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惟应紧盯着那个人,想看看他是不是蓝眸,可他没有抬头。

温雅愣了愣,他怎么来了?

“这不是镇国公吗?”符郁说话了。

“原来乌孙皇帝陛下还认得我。”荣恪抬头看向符郁。

“自然认得。”符郁淡淡说道,“镇国公穿了禁卫服依然器宇轩昂,丽正门外一眼就认出来了。”

荣恪拱手:“别来无恙?”

符郁颔首:“还好。”

吴惟应在一旁瞧见来人不是蓝眸,悬在半空的心放下,面露得色。

“这位就是乌孙皇帝陛下的恩师?”荣恪瞄一眼吴惟应,唇角绽出一丝冷笑,对符郁说道:“过去了近二十年,乌孙皇帝陛下能一眼认出我,认出徐郡马,可见眼力极佳,可怎么会认道貌岸然衣冠禽兽的吴惟应为师?”

符郁默然。

吴惟应冷笑:“无知小儿信口雌黄……”

“闭嘴闭嘴,赶快闭嘴,你这样厚颜无耻的小人不配跟本国公我说话。”荣恪摆摆手,“自有我朝刑部官员来审问你。”

吴惟应气得脸色发青,荣恪调整下姿势看向温雅:“刚刚骑马有些快,这会儿伤口疼得厉害,不能起身行礼,请太后恕罪。”

过去近一个月,再看到这个人,这张脸,尤其是他的笑容,依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温雅垂眸避开他含笑的眼,没有说话。

第63章 旧事

他遇刺受伤后, 除去那张字条,这些日子没搭理过他。

可冯茂总是提起,这次说他很好,下次说伤口钻心得疼,又下次说背上落下了疤痕,再下次说趴着不能动,背上又疼又痒,烦躁得发脾气骂人,温雅每听到就嗯一声, 没别的表示。

冯茂觉得奇怪,有一次大着胆子试探道:“臣一提起荣二,太后就有些奇怪, 是不是那夜里荣二做了什么,太后想起他就有些害臊?”

“我这是害臊吗?我是不想听到他的消息。”太后勃然大怒, “以后不许再提起那夜里,跟荣恪也不许提。”

冯茂诺诺答应着, 太后瞪着他:“你跟他提了?”

“没有没有。他最近脾气暴躁,秦义不在,小双又总是欺负他,臣一去就成了出气筒,臣每次站在门口看看他就走, 不敢跟他多说话。”冯茂絮絮说着,看太后狐疑看着他,指天发誓道, “臣要是跟他提过,就让臣无后……”

“闭嘴,乱说发什么誓。”太后脸色缓和下来,“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就是。”

其后冯茂再不敢再提起,温雅也尽量不去想起这个人。

今日吴惟应之事已近僵局,不得已命楚子都前来,抱着一线希望能问出些什么,他却来了,虽有些好奇他查探到了什么,可第一反应依然是,不想理他。

“太后容禀。”荣恪厚着脸皮不识趣,“黄大人与魏大人从岳州归来,有重大收获,恳请太后召见。”

温雅看向符郁,事先没有商量过,这一眼便是征询他的意思,符郁点头说了声可以。

“让他们进来就是,你又何必啰嗦。”太后冷言冷语,依然不看他。

这些日子靠着一张字条熬了过来,好不容易见着了,她却看都不看他,荣恪没了多说话的兴味,冲着外面有气无力说道:“太后召见魏大人和黄大人。”

魏如黄忠并排走了进来,行礼拜见了太后。魏如头一次面对太后,有些紧张,黄忠和达官贵人打交道惯了的,趋前一步说道:“禀太后,臣和魏大人受镇国公所托,从武陵前往岳州洞庭书院,查探乌孙皇帝当年行踪。”

符郁面无表情,黄忠接着说道:

“乌孙皇帝于文德初年跟着龙章阁大学士杜文翰前往洞庭书院,到了洞庭书院后,由一名叫做吴惟应的教谕专职教授,杜阁老每旬亲自考核,杜阁老评价乌孙皇帝聪明多智博闻强记勤奋好学,乌孙皇帝十六岁时,杜阁老认为吴惟应的才学已不堪为其师,可乌孙皇帝在情感上很依赖吴惟应,所以杜阁老依然让吴惟应做他的老师,同时鼓励他自学,并隔三差五亲自指点他。”

符郁看一眼吴惟应,吴惟应一声冷笑:“胡乱捏造。”

“并非胡乱捏造,这些都有杜阁老亲笔记录为证。”魏如放松了些,出言反驳吴惟应。

“人都死了,杜文翰的字谁都可以模仿。”吴惟应说道。

“十一年前乌孙皇帝失踪后,杜阁老深感愧对睿宗皇帝所托,带着老妻到一个山村避世隐居,以启蒙儿童读书识字为乐,如今年过八旬,身体康健耳聪目明。这些记录是他亲手交给臣和魏大人的,同时附有给太后的亲笔信。”黄忠说着话将一应记录和书信上呈太后。

温雅直接递给了符郁:“乌孙皇帝陛下该认识杜阁老的字,请自己看吧。”

符郁看过书信,脸色阴沉看向吴惟应:“杜阁老严肃,不苟言笑,先生曾跟我说他讨厌我,讨厌我是乌孙人,既怕我学不好,无法跟殷朝皇帝交待,又怕我学得太好,超过其他汉人学子。”

吴惟应听到杜文翰依然在世,又看符郁乌眸沉沉似深不见底,心里有些慌乱,面上却依然强做镇静:“他跟其他的教谕这样说时,被我碰巧听到的。这些记录没人知道是真是假,杜文翰是否真的依然活着,也是真假难辨。”

温雅懒得再听他辩解,问黄忠魏如道:“乌孙皇帝陛下在洞庭书院,可还有别的事?”

“文德五年,乌孙皇帝十七岁,有一次在洞庭湖游船,因遭遇激流,船被冲到湖心小岛,偶遇在岛上游玩的曾家千金曾楚,二人相识相恋。”黄忠说道。

符郁手颤了起来,紧攥成拳低下头去,魏如说道:“经过查探,此次并非偶遇,乃是有人提前设计安排,此人知道曾楚常去湖心小岛上游玩,收买了乌孙皇帝游船的船夫,船夫假装被激流冲击,将小船泊在小岛附近,曾楚擅长吹笛,乌孙皇帝听之心折,特意上岛去寻访吹笛之人,便结识了曾楚。其后更有人将乌孙皇帝心中的忧愤透露给曾楚,提醒曾楚曾家商队可自由出入殷朝边境,于是曾楚便帮着乌孙皇帝混入商队前往南诏。”

符郁拳头捏得咯咯直响,吴惟应起身跪倒下去:“陛下,陛下勿要听信小人之言,他们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凭空给臣捏造罪行。陛下初来殷朝,他们就找来一位貌似曾楚的乐伎试探皇上,知道陛下未忘旧情,就拿曾楚大做文章,想要治臣于死地,以断去皇上的左膀右臂。他们害怕乌孙崛起与殷朝抗衡,他们用心何其狠毒,陛下万勿被他们蒙蔽,陛下,臣这些年对陛下的忠心,陛下都看在眼里,岂能被他人三言两语挑拨,陛下……”

他说着话趴到地上,伸手抚摩着符郁的鞋尖,身子颤巍巍发抖。

符郁挪一下脚,他又伸手抚摩了上来,哀哀唤着:“陛下,陛下……”

“当年的船夫已经带到京城,可做证人。”魏如冷声说道。

“洞庭湖船夫何止万千,随意找一个人指证就是。”吴惟应哀声说道,“陛下,陛下千万明鉴……”

“吴惟应,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给各位讲一则旧事。”荣恪趴在长凳上笑说道,“昔年睿宗为皇子时排行第二,大皇子为人仁懦,不受高宗皇帝喜爱,又非嫡出,打小受尽冷落。十二岁的时候封为礼王出宫建府,没过多久,礼王府来了一位幕僚,此幕僚深知大皇子缺疼少爱,投其所好关心他疼爱他,与大皇子建立起父子一般的感情,大皇子本无意皇位,可这位幕僚野心勃勃,便怂恿他争夺皇位,因其善于揣摩他人心思,大皇子渐渐在高宗皇帝面前得宠,眼看着就要被立为太子的时候,乌孙出兵侵略边境,二皇子前往边境亲征得胜,归来后被册封为太子,大皇子只能一辈子做礼王,此人眼看没了位极人臣的指望,离开礼王府投奔太子府,可睿宗皇帝倚靠的是方贻直与杜文翰,他没有出头之地,便到江宁总督府去寻求机会,正四处托人的时候,得知一个消息,杜文翰告老,要回到祖籍岳州建立洞庭书院,乌孙二皇子随行。他看到了机会,提前到了岳州,费尽心机结识了杜文翰的学生费季泽,费季泽竭力向老师推荐此人,杜文翰求贤若渴,此人又确实有些才学,于是进了洞庭书院到了符郁身边。初始符郁不通汉学,乃是启蒙,由他担任教谕绰绰有余,其后符郁学成极快,他才学已不足,但杜文翰为关怀起见,依然让他留在了符郁身边。”

吴惟应一声长号潸然泪下,荣恪笑道:“瞧瞧,被揭了老底,见了棺材,眼泪掉下来了。”

温雅嗯了一声,看向符郁道:“这前前后后的事都连起来了,是真是假,我想乌孙皇帝陛下心中已有论断,只是这吴惟应喊冤叫屈的,总得拿出些凭证,让他闭嘴才是。”

“礼王府的很多人都见过他,对了,他那会儿不叫吴惟应,叫做张保生,礼王带着家眷离开京城前往泸州岭南封地,自然也要带着恩师一家,可就在临行前一夜,恩师房中失火,恩师被烧死了。礼王痛哭着将恩师下葬,这位恩师呢,改名换姓去找下一位能给他带来富贵前程的主人。”荣恪笑着看向符郁。

吴惟应一把攥住符郁的袍角:“陛下陛下,都是凭空捏造……”

“礼王府的人都认得这张保生,随便两个人过来都能指认。说来也奇怪了,他知道改名换姓,怎么就不知道换张脸呢?大火中烧毁岂不是更能掩人耳目?”荣恪看着符郁摇头,“对了,他还得留着那张皮相拈花惹草,他在乌孙暗地里养着多少个女人,又生了多少个孩子,琼华公主已经派人查探去了。”

符郁看向吴惟应,吴惟应连忙说道:“臣没有别的女人,更不可能有孩子,老妻幼女被殷朝人害死,我日思夜想涕泪泣血……”

他又哭了起来。

“你的老妻幼女如何死的,不如召楚子都过来问问。”荣恪一声冷笑,“此人恶心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今日本国公就揭下他的人皮。”

第64章 真相

楚子都虽被关押在楚府地牢, 楚子材将其照料得很好,白胖了一些,衣着干净整洁,眼眸中没了阴郁冰冷,茫然而空洞。被带进来后,问什么就说什么。

荣恪问他:“八年前你有没有接到过奇怪的暗杀任务?”

“有。”楚子都点头,“接到主人命令后,几名死士赶往武陵,发现目标是一位妇人和两名幼女, 本来是让烧死,死士中有一位女子心生不忍,喂两个孩子吃了毒/药, 让那妇人悬梁自尽,妇人临死前喊了一句, 张保生,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牲, 我和两个女儿来世化为厉鬼,对你寝皮食肉,以报此仇。”

楚子都被押下去,荣恪睨一眼吴惟应:“想来八年前乌孙二皇子身份被承认,站稳了脚跟, 这张保生自然也跟着前途无量,又在乌孙另有了喜爱的女子,家中老妻幼女就成了碍事的绊脚石, 索性除去了事。你是不是每年都要装模作样遥遥祭奠一番?”

吴惟应磕着头哀哭不已,符郁脚下用力,挣开他的手,一个我窝心脚将他踢飞到墙边,颤声问道:“还有呢?”

他的脸色铁青声音发抖,温雅两手紧紧捏在一起,二人齐齐看向荣恪。

“魏大人和黄大人说吧。”荣恪埋下头,“我后背疼。”

魏如点头:“臣与黄大人带人打开了曾楚与陆适才的坟墓,发现只有陆适才的尸骸,曾楚的只是衣冠冢。”

符郁霍然站起,目光灼灼看向魏如。

温雅失声道:“当年说是烧成了灰,尸骨无存。”

“陆适才没有烧成灰,曾楚自然也不会。”黄忠说道,“我与魏大人怀疑曾楚当年没被烧死,就去了趟曾家,曾家老爷提起这位女儿便大骂败坏门风,家中其余人也不敢说,我们离开前,有一位老妪悄悄跟了上来,让我们去找曾楚的乳娘。”

“乳娘离开曾家后,和老伴在洞庭湖打鱼为生,吃住都在船上,做了渔民。找到她后才知道,当年曾楚新婚之夜,洞房失火,陆适才舍命救了她,那陆适才确实痴心,暗中恋慕曾楚,从不敢说出。看她有了身孕被关在地牢十分悲惨,才向曾家老爷求娶,他本来只是想陪伴保护她,让她等到情郎前来,谁知搭上了性命。曾楚虽逃过一死,却被严重烧伤,她坚强忍耐,一直到生下孩子后去世……”魏如说着话顿住了。

符郁跌坐回椅子上,曾燃起希望的眼眸一点点黯淡下去,直至完全失了神采。

魏如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递给符郁:“这是曾楚的绝笔。”

符郁抖着手接了过去,一字一字看得吃力,似乎就要窒息,许久才看完,看过后起身冲到吴惟应身边,抓着吴惟应的头发扯着他让他站了起来,逼视着他说道:“楚楚与陆适才新婚之夜,是你放的火,陆适才看到了你,可他急着要救楚楚,眼睁睁看着你逃走。”

吴惟应听到曾楚当时没被烧死,早已软成一滩泥,此时被符郁揪着头发拎了起来,身子软得面条一样向下直往下出溜,符郁另一手掐上他的脖子,手下用力,看着他额头青筋暴出,两眼向外凸起,又收了力,待他从呛咳中平复了喘息,又下手掐了过去,几次三番,吴惟应如濒死的鱼一样挣扎喘息,符郁咬牙问道:“今日所说的一切,你认还是不认?”

“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吴惟应有气无力看着他。

“好。”符郁狰狞一笑,“你常去建善寺,你的女人和儿女是不是藏在哪儿?朕找到他们后,会全部焚杀,一个不留。”

“陛下,陛下……”吴惟应哆嗦起来,“臣承认,臣有四个女人,生了三女一子,其他的臣都不在意,可臣这辈子只得了那么一个儿子,求陛下看在臣多年忠心服侍的份上,留臣的儿子一条活命。”

吴惟应说着话,裤/裆中一股水流涌了出来,顺着裤腿滴落。

符郁甩手将他扔出门外,看着他抱头滚落到石阶之下,身子蜷缩在泥土里,再没有半分仙风道骨的超然之姿。

唤一声来人冷声吩咐道:“此人爱放火,便火刑伺候,行刑的时候,朕要亲眼看着,不许让他被烟呛死,要让他慢慢享受被烈火烹烤的滋味。”

吴惟应像死狗一样被倒着拖了出去,凌乱的花白头发扫帚一样从地上扫过,拖过处留下一条水迹,从石阶上滚下去时磕破了嘴,满嘴淌着血,依然在喊:“小郁,小郁,放过我的孩子,给我留个后……”

符郁站在石阶上叉手站着,冷漠阴沉而哀痛。

温雅看着吴惟应被拖走,转眼看向黄忠魏如,想说什么却只是摆了摆手,黄忠和魏如退了出去,温雅紧闭了双眼,身子瑟瑟得发抖。

荣恪从长凳上爬起来向她走去,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温雅咬着牙紧抓着扶手站起身,想要喊人进来,抖着嘴唇发不出声,荣恪连忙大喊一声翟冲。

众人冲了进来,柳真与芳华一左一右扶住温雅,温雅靠着柳真,声若游丝唤一声芳华:“芳华,芳华你知道吗?十年前我和父亲赶到岳州的时候,表姐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芳华的眼泪涌了出来,哭着说道:“太后别说了,咱们回宫,先回宫去。”

“她被烧伤了,伤得很重,她大着肚子,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她就那样撑到生下孩子。孩子……”她声音艰涩呢喃着,转头看向荣恪,荣恪皱着眉头挺着身子坐在长凳上,食指竖在唇边,朝她摇了摇头。

温雅呆愣片刻,强打起精神说声回宫。

荣恪看着她的背影远去,身子一歪又趴回了长凳上。

符郁缓步走了进来,站在他面前微弯下腰看着他,阴森森问道:“楚楚的坟墓在哪儿?”

“她遗言让乳娘夫妻火葬,烧了以后,骨灰洒进了洞庭湖。”荣恪说道。

他紧抿着唇,唇角有血丝蜿蜒而下,他抬起手用手背抹去唇角鲜血:“孩子呢?你没有提到孩子。”

“疼,后背疼。”荣恪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他站直身子脚步虚浮出了后门,不一会儿耳边传来箫声,其声如裂帛,凄厉孤绝。

荣恪叹口气睁开一只眼向外瞄去,心里骂道,怎么没人来抬本公爷?就任由本公爷在这儿躺着?

等一会儿还是没人,只能假装刚醒的模样,有气无力唤一声来人。

小固跳了进来,两手叉腰说道:“原来你就是害主公被擒,在殷朝做了八年质子的荣恪。今日你敢找上门来,想必没准备着回去。”

“他打不过我,难道还怨我不成?”荣恪满不在乎说着,冲小固勾了勾手指,“你过来,有本事杀了本公爷给你家主公报仇。”

小固眼眸一转,后退两步指着他说道:“别以为我怕你,主公吩咐了,你回答过他的问话,他才能放你走,否则就在这儿呆着吧。”

荣恪冷哼一声,好啊,你对我不仁,休怪我不义。一脸沉痛说道:“告诉你家主公,那孩子在腹中被烟火熏烤,先天不足,生下来就是死胎。”

小固一溜小跑走了,过一会儿箫声停歇,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听到几位乌孙武将在喊:“主公吐血晕厥过去了,快去叫郎中,快去叫郎中。”

荣恪爬起来,两手扶着腰,直着上身弯着腿,趁乱向外面走去。

秦义正坐在马车档头上张望,瞧见自家公爷一摇一晃走过来的时候,忍不住扑哧笑了,笑着跳下马车过去扶住他,哈哈笑了起来:“爷这走路的姿势,像是鸭子步,不,更像鹅,家鹅,扇着两只翅膀,昂首挺胸,然后左摇右摆……”

荣恪骂一声闭嘴,秦义扶他上了马车,在马车前一摇一晃学了起来。

荣恪瞧着忍不住笑,笑着小声嘟囔,“我这带伤上阵是为了谁?竟然都没怎么正眼看我,有人管着抬进去,竟没人给抬出来,任由爷在那儿自生自灭。”嘟囔着喊一声秦义,“魏如和黄忠呢?”

“太后命他们跟着进宫,两位大人忙不迭走了。”秦义停下鸭子步说道。

荣恪咬着牙:“好,平日里口口声声说是朋友,太后一召见,都忙着升官发财去,把朋友抛在脑后,扔在敌人地盘上,由着他自生自灭。”

说着话又问秦义:“都安顿好了?”

秦义说好了,荣恪笑着自语:“召见魏如与黄忠没用。不见到我,你休想知道更多的消息。”

正笑得得意,又啊得一声叫,秦义跳进马车卷起衣袍一瞧:“爷,伤口裂了,又渗血了。”

荣恪趴在那儿嘶声道:“大惊小怪,找吕爷爷来就是。等爷背上的伤好了,爷以后仰着睡侧着睡头朝下睡,就是不趴着睡。”

趴一会儿想起刚刚在同文馆大殿中,温雅凄惶哀伤,又恨不能到她身旁陪着她安慰她。

叹一口气打定了主意,所有的消息都告诉她,只要她能高兴些,不见就不见吧。

第65章 珍珍

吴惟应火焚而死, 其党羽全部剿灭,围着同文馆的重兵撤回,给乌孙人行过方便的禁军按军法处置,两国重新开始商讨邦交事宜。

殷朝由鸿胪寺牵头,冯茂为特使,六部各位堂官司官分别参与,一场一场谈判后禀报太后,太后与四位辅臣过目后再定夺签订合约,乌孙则每一场都由符郁亲临。

月余后, 各项事务都已妥当,温雅召见冯茂,问道:“符郁在我朝盘桓日久, 吴惟应已死,是谁在乌孙主持国政?”

“当日符郁派人回乌孙羁押吴惟应, 琼华公主跟着一道回去了,如今是她在主持乌孙国政。”冯茂说道, “太后知道琼华公主来过吧?那夜里表演百戏的白衣女子就是她,救了荣恪翟冲的也是他。”

“不知道,今日头一次听说。”温雅捏一下手,“符郁怎么样?”

“国事上很勤勉,若臣像他那样忙碌, 早累得吐血了。”冯茂摇头,“只是性情阴冷了很多,除去国事一句话也不说, 脾气也变得古怪,易燥易怒,小固跟臣哭诉说,主公以前瞧着冷淡,心里是宽和的,他闯了祸也就挨几句骂,现在动不动就得挨板子,随行的武将们也不若以前豪爽痛快,一个个战战兢兢,生怕不小心触怒符郁,被他重罚。”

温雅叹一口气:“难道他会变成暴戾之君吗?”

“难说。”冯茂叹一口气,“爱人没了,恩师也没了,没了在意的人,心里是空的,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温雅默然沉吟,冯茂试探道:“昨日臣去了趟镇国公府……”

“你不是每日都去吗?”太后打断他,“没别的事了,告退吧。”

冯茂忙起身告退,退出殿门看向翟冲:“你就不惦记荣恪?”

“不惦记。”翟冲板着脸。

“没良心的。”冯茂撸一下袖子,“荣二可惦记着你呢,每次见着我都要问起你。”

“我救了他的命。”翟冲的意思,他惦记我问起我也是应该。

“分明是琼华公主……”冯茂的话被翟冲打断,“她不来,我们也会赢。她来了,不过是提前结束战斗。”

冯茂指指他,就听太后在里面说一声:“翟冲进来。”

冯茂悻悻踱步去西暖阁,隔窗听到皇上和徐褚琅琅读书,估摸着方太师又得拖堂,伸个懒腰打着哈欠欲要往值房里去,身后有人喊一声茂叔,冯茂听着那脆生生的嗓音,忙忙转过身去,笑看着一个粉色宫装的人影冲他跑了过来,弯下腰看着她,笑嘻嘻唤一声珍珍。

珍珍跑过来一把揪住他衣袖,眉眼弯弯笑道:“好几日没见茂叔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冯茂揪一下她鼻头,“进宫前茂叔就告诉你了,让你留在我们家不要来,你不听啊,这下可好,见不着天日了吧?”

“宫里很好啊。”珍珍笑道,“小姨回到后宫,可以陪着小姨,夜里和小姨睡,小姨香喷喷的。白日里可以跟永安永宁一起玩耍,皇上有时候闲了,还可以跟皇上一起玩耍。”

“那你就不想念茂叔和延平姨姨?”冯茂噘嘴看着她,“你延平姨姨搂着你睡了个午觉,提起来你就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