁老师找到的,我提供了最重要的线索。”

丁齐插话道:“范总,你我素不相识,你怎么想起来向叶总推荐我呢?”

范仰笑道:“丁老师可是大名鼎鼎啊,事迹流传全国,一度轰动得很。我听说过你,又有什么好奇怪的?而且我是做市场营销的,最擅长打听消息,后来我听说丁老师到境湖大学图书馆工作了,也恰好知道叶总想找一位心理门诊的坐镇专家,就好心给你们牵了个线。”

丁齐忽觉后脑勺有点冒凉气,这才见识到真正的江湖八门传人的厉害!石不全也是正经的江湖八大门弟子,但他是个资深技术宅男,可能各种江湖套路也是懂的,但并不喜欢算计人,只是爱好研究各种东西,而这位范仰可不一样。

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甚至面都没见过,就能通过种种间接的手段,不知不觉中遥控你的行为、利用你达到他的目的,这也太……丁齐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丁齐原先觉得叶行的套路深。叶行看似坐在办公室中什么都没干,自有丁齐把《方外图志》找到了,又有石不全把古卷的内容给修复了、解读了其中的内容。可回头仔细想想,叶行毕竟还亲自登门拜访了丁齐,并聘请丁齐到心理专科门诊工作,一步步试探下来,才有了今天的结果。

可是范仰倒好,就是调查了一番各种背景信息,然后请叶行吃了顿饭、说了件事、推荐了一个人,他本人就不必再做什么了。

对于范仰而言,此事成与不成都没关系,就算没找到线索,他本人也没有任何损失,反正也不用他来操心,假如达到了目的当然是更好不过。对于这种本就很不靠谱的传说,范仰无论信和不信,都不妨碍他调查一番,然后利用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来达到印证目的。

丁齐可亲眼见识过范仰这位江湖要门弟子的套路,仅仅是培训了一个下属员工小沙,短短二十分钟时间,就在一节车厢里要来了三千块。和这种人打交道一定要小心,说不定被他卖了还得帮他争取卖个好价钱呢。

当初在火车上,范仰分明是行骗,而且连他本人都没出面,可是那么多人还不都是踊跃掏钱了?假如这次行动的参与者只有范仰,丁齐肯定是不想和他单独合作的,还好另有他人。石不全并不是范仰找来的,而朱山闲又是石不全早就认识的朋友,接下来的事情不可能是范仰一个人说了算。

其实“探索”进展到了这个程度,已接近于发现真相前的最后临门一脚,丁齐也绝不愿意放弃。他总想见识一番传说中的方外世界是什么样子,到这个地步谁也不愿意被撇开。

范仰看着丁齐,饶有兴致地又问道:“丁老师是位出色的心理学家,网上还有人说您是催眠大师,我早就佩服的要命。可还有一件事情我很好奇,我们这些人当中,最坚定不移相信方外世界存在的,如今应该就是丁老师你。

原本叶总还担心,怎么说服你相信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愿意帮着去图书馆找东西,但你后来主动去找他了。如果说我们这些人当中,有谁已经亲眼见过方外世界的景象,恐怕也就是丁老师了。

听说你是在做心理治疗时有所发现,根据专业知识自己做出了推断。虽然叶总已经对我介绍过情况,但我还是很感兴趣,想与您本人单独聊聊,让我也长长见识、开开眼界,知道想找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这也没什么不能讲的,丁齐先后进入了田琦、涂至、卢芳的精神世界,见到了同样的场景,这三个人在现实中的生活轨迹并没有交叉,也排除了来源于影视作品的可能性,那就说明他们在现实中到过同样的地方。

关于这个发现,丁齐已经告诉了叶行、石不全、朱山闲,今天也不妨向范仰介绍一番。

丁齐并没有说出自己那种独特的天赋,反正深度催眠状态下的事情很复杂,换一种方式去描述也没问题,反映的是人在潜意识中看到的景象,他再转述一遍就是了。范仰听得是啧啧称奇、连连赞叹。

三人一起叫外卖在办公室里吃了晚饭,事不宜迟,决定明天上午就到朱山闲和石不全那里汇合,根据最新得到的明确线索,去寻找那名为小境湖的方外世界。已修复的古卷上明确无误地标注了“小境湖”三个字,与丁齐查到的古代游记内容吻合,从考证角度已经可以做出确认了。

第二天一大早,范仰开车捎上叶行,丁齐开车约好了在半路汇合,三人一起来到了雨陵区的南沚小区,事先已和朱山闲打好了招呼。朱山闲和石不全都在这里等着呢,小楼中却多了另一个陌生人,至少丁齐原先并不认识。

范仰和叶行见多了一个人,都不禁眉头微皱,朱山闲则笑呵呵地介绍道:“这位谭师弟,你们应该叫谭师兄,是江湖火门传人,我的好友,这次我特意叫他一起来帮忙。”

那人上前自我介绍道:“我叫谭涵川,是中科院生物力学研究所的研究员,是老朱告诉我的,说这里有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值得研究。”

丁齐有些意外道:“您是中科院的研究员?科学家呀!”

谭涵川很憨厚地答道:“不是中科院的研究员,是中科院下属生物力学研究所的研究员。可不敢称科学家,只是一名最普通不过的科研工作者。”

丁齐:“那您应该是北京工作,特意大老远赶过来的吗?”

谭涵川:“我在上海工作,生物力学研究所在上海也有机构,坐高铁过来很方便,也就两个小时,我这次特意请了个长假。”

问什么答什么,不吹牛不忽悠,这位江湖火门传人,看上去三十多岁,很是憨厚甚至稍显木讷笨拙,就是一副搞科研的书呆子模样。但丁齐可不敢认为对方真的笨,江湖八门传人就没有一个简单的,否则恐怕连门都入不了。

比如石不全,典型的技术型资深宅男,但人也相当聪明,虽只好研究不爱耍心眼算计,可并不代表他不懂各种套路门槛。当初石不全特意住到朱山闲这里来修复古卷,是到达境湖之前就自行安排好的,很可能就存了另外的心思,不想事事都听叶行的摆布。

现在就看出石不全这一步棋的后招了,朱山闲参与了进来,然后又找来了老朋友谭涵川。

范仰带着叶行上前和谭涵川很热情地打招呼,互相做了介绍。范仰还笑着对朱山闲说:“朱师兄啊,我们找的地方很隐秘,这件事情也是私密,知情范围要控制,就没有必要再把消息扩散给更多人知道了。”

朱山闲的笑容和蔼,连连点头道:“我知道,当然知道的,谭老弟与我相交多年,且得了火门的真传,绝对不是外人。有他在,能帮很大的忙,什么事情也能处理得更安心。如果没有意外状况,我们就不必再扩散消息了。”

几人表面上一团和气,新来的谭涵川也显得老实本分、话并不多。可是丁齐看在眼里,却感觉朱山闲好像是早有准备,或者说有他自己的想法。这也难怪,朱山闲以前就认识范仰,身为爵门传人当然更清楚江湖套路,和范仰这种人打交道怎会不多留个心眼呢。

官场上讲究站队伍、建立与培养自己的派系势力,而眼前的场面就能看出点苗头了,这下范仰和叶行都尴尬了。叶行原先一直以此事的主导者自居,确实也是他从头到尾在撺掇,但幕后还有一个设局操盘的范仰。范仰正式露面后,恐怕也想将所有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里。

石不全虽是叶行找来的,可是他的关系显然跟朱山闲更近。而朱山闲原本是个局外人,被石不全拉进来后,又找来了谭涵川,这三人应该是同一条阵线。在其他人看来,叶行、范仰和丁齐应该又是另一条阵线。

这样的话三对三,哪方势力都不会占据主导地位,只能平等合作。

丁齐甚至还有一种感觉,假如再过一段时间,朱山闲这个原本的局外人,恐怕就能彻底掌控局面,无形中成为此次“探秘行动”实际上的主导者。这些江湖高人,个个都不简单啊,和他们打交道,最好别自作聪明玩什么心眼。

但丁齐倒也无所谓,他就是个心理学家,与这种擅玩心计者打交道最好的方式,就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动其他多余的念头,也就不会被绕进去。明智的态度恰好就是那句古话——敬以直内,义以方外。

丁齐并不想争夺什么,也没有什么贪念,他只是一个发现谜题的人,想解开谜题。有这么多身怀各种秘术绝技的高人参与,当然是最好不过。

且不提这个团队中有些微妙的派系关系,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为同一个目标聚在一起,首先还是要干正事。简短的寒暄之后,朱山闲便摆出了一堆东西,有南沚山森林公园的高清地形图,还有从区水利局借来的测量仪器。

石不全修复的古卷内容已经放大打印出来,铺满了整个桌面。谭涵川负责讲解道:“古代的地形示意,很难判断准确的坐标,但是图上标注了甲乙丙丁四个点,都描述了详细的地形地貌特征,旁边还有图画示意,需要我们到山中去找。

我和老朱昨天已经进了山,根据图画和标注,找到了那四个点,今天还要上山做最后的确认,并测量出小境湖具体的坐标。既然人手已经齐了,现在就可以行动了!”

丁齐插话道:“你们已经找到了那四个点?图我看了,南沚山森林公园我也很熟,已经大概认出了三个点,不知道和你们找的是不是一样?”

朱山闲:“我们也不能算准确找到,只是有大概的目标,所以需要做最后的确认。丁老师发现的三个点,能不能把大概位置在地图上标出来,看看与我们找到的是否吻合?”

丁齐用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三个小圈,解释道:“其实离这里都不远,我回忆起的三个点位置,最远也不超过两公里。”

谭涵川连连点头道:“和我们找到的地方是一样的,这里还有最后一处。”说着话他用铅笔在地图上添了一个位置,“这样四个点都齐了。”

范仰惊讶道:“离我们在的地方这么近!这个最近的乙点好像还不到几百米吧?”

乙点就是谭涵川刚刚补到图上的,他点了点头道:“确切的说水平距离三百七十米左右,等高距离十九米左右。”

石不全拿着直尺和铅笔,将地图上的甲点和乙点相连,又将丙点和丁点相连,指着两条直线的交叉位置道:“你们看,这是哪里?”

范仰与叶行同声惊呼道:“这不就是我们在的位置嘛,老朱家的这栋小楼!”

朱山闲摇了摇头道:“地图上这么画线,误差很大,有可能都偏出一个小区了,我们要实地测绘才能定下准确的坐标,今天就是要干这个。”

丁齐:“那还说什么,我们赶紧上山吧,我今天连登山装备都带了。”

众人开始收拾东西,朱山闲留在这里负责举标尺,谭涵川与范仰各自背起一个三脚架,石不全和丁齐各自拿起一个装着水准定位仪的箱子,再带上叶行一起出发了。谭涵川手拿一柄砍刀带路,却没出门,而是冲后院去了。

范仰喊道:“老谭,你走错了吧!还要去后院拿什么东西吗?”

朱山闲笑道:“路没错,我在后院开了扇门可以直接进山。”说着话也拿着标尺杆进了后院。

范仰一进后院便叫道:“朱区长,您怎么在这儿开了扇门?没人管你吗?这可是利用职权啊!”

石不全在一旁打趣道:“这个别墅小区,管理非常人性化。再说了,这扇门又没有影响到别人。”

这个小区的管理虽然松散,但也是封闭式的,其东、西、北三面的围墙为格栅式,而南面是一道实心砖墙,墙外便是绿地山林。朱山闲家这栋小楼在小区的最后一排,后院的南墙便是小区的围墙。

墙上开了一道门,像是老式庭院的双扇后院门,通过这道门可以直接走出小区进入南沚山森林公园,等于是擅自将小区的围墙打了个洞。

南沚山森林公园是收门票的,不算太贵,一张二十,其中还包含五元人身意外保险。但是南沚山的范围这么大,不可能修围墙圈起来,附近的农民知道很多条小路可以上山,而且他们平日进山也根本不需要买票。

几个收费口都设在进山的游览路线上,沿着修好的台阶可以顺利到达公园内几个著名的景观点,不会有什么危险,也能避免迷失方向。门票收入用于公园内的景观建设,还有支付给保洁、保安人员的工资,这就是朱区长在任时做的事。

在此之前,南沚山森林公园只是一座野山,经常有驴友在山中出意外。今天丁齐等人从朱山闲家的后院进山,也当了一回野驴子。(注:野驴子,坊间用来称呼绕路逃票进风景区、或擅自深入未经开发山野的所谓驴友。)

朱山闲打了个哈哈道:“其实开这道门,是一位风门同道的建议,包括前院你们看到的那个亭子和那根柱子,也都是他帮我设计的。”

野草间有一条依稀可辨的小径,应该就是朱山闲平日进山散步踩出来的,几人沿着小径走上山坡。坡并不算太陡,但是走这种路还背着东西,对平常人而言也是很吃力的。丁齐却发现,走在最前面的范仰与谭涵川丝毫看不出吃力的样子,脚步很是轻健。

他们俩背的东西最沉啊,表情却最轻松。尤其是谭涵川,背上背着三脚架,右手持一柄砍刀,左手中还拿着两支竹钎,走在最前面简直是身轻如燕。

就连石不全这个宅男,拎着装仪器的箱子走崎岖的山路也仿佛若无其事。丁齐拎着另一个箱子,勉强才能跟得上。至于空着手的叶行,反而落到了最后,一看就是所有人中体力最差的。

045、世上没有这种巧合

最近的乙点,离朱山闲家的后院水平距离只有三百七十米,等差高度是十九米,能报出这么精确的数据,说明谭涵川等人应该已经进山测量过。但是今天要当着丁齐等人的面,所有人一起再确认一番。

乙点的位置是一块形似卧牛状的山岩,古卷的标注旁还配有图画示意,因此不难辨认。这一带是花岗岩地貌,岩石都非常坚固,从宋代至今,这块山岩的形状变化并不大。

突出地表的岩石有一人多高,谭涵川背着三脚架,双手还拿着东西,向前蹬步脚尖在岩石上一点,就已经很轻巧的跃了上去,

只见谭涵川将一支核桃粗的竹钎往岩石上一插,居然就插了进去。站在下面的丁齐吓了一跳,这也太匪夷所思了,简直比传说中的武林高手还要武林高手!只听谭涵川说道:“再上来一个人,留在这里看着钎子。”

石不全、范仰都没动,丁齐很好奇地爬了上去,谭涵川还伸手拉了他一把。丁齐觉得谭涵川的手劲很大,被对方握住手腕,仿佛就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向上一掀,稳稳地站在山石顶端。叶行也七手八脚地爬了上来。

等上来之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这块状如卧牛的岩石“牛头”位置,不知何时被人凿出了一个圆形的小孔,恰好可以插进去一根这么粗的钎子。叶行有些惊讶地问道:“谭师兄,这个孔是你们凿的吗?”

谭涵川摇了摇头道:“不是的,原先就有,应该是古人留下来的,就是为了插钎定位用的。叶总,你既然爬上来了,就留在这里看着吧。如果风大,就把钎子扶好、保持垂直。”

小孔的深度如今在五厘米左右,若是古人所凿,几百年的风化后可能比当初变浅了,但是孔底位置基本是不变的。准备好的竹钎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米长,插到底即可。

体力最差的叶行终于不用再爬山了,就留在了这块山石上,剩下的四人继续前行。接下来的这段路就不好走了,直线距离差不多有一点五公里,但在山中上下攀援,已经没有了小径,不少地方还要谭涵川手持砍刀开路,中间还穿过了景区修建的游览路线。

丁齐有全套的登山装备,但走得仍然很吃力,只觉手里的箱子越来越沉,一个小时后才到地方。第二个位置是甲点,位于一处峰顶,站在这里,视线与刚才的乙点以及朱山闲家的后院恰好呈一条直线。

峰顶有一块平坦的岩石,上面也有一个小孔,小孔中的淤泥杂物明显已经被清理过。谭涵川道:“阿全,你留在这里架仪器吧。我和范师弟去另外两个点,丁老师也留在这里帮帮忙,不用再跟着我们爬山了。”

丁齐总算松了一口气,一路上为了跟上这三个人,他的手脚都酸软了,赶紧把箱子放下找个地方坐着歇会儿。范仰留下了三脚架,将石不全拿的箱子拎走了,与谭涵川一起很快消失在山林中。

丁齐也不好意思闲着,喘了口气便起身帮石不全安放仪器。先将三脚架支好,三脚架的中心垂下来一个圆锥形的坠子,锥尖正对着小孔的中心。将水准定位仪装上,看上去就像一个带着各种旋钮的单筒望远镜。调节三脚架的高度,使镜头的中心恰好距离孔底一米。

调节镜头的角度,使其对准叶行所在乙点的那根竹钎的顶端,这样就连成了一条直线,然后再调节焦距,寻找这条直线上的各个位置,一直推进到朱山闲家的后院中。石不全弄了大概有十多分钟,然后说了一声:“调好了,丁老师你也看看。”

丁齐凑过去一看,感觉有点像战争片里狙击手瞄准镜里的镜头。镜头是一个圆框,中心还有个十字形的标线,水平标线和垂直标线上都有细小的刻度。十字标线的中心点,对准的是一双大头皮鞋。

朱山闲就站在后院里,而院门是敞开的,镜头中的视线穿过院门,他的一双脚恰好站在十字标线中心点上,手中拿着一根标尺杆。

仅有这么一条直线还定不了坐标,要等丙点和乙点的测量结果。理论上朱山闲需要拿着标尽沿着其中一条直线前后移动,如果恰好出现在另一台仪器的观测位置中,那里便是两条直线的交叉点。

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石不全收到了一条微信,打开一看是张照片,谭涵川发来的。照片稍微有些变形,应该是用手机摄像头对着仪器的观察孔拍的,但也能清晰地看见,十字标线的中心正是朱山闲的双脚。

石不全也取出手机拍了同样一张照片,给谭涵川发了回去。已经没有必要再让朱山闲举着标尺杆找位置了,镜头观察的交叉点,恰好就在他站的地方。

丁齐很有些吃惊,他看过地图,知道从甲点到丙点再到丁点的直线距离不算远,但是翻山越岭很不好走,而谭涵川和范仰不到半个小时便就位并搞定了。更令他惊讶的是,《方外图志》中标注的小镜湖的位置,通过图示的三角定位法,坐标竟然就在朱山闲家的后院里。

这一片山中,他们所在的位置都是有信号的相对高处,所以没有用对讲机,大家都是手机联系,已经定好了位置便收拾东西返回。等大家再次于客厅中聚齐,丁齐的内衣都已经汗透了。后院中也插了一根钎子,便是朱山闲方才站立的位置,标尺杆根本就没用上。

不知为何,大家的神情都很凝重,沉默片刻之后,范仰首先问了一句:“阿全,准确的坐标点在哪里?”

石不全答道:“我们的两条观测线,比实际的标注线都高出了一米,如果按照角度计算再往下降一米,交叉点要前移,就是后院门槛差不多正中的位置。”

范仰看着朱山闲,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朱师兄,这是怎么回事?都是江湖同道,也都是明白人,没用的话你就不必说了,也不要告诉我们这是巧合。”

世上没有这种巧合,就算有,在座众人恐怕也不会相信。从各个渠道分别查到的线索,终于发现了古人所记载的方外世界小境湖的“位置”。然而参与者之一的朱山闲,早就在这里买下了一栋小楼,恰好就在这个位置上开了一道门。

在丁齐看来,此事唯一的解释,就是朱山闲早就通过别的渠道也查到了相关线索,早在所有人之前,他就把地方占了下来。

朱山闲长叹一声道:“诸位,我知道你们有疑惑。我已经泡好了茶,大家坐下来喝茶吧,且听我慢慢说。今天我印证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听过的传说是真的,我找的地方也是对的。但所谓的小境湖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还是没有搞清楚。”

范仰:“先不说小境湖是怎么回事,就说说朱区长您这栋房子、这个院子,还有您特意开的那道门是怎么回事?”

朱山闲缓缓答道:“我就是本地人,祖居南沚镇。现如今已经没有南沚镇了,早就并进了雨陵区。当年南沚镇动迁改造的时候,我还不是区长,从镇政府调到区城建局工作,南沚小区的规划就是我牵头做的。

那时这里还是荒山野地,往前一片地方都是郊区的菜田。可是在清朝的时候,这里有一座道观,名叫梁云观,毁于太平天国期间的战乱。我们现在的这栋房子,就建在梁云观的遗址上,为了定下准确的位置,我还特意请交好的风门同道来看过。

小区施工的时候我来了,在这里还挖出来半截石碑,就是原先梁云观的,说明位置找得非常准。当时南沚镇动迁改造,我可以在这个小区里要一栋小楼,就先选了这一栋。

丁老师查到过一篇明代游记,是一个书生遇仙的故事。其实在南沚镇,自古也有类似的传说,说这里有仙家福地,而梁云观便是仙境的门户。南沚镇已经没了,知道这个传说的人恐怕也很少了,但我却听说过。”

叶行插话道:“听你爷爷说的吗?你家祖上也在梁云观当过道士?”

朱山闲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家祖上的事情。我当年在南沚镇工作的时候,政府有任务,就是一帮一扶贫。我当时的帮扶对象,是附近村庄里的一位孤寡老人。如今这个村庄也不在了,已经动迁改造并入市区了。

老人家当时年纪已经九十岁了,但身子骨还算硬朗,为人也很和善,虽然没有现代的学历,但解放前也读过私塾,还曾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我是江湖爵门传人,他就是我师父……”

丁齐观察人的习惯是无意间的,在朱山闲诉说这段往事时,看石不全和谭涵川的反应,这两人显然早就知情,而叶行和范仰应该是第一次听闻。只听叶行又插话道:“原来如此!可惜啊,我怎么就没有机会遇到这等高人?”

朱山闲却没有理会叶行的感慨,接着说道:“我那时二十六岁,刚参加工作没几年,一开始只是政府要求的帮扶任务,我经常给老人家送米、送面、送油,还联系人帮他解决了自来水,逢年过节经常去看望他。

老人家见识渊博,常跟我聊过去走江湖的各种故事,我非常感兴趣,没事总愿意往他那里跑,顺便帮他干一些活,渐渐就不再是为了完成帮扶任务了。老人家对我说了江湖八大门的很多事,大概一年多以后,他告诉我,他其实就是江湖爵门传人。

他得到了江湖爵门的传承,三十多岁时也曾在民国政府中做过官,但是乱世不堪,抗战胜利后,他就回到了家乡。再过几年便解放了,是新社会,江湖八门的套路,尤其是爵门的那些东西,便让它过去吧,老人家从此便隐居在这里。

老人家告诉我这些,是想将他所得到的爵门传承交给我,仅仅是为了了却一桩心事,也并没有要求我正式拜师。可是我听说了之后,还是主动按古礼拜了师,又陪了老人家最后三年,算是给他养老送终了。

老人家只希望将他所得的传承交给我,并不希望我说出他的名字,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们他叫什么。他并没要求我做什么,而且告诉我,时代已经不同了,江湖八门也正在消失,但江湖还在,无非是人心与世道。

梁云观有通往仙境的门户,就是老人家临终前告诉我的。我小时候就隐隐约约听过当地的传说,而老人家说的很郑重、很具体,他说那道门就是梁云观的后院门……”

丁齐也忍不住插话道:“那么您师父进过小境湖吗?”

朱山闲摇了摇头道:“他没有找到,感觉很是遗憾。临走前对我说,人间很多事物,往往近在咫尺,却不得见。”

丁齐:“他老人家从未找到小境湖,却对此深信不疑?”

朱山闲又叹了口气道:“他是旧时代的人,很多观念与我们不一样,但绝对是有眼光与见识的,不比在座的任何一个人差。他虽然没有见到小境湖,但我的前辈祖师进去过。丁老师不是查到了一份明代名士的游记嘛,上面记载曾有一位书生在小境湖遇仙。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此事发生在明代永乐年间,那位书生名叫陈眠竹,他在小境湖遇到的仙人名叫朱敬一。陈眠竹得到仙人指点,并服用了仙家饵药得以延年益寿,但他并没有成仙,后来还做官了,就是我的祖师,也是当时的江湖爵门弟子。”

听到这里,叶行一拍大腿道:“朱师兄,你怎么不早说!”

朱山闲喝了口茶道:“我早说这些,有人会信吗?恐怕会认为我脑子有问题吧!陈眠竹祖师临终前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弟子,可是他的弟子再来寻访小境湖时,却怎么都找不到了。于是这段隐秘往事一代代传承至今,我师父他老人家临终前也告诉了我。

想当初我师父的师父,也就是我的师祖,曾特意来寻访小境湖,方外秘境没找到,却收了一名传人,就是我师父。我师父他老人家,对历代祖师相传之事深信不疑。很惭愧,我其实是将信将疑,之所以想找小境湖,多少也是想弥补他老人家的遗憾。

我师父当年也许没条件,但我多少还有些条件。是我牵头规划了这一代的动迁改造,特意请风门同道来找梁云观的遗址,利用职务便利先挑了这栋小楼、在后院开了那道门。今天才知道,那位风门同道的手段真是高明,他指点我开的这道门,几乎与当年梁云观的后院门位置完全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