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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十一郎的面色微微动容:“阁下是‘源记’的少东家,江湖人称‘铁君子’的杨大侠?”

杨开泰笑着点头。

萧十一郎笑道:“幸会。”

杨开泰不仅是富甲天下的“源记”少东家,更是少林监寺大师“铁山”唯一的俗家弟子,他的“少林神拳”已达九成火候,是江湖公认的少林俗家弟子中第一高手,在“六君子”中以“铁君子”名号著称。

而这样一个名震关中的人物,见着风四娘居然土头土脑得连话都说不出,着实让萧十一郎有些意外。

而此时,杨开泰的眼睛已经又转到风四娘身上去了,他朝风四娘笑道:“我们坐下来说话吧。”

风四娘却说:“我们正准备走。”

“啊?”杨开泰楞楞地问,“走?走到哪里去?”

风四娘眼珠一转,心中忽然有了个主意,她轻轻笑道:“我们正准备找人请客吃饭。”

“啊?何必找别人,我——我——”

“你要请我们?”

杨开泰擦了擦汗道:“当,当然,隔壁那家的排骨面就不错,馒头也很…”

风四娘拿眼角瞟了他一眼:“可是我觉得悦宾楼不错。”

悦宾楼,是济南最贵的几家饭馆之一,卖得贵,但滋味不见得比别家更好。但人们有了钱,总喜欢到里面去摆摆阔气,也显得自己神气许多。

闻言,杨开泰咬咬牙,狠下心道:“那,那我们去悦,悦宾楼吧。”

从进了悦宾楼的门,到上楼坐下来,杨开泰至少擦了七八次汗。而风四娘每点一个菜,他的脸色就要白一分,终于,他忍不住站起来道:“我,我出去一趟,很快,很快回来。”

风四娘也不管他,径自点菜,等杨开泰下楼,她已经一口气点了十多个菜。觉得满意了,她才停下来,朝萧十一郎道:“你猜他干嘛去了?”

萧十一郎笑了:“去拿钱?”

风四娘笑道:“一点不错,这人出门,身上带的钱绝不会超过一两银子。”顿了顿,她又冷笑道:“什么‘铁君子’,我看就是个铁公鸡,跟他老子一样,一毛不拔!我偏偏就要吃这种人的!”

萧十一郎道:“这人总归是个君子,而且,他对你很不错,吃穷他还是不好。”

风四娘撇了撇嘴,道:“我就是要吃怕他,省得他再来找我。你不知道,这人多讨厌,自从在王老夫人的寿宴上见过我一次后,整天像只苍蝇一样盯着我乱转。”

萧十一郎却摇了摇头,道:“我倒觉得这人不错,家世好,人品好,武功好,对你也好,我看,你不如就嫁给他…”

话未说完,风四娘已跳起来叫道:“放屁!就算全天下男人死得只剩他一个,我宁可嫁给一个女人,也不嫁给这种铁公鸡!”

萧十一郎叼着根筷子懒懒靠坐着,闻言,叹了口气:“女人真奇怪,未出嫁前,总希望自己的老公又豪爽、又慷慨;等到嫁给他以后,就希望他越小气越好,最好一次客也不请,把钱都交给她。”3

风四娘被萧十一郎的话梗住了。

话分两头,这边驾着马车险些撞到杨开泰的易双倒也不是为了出城,而是为了给白苏搜罗济南美食。

驾着车从城东跑到城西,又从城南跑到城北,那些有名气的老字号美食被易双一一买回去,递给车内的白苏。

不要问白苏为什么突然变得大家闺秀不抛头露面了。

她是没办法,那个美颜泥涂完之后有点小小的副作用——就是洗干净后得过一个半时辰脸上的残留颜色才能完全消掉。也就是说,白苏的脸现在有点见不得光…

不要问为什么连城璧没来陪她。

世家子弟总会有讨厌的应酬,更何况是一下子群侠会聚的济南…

至于为什么这么急着出来吃东西,完全是出于她对美食的一份热忱之心啊有木有。

正在白苏左手扒蹄右手油旋,蹲在车里吃得不亦乐乎毫无形象之时,易双在车帘外淡淡开口:“刚才,茶馆里面的人好像有萧十一郎。”

注-1﹑2﹑3:完全复制粘贴下来的古龙原话~

正文 冲突

“鲁东四义”沈天松﹑沈天梅﹑沈天竹﹑沈天菊是“金针沈家”的亲戚,每年沈太君寿辰,这兄弟四人必备重礼,准时而来。今日一早,沈太君便托他们四人出城去迎接护刀入关的几人。

此时在大厅中接待宾客的,是沈太君娘家的侄子——“襄阳剑客”万重山。

六君子中,来的最早的是厉刚。

第二个到的,是杨开泰。他还带了两个朋友来,一个是长相清秀的白面书生,叫做“冯士良”,另一个是冯士良的堂弟,叫“冯五”。

万重山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杨开泰这两位朋友来路不凡,不仅英气逼人,武功也有很深的造诣,可是,他却从未听过武林中有这两号人。

偏偏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万重山张了张嘴,终究没有问得出口。来者即是客,贸然问那两人的身份难免让人揣测他的用意,更何况那两人是杨开泰的朋友,“铁君子”的为人,他还是信得过的。

但厉刚却不这么想。

厉刚,是“六君子”中成名最久的,四十多岁,也是“六君子”中年纪最大的。他的三十六路“大开碑手”火候老到,但他武功路数走方正一派,掌法过于呆板﹑缺少变化。

自那两位“冯姓”朋友进大厅后,厉刚的眼睛就一直盯着他们。

厉刚的眼神很锐利,像一把尖刀,或者说,他整个人都像是一把出鞘的刀,散发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凌厉之气。

风四娘被厉刚的眼神盯得有些受不住了,但萧十一郎却很自在,一副完全无所觉的模样。

不错,“冯士良”正是风四娘乔装的,“冯五”不用问,自然是萧十一郎。虽没有帖子邀请他们来沈家看刀,但是作为杨开泰的朋友陪杨开泰一同前来,当然没有人会不让他们进门。

厉刚盯着他们不开口,风四娘和萧十一郎也就不主动同他说话,只径自喝着沈家仆人送来的好茶。

然后柳色青也来了。他的年纪只比厉刚小一点,衣服虽然并不十分华贵,但却自有一番威严,腰畔一柄乌鞘剑,亦非凡品。他是巴山顾道人的得意弟子,若单论剑法之高远清灵,江湖间少有人能及得上他,一手 “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更是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再后来的是徐青藤。徐青藤是武当掌门真人的弟子,拳剑双绝,轻功也出色。他的剑法施展出来,己全无人间烟火。当年为顾白苏和连城璧在杭州送行的将军徐戈便是徐青藤的父亲,如今,徐戈已将世袭的杭州将军一职传给了儿子。只见他衣衫华丽,帽上缀着一粒大如鸽卵的珍珠,相貌亦是极为英俊,一派养尊处优的富贵模样。不过,他待人却很客气,不摆架子,很是谦和。

然后来的是连城璧。前些年才继承无垢山庄的连城璧作为武林世家子弟,处事利落漂亮,又从不争名夺利,担得大仁大义之名。可以不夸张的说,连城璧近年来的人望之隆,武林中无人能及。连城壁的剑法暖如春风,但却很少有人见他动武。正因为他的武功从不轻易炫露,才令人更觉深不可测。

连城璧一进来,就看到了萧十一郎。

准确地说,他是注意到了萧十一郎的那双眼,大而明亮,充满着野性和不羁,又带着一抹藏得极深的孤独。

虽然萧十一郎易了容,但他的这双眼,连城璧有很深刻的印象。这么多年,这么多人,这样的眼睛,连城璧却只见过一次。

连城璧朝萧十一郎颌首微笑,眼神颇为意味深长。萧十一郎也笑了,自连城璧出现,他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此时此刻,他的脑中,忆起前日在悦宾楼,杨开泰对六君子做出的一番评价。其中有几句提起了他的兴趣,是这么说的:“连城璧的剑法如暖春和风,萧十一郎的刀法如风雷闪电,二人一刚一柔,皆已登峰造极。但自古有云——‘柔能克刚’,放眼当今武林,若说还有人能胜过萧十一郎,恐怕唯有连城璧。”

当年那个在月牙泉边吹埙的少年,如今已经成长到可以与他一战的地步了。

随即,他将目光稍稍偏了一些,很容易便看到了连城璧身后的易双。

萧十一郎觉得有点意外,他当然还记得这个沉默不爱说话的男人,当年他就看出,易双的武功极好,而那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冷冽凌厉之气,更加说明这个人不简单。他只是没有想到,时隔好几年,易双居然还跟着连城璧,并且,他几乎没有在江湖上听到易双的大名。

思及此,萧十一郎的目光微闪。这个男人,藏得够深。

除了六君子之外,这次看刀还邀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而随着帖子上所标的时间一点点临近,客人也都到得差不多了。

厉刚竟然还在盯着萧十一郎。

这下连杨开泰都觉得有些不对了,想着打破这个局面,他便主动搭讪道:“听说厉兄最近去了一趟少林?”

厉刚板着一张脸,点点头,却抬手指着萧十一郎道:“他是你的朋友?”

“不错。”

“他真的姓冯?”

风四娘被厉刚盯得一肚子火,正到处想找地方发泄,此时听见厉刚的问话,她冷冷一笑,忍不住就开了口:“不姓冯,难道跟着你姓厉?”这话火药味甚浓,听得厉刚“霍”地一下站起,厉声道:“两位姓什么,虽与我无关,但厉某平生最见不得藏头露尾﹑连自己的真名都不敢报出的鼠辈!我若见到,就绝不放过这种人!”

风四娘最恨这种说话一板一眼﹑喜欢打着仁义招牌多管闲事的人,听着厉刚的话,她肚子都快被气破了,老娘干什么是老娘的自由,关你屁事!

万重山一看苗头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讪讪笑道:“厉兄为人正直,是大家都知道的。”

徐青藤也帮着忙打岔道:“如今,连兄也到了,就只差白水兄了。”

风四娘正欲开口反驳,见两人都有意转移话题,便打消了找茬的念头,本来今天她和萧十一郎也是不宜太出风头的。于是,她斜斜瞟了厉刚一眼,冷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柳色青忽然叹息了一声,无限惋惜道:“朱兄已在峨眉金顶剃度,这次不会来了。”

连城璧站在那里,依旧没有说话。

徐青藤却激动起来:“白水兄怎么竟出家了,有什么想不开的啊!是不是其中大有隐情?”

闻言,厉刚狠狠一拍桌子,大声道:“无论有什么隐情,朱家几代都是一脉单传,他尚未娶妻生子就随意出家,至他母亲朱夫人于何地!贩夫走卒都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却——哼!”

风四娘余怒未消,又听到厉刚这番话,怒火“蹭蹭蹭”又串了上来,她抱着手臂站在那里,冷冷从嘴中吐出四个字:“多管闲事。”

厉刚怒道:“你说谁?!”

风四娘淡淡道:“说你。”

厉刚又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道:“我就是喜欢多管闲事,怎么,你不服?”

场面僵到这种程度,纵使忠厚如杨开泰,面子上也有些过不去了,他冷着脸道:“厉兄,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厉刚却瞪着眼睛道:“是你的朋友又怎样,厉某今天就是要教训教训他们!”

闻言,杨开泰脸都涨红了:“好好好,你,你要教训我的朋友,那不妨——不妨今天先来教训教训我!”

厉刚毫不示弱,一挽袖子便道:“恭候!”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大厅中安静得很,大家都知道厉刚的脾气,劝架肯定无用,何必自讨没趣。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连城璧却突然道:“连某若没记错,厉兄也尚未娶妻?”

这话一出口,厉刚的脸色立时变得铁青,他指着连城璧怒道:“我娶没娶妻,干你何事?”

连城璧似是恍然大悟一样,连忙满脸歉意地抱拳道:“对不住,厉兄,是连某多管闲事了。”

厉刚被连城璧的话噎得一口气梗在喉咙口上不来,脸立时涨得通红,那根还指着连城璧的手指头在空中直抖,他几次张开嘴,却都说不出话来。

风四娘“噗嗤”一声笑了,她压低嗓子对身边的萧十一郎说:“没想到连城璧这人还有点意思。”

萧十一郎轻轻笑了笑,道:“的确。”

“你见过他?”风四娘有些诧异,朝连城璧的方向努了努嘴,又道,“不过,他后面那人是谁,好像有点面熟。”

“唔,”萧十一郎点点头,简短答道,“易双。”随即便不说话了。

因为这时候,大厅里的场面实在很有趣。

杨开泰怒视着厉刚,厉刚却瞪着连城璧,连城璧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但却也不开口说话。

恰在这当口,一个突兀的声音插`进来:“谁想打架的,都给我到外面去。”

41失刀

这句话说得很不客气,但大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缓和了。

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分量和作用是不同的。

当这句很普通甚至带点挑衅意味的话由沈太君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无疑能够发挥最好的作用。在这个同样也会讲究辈分﹑身份﹑地位的江湖上,沈太君值得所有小辈们尊敬。她很明白,她不必对这些人客客气气说话,恰恰相反,她说话的语气越不客气,这些人心里就会越舒坦,甚至还觉得很光荣。

这或许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

当沈太君被丫环们扶出来的时候,她正端着一小盘蜜枣,津津有味地吃着。待丫环们扶她坐下,她才吐出嘴里的枣核,将盘子放到一边的小桌上,慢慢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众人。

厅中的人都在恭敬地朝她行礼。而刚刚似乎就要开打的杨开泰和厉刚都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趁人们都在行礼的当口,悄悄放下袖子,红着脸,也朝沈太君行礼鞠躬。连城璧根本没有挽过袖子想过打架,所以他的衣服很整齐干净,从从容容地随着众人行礼,似乎刚刚那件事情他压根不知道也没参与一般。

沈太君点点头,开头道:“徐青藤,你帽子上的珍珠真不错,不过你为什么不把它挂到鼻子上呢,这样岂不让人看得更清楚?”

随后,她看也不看徐青藤的脸上,径自转头瞧向柳色青,笑眯眯道:“你今天带的这把剑可真漂亮啊,现在该叫你‘天下第一剑’了不是?”

徐青藤和柳色青的脸都红了。徐青藤把自己的帽子摘了下来,而柳色青握着剑柄的手动了动,把那柄乌鞘剑偷偷往背后藏。

此时,杨开泰红着脸,上前一步抱拳,讷讷道:“老太君,小侄…小侄方才无礼…”

沈老太君笑眯眯地扶住自己的耳朵,大声道:“你说什么,老身听不清啊!”

杨开泰的脸红的快烧熟了,他硬着头皮提高音量道:“小侄方才无礼,还请老太君恕罪!”

沈太君笑了:“你说你没带礼物呀,我知道,你是个小气鬼,自己都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不给老身带礼物,可以原谅嘛!”

杨开泰噎住了。此时,厉刚忍不住插嘴道:“太夫人,晚辈也并未想打架,只是这几个人…”随即他看了杨开泰等三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连城璧身上。

连城璧轻轻笑了,道:“人多了,自然热闹,冒昧扰了老太君的清净,还请恕罪。”

沈太君笑着往连城璧左右瞧了瞧,道:“今天那个小丫头没有来?”

连城璧摇了摇头,微笑不语。

众人有些茫然,不知道沈太君口中所提的小丫头是谁。

沈太君笑了笑,转

而朝向厉刚道:“我老婆子今天可欢喜得很,沈家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老身觉得啊,今天来的都是好孩子,怎么会打架呢?你说,是不是?”

厉刚半晌不语,最后垂头拱了拱手,有些丧气道:“太夫人说得是。”

风四娘饶有兴趣地看着沈太君,她觉得这老太太很是有趣啊。

沈太君扫了众人一眼,忽然叹了口气,道:“老身年纪大了,皱纹多得难看,难得今天这么热闹,光让你们看我这个老婆子,确实有些委屈。”

顿时人群微微有些骚动。

沈太君继续道:“可惜今天我家大丫头是见不了客了,她还在寺里为爹娘祈福,赶不回来啰。想看大美人的,今天怕是要失望啰!”

顿了顿,她看了看众人的表情,又叹了口气:“我家大丫头不知何时才能觅得个如意郎君出嫁啊!”

这话很是意味深长,众人纷纷看向连城璧,各种复杂的目光都朝他射去,探究,鄙夷,惊愕,不解,愤怒,怜悯,幸灾乐祸…什么都有。

连城璧却是淡淡一笑,道:“沈大小姐愿意嫁给谁,是谁天大的福气。”

沈太君往前探了探身子,笑道:“哦?!”

“城璧一向福气不好,不过这天下有福气的人还是不少的,”连城璧微笑道,“老太君,是不是?”

这句话所体现的含义更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