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齐:“他不太可能一生下来就是这样啊!所以我才把你们私下叫来,请你们认认真真的回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性格出现了这种明显的特征?”

包的父亲答道:“很的时候,他其实还是挺活泼的,长大了就变得静了。仔细想想的话,应该就是从学高年级到快上初中这段时间。”

包的母亲则给了一个更准确的答案:“假如这么的话,应该是十岁吧。从学四年级到学五年级这段时间,他突然就像变得懂事了,不再像以前那么调皮了。”

丁齐追问道:“那么在他十岁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令你们至今还记忆清晰的?”

包的母亲回忆道:“都十五年了,有很多事记不清了,好像也没什么重大事件,我只记得四年级的期末,他得了境湖市三好学生的奖状……”

其实类似的询问调查,辛主任也做过,在包的父母这里,丁齐也没有问出更多的线索来。然后丁齐与包进行了第二次心理会谈,这次他把包给深度催眠了,并用了时间退行技术。会谈进行了三个多时,丁齐的体力和精力消耗都非常大,终于找到了病因。

包十岁那年放暑假,父母还要上班,便告诉他不能到处乱跑淘气。他却跑到街边去爬树捉知了,结果失足从树上掉下来摔伤了。一位路过的伙子发现了,及时把他送到了医院里,包的父母也闻讯赶来……

母亲先到的医院,当然要搞清楚孩子是怎么受伤的,她特意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被人骑自行车撞了?”这一句也是随口出来的,因为她单位同事的孩子就曾遇到过这样的事。

结果包居然点头答道:“嗯,是的!”

就是这个回答,将一件见义勇为的好事,变成了一起肇事伤人事件。救人的伙子当然不会承认,他声称自己连自行车都没骑。在那个年代,公安部门的天眼系统根本就没有安装,事发地点也没有监控,所以好像也不清楚。

包的母亲报警了,警察来了之后做的调解主要就是和稀泥。因为包的母亲态度很强硬、情绪很激动,最终救人的伙子自认倒霉,赔偿了医药费了事,还好包伤得并不重……

颜院长完全被丁齐讲的故事吸引了,暂时忘了自己的事,一直在很专注地听着,此刻忍不住开口道:“这件事,就是那个包的病因,对吗?”

丁齐点头道:“是的!十岁的孩子内心活动已经很丰富了,他们最擅长分辨的,就是在各种事件中父母对待他的态度。包当时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母亲的态度,所以才顺着母亲的话回答,这样以来,事故的主要责任就不在于自己,便可以逃过父母的责罚。

其实不仅是孩子,我们在很多新闻报导中看到,有些老人出了类似的事情也会这么做。他们为什么会撒谎?因为相比对陌生人造成的伤害,他们更担心子女晚辈的责怪,还有给这些子女晚辈带来的麻烦与负担。

出真相,就意味着过错在自己,他们害怕承认自己的过错,也觉得难以承担过错的责任。包撒了一个谎,这个谎言是自私的,只是想避免受到父母的责罚。

以他当时的心智,或许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个谎言的性质,这是恩将仇报,实际上也是在伤害他自己。等他渐渐长大,他会理解得越来越清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也越来越不敢出真相……他的性格变化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所以单位出了这件事之后,尽管他没有过错,却也会自我怀疑。当警察做询问笔录的时候,又触动了他当初的心境,他上一次接受警察询问,其实就是十岁那年。

单位的事件只是一个诱因,导致积累的心理冲突爆发,现实事件与内心感受之间产生了矛盾。所以辛主任他的症状可能还包含着创伤后应激障碍,而且病因是长期潜伏的,可以判断得很有道理,他是被另一个想忘掉却又不可能忘掉的自己给伤害了。”

颜院长叹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

丁齐:“当年的事,当年的那个自己,一直潜伏在他的心里……我最近在和一群搞修行的人打交道,也看了一些有关的与典籍,这种状况,也可以称为心魔。心魔是自己种下的,不是想摆脱就能摆脱的。”

颜院长若有所思道:“心魔?这个称呼有意思!那么丁老师,你后来是怎么化解了这个包的心魔?既然对我讲了这个故事,病人一定被你治好了吧?”不知不觉中,他对丁齐的称呼已经从丁变成了丁老师。

丁齐微笑道:“既然找到了病因,我便结束了催眠状态,让他在清醒状态下讲述了这段往事,出了隐瞒了十五年的真相,他的父母也是大吃一惊。既然他了出来,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可以用认知疗法结合行为疗法……”

颜院长:“具体点嘛!”

丁齐:“我的治疗方案很简单,但实施起来有点麻烦,需要他们愿意主动去配合。我让包带着父母去找到当年那个救他的伙子,出真相并道歉。

假如有可能的话,还要尽量找到见证这一切的当事人,比如十五年前医院的医生、派出所的警察,不论他们还记不记得,也要出真相,不仅是替那个伙子的,也是替他自己的。”

颜院长饶有兴致地追问道:“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他父母都记不起来了,还能找到那个救人的伙子吗?是不是通过警察的询问记录?”

丁齐摇了摇头道:“当时警察只是来做现场调解,根本就没有立案存档,查不到记录了。但是包却记得那个伙子的姓名与手机号码,因为当年警察在询问的时候,那伙子自己了。

您觉得惊讶吗?时隔十五年,在我给他找到病因之后、当他愿意面对回忆的时候,居然还能记得这么清楚,连手机号码都能背处来!”

颜院长微微颔首道:“听了你的讲述,我并不觉得奇怪,这就是他的心魔啊,挥之不去……这是哪一年的事情?”

丁齐:“去年上半年,就是我刚到博慈医疗上班不久,再往前倒推十五年,是二零零三年。那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呢,这么多年了,手机号一直没换,所以还能联系上。”

颜院长:“我很感兴趣那伙子现在干嘛呢,他到底是什么人?”

丁齐:“他姓陈,叫陈志军,当年二十多岁,现在四十出头,是一家生物医药公司的高管,工作地点在上海。不仅这个人联系上了,当年来调解的警察以及在医院的医生,包一家人想方设法都找到了……”

颜院长:“那个包现在怎么样了?”

丁齐笑道:“挺好的,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就没事了。现在还在原单位上班,性格变得很开朗甚至很外向,前不久还听他参加了单位组织的各部门演讲比赛拿了奖呢,据很喜欢耍嘴皮子,喝点酒就啰嗦个没完没了。我还在想,当时是不是矫枉过正,劲有点使大了?”

颜院长也笑道:“劲使大点好啊,这样就对了!”

丁齐将话题拉了回来:“其实类似事情,生活中并不少见,只是不同的形式发生,往往体现得不是这么极端,有可能只表现为心理问题而非精神障碍,比如这次找您麻烦的死者家属。

您既然审查过病例与急诊记录,认定丁大夫没有责任,那么您能告诉我患者的死亡原因吗?既然是外伤急诊,家属是否存在送医不及时或者救治失误的地方?”

颜院长:“还真让你给中了!患者的直接死因是失血过多,假如能够早点送来,或者在送医之前就及时采用正确的包扎止血方式,还是有可能抢救过来的。”

丁齐:“死者家属明白这些吗?”

颜院长:“他们确实是耽误了一点时间,到医院之后,才知道止血方式不正确,但他们并不是专业人士……”

丁齐:“这就更符合心理逻辑了!这样的结果其实是最难接受的,因为错不在别人,反而很可能就在他们自己。在痛苦之中,更没有办法去承认与面对这样一个事实,那么在潜意识中,他们就需要找到另一种自以为的事实,让他们更能接受。”

颜院长又叹道:“还是丁老师看得透啊!”紧接着就似突然回过神来,一拍大腿道,“咦?不对呀,我才是求助者!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分析他们的心理问题,而是找丁老师分析我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丁齐笑了:“刚才只是搂草打兔子,顺便的,不好意思,职业习惯!重点当然还是您的问题。其实刚才讲的故事,重点就在于心魔两个字,每个人有不同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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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颜溪乐

颜溪乐神情很郑重地追问道:“丁老师,那么我的心魔是什么呢?我的确知道自己有问题,但没有想得太明白究竟是什么问题。”

丁齐反问道:“没想太明白,那明您肯定想过很久,是怎么想的呢?”

颜溪乐:“我知道这是世上的某些人、某些事出了问题,并不是我的错。句实话吧,虽然这次大夫没有责任,但我也不敢我的医院里都是好医生,有很多人连我自己都看不惯,尽管他们也是我的学生。

他们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我这次遇到了什么人,丁老师刚才已经分析得很透彻了。但我来找你,是因我自己的状态不对,可是又摆脱不了。”

丁齐:“您的状态已经好多了。”

颜溪乐露出了笑容:“是的,和丁老师聊了这么半天,不知不觉中情绪就好多了,也不觉得胸闷了。刚才忘了告诉你,我这几天一直觉得胸闷。”

丁齐:“您的病因已经找到了,是与另一个假设中的自己不兼容,彼此产生了冲突,在进行不断地自我怀疑和否定。”

颜溪乐:“我有点被你绕晕了,能不能清楚点?”

丁齐取出纸和笔道:“我们可以用心理图表分析法,我在这张纸上列表提出选项,您来回答。首先您是否想过,假如这一切没有发生,该有多好?”

这场心理会谈终于好像进入了“正常”的节奏,颜溪乐点头道:“当然了。”

丁齐:“假如这一切并没有发生,可以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医院里根本没出事,那天早上那个外伤急诊患者没有来过,或者您没有遇到那样一群死者家属。”

颜溪乐:“这当然是最好不过!”

丁齐却摇头道:“可是这个假设对您没有意义,因为从心理逻辑上没有作用,这不是你能预见,只世界足够大、经历足够多,总能遇到这种人,这也不是你自己能够选择的。”着话他用笔把这一条给划掉了。

颜溪乐附和道:“是的,这不是我自己选择的。”

丁齐接着边写边道:“那么只剩下另一种可能了,你自己能够选择的情况,就是在路上没有救那个货车司机,你想过吗?”

颜溪乐神情有些萧索道:“我承认,我真的这么想过,就是那么一次次的闪念。假如我在路上没有遇到这种事,没有人在我眼前受伤,可能就不会发生这些了。”

丁齐把颜溪乐的话也写了下来,然后再一笔划掉道:“您又多提供了一种情况,但这个假设同样没有意义,因为这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其实在心理逻辑中,您自己能选择与决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救不救他。”

颜溪乐叹息道:“我反复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我不可能见死不救啊,而且我完全有能力救他的命,那只是举手之劳。假如我当时不那么做,恐怕一辈子都会内心不安。”

在这起事件中,颜溪乐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路人,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外科专家。假如看见货车司机受伤却,明明做个简单的手术就可以救人一命,却选择袖手旁观,这根本就不符合他自己的人设,假如这件事情传出去,更是对他人生成就与评价的颠覆与嘲讽。

丁齐点了点头道:“您的心魔,便由此自生。只要您想过这个选择,就等于假设了另一个自己。我们常常会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做出另一种假设性选择,就像开辟了另一个平行世界,那个世界中还有一个自己。这另一个自己是你不能接受的,所以就有了内心冲突。”

颜溪乐动容道:“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想,假如当时没有救人会怎么样?脑海中的确出现了另一个自己,我很害怕成为那样的人,更不希望遇到那样的人。”

丁齐:“这种内心深处的害怕和恐惧,导致了你的症状。现在我们可以换一张图表了,在各种情况下的你,以及你会做出的选择。”他又拿出了另一张纸,边写边道,“刚才出现了一个假想中的自我,我们编个代号,名字叫颜甲乐,就是见死不救的颜甲乐。”

颜溪乐补充道:“我实际上还在害怕另一件事情,假如今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我否真会成为你的这个颜甲乐?”

丁齐:“我们无法决定自己会遇到什么事,但可以决定自己成为什么人,您是严甲乐吗?”

颜溪乐:“我不是。”

写完之后,丁齐又笔将这个名字划掉道:“这个颜甲乐已经不存在了,因为你不希望自己成为他。而事实上,您并没有成为他。那么接下来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您是一位外科专家,拥有出色专业的成就,希望得到良好的社会声望。您选择救人,对您的内心来没有任何矛盾,不仅证明了您的专业水平,而且会得到社会舆论的尊敬与赞誉。

这就是您希望中的自己,您已经成为了这样的人,您就是这么做的,所以这个名字不必用什么代号,他就叫颜溪乐。颜溪乐院长德高望重,专业水平高超,怎么可能不救那个货车司机呢?”

颜溪乐连连点头道:“对,这话真是到我的心坎里去了,可是……”

丁齐截住话头道:“可是现实好像并非如此,一位德高望重的专家,却被千夫所指,因为擅离职守而被导致了患者抢救无效死亡。这样一个自己是您无法接受的,我们也用一个代号吧,就叫他颜乙乐。”

颜溪乐又无奈的叹息道:“是的,我无法接受这样一个颜乙乐存在。”

丁齐:“这就是您的心魔啊,正是因为严乙乐的存在,才导致了严甲乐的出现!很多事情不是您能选择的,假如您不想让颜乙乐存在,好像可以做出的选择只能是不救那个货车司机。但是那样的话,你就变成了颜甲乐。这就是您内心的冲突,一直存在于潜意识当中。”

颜溪乐张大嘴愣了半天,最后只了一句:“心理图表分析法?丁老师不愧是丁老师!您把我的内心活动都理顺剖清了,问题找得很准。这真的就是我的心魔,那么怎样才能……”

丁齐以一种非常平缓但又非常肯定的语气道:“真正的颜溪乐一直都是存在的,从来没有消失过。而颜甲乐是不存在的,他已经被你抹掉了。至于颜乙乐,事实上从来就没有存在过。”着话,他在纸上将颜乙乐这个名字也一笔勾销。

颜溪乐有些失神道:“怎么就不存在呢?”

丁齐:“因为这个颜乙乐,只是死者家属编造出来的一个形象,并不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当我们审视真实的内心时,事实上他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所以你自始至终面对的,只是那群发泄情绪的死者家属,这只是社会生活中的遭遇。真正在工作和生活中了解你的人,都知道颜乙乐并不存在,你自己也很清楚。

你自始至终所恐惧的,就是自己会变成颜甲乐。您的问题和包不同,包的内心冲突,是真正有那样一个自己存在,他曾经选择了成为那样一个人,所以他需要重新做出选择,而您不需要。”

着话丁齐将第二张纸举到了颜溪乐眼前,纸上只并排写了三个名字,颜溪乐在中间,而一左一右的“颜甲乐”和“颜乙乐”都已经被抹掉了,他的语气节奏有些奇怪,不仅不慢地道:“我现在从一数到五,您就会完全恢复清醒,当你醒来之后……”

颜溪乐“醒”来后,神情稍显茫然,但情绪和身体都非常放松,感觉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不想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重新坐直身体问道:“丁老师,你刚才难道把我催眠了吗?”

丁齐笑着点头道:“是的,我讲那个故事的时候,就已经把你催眠了。”

颜溪乐欲言又止道:“可是催眠不应该是……”

丁齐又笑着接话道:“意识模糊,浑身放松或僵直,我什么指令你就做什么动作?那些只是舞台表演,与心理治疗有很大区别。催眠的形式有很多种,完全也可以在清醒状态下进行,只是适当调整某些潜意识。这么跟你吧,有些人听音乐都能把自己给催眠了……”

接下来是一段很轻松的谈话,颜溪乐对刚才所发生的一切记得清清楚楚,两人聊了一会催眠的话题,丁齐甚至都没问颜溪乐的感觉是否恢复了正常。倒是颜溪乐自己又主动道:“丁老师,真的非常感谢您,我已经没事了,就是觉得有点饿。”

丁齐:“因为你来之前,中午就没吃饭吧?待会儿我请您吃饭,也差不多快到点了。”

颜溪乐:“不不不,当然应该我请你。”又一看手表,“哎呀,都三个多时了,我只预约了两个时。”

丁齐:“我们聊的时间比较长,多出来时间,就算我请客了。”

颜溪乐:“这种事还能打折吗?再了,我也不是直接交费给你,是你们博慈医疗要收费用,就别跟我客气这些了!”

丁齐:“那就让我请您吃饭吧,已经快到下班点了。”

颜溪乐:“现在三个半时了,那就凑个整,我们再多聊半时呗,我还有话想问你呢。”

丁齐:“您想问就问吧,就当普通聊天。”

颜溪乐:“你和辛主任对包做出的诊断都是神经症,他的心理冲突属于变形冲突。我也是搞医的,这些专业术语都能听懂。那么你再给我做一个医学诊断,我的心理冲突是不是变形冲突,症状也是神经症吗?”

丁齐以不容辩驳的语气道:“您已经没有症状了。”

颜溪乐:“我是来之前嘛,你就给我诊断一下,这也是专业上的好奇心,满足满足吧。”

丁齐笑了:“你没有神经症,还没严重到那个程度,只是心理冲突但没有精神障碍,心理冲突的类型也属于常形冲突。”

颜溪乐似是有些不服气的反问道:“为啥我的问题就是常形冲突呢?我觉得也很严重啊!”

丁齐:“这完全符合现实逻辑呀,无论是谁遇到您这样的事,不郁闷才怪呢,!假如您不仅不郁闷反而眉飞色舞、兴高采烈,那就不止是神经症这么简单,绝对是自知力出了问题,我会诊断您得了精神病的!”

这番话把颜溪乐给逗笑了,气氛一时变得很轻松,颜溪乐笑着道:“原来我真的没病啊。”

丁齐:“您从来就没有病,得病的另有其人。”

谈笑中颜溪乐突然又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摆手道:“丁老师呀,我的确是没事了。但是转念一想,好像也并没有解决什么问题啊,走出这间心理诊室,世界还是那个样子。”

丁齐:“心理医生解决的只是心理问题,而不是求助者在现实中的其他问题,比如我们就不能帮失恋者介绍对象。但您自己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你的心理问题解决了,便等于世界也改变了一部分。”

严院长遇到事情很复杂,充满各种意外状况,千头万绪令人难以理清。但丁齐帮他找到了内心冲突的根源,其实就是很简单的一个问题——救不救那个货车司机。答案必须明确,因为其他的遭遇都不是严院长自己能够预见和选择的,在内心深处,他能做出的选择只有这么一个。

这种冲突存在于潜意识中,严院长自己都没有清楚的意识到。假如不解决,他的症状就难以缓解,更严重的,他可能会变成一个令自己失望的人,还自以为已经无所谓。

颜溪乐最后又道:“趁着还在这里,你是心理医生,我就几句心里话。知道我现在的感觉吗?我想骂娘,还想揍人,这伙操蛋的……”他居然骂出了一连串的粗话,难以想象,这些话会出自德高望重、温尔雅的颜院长之口。

等他骂过瘾了,丁齐才道:“心理医生不能解决现实中的问题,比如不可能帮着您跑到外面去骂人揍人,但有人已经帮您解决了呀,就是那个货车司机。是他打电话叫来了一群人,拎着扳手和大钳子把围攻你的人都给打跑了。”

颜溪乐一拍茶几道:“的也是!走,吃饭去,好好喝几杯!”

195、我叫风君子

请颜院长吃完晚饭,丁齐到了南沚区,正中间的那栋楼中没有人,再展开神识一扫,人都在丁齐家的二楼呢,而且还不少。冼皓、朱山闲、谭涵川、庄梦周、尚妮、涂至、魏凡婷、毕学成、叶言行、孟蕙语都在,等丁齐来了,目前的方外门便等于凑齐了。

丁齐“买”下那栋楼后又重新进行了装修,拆掉了二楼的一堵墙,将两间屋子连在一起改造成一个大活动室。原先还开玩笑可以放一张台球桌的,后来感觉台球桌确实不实用,于是放了一张长条桌,围起来坐十二个人没问题,既像一个大餐厅又像一间会议室。

此刻方外门众人正在这间大活动室里吃火锅呢,境湖市二月底的天气还有点冷,吃热气腾腾的火锅正合适。他们自己准备了一些菜,还打电话叫了海底捞的外卖。如今的外卖服务就是方便,连锅都能送来,包括点的菜和各种调料。

丁齐已经吃完饭来了,他们这顿火锅还没吃完呢。辣汤底火锅味道很香也很重,他们把窗户打开一半在透气。

丁齐站在院子里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火锅味,恐怕要通两天风才能把屋子里这股味道给散尽,心中暗道冼皓是有洁癖的,居然也愿意聚众这么干,看样子变化也不,越来越有人间烟火气了。

他上了楼走进屋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朱山闲一边伸筷子捞肉片一边答道:“丁老师来了呀?今天是周五,妮子特意从杭州跑过来了,庄先生和老谭本来就在这里。”

冼皓放下筷子拉开身边的椅子道:“涂至他们五个,是我叫过来的。他们打算周末去逛境湖,今天干脆就先过来住了。”

世上最好玩的地方在哪里?至少对于涂至等五名弟子来,眼下就是境湖。境湖的面积比北京五环内还大一圈,他们想都逛遍害的很长时间呢。年前他们就曾结伴探寻境湖,今天还是年后第一次聚在一起。

五名弟子赶紧起身给师父问好,丁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接着吃,自己也坐在了冼皓冼皓身边。冼皓又道:“中午有饭局,晚上又有饭局,丁老师业务挺忙啊!我觉得好奇怪的,在别的医院里,都是患者给医生送红包,怎么到了你这里,变成了医生请病人啊?”

丁齐下班时就告诉了冼皓,自己不来吃饭了,晚上要请一位求助者吃饭,不料来的时候仍然赶上了聚餐。

丁齐笑着解释道:“今天的情况比较特殊,求助者是我的长辈,也是我以前的老师和领导,境湖大学医学院兼附属医院的颜院长。他是个好人,遇到了麻烦”

吃饭就是社交,就着火锅丁齐聊起了颜院长的事情。众人纷纷插话询问各种细节,显然都很感兴趣。丁齐讲完之后,毕学成问道:“师父,我上高三的时候借过同学的钱,后来忘了还,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联系不上了你我会不会留下心魔呀?”

丁齐瞪了他一眼没话,然后继续吃自己的火锅。旁边的叶言行道:“师兄,你有心理症状吗?”

毕学成反问道:“你有治疗方案吗?”

叶言行:“你有病我就有药”

两人斗了一会儿嘴,的都是老梗。丁齐微微一皱眉,这个叶言行平时比较内向,怎么也学会这么饶舌了?

扯了半天淡,毕学成又有些不甘心地问道:“师父,颜院长没什么好的,他是个好人。而您讲的那个故事,故事里那个包,也算是个有良心的,他感受到了道德压力。

假如还有一种人,他根本就是没心没、没有道德观念,心态上就是极端自私,一点都不内疚,是不是就没有心魔了?”

庄梦周听见了,有些不满地放下筷子道:“这才是纯扯淡!你根本不知道你师父的心魔是什么,那不过是他借用的一个名词。冲突来自于内心,因为我们有灵智,才有正常的感受和判断。一条疯狗咬了人是不会感到内疚的,但你是想评价它天真淳朴还是念头通达呢?丁老师,你该好好上上课了!”

毕学成赶紧摆手道:“不不不,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也不是这种人。但世上真有这种人嘛,我就是想问问师父,假如包是这种人,是不是就能摆脱心魔呢?”

丁齐也放下了筷子,神情很严肃地道:“庄先生的对,不要听一个名词就随便乱扯。你刚才到了道德压力,那么也不想想大众公认的道德准则是从何则来?不别的了,就包这件事,假如他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自己爬树摔伤了,难道不希望有人救助吗?

只要他内心中存在这种希望和期待,那么就存在这样一个自己,用心理图表分析法,可以给这个人起个名字叫包甲,一个意外受伤渴望得到救助的包甲。他真的得到了过路人的救助,但随后又出现了一个包乙,那个伤害了救助者、否认被救助事实的自己。

包甲和包乙都是客观存在的,只要他们存在又不兼容,内心中的冲突就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假如你的道德观念有问题,不承认自己做错了,但只要你的心智还正常,就只能选择避。避只是故意遗忘并非消失,因为事实如此。

实际上包早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病症根源,假如不是我将他深度催眠并使用了时间退行技术,他自己根本就想不起来,当然也不存在认不认错的问题。但他潜意识中的内心冲突一直是存在的,自知力也是完好的。”

孟蕙语试探着问道:“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毕师兄的问题,假如一个坏人做了坏事,但他的心理素质非常好,不会得包那种病,也不会悔改,是不是就能克服心魔了?”

朱山闲摇了摇头道:“还是在乱扯名词,丁老师啊,你就不该用心魔这两个字。”

丁齐有些无奈道:“你的这种人是存在的,内心冲突可能会导致精神障碍,但也不是一定会导致精神障碍。我们已经指出这种人的问题了,为什么还要问他们是否没有问题?

人的问题有很多种,并不仅仅是心理问题。心理问题也有很多种,并不仅仅是情绪问题或精神障碍,也并不是谁都认为自己需要去找心理医生。”

叶言行心翼翼地问道:“师父,您就举个具体的例子呗,您遇到过种人吗?”

丁齐:“当然了,我遇到过不止一个,就最典型的那个吧。你们都听过我的故事,那么也应该听过这个人,她叫洪桂荣,是田琦的母亲。她就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也缺乏愧疚感。但我可以做出明确的诊断,她不仅有认知障碍,还有更严重的人格障碍。”

谭涵川笑了,夹着一片肉在锅沿上沥着油道:“丁老师的对,那不是什么念头通达,而是人格障碍。比洪桂荣更严重的是田琦,用心理学术语来,他已经失去自知力了这个人我们就不用再多谈了吧,来,吃肉。”

庄梦周:“别光吃肉啊,喝酒,大家一起干一杯,庆祝丁老师今天治疗成功!”

众人一起举杯,包括几位女生,尽管她们的杯子里只倒了半杯啤酒,但也都干了,和庄先生在一起就学不了好。

放下杯子后,冼皓又问道:“丁大专家,包和颜院长都是您的求助者,您却把心理治疗过程中发生的事情都了出来,这是不拿我们当外人啊,但是不是违反了保密规定?”

丁齐:“你对保密原则有所误解。”

孟蕙语接了一句术语道:“是不是保密例外原则?”

丁齐摇头道:“也不是保密例外原则,因为它本身就不是保密的内容,而属于另一种情况。包的故事是一个病例,将真相出来,就是他本人同意并支持的治疗方案,我并没有透露他的真实身份。

至于颜院长遇到的情况,本身就是一个公开的事件,他承受了不白之冤。他的要求和期待,就是希望更多的人去了解真相。”

尚妮饶有兴致地插话道:“丁老师用的那个心理图表分析法,真的很有意思。您告诉颜院长,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做出另一种假设性的选择,就像开辟了一个平行世界,那个世界中有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