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瞥他一眼:“怕什么?我说的是登仙,又不是登基。”

林清佳啼笑皆非,李长乐却又左顾右盼:“跟你没趣,我还是找锦宜说话去吧。你既然不肯,少不得我去安抚安抚她,这个小可怜儿,又没了情郎,又挨了打,跟我一样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正好同病相怜。”

林清佳本要叫住他,可眼前突然出现在上元那夜,窄巷内的惊鸿一瞥,那个背对着自己的高大身影……那时候他确信自己看见了锦宜,可是仅仅是一个背影,却让他心生警惕,不能再近前一步,后来越想越是后怕,若是当时他的反应慢一点,后果……

这瞬间,太子殿下已经摆出了一副风流倜傥的姿态,向着锦宜身后走去。

林清佳定睛看去,却见李长乐果然促狭,他蹑手蹑脚,悄然靠近锦宜,然后才出声,竟把锦宜吓得跳了起来。

林清佳正在为李长乐的顽劣而无奈苦笑,但看着锦宜瞬间流露的惊慌恐惧神色,又竟有些心疼。

太子殿下的不期而至,打断了锦宜的沉思。

此处人多眼杂,太子又不是个以常理测度之人,锦宜怕相处太久更招致非议,便欲辞别返回。

不料李长乐主动要送她回去,锦宜一再推辞,太子殿下像是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她的推辞并不领受。

这一路走来,吸引了无数或惊愕或妒恨的目光,才跟朱静儿闹了那一场,如今又跟太子并肩而行,今日渭水河畔最出风头的,莫过于她郦锦宜了。

李长乐送了锦宜回到桃树下,桓素舸正握着一杯茶出神,原来方才有几片花瓣落下,其中一片就落在她的杯子里。丫鬟想给她换一杯,却被她拒绝了。

见了太子来到,桓素舸放下杯子,起身见礼,李长乐笑道:“郦夫人免礼,今日好兴致。”

桓素舸道:“殿下也是雅兴不浅。”

李长乐道:“虽有雅兴,可回去了只怕又要得太傅一番训斥。”

桓素舸微笑:“责之深爱之切,那也是辅国大人为了太子好。”

两人说话的当儿,锦宜在旁边看着,总觉得李长乐跟桓素舸两个格外相衬,尤其是太子殿下的戏瘾没有发作,郎才女貌,浑然天成,应该……比跟自己父亲站在一起登对多了。

回城的路上,桓素舸道:“怎么听说朱家的丫头找你的晦气了?”

锦宜道:“一点误会,没什么的。”

桓素舸不看锦宜,望着窗外道:“你还想瞒着我?”

“瞒着……什么?”

桓素舸回头:“你在写意楼上私会林公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闹得那样,锦宜早有预料桓素舸会知晓,也许……早在今日闹起来之前,桓素舸已经风闻了,但她却一直都不露声色。

锦宜屈膝跪起,低头请罪:“请您见谅,我只是……我那时候只一心想问问清楚,所以才擅自跟他见面,其实我们只是说了几句话……”

桓素舸静静地等她说完,才道:“你想见他,为什么非要偷跑出去,你只要跟我说一声,难道我不会体恤你?我自有法子请他到府里,让你光明正大地跟他见面,现在,明明是简单的一件事,却闹得这样不堪。”

这话说的动听,细想却没什么可行性。

但如果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或许可以把心事倾诉一二,但桓素舸是继母,而且是个出身大家的身份矜贵的千金小姐,谁知道她的脾气如何,贸然给她说这些,若她觉着儿女怀有私情乃大逆不道,岂非自寻死路。

但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锦宜垂头:“您说的是,是我错了。”

桓素舸看了她片刻,却没有再追究的意思,只叹口气道:“罢了,事已至此,家里的人我已经约束过了,不许他们透半个字给老太太知道,你自个儿也警醒些。”

锦宜很意外,半晌才道:“是,多谢夫人。”

桓素舸笑了笑,过了片刻,马车将进城的时候,桓素舸道:“听你父亲说,你的生日正是端午节,也正是行笄礼的时候了,我会请几位夫人来帮你行礼。等行完了礼,就可以正式议亲了。”

锦宜的心一跳,以前她因为惦记着林清佳,一想起自己过了年就及笄了,心里只觉着甜蜜,现在林清佳落了空……一提起这个,心里只剩下了空落落的凉,并没有什么指望似的。

锦宜乖乖地低头答应:“是,全凭夫人做主。”

锦宜的生日在雪松的生日之后,父女两个相差半个月而已,又要准备雪松的生日,还要兼顾锦宜的笄礼,所以这段日子,桓素舸相当的忙碌,幸而她是个心有丘壑的,身边的能人又多,是以处理起来,得心应手,绰绰有余。

只除了一件事,有些打乱了桓素舸的计划。

那就是太子殿下的亲事,终于定了下来,对方正是桓府里四爷之女,比锦宜小两岁的女孩子。

雪松寿辰之前,他那些新旧知交们便开始纷纷地往郦家运送贺礼,其中不乏许多珍奇古玩,珠宝金器等,随便哪一件,都能顶的上雪松一年的俸禄。

雪松不知如何处置,一概都交给桓素舸料理,横竖自己这位贤内助无所不能,比他强上百倍。

雪松做寿正日,宾客们如期而至,这一次,锦宜可以悠闲地坐在后花园的栏杆上嗑瓜子看热闹,不用再事事亲自周旋,急得眼冒金星了。

那只肥猫拱到她的身旁,在她手上嗅了嗅,便眯起眼睛安稳地睡了起来。自从桓素舸下嫁后,这肥猫就在雪松面前失了宠,以前都可以在雪松腿上身上变幻各种姿态的睡,现在,因为桓素舸不喜欢这种品种不纯的猫,……也许她天生不喜欢这种动物,所以猫儿也无法再亲近雪松了,它对郦老太太又不感兴趣,只能在锦宜,子远子邈身边讨些安慰。

锦宜摸了摸这猫的毛儿,发现猫的毛油光水滑,可见猫儿虽然失宠,但伙食却反而得到了保证,不是以前那种动辄就毛发干枯的模样了。

一人一猫正在消遣,子邈在外头看饱了热闹,飞跑进来跟锦宜报告情况:“姐姐,那个跟林清佳定亲的朱尚书也来了……哈哈,猪上树。”

锦宜想到上次在渭水河畔跟朱静儿对掴一幕,心想朱尚书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但就算兴师问罪,应该是在那时事发之后,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尚书大人不会如此行动迟缓的。

于是锦宜放了心。子邈却又说道:“我听说今儿三爷也会来。”

锦宜吐着瓜子皮问:“哪个三爷?”

子邈道:“姐姐你真的傻了么?就是咱们三叔公,辅国大人呀。”

锦宜一骨碌坐直了,把猫儿也惊了一跳,锦宜问道:“我没听夫人说起过呀?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有可靠线报。”子邈笑的奇异,在锦宜看来,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邪恶感……

突然她醒悟,指着子邈叫道:“你怎么跟小八爷……”

子邈一呆:“你怎么知道?”

锦宜本要指责他笑的跟八纪一个熊样,突然听他不打自招,就把后半句换成了:“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子邈在外读书,八纪也被桓玹发配去学堂,八纪心眼多,但凡得了一点空儿,就跑出来找子邈,一来二去,两个人便极熟络了。子邈当然也“近墨者黑”,有了八纪的些许风范。

锦宜确认了这情报可靠后,把剩下的瓜子向子邈手中一塞:“给你吃。”她跳起身,撇下一人一猫去了,子邈叫了两声,她只不答应,子邈歪头看着,见锦宜是往她自己的卧房而去。

午后。

有部分宾客已经告退,但前厅还有酒席未散,雪松仍在周旋。

此时此刻,那位最尊贵的客人,却正在郦府的后宅。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桓玹问。

“是,”桓素舸垂首回答,“我先前为锦宜选中的夫婿,正是太子殿下,本来想在她及笄之后就跟三叔提的。”

“那可真是可惜了,”桓玹道,“殿下的亲事才定下来。你大概要为她另外选人了。”

“三叔,”桓素舸蹙眉看向桓玹,“这世间还有什么人是比太子更合适锦宜的?且我已经跟锦宜透过风了,现在……让我情何以堪。”

桓玹起身,道:“我该走了。”

桓素舸道:“三叔是不想成全吗?”

“你叫我怎么成全?难道……让陛下放弃这门亲事?”

“别人当然是不可能的,如果是三叔请求陛下……”

“素舸!”桓玹的声音泛冷。

桓素舸却仍然请求般的望着桓玹,眼见后者不为所动,桓素舸想了想:“那好吧,我不为难三叔了,既然……做不成太子妃,那么,进东宫做个妾,总不为难吧?”

桓玹喉头动了动:“妾?”

“难道三叔觉着……锦宜不配当太子妃,连个妾也不配?总不至于吧。”

桓玹仿佛被她气的无语,顿了顿:“除了太子,满朝里的皇亲大臣,公侯伯爵,随便你挑。”

“随便我挑?”桓素舸重复了一句,“但谁能跟太子一样称得上世间无双?”

“我不管。”桓玹说着,拔腿要走。

身后,桓素舸凝视着他的背影,突然道:“那……是三叔你呢?”

桓玹的脚步缓缓刹住,他没有出声,背影也是沉默而肃然。

顷刻,他才问道:“你……说什么?”

“我是说,三叔来当锦宜的那个天下无双。”

又过了会儿,桓玹道:“素舸。”他仍旧没有转身。

“是。”桓素舸望着他的后背,轻声回答。

“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想到我身上的。”

眼睛眨了眨,桓素舸道:“三叔方才说了,满朝文武随便我挑,我又答应了锦宜给她一个天下无双的郎君,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三叔最合适,也只有您,才不输给太子了……不知道您觉着呢?”

“我觉着?”桓玹念了声,道:“你究竟是在跟我商议,还是……就像上次你要嫁给郦雪松一样?”

“我实在觉着这是一门好亲事,锦宜那样难得的……”

“你相信你自个儿说的话吗?”

“为什么不?”

“那我的答案也是不。”

桓玹说着,已经走到了门口,桓素舸道:“如果是我求您呢?”

“你求我?”桓玹的手已经握住了门扇,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几乎扣碎了那坚硬的红木,“那你可要想好,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沉默。

就在桓玹想要开门的那一刻,桓素舸道:“我已经想好了。请三叔成全。”

才开了一条缝的门扇,重重地又合上了。

可就在这瞬间,桓素舸心头一空,似乎……有一种惶惑的感觉在心底迅速地蔓延,她本能地想反悔,但同时又坚定地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

桓玹终于回过身来。

桓素舸急忙在脸上浮出一个笑。

桓玹的脸色很平静,没有她想象中的惊怒。

他向着桓素舸走近,每多近一步,桓素舸都有一种自己将站立不稳的感觉。

终于,在两人一步之遥的时候,桓玹止步。

他俯视着桓素舸,脸上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探究。

桓素舸竟觉呼吸不稳,她向来引以为傲的笑容也有些破碎的痕迹:“怎么了,三叔……难道不答应?”

桓玹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有些奇怪地问:“舸儿,你现在真的快活吗?”

心狠狠地一抽,桓素舸条件反射般回答:“正如您所见,我很好。”

桓玹道:“自从上次……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桓玹深看她的双眼:“你,到底是不是因为当年……你父亲的死,一直在怨念我?”

桓素舸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血色也在瞬间抽离,她的双唇紧闭,仿佛怕有什么不合时宜的字会逃逸出来。

桓玹目不转视地看着她的神情变化,然后他倒退两步,转身往门口走去,边走边扔下一句:“这门亲事,我答应了!”

他开门走了出去,转身右拐,面色仍然肃然冷漠地骇人,门外的侍女丫鬟们噤若寒蝉,齐齐地低头不敢直视。

直到桓玹穿过了月门,那原本冷酷淡漠的双眼里,才突然地燃起了一星火光。

他想大笑,也终于不必苦忍,便仰头笑了两声,幸而左右无人。

忽然桓玹止步,又把那一抹火色敛了起来,原来他看见前方八纪低着头走了过来,且走且不知嘀咕什么。

桓玹咳嗽了声,八纪一惊,猛抬头见是他,急站直了:“三叔!”

桓玹瞧见他手中拿着的,竟是一块儿看着眼熟的缎帕……八纪因是有前科的,瞧见他的眼神,忙把帕子举高:“这次不是骗的,是我方才过来,正看见那丫头、咳,我是说郦姑娘她,像是被鬼追一样跑的飞快,还撞了我一下,不小心就掉了这块帕子出来……我才捡了的!”

第34章 对手戏情潮涌动

八纪慌忙地辩解, 想到上次被惩罚的经历,生怕桓玹误会自己又抢骗了锦宜的东西。

于是忙把手中提着的帕子献上,简直要赌咒发誓来表明自己的清白。

桓玹伸手接了过来,他垂眸打量手中的帕子。

这一次,不是那种低廉的用了很久的棉布手帕, 而是一方丝光水滑又绵密厚重的上好素缎,角上绣着的也并不是之前看管了的什么梅花杏花, 竟是一株极为雅致的兰草。

兰叶薇蕤, 兰花数点, 栩栩如生, 巧夺天工, 虽是刺绣功夫,却比描画出来的更加逼真,且嫩绿跟浅黄的颜色搭配, 说不出的清新可人。

“她……往哪里去了?”桓玹突然问。

八纪正担心桓玹要叱问自己,闻言忙回头指了指身后:“那边……”

桓玹拔腿要走, 同时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不要乱跑。”

八纪恭敬地对着他的背影说“是”, 等桓玹出了月洞门, 八纪才算松了口气, 拍拍胸口叹:“吓死我了。”

忽然八纪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帕子瞧着很贵,不像是那丫头的风格,她又是从哪里得来的?三叔把帕子拿了去, 又是想做什么?”

按照八纪的性子, 这会儿只怕要偷偷地跟着桓玹去一查究竟, 但上次已自作聪明了一次,这一回却不敢再造次了。

他正在原地发呆,子邈找了来:“你怎么跑了出来?我才见完了客人。”

家里请客,雪松准备的话题谈无可谈的时候,照例会叫子远子邈出来见客以拖延时间,方才八纪就是不耐烦等才先跑了出来。

八纪问:“你从哪里来?”

子邈道:“从前厅啊。”

八纪故意说:“你没看见你姐姐吗?”

“没有,她在后院。”

“我刚才遇见她,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她跑的那么快,还差点把我撞倒了呢。”

事关锦宜,子邈担心地瞪大双眼:“发生什么事了?”

八纪满面无辜:“我正疑惑呢!”

被八纪如此一挑拨,子邈担忧心起,二话不说拔腿就走:“我去看看。”

机不可失,八纪道:“我跟你一块儿。”

子邈哪里会想到八纪肚子里装的什么,两个小的就拐角往后院锦宜的住所而去。

他们两人过了月门,踱过廊道,又绕过戒规厅,从侧角门穿院门,不料才一露头,就看见院子里站着两个人,姿势似乎有些……

子邈几乎惊呼起来,八纪眼疾手快,捂着他的嘴,把他往后拉了出去。

且说桓玹沿路而行,他当然是去找锦宜的。

虽然八纪语焉不详,但桓玹心里仍有个隐隐地忧虑——锦宜跑出来的方向似乎跟自己一致,又像是受了惊吓,她在自己的家中,又能受什么惊吓?除非……

才放松下来的心情,又慢慢地结了一层霜。

他当然是如愿以偿了,但如果以这种方式给她知道,却并不像是好事。

桓玹大步流星,才过院门,一抬头,却见前方的池子旁边,锦宜俯着身子,头脸似乎都在冰冷的池水里!

锦宜正全心全意地在池子里练习憋气,手臂一紧。

那人微微用力,便将锦宜拉了起来!

锦宜踉跄起身,头脸上的水滴滴答答,又甩了那人一身。

她仓促地转头看,一看之下,就不仅只是头脸浸没冰水中了,仿佛刚才是整个人跳进了池水。

“你干什么?”桓玹皱眉。

锦宜呆了呆,对上他冷若寒星的双眼,蓦地想起方才无意中“偷听”到的话,舌头僵硬地探动:“我……”又忙抬了抬手臂,示意他松手。

桓玹察觉她神情里透着恐惧跟畏缩,便慢慢松了手:“你……”他才说了一个字,举手入怀,似要拿什么东西。

锦宜却趁机急忙后退,她一心要离他远点儿,却忘了自己人在池边,再往后退,就只能潜水逃走了。

果不其然,腿在池子边上一撞,身子便往后晃去。

眼见就要跟池鱼作伴,桓玹不慌不忙地探手在她腰间一勾,及时把人救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