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了黄罗江边,两个人下了车,一路沿着江边花园往里走去,很快就到了一个游船码头。码头上停了一艘白色的游轮,有侍应生身穿燕尾服等在码头上,一见他们就迎了上来:“肖先生、肖太太,里面请。”

应紫愣了一下,不安地看着肖一墨一眼:“这是要干吗?”

肖一墨牵过她的手,神情自若地往里走去:“你猜。”

应紫惊疑不定地上了船舷,往里一看,船舱里布置成了花的海洋,粉色的绣球花一簇一簇的,摆出了各种造型围绕在餐桌四周,餐桌的最前方,一个用红色玫瑰花拼成的心形伫立着,浪漫而旖旎。

应紫被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站在原地。

额头上被吻了一下,肖一墨矜持地笑了笑:“喜欢吗?昱行说了,女孩子都喜欢花。”

应紫的神情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喜欢,谢谢。”

肖一墨很满意,果然,女人都是要靠哄的,喜欢这些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东西。

不过,他愿意用这些来换取应紫的开心。

船缓缓启动了。

肖一墨带着她来到了二层的甲板上。黄罗江此时正值丰水期,江水淼淼,在春日的暖阳下,点点金光跳跃在浩渺的江面上,一眼望去,视野开阔;站在船头,江风徐徐迎面而来,仿佛脑中所有的忧烦都被吹得无影无踪。

没一会儿,侍应生过来请他们去船舱就餐。今天请来的大厨非常有名,是某家米其林三星的主厨,擅长法式大餐,精心烹制过得菜肴被装在精美的餐具上一道道地送了上来,十分美味。

吃到一半的时候,熟悉的曲调响了起来,正是应紫的那首《夏忆》。

应紫惊愕地转头看去,只见侍应生推着一只蛋糕,在一位小提琴手的伴奏下缓步走进了船舱,停在了她的身旁。

蛋糕非常漂亮,粉色的气球、翻糖做的公主和城堡,精致得栩栩如生,最前面用裱花和巧克力写着四个字——周年快乐。

一年了。

她和肖一墨领证结婚,已经一年了。

盯着那四个字看了一会儿,应紫抬起眼来,凝视着肖一墨,轻声道:“真快。”

她的眼底一阵发热,眼中隐隐有莹光闪过。

肖一墨怔了一下,这是感动得要哭了吗?他希望给应紫一个惊喜,可不希望把人弄哭了。

他赶紧站了起来,从蛋糕上取下了小气球递给了应紫:“打开看看。”

应紫迟疑了一下,顺从地戳了一下气球,气球开了,星星点点的碎屑洒了下来,露出了最中间固定着的一个蓝色的丝绒盒子。

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似的,应紫的手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微微颤抖的指尖打开了盒子,一看,一枚硕大的钻石戒指跃入她的眼眶。

肖一墨把戒指取了下来,握住了她的手指套了进去,然后又举起来看了两眼,非常满意。

璀璨的钻石熠熠生辉,将应紫纤细白皙的手指衬托得越□□亮。

“小紫,”他深情地凝视着应紫的眼睛,那漆黑的墨瞳中映出了他的身影,就好像两个人融入了彼此的身体,“喜欢吗?以前情况特殊,我没有向你求过婚,今天补上,婚礼我也已经都安排好了,我预订了上次我们去过的私人海岛,一定会让你成为这世界上最美最幸福的新娘。”

应紫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怎么了?”肖一墨有点诧异,“有什么要求,告诉我,别闷在心里。”

眼底的泪光迅速泛了上来,应紫哽咽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手从肖一墨手里抽了出来,从手指上褪下了戒指。

“对不起,一墨,我不想嫁给你,”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我们俩不合适,一年的婚姻到期了,我们…离婚吧。”

第55章 缁色(十三)

贝壳闪闪发着光, 映出了你的脸。

我捡了一个又一个, 记忆中你一点一点的笑颜,浮现。

小提琴吱呀吱呀地拉着这一句无比熟悉的旋律。

江风将船窗的帘子吹得猎猎作响。

而肖一墨的耳边却好像有无数蜜蜂“嗡嗡”地飞过,让他一时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不想嫁给他?

离婚?

这是他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妻子说出来的话吗?那个对他温柔缱绻、依恋仰慕的应紫,难道都是他的幻觉?

轻快好听的小提琴声戛然而止,侍应生和提琴手都有点慌张地看向了肖一墨。

肖一墨摆了摆手, 示意他们出去。

船舱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一股慑人的沉默袭来,令人窒息。

应紫不敢看肖一墨, 垂首站在那里, 衣袖上有着一个袖袢,她的手指在那里卷啊卷啊,几乎要把那袖袢扯下来了。

下巴被扣住了, 她被迫抬起头来, 惶然看向了肖一墨。

肖一墨的眼神有些僵硬, 语气却还是那样温柔:“小紫,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快告诉我, 你刚才只是和我在开玩笑。”

应紫瑟缩了一下,不自觉地咬住了唇。

她有点害怕,可是,她真的已经想清楚了。

这些日子来,她太过贪心, 既想要肖一墨的对她的宠爱, 又不想放弃自己对音乐的爱好, 以为总有一天会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结果,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

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她辗转反侧、偷偷哭泣,泪水打湿了枕头。睡在身旁的男人,仿佛罂粟,无时无刻都散发着诱惑的气息,她只要一想到要离开,心脏就好像被人用手搓揉着一样,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然而,对音乐的向往和对自由的渴望,却在那一夜夜的不眠中越来越浓烈,最终覆盖了那疼痛。

她和肖一墨的开始,源于那张不平等的婚约,她不想永远在肖一墨面前怯懦,连表达自己的喜好都要压抑;更不想从此被困在肖一墨给的那一方小天地中,从此成为一个男人的附庸。

“对不起,我不是在开玩笑,”她颤声道,“我想了很久,我不想成为真正的肖太太,我…想成为我自己,我想唱歌,我也想创作,和卫大哥在一起讨论音乐时我很开心,站在舞台上唱歌的时候我很满足,我…”

肖一墨的眼神渐渐森然,他打断了她的话:“你想表达什么?你享受那种万众瞩目的虚荣对吗?你被那个花花世界迷了眼对吗?小紫,你太让我失望了。”

“不是的,”应紫拼命摇头,“你不懂,一墨,就好像你拥有墨色投资,你每一个项目成功以后,带给你不仅仅是金钱上的享受,还有那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那你的意思是,你要为了你的成就感放弃我?”肖一墨的脸色铁青。

应紫定定地看着他,眼泪无声地涌出眼眶:“一墨,我特别特别感激你,是你在一年前给了我希望,也是你把锦地大厦起死回生,把我们家从泥淖中拉起,我本来想着在期限到期前努力帮你把古堡的继承权拿回来,可是…这是我亏欠你的,以后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陪你去M国继续在史密斯先生面前演戏,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成为你真正的肖太太…”

肖一墨脑门上的青筋暴跳:“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应紫的泪眼朦胧,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想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她的手颤抖着,手中钻戒慢慢地放在了桌上,朝着肖一墨推了过去。

肖一墨定定地看着那钻戒,猛然飞起一脚,“哐啷”一声,餐桌倒了,碗盘摔在了地上,连带着那戒指也滚落在残羹剩菜中不见了。

应紫惊呼了一声,再一看,肖一墨的背影挟怒而去,消失在了船舱门口。

一直等到游轮靠岸,肖一墨都没有再回到船舱中来。

应紫坐在地上,一点点翻着地上的残渣,终于在一盆色拉中找到了那枚可怜的钻戒。盒子已经弄脏了,没法用了,她只好用餐巾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了,放在了包的夹层里。

下了船走在黄罗江边,两岸的霓虹灯已经亮起,江边游人如织,情侣们趴在堤岸边卿卿我我,和从前很多次的江边漫步一样。

只是这一次她的身边再也没有了那个让人安心的身影,可以替她挡住迎面而来的人流。

当晚,肖一墨没有回家。

第二天,应紫等到了傍晚,期间发了一条微信给肖一墨,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肖一墨却没有回复。

暮色四起,她再也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

衣物已经整理好了,东西并不多,一个大箱子就能装满,只是,她环顾四周,整个公寓中曾经满溢着她和肖一墨点点滴滴的甜蜜,却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带走。

卧室的大床上,有着两人身心交融的旖旎。

厨房的厨具上,有着她精心烹制的快乐。

视听室的钢琴中,仿佛还流淌着《夏忆》的音符。

她在房间里来回转了几圈,最后停在了书房里,拿出了纸和笔想给肖一墨留封信,只是写了撕、撕了写,桌上堆满了纸团,都没有一张是满意的。

她索性放弃了,拿出手机编辑了起来。

[我走了。]

[什么时候需要办手续,你告诉我一声。]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发完了消息,应紫屏息看着对话框,盼着能收到肖一墨的只言片语,只可惜,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回音。

她慢吞吞地收起了手机,最后检查了一遍门窗,拖着行李箱到了门口。

刚要去开门,门忽然往里推了进来,肖一墨出现在了门口。

一个晚上没见,肖一墨的眼底都是血丝,下巴上冒出了一层胡茬,有点颓废,但站在那里却依然隽秀优雅,甚至更添了几分时下流行的男性颓废风。

应紫垂下眼睑,轻轻招呼了一声:“你回来了?”

肖一墨漠然看了她一眼,径自越过她到了客厅里,把手里的包随手丢在了沙发上。

“那个…什么时候去M国你告诉——”

“不需要,”肖一墨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我早就说过了,想和我结婚的人多的是,不需要你为了这个委曲求全。”

应紫呐呐地应了一声,迟疑着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民政——”

肖一墨再次粗鲁地打断了她的话:“也不需要你去,离婚协议书我这里都有,我明天就会去办好。”

的确,两个人签婚姻协约的时候,应紫早就已经把放弃财产分割书和离婚协议书都签署好了。

应紫没话说了,默默地转身去拉门。

肖一墨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脱口而出:“应紫!”

应紫的脚步顿了顿。

仿佛过了很久,肖一墨哑声问:“你告诉我,这一年来,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应紫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应紫轻声问:“你呢?你有没有爱过我?”

肖一墨咬紧牙关,一语不发。

应该没有吧。

就算有,也是止步于喜欢,那些所有曾经的宠爱,只是给他臆想中乖巧的妻子的,而不是她,这个名叫应紫的女人。

她留下的所有印记,很快就会在这天之骄子的身上淡去;她的位置,也很快就会有人代替,可能会是丁佳蓝,也可能会是郑玉苒,或者其他漂亮妩媚乖巧的女人。

应紫怅然想着。

她定了定神,轻声道:“不管怎样,我都要谢谢你。还有,最后想和你说一件事,”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口了,“陈姨她有点问题,你千万要小心她,你爸妈那里,她可能动了手脚。”

“不需要你操心了。”肖一墨挤出几个字来。

也是。

应紫都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拉开门,她几乎逃一样地离开了公寓,留下了伫立在原地的肖一墨,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合起的铸铁门中。

一阵痛意袭来,肖一墨茫然低头一看,只见他的手掌紧紧握着,骨节用力得发白,掌心被尖锐的凸起扎得越来越疼。

摊开一看,那是一把钥匙和一张小小的房卡,是他昨天打算在应紫带上戒指后送给她的礼物。

房卡是一间为应紫打造的音乐工作室,里面所有的设备,都是最顶尖的,可以让应紫在里面过足音乐的瘾。

然而,这份礼物却没能送出。

其实,他收到应紫的微信匆匆赶回来时,心里还残存着一丝希望。

只要应紫流露出那么一丝后悔的念头,他就不想和应紫计较昨晚的事了,他只想好好抱住她,好好亲吻她,好好地一起手牵手走下去;就在刚才,应紫离开的那一刹那,他甚至有一种想要低声下气挽回的冲动。

但是,他没有。

他的自尊心不允许。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个女人吗?

走就走了,他一定很快就会忘记的。

然而,心脏那里,仿佛被硫酸腐蚀了一个洞,越来越大,越来越空,西北风在那空洞处狂笑着,肆虐地来回穿梭。

他,忽然对自己的判断起了怀疑。

第56章 紫丁香(一)

【——浅紫色的花瓣, 就好像那个魂牵梦萦的名字一样, 娇柔优雅。】十四个月后。

一年一度的黄梅季节到了,整座城市都好像被装进了一个湿漉漉的罐子里,闷热潮湿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肖一墨刚从公司出来,岑宁在前面开车,顺道向他汇报明天的行程:“安达兄弟公司的CEO已经从M国飞过来了, 明天下午一点会正式开展并购洽谈;明天上午, 华智科技将会开一个自主芯片研发成功的新闻发布会,请你务必到场。”

肖一墨心不在焉地听着, 看着车窗外的高楼大厦飞速地闪过。

岑宁说的两件事情, 一件是他谋划已久的并购案,将为墨色投资带来巨大的盈利空间;而另一件则是这两年来他工作的重点,现在终于有了可以公之于众的成效, 扼断了在手机芯片上受制于国外公司的局面, 并将为国内科技公司的研发提供新的方向。

他应该很高兴, 并很有成就感, 找三五好友去庆祝一下。

可不知怎么, 他好像提不起劲来。

可能是这该死的天气的缘故吧。

车子停在了别墅门口,岑宁替他拉开了车门,看着他淡漠的脸色,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肖总,要不要替你约丁小姐吃饭?你也该放松了一下了。”

肖一墨瞥了他一眼, 淡淡地道:“佳蓝怎么收买你了?”

岑宁笑了:“不敢, 上次丁小姐去F国回来, 替总裁办一人带了一个小钱夹,我女朋友很喜欢,后来我买了一盒燕窝回礼了。”

肖一墨“唔”了一声:“不错。我的特助,可不能替我丢脸。”

岑宁是诚心实意想要拉拢一下丁佳蓝和肖一墨的,虽然他很喜欢当年和应紫在一起时那个时常露出微笑的肖一墨,但是,人总要向前看,肖一墨单身这么久,成天泡在公司里,连带着总裁办的员工都一个个加班加成家常便饭,再这样下去,他的女朋友要红杏出墙离他而去了。

更何况,公司的利润蹭蹭地往上飙、员工的奖金跟着水涨船高,这样优秀的老板是需要可持续发展的,他这个最贴心的特助怎们能不关心一下老板的私生活呢?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的暗示再一次碰壁。

要是应紫还能回来就好了。

看着肖一墨挺拔却孤单的背影,岑宁心里默默地想着。

肖一墨可不知道特助的小九九,快步进了家门。

客厅里两个侄子和侄女坐在沙发上凑在一起玩手机,见到他进来,迅速地抬头喊了一声“小叔”就又低头盯着屏幕了。

肖国忠家的侄女肖芸芸初二,侄子肖立明高二,马上就要期末考。

旁边的佣人送上了酸梅汤和毛巾,肖一墨接过来喝了两口,索性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难得问了一句:“看什么这么专心呢?考试都不管了?”

“就玩一会儿,我女神发新歌了,”肖芸芸很兴奋地拿起手机晃了晃,“天哪,超好听,单曲循环。”

肖芸芸是个很乖巧听话的女孩,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也知道家里不喜欢娱乐圈的种种,鲜少会有这种追星一族的兴奋。

肖一墨来了兴趣:“谁啊?放出来听听。”

一旁的肖立明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拔了耳机的手机顿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清越悠远。

肖一墨的脸色瞬间变了。

几乎就在同时,肖立明把耳机插了回去,硬着头皮解释:“我们…我们随便看看翻到了而已…”

肖一墨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道:“继续,不用在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