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恪伏在马背上,百无聊赖看着二人相互行礼,相互客套,相互叙旧,没完没了。

好不容易宾主礼毕上马,荣恪冲符郁拱拱手:“多谢乌孙皇帝陛下亲自相迎。”

“并不是迎你。”符郁毫不客气。

“迎她就是迎我。”荣恪挑着唇笑。

“珍珍呢?”符郁懒得跟他斗嘴,问道。

“跟你的皇后赛马去了。”温雅笑道。

符郁难掩忧色:“她的骑术不是很好……”

“珍珍骑术很好啊。”荣恪不以为然。

温雅笑着眺望远方,就见珍珍策马回转,看到符郁忙过来行礼:“父皇,我认下小母后了。”

符郁嗯了一声,感激看向温雅,温雅笑问道:“怎么不见你的小母后?”

“她输了,被我远远落抛在了后面。”珍珍得意笑了起来,“以为她马术多好呢,原来不过如此,刚刚策马太快,从马背上甩了下去,一声不吭爬起来对我说,咱们接着来,倒是很刚强。”

符郁没听到一般望着远处,直到看到一个碧色的身影远远而来,方比手冲着石头城方向说一声请。

夜里在摘月搂宴饮,罗克过来禀报,说是皇后身子不适,今夜里不能过来。

珍珍嗤了一声:“装的吧,她看到小姨自愧不如,就不敢来了。”

温雅看一眼珍珍,珍珍吐吐舌头:“我错了,当我没说。”

“知道了。”符郁不动声色颔首。

没有丝竹管弦,没有歌舞伎乐,也没有荣恪担忧的箫笛合奏,宾主只是小酌闲谈,一样尽兴尽欢。

宴罢,符郁亲自带人将二人送到凤仪馆,方归。

回到元德宫进了寝殿转过屏风,床上空空如也。

微皱一下眉头,出来过乾佑门往大安宫而来。

她蜷缩在雕花大床一角,睡得正香。

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出来问乔姑姑:“太医可来瞧过?”

“来过了。”乔姑姑忙道,“没摔着,就是膝盖上有些淤青。”

“可用药了?”皇上又问。

“涂了药膏,刚刚洗浴的时候,淤青已经散下去了。”乔姑姑心中奇怪,皇上怎么有些紧张?

符郁抿一下唇,欲往外去,又回身问道:“有没有哭?”

“没有没有。”乔姑姑笑道,看来皇上也知道皇后怕疼。

他点头向外。

她睡前喝了安神的柏子汤,睡梦中他冲着温雅笑,他和温雅箫笛合奏珠联璧合,她想去勾引荣叔报复他,可是荣叔只看着自己的妻子,荣叔不理她。

她哭了起来,醒来时枕头尽湿。

今夜里没去元德宫,他不闻不问,看来,她是可有可无的,去与不去,他都不在意。

她想着温雅,美貌倒是其次,她的尊贵,她的从容,她的至高无上,她堪与男子比肩的气魄,自己一辈子都比不上。

赌气抽开床头暗格,里面有对付柳茵时剩下的迷魂香,看着那迷魂香心想,让你不在意我,我要疯癫一次,看你的心究竟如何。

拆开被中暖炉倒了进去,抱在怀中被子蒙了头,很快陷入昏聩。

次日一早,符郁陪同温雅与荣恪离开石头城,去往草原上牧民家中省察民情,让二人看到边境互市与两国贸易给子民带来的裨益。

回到元德宫天已黑透,屏风后的床上依然不见人影。

乾佑门外珍珍迎面而来,跟身旁的姑姑说道:“可惜我没好好学,进宫四年,父皇请了十二位先生,依然只会捕鱼与洑水。”

原来这丫头知道自己的斤两,符郁有些想笑,听到下一句话,拔脚跑了起来。

珍珍说:“皇后不是会治香吗?怎么会中了迷魂香?瞧瞧那胡言乱语的模样,也不知是真疯还是装疯?”

飞奔进大安宫,一眼看到缩在床角的她。

她看到他进来,吃吃笑了起来:“长得好看,声音好听,身子暖和,心系子民,是我想要的男人,是我喜欢的男人。”

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他不喜欢我,我本不在意的,可他喜欢的女人是那样出色,我连她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

“胡说。”他轻斥一声,拧眉走近。

“别过来,别过来。我不喜欢你了,我决定了,不再喜欢你了,我要去喜欢荣叔。”她泪水涟涟,“荣叔也不喜欢我,没有人喜欢我。”

他又靠近些,她连连后缩,一直缩到靠在床后的墙上,身子团成小小的一团。

“陛下先回吧。”乔姑姑劝道,“皇后娘娘早起就这样了,太医说是中了迷魂香,正在研制解药。”

他后退一步,却又猛然向前,一把拎过她抱在怀中,轻拍着她的肩背看着她的眼安抚着她,待她情绪平稳,低声问道:“云阳,我中了迷魂香,你这儿有解药吗?”

她愣了愣,歪头思忖着,轻声说道:“有啊,我有解药。”

“在哪儿?”他声音更低,含了小心翼翼的轻柔。

她抽开床头暗格,拿出一个只小小的银瓶,倒出一颗药丸,捏起来塞进他嘴里,笑说道:“最后一颗,给你了。”

他一怔,忙捏住她下巴,唇贴住她唇送入她喉中,直到听到咕咚一声,方如释重负松开她的唇,抱她在怀中与她一起躺了下去,轻声说道:“睡吧。”

醒来的时候周遭寂静,想起他似乎来过,又似乎未曾出现,拿出暗格中的银瓶,解药不见了。是他吗?抱膝坐着咬了唇怔怔发呆。

午后有客不请自来,是她。

温雅笑看着她:“可好些了?”

她点了点头。

“皇后娘娘精通音律吧?”

她又点点头。

“会什么乐器呢?”

“琴。”

“我教你一曲《桃花渡》,如何?”

“不要。”

“你的皇上很在意你,你知道吗?”

她摇头。

“不知道还是不信?”

“不信。”

“怎样才能信?亲耳听到他的心声?”

她重重点头。

“你弹一曲《桃花渡》,就会听到他的心声。你信我吗?”

她想说不信,却不由自主点头。

既是敬畏,也是企盼。

宜平大长公主与镇国公夫妇盘桓数日后,因大长公主思念襁褓中的幼儿,镇国公决定绕道回京,沿途有看不完的风景,全是大长公主没去过的地方。

荣恪与温雅走后的夜里,他独坐在元德殿。

故友离别,他的小妻子不理他,数月来被她的爱意环绕,突然又回到从前,孤寂冷清,没有人敢靠近他,更没人会抱着他跟他说:“换我来温暖你。”

那次,她温暖了他的身子,也温暖了他的心,他向来无波无澜的情绪,因她开始有了起伏。

他起身向外冲去,他要她,要温暖的她。

寂静中突有琴声传来,铮淙而鸣,分明是一曲《桃花渡》,他怔怔立着倾听,许久之后回身进殿,拿下案头的玉箫,举在唇边作和,开头尚生涩,渐渐琴箫合一。

她一遍一遍弹拨着琴弦,直到手指疼得麻木。

不期然他持箫冲了进来,来到她面前捉住她手,定定看着她:“以后不许与人赛马,不许随意用香,不许不喜欢我,不许不理我。”

“手疼。”她噘了嘴。

他忙将她的手摊在掌心,吩咐乔姑姑拿药来。轻轻为她涂抹着,突然问道:“膝盖上的伤可好些了?”

“好些了。”

“让我瞧瞧。”他抱起她来到床边,放下去扯起她的裙子,低声说道,“还有些青,以后不许再受伤了。”

她嗯了一声,他倾身而来:“天气转寒,你冷了,就来抱我取暖。”

她又嗯了一声,他埋头在她怀中:“你不冷的时候,就换你来温暖我。”

“我不。”她摊开着双手。

他愣愣看着他。

“你说你喜欢我,我就抱你。”她任性而倔强。

他紧紧抿了唇挺身而起,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她哼了一声,抓起枕头朝他扔过来,他一把接住挡了脸,艰难开口说道:“云阳,我喜欢你。”

说完转身疾步向外,脸却一点点红了。

她跳下床追了过来,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她的怀抱温暖熨帖,她的脸贴着他的后背,隔着衣衫亲吻他,她哽咽着说:“我也喜欢你。”

他转身紧抱她在怀中,哑声说道:“不许哭。”

她轻轻嗯了一声,唇被他的唇堵住,他亲吻着她,抱起她退回到床边,将她摁倒在床榻间,凶猛中夹杂了轻柔……

窗外起了寒风,殿内却火热如夏日。

云阳来到乌孙后的冬日,再不会冰冷漫长。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