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素舸却深知他的脾性:“三叔是替林清佳不值,觉着锦宜配不上他么?”

桓玹垂眸望着面前的白玉豹子纸镇,沉默。

桓素舸道:“也许真的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却觉着郦家的人个个都极好,至于锦宜,我原本觉着林清佳跟她倒也相配的,不过现在,我反而觉着,我该再仔细考虑考虑……”

未等她说完,桓玹冷笑出声:“难道你还觉着林清佳配不上那个丫头?”

桓素舸道:“若我是这么觉着呢?”

桓玹脸上的怒容似乎掩不住了,他喉头一动,索性转开头去:“那你想怎么样?”声音竟有些沙哑。

桓素舸想了想:“我想给她寻一个天下无双的好郎君。”

桓玹道:“就像是你给自己找了一个天下无双的好郎君一样?”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桓素舸掩口一笑,眼底却全无笑意。

过了片刻,她抬眸看向桓玹,缓缓说道:“也许。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桓玹并没有回话,但握着镇纸的手在微微发抖。

桓素舸呼了口气:“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她转身向着门口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她略微侧首,望着那灯笼旁边晔然如神的人:“横竖我知道,不管我挑的人是谁,三叔一定会答应的,对不对?”

她并没有等桓玹答应,便一笑回身,出门去了。

书房的廊下,偷听了很久的八纪强忍着要捏个雪球赏桓素舸后颈的冲动,咬牙切齿地目送她离开。

“这臭丫头到底想干什么?对三叔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八纪抓抓头,百思不得其解。

他跟桓素舸就像是“天敌”,得知她夜间而来,怕她生事,才冒险前来偷听,这会儿好奇心并未得到满足,反而越发勾起来,他偷偷摸摸沿着墙根到了窗户边儿上,犹豫要不要进去询问桓玹。

谁知抬头往内看的时候,却见桓玹仍是端坐桌后,只不过手中捏着一样物件,他垂眸盯着那泛白之物,目光里又是温柔,又是感伤。

顷刻,他抬起手来,将那物极轻柔地放在了唇边,似在嗅上头的气息……一副爱不释手很是珍惜的模样。

八纪眨了眨眼,等看清楚桓玹手中拿着的是什么的时候,小家伙大惊意外,再也扒不住窗台,“啪”地一声跌在地上。

第15章 太子妃惊心动魄

第四日上雪停,桓素舸带了锦宜跟子邈回郦家。

锦宜心里快活的将要生出翅膀到处乱飞,面上却还得强忍不露。

在桓府的这些日简直如同折磨,一来要按照嬷嬷们所教导的规矩行事,二来,因为自己跟子邈都闯了祸,所以此后她越发严格约束自己,生怕再做错了什么,丢了桓素舸跟郦家的脸。

因此除了子邈跟八纪打架、以及自己误闯书房那次,其他时间的郦锦宜,多半是笑不露齿,行不摆裙,言谈温柔,举止娴雅……努力要求自己做小一号的桓素舸。

虽然锦宜自觉学的不像,也知道别人恐怕也会看出她是在效仿,但这才是闺门女子的典范,只要认真照着做,所犯错误跟背后的非议相应地都会少一点。

锦宜在马车里舒展筋骨的时候,禁不住又钦佩桓素舸,高门大户的女孩子也许从小就跟她这种野生的不一样,桓素舸做什么都显得得心应手,毫无压力,完美的想让锦宜顶礼膜拜。

回到郦家后,子邈被子远拉着询问见闻,主要是打听子邈是否见过桓辅国,在听说子邈并没机缘得见后有些失望。

子邈却已经心满意足,同时展望美好的未来:“下次去我定然是会见到的。”

子远嗤之以鼻,子邈突然记起来:“对了,姐姐见过!”

一句话冲口而出,又忙捂住嘴:原来锦宜在回来之前已经严密叮嘱过他,不许他回家后乱说此事。

可惜小孩儿嘴快,子远的耳朵又灵,急忙抓住他:“你说什么,怎么姐姐反而见到了?”

子邈逃不脱,被迫道:“你自个儿问她去,若给她知道是我多嘴,又要拧我的脸。”

两个人正在商议,就见仆人来福跑进来,对子远道:“大公子,林侍郎的夫人来了!”

子远一震:“是林伯母吗?”

子邈果然人小鬼大:“咦,林家终于来了个对的人,难道是为了姐姐的事?”

子远不由笑道:“你怎么知道?”

子邈本是胡乱猜的,听子远话里有因,就问缘故。

原来这几日他们随着桓素舸在桓府做客,这郦家却也并未清静。

相反,煞是热闹,因为有好些登门说亲的人。

其中,一多半的人是为锦宜,还有一小撮是为子远。子远笑道:“说来你可能不信,还有个是给你提亲的呢!”

子邈震惊:“我还小呢,着什么急?这些人是干什么,约好了么?”

“什么约好,你不懂。”子远瞥了子邈一眼。

这纷至沓来说亲的人,就像是在当初跟桓府结亲后,一窝蜂跑来郦家跟雪松攀交情的人一样,不过都是些顺风倒的墙头草罢了。

当初那些人因觉着可以借着雪松这条胳膊攀上点桓玹的大腿,才一意讨好,谁知道又风闻桓玹不喜这门亲事,于是又纷纷避之不及。

如今风头已过,打听着雪松跟这位小夫人感情甚好,郦家跟桓府的关系也见稳定,所以原本正在观望的那些人,就像是退潮后滩涂上的跳鱼,势头踊跃的叫人目不暇给。

子远叹道:“爹跟我说了,那些人全不是真心的,只不过是冲着桓府的名头来的而已,真正值得信任值得交往、也值得给姐姐托付终身的,只有林家。”

但偏偏林家很沉得住气,自从雪松成亲之后,连日来竟然低调的很,这还是夫人第一次登门。

子邈道:“哥哥,这么说林夫人这次来,真的是为了姐姐的亲事了?”

“八九不离十。”子远回答。

子邈顿时兴奋起来,摩拳擦掌地说道:“那还等什么,咱们去看看!”

正如雪松所说,先前那些登门提亲的人家,是瞅着桓素舸不在回娘家的功夫,特来先跟雪松探探底细。

大家也都知道雪松为人绵软好说话,若先摆平雪松,再过桓小姐那一关想必就轻松多了。

可是林家却选在桓素舸回郦家的时候来人,可见行事之光明正大。

堂下,桓素舸同林侍郎夫人对面而坐。

林夫人生得慈眉善目,是真正慈祥长辈的面容,又因为常年的养尊处优,气质极佳。

两人互相叙了好,桓素舸道:“早就听老爷说起府上,每每赞不绝口。两家原本世交,本该经常走动,且应当我先去拜访才是,只是近来事多繁杂,不免耽搁了。”

林夫人道:“快不必如此见外,既然是世交,谁先走动都是一样,横竖常来常往的。”

两人略寒暄数句,林夫人问起锦宜,桓素舸便吩咐人叫锦宜来见。

锦宜在听说林夫人来到之时,就已经心跳的几乎从嗓子眼里冒出来,沈奶娘早把她拉进房内,仔细地梳理打扮,又特意捡了桓素舸给的新鲜衣裙换上。

果不其然,才装扮妥当,便有桓素舸身边的嬷嬷来请去见人。

事到临头,锦宜反而情怯起来,她抓着沈奶娘的手道:“奶娘,我、我有点……”

并没有涂胭脂,她的脸上却晕起了淡淡地桃红色。

沈奶娘当然知道她的心意,笑道:“别怕,人家说丑媳妇迟早都要见公婆,何况姑娘可一点都不丑,体面的很呢。去吧,若是这件事真的就定下来,我才要念阿弥陀佛了。”

锦宜捏着手心的汗,便随着嬷嬷出厅,才转过廊下,就见子邈跟子远鬼鬼祟祟地贴近窗户,见人来了,便装作观天耽地的模样。

锦宜因为要去见林夫人,满心里紧张,无法分神对付他们两个。

子邈却忍不住瞟着她道:“姐姐,你擦粉了?”

锦宜一愣:“没有啊?”

子远撞了子邈一下:“蠢材,姐姐从不涂脂抹粉,那是脸红。”

锦宜全不知道,闻言忙举手摸了摸双颊,果然烫着掌心,锦宜着急起来,恨不得握一把雪将脸上的红擦下去。

偏那嬷嬷已经进内禀报,子远道:“姐姐快去吧,别叫林伯母等太久。”

锦宜只得低着头,小步入内去了。

两兄弟在背后看着,子邈道:“咦,难道林哥哥真的要成我林姐夫了?”

子远笑道:“便宜了那个小子。”

子邈一阵见血:“人家比你强多了。”

子远努努嘴,欲言又止。

且说锦宜进内拜见林夫人,林夫人向来是极喜爱她的,等她行了礼,就请她到跟前,握住手仔细打量,越看越是喜欢,便连连赞美了好几句。

锦宜的心噗通乱跳,两耳轰鸣,平日里的伶牙俐齿都不见了,只是红着脸低着头,心里却塞满了忐忑的甜蜜跟未知的惶恐,好像是等待了很久的命运之谜底,即将揭晓。

几乎不记得林夫人跟桓素舸又说了什么,也不知又过了多久,林夫人起身告辞,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提那个令锦宜惦记的话题。

这让锦宜略略有些失落。

这一夜,雪松跟桓素舸夫妻小别胜新婚,云雨之后,雪松问起林夫人来访之事,也把这连日来到府提亲的人家略提了几句。

桓素舸道:“那些门第里头,夫君可有看中的?”

雪松道:“据我所知,倒是有两个风评不错的少年,不过……有林清佳珠玉在前,其他的人则都是鱼眼睛了。”

桓素舸靠在他的怀中,抿嘴笑道:“老爷好像很中意林清佳,然而,焉知林家也同样对咱们有意吗?”

雪松正心惬神怡,闻言一惊:“这是什么话?”

“今日林夫人前来,虽盛赞锦宜,但半个亲事的字都不曾提,我观其言行,却不像是个有此意的,也许是我多心。”

雪松半起身子,一方面下意识觉着这绝不可能,但细细一想,却又有些惊心:“早先他们两个还小的时候,我跟林兄戏言过一句,后来……内宅里传开了,且我看锦宜跟清佳也是互有意思,他们两个正是一对璧人呀。这……”

桓素舸安抚:“您别着急,兴许是我多心,我虽然在内宅,却听说林侍郎是个最会审时度势的人,何况先前对府里也多有仗义之举……如今迟迟不开口提亲,也许是另有顾虑。横竖锦宜过了年才及笄,我们索性再等一等就是了。”

雪松很以为然:“改日我去探探林大人的口风。”

桓素舸温声道:“还是不必了,叫人听了像是什么,倒好像我们家的女孩儿嫁不出去,还要上赶着求他们呢。”

她的声音虽委婉,但透出一股矜傲,雪松笑道:“夫人所言极是。我想林家应该是能慧眼识珠,不至于愚钝到当面走宝的地步。”

转眼到了年下,期间,林家也派人来走动过,桓素舸也去林府拜会过一次,但是令人奇怪的是,林家上下之人都好像是失了忆,虽然当面笑脸相待,一如既往,可“亲事”两个字,却守口如瓶,珍贵的半个字也不肯吐出来。

渐渐地,非但是雪松暗中着急,锦宜也察觉了异样,但她已经催问过雪松一次,这种事却不好一而再地出口。

只有桓素舸仍是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

这一天,彤云密布,锦宜正在屋内做针线活,却听得廊下脚步声急促,不多时,是子邈小小地身影推开房门跳了进来。

他的脸上是一种恍惚的惊色,一眼看见锦宜便扑了上来:“姐姐!”

锦宜吓了一跳,本能地以为他在外头受了欺负,忙扶着胳膊:“怎么了?”

子邈上气不接下气:“我、我刚听说了一件事!”

锦宜仔细打量他身上有无泥灰伤痕等,擦擦他的小脸问:“什么事?”

“我听说,”子邈才要说,又觉着这一句话太过沉重,一时竟无法从心底拽出来,他深深呼吸,才终于说道:“姐姐……兴许会当太子妃!”

锦宜正在给子邈整理衣领,这一句话入耳,手势顿时僵停,她无法置信地盯着小弟:“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某:近来有许多小主对辅国大人的所作所为提出质疑,请问您对此有何评论?

三叔公:╮(╯_╰)╭

某:那对于郦姑娘或成为本朝太子妃的消息~~

三叔公:叉出去!

某:我对辅国忠心耿耿,我为林才子写过花边新闻,我还可以为本文增加收藏跟留言……

三叔公:嗯……饶他一命吧。

第16章 好郎君天下无双

因为要过年,子邈的书塾也开始放假,这日,子邈正叫小厮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外头一个小童抻着脖子叫嚷:“郦子邈,有人找你!”

子邈出外一看,大为意外,原来来找自己的,竟是桓府的小八爷八纪。

毕竟在八纪手里吃过了两次亏,子邈瞪视着小孩儿:“你怎么在这儿啊?”

八纪道:“你干吗看贼一样看着我,枉我一得知机密大事就想着赶紧来告诉你。”

“机密大事?”子邈先是心头一动,继而醒悟:“什么机密,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八纪道:“的确跟你没有关系,跟你姐姐有关系而已。”

子邈闻听,忙跳过来。

八纪探头,在子邈耳畔低低说了句话,听的子邈脸色大变:“这、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是小爷亲耳听见的。”八纪嫩声嫩气地回答,口吻却是笃定不容置疑的。

那夜在南书房目睹了桓素舸跟桓玹夜谈之后,八纪问带大他的宝宁:“姑姑,什么是‘天下无双的好郎君’?”

宝宁诧异他竟然问这样的问题,笑着说:“怎么了?”

八纪道:“你就告诉我嘛。”

宝宁垂眸想了想,道:“这个不好说。因为人的心有百样,所认为的‘好’自然也有百样,但是对大多数人而言,所谓天下无双的好郎君,无非是相貌俊美,出身极佳……如果、如果再加上人物温柔,或者位高权重那种,那不但是天下无双,简直就是世间罕有了。”

八纪瞪大了双眼,乌溜溜地眼珠转了转:“姑姑,你觉着谁是这样的人呢?”

宝宁放下手中活计,低低问道:“你这孩子今儿怎么这样怪,是不是从哪里听来了什么胡话?”

“才没有,”八纪摇头,低声嘀咕:“我就知道郦家的那个老家伙绝不会是什么天下无双的。哼,桓素舸多半瞎了眼。”

宝宁没听清他咕哝什么,便问,八纪不答反又道:“姑姑,我三叔是不是这样的人呀?”

宝宁掩口笑道:“三爷……当然算是。”

八纪挺了挺胸,面上露出骄傲之色,突然他又像是想到什么,惊恐地瞪圆眼睛道:“姑姑,三叔不会娶郦家那个笨丫头吧?”

宝宁面上的笑倏忽消失,她错愕地问:“你说什么?”

八纪道:“我、我担心呀!”

宝宁把针线放下,定定地看了八纪半晌,正色叮嘱:“你听好了,这种胡话可别乱说,三爷怎会娶郦家的女孩子?如今咱们家的小姐是郦员外郎的夫人,三爷便是郦姑娘的三叔公,再者说,就算是没有这一重辈分拘束,这也是绝不可能的。”

她斩钉截铁的口吻让八纪双眼一亮:“真的?那我就放心了。”

宝宁哑然失笑:“我不知道你这小脑袋里还有多少稀奇古怪的想法。幸而你这话是问我,若问别人,给三爷知道了,难轻饶你。”

八纪的眼前突然出现那雪夜所见,他心里劝自己:“一定是我自个儿眼瞎看错了,三叔那样爱干净的人,怎么会拿那臭丫头的旧帕子?何况那帕子早就丢掉了的。”

宝宁被八纪突如其来的几句话问的出神,她瞅了一眼小孩儿,心想:“这孩子也忒鬼灵精怪了,怎么竟问这样奇异的问题,三爷是何等样人物,岂是郦家的女孩子所能相衬的?纵然那女孩子生得不错,只可惜名声不大好……何况因为小姐的婚事,府里已经暗闹了一场,这真是……”

宝宁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突地八纪又问:“姑姑,那除了我三叔,还有谁能称得上?”

“还有?”宝宁歪头想了想,随口笑答:“有道是‘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最能称得上这个的,想必就是皇宫里的皇上了……啊对了,太子殿下也算是。”

八纪双眸滴溜溜:“太子?”

因此八纪对子邈说道:“那天晚上,桓素舸说了要给你姐姐找个天下无双的什么郎君,还说林家的公子不够格呢,你们都觉着那个林什么是极不错的了,天底下还有谁比他更出色?我宝宁姑姑跟在老太太身边,最是见多识广,连她也说了,在这世间最能称得上这八个字的,只有太子殿下啦。”

八纪心里自动把桓玹剔除在外,当然不肯抬出他来。

子邈先是惊心,继而头摇如拨浪鼓:“这不可能,就算是这样,我们家也不够格出个太子妃,你一定是多心了。”

八纪道:“你们家原本是不够格的,但是现在跟桓府联姻,当然就很够格了。”

子邈虽然不肯轻信,却被他说的心虚:“但我一点都没有听说消息,家里头也没有人提起。”

八纪嗤之以鼻:“桓素舸做事鬼祟的很,一定不会张扬的所有人都知道的。”

子邈道:“你这么不喜欢夫人?”

“她也不喜欢我,”八纪道:“她当着三叔的面对我可好,但是三叔不在,她看我的眼神就很可怕,这个人心里坏着呢。”

子邈想象不到桓素舸“心里坏”的样子,同时也想象不到锦宜成为太子妃的样子。

他喃喃说:“我不信,何苦姐姐心里喜欢的是林哥哥,如果真当了太子妃,那林哥哥怎么办?”

八纪在旁啧啧说道:“你还挺长情呢,如果你那笨姐姐真有机会当太子妃,将来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还要什么林哥哥树哥哥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