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宜往前一扑,结结实实扑倒在他的胸口,这一下子,头脸上湿淋淋的水,把桓玹胸前也湿了一大片。

锦宜却只想大声尖叫:对她来说这简直是弄巧成拙,雪上加霜。

她的反应,不像是跟桓玹这个人做了亲密接触,反像是一下子扑倒在一棵荆棘横生的树上,那些无处不在的尖刺之类把她扎的体无完肤,所以才会惊愕恐惧到如此地步。

她几乎是狼狈地快速往旁边挪开。

桓玹不得不喝止了她:“别动!”

锦宜立在原地,瑟瑟发抖,因为才泡过水,在午后泛着淡金的阳光之下,脸色透出一种仿佛透明的脆白。

桓玹的手往前一探:“擦一擦。”

锦宜低头看时,发现他手里握着一方手帕……原来他方才伸手入怀是掏此物。

但奇异的是,锦宜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作品,而且是失踪了很久的那个。

“这是……”她的注意力有所转移。

桓玹扫了眼:“这……是上次八纪抢了你的,回去后我……罚了他。”

这个解释,倒也完美。

只除了一点,八纪抢走的帕子,怎么在他身上贴胸不离?

桓玹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漏洞:“本来一直想让他还给你,不过,是我没教好他,所以想亲自还给你……今日正好是个机会。”

其实以锦宜现在的状态,并没有细致到可以想到先前那个漏洞,可听了桓玹的解释却似乎也合情合理。

“是,这其实没什么,”锦宜抬手接了过来,惊魂未定地擦拭头脸。

“你方才做什么呢,不冷?”桓玹问。

“我……”锦宜把那句“清醒清醒”咽下:“不、不……冷。”牙关打颤,手也抖个不停。

桓玹看着她抖的像是落了水的小猫,湿淋淋地似乎都站不稳了,偏偏却还强作无事。

“自讨苦吃。”他忍无可忍,将她手里的帕子拿了回来,仔细地给锦宜把额头,脸颊,以及下颌上不停往领口滑入的水滴擦拭干净。

这一招有一种神奇的附加效果,辅国大人的手所到之处,仿佛在点火,刷刷刷……引得底下的肌肤开始无声地起火,肌肤的雪白底下,也开始泛起淡淡地绯红。

“三叔公!”锦宜惊骇地发现热气从自己的脸上冒了出来,肉眼可见,她无地自容地叫:“我自己来就行了。”

桓玹却留意到她鬓边一缕发丝被水湿透,沿着脸颊往下,从领口滑进了衣裳里侧。

他不禁暗自有些羡慕。

定了定神,桓玹问道:“你方才,跑什么?”

锦宜迟疑,不回答。

桓玹目不转睛地端详她的神情变化,缓声道:“方才,素舸跟我在屋里谈话……”

锦宜果然心虚,脚下一挪,似是退缩之态。

桓玹立刻问:“你都听见了?”

“没有!”锦宜矢口否认,可迎着桓玹洞察秋毫的目光,她又懊悔地低下头,“我、我……听见了……”

桓玹虽看着面不改色,可心跳却俨然已经加速,他才要张口,忽然又觉着不太对。

于是他补充问:“你都听见了什么?”

尴尬,这简直是个至为尴尬的时刻,但偏偏没有办法逃开。

锦宜把心一横,终于说道:“夫人她……她那是赌气的话,并不是当真的!”

“嗯?”他的眸色悄然变幻。

“其实我并没就奢望嫁给太子,”锦宜鼓足勇气,抬头对上桓玹的眼神,两颊也随之更红,“至于、至于……三叔公,那当然也更是不可能的。”

“哦……”

桓玹模棱两可地应了声,心里大约已经确信:这孩子并没有听完他跟桓素舸的所有谈话。

果然,锦宜又道:“还是三叔公您老人家英明,并没有随着夫人胡闹……不不,我不是说夫人胡闹,夫人对我很好,她只是太为我着想了所以才……才着急之下开了玩笑。”

“你说我英明,是因为我没有答应?”因为笃定,他的唇边浮起一抹笑意。

“那当然!”锦宜点头。

“那如果……我答应了呢?”桓玹问。

“啊?”锦宜呆怔。

正如桓玹所料,锦宜并没有听完他跟桓素舸的话。

从子邈口中得知桓玹会来后,锦宜忙回房取了东西想趁机送给桓玹,吃了午饭后,她听说夫人请了辅国详谈,便兴高采烈地想来找个空子碰头。

谁知,却在门外听见桓素舸质问太子之事。

当听说要把自己送进东宫为妾,锦宜已面红耳赤万分窘迫,谁知这窘羞才惊鸿一现,就立刻被此后的话给打的枝叶不存。

——“我是说,三叔来当锦宜那个天下无双。”

这已经不是区区“窘羞”所能形容的了。

三魂七魄都从呼吸里飘了出来,又随着呼吸的停止而烟消云散。

锦宜身不由己地,几乎连桓玹同桓素舸又说了什么都没听清,直到——

“我实在觉着这是一门好亲事,锦宜……”

“我的答案是……不。”

桓玹的这句话,像是救了灵魂出窍的锦宜,她发现自己的四肢终于可以动弹,于是急急忙忙,转身逃离。

可虽然桓玹否认了,但带给锦宜的震惊却是无以伦比的。

正像是桓玹问桓素舸为何会起这样念头的时候,锦宜心里认为小夫人仿佛……是疯了,神智失常。

难道,是因为觉着自己无法嫁给太子,所以迁怒给了桓玹,一时口没遮拦吗?

此刻,听桓玹如此问,锦宜摇头如拨浪鼓:“不!这当然不可以,别的不提,您可是三叔公,如果……是那样,我该称呼您什么呀?”

她越想越觉着惊骇,因为太过骇然,惊极反傻傻地笑了起来。

桓玹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并不言语。

不知为何,虽然亲耳听见了他的拒绝,锦宜仍是被他这种眼神看的心慌。

有几只冬日的麻雀下来找水喝,就在两人身后的池子上跳来跳去。

这院子不算很大,墙角数点梅开,不时地有些冷香飘过。

那香气也荡入心底,桓玹道:“我,该走了。”

锦宜忽然叫道:“三叔公!”

桓玹复又回身,锦宜握了握手中的帕子,下定决心般道:“我、我其实……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是去找你的……”

“嗯?”

“我……”锦宜深吸一口气,“上次上元的时候,多亏了您,所以我、我想送……”

她一边说,一边举手入袖子里。

摸来摸去,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但两边的袖子都找遍了,甚至胸口,裙角也都翻遍,锦宜仍是没成功地把那东西找出来。

桓玹负手在旁瞧着她动作,不动声色:“你想送我东西?”

“是,是啊,但是……找不到了,”锦宜几乎急出了汗,“哪儿去了?”

她跑到池子边探头,池水清澈,并不见有东西藏在里头。

桓玹看着她纤纤的背影,问:“是什么东西?”

“是一方手帕,”锦宜头也不回地回答,同时把怀疑的目光瞪向那无辜路过喝水的麻雀。

“怎么会想到送我手帕?”

“上次……把您的那块帕子给毁了,所以……”

锦宜找不到,急得跳脚:“啊,哪里去了?!”

“不打紧,手帕而已,丢就丢了,我还有很多。”桓玹云淡风轻。

“不是,”锦宜满面懊恼,不依不饶地叫道,“这个很贵的!我还绣了很久!”

如果锦宜在这时候仔细看桓玹,就会发现这个看似云淡风轻漠不关心的辅国大人,双眸却灼热的怕人。

只可惜她正在为自己人生之中第一件昂贵之物的丢失而肉疼心疼,无暇再顾及其他了。

“一定是方才在路上……”锦宜找到了线索,拔腿要往回跑。

手腕被桓玹握住。

“你看看,是不是这块儿?”

辅国大人好整以暇,负在身后的左手探出,一方流水般顺滑的帕子从他掌心展落,随着微风摇曳,上头栩栩如生的兰草,仿佛正在自在地随风起舞。

“就是这个!”锦宜又惊又喜,似天光乍现:“怎么在你手里!”

“是我的,自然就在我手里。”桓玹回答。

锦宜只顾为这种失而复得狂喜,完全没听出这话中的一语双关,她立刻拍马道:“您老人家说的是。”

“老……”桓玹蹙眉,“我很老么?”

“不不不,”锦宜双手交握,仰头表忠心,“这是表示我发自内心的尊敬。”

桓玹不置可否地一笑,锦宜忐忑地又问:“三叔公,您还喜欢吗?”

“喜欢,”他的目光仍是缱绻地在她身上徘徊,“喜欢的很。”

桓玹的回答让锦宜心安。

要知道,在绣帕子以及帕子完工后,锦宜暗中设想了不知多少次,——桓玹一脸嫌弃,而那手指君傲慢地挑起手帕,鄙夷地扔在地上,并伴随有“这种东西也出来献丑”之类的台词。

现在这样的场景,也许是皆大欢喜。

她讪讪道:“总之,您不嫌弃就好。”

桓玹唇角一挑:他喜欢这手帕,因为钟情亲手绣这帕子给自己的人,也得意于她的这份心意。

但他现在最想要的不是帕子,而是……

锦宜明澈的双眸在眼前忽闪,淡淡地香气在他鼻端跟心底萦绕撩拨,如果再留下去,他担心自己会做什么不可原谅的蠢事。

于是桓玹只点了点头,将帕子收起来。

他负手转身。

才走几步,桓玹回首:“称呼……总会知道的。”

锦宜眨眨眼:“什么?”

直到桓玹离开,锦宜仍未参透这句话的意思。

第35章 何德何能王妃避让

子邈要疯了, 八纪也在即将疯掉的边缘。

两个小孩儿像是看见了香蕉的猴子,又像是才出窝的奶狗,满地乱转,上蹿下跳。

子邈抓住八纪:“你刚才是不是也看见了,为什么三叔公他老人家抱着我姐姐?”

八纪觉着子邈问的太荒唐了, 这天底下,除了桓玹本人, 只怕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奇葩问题。

他有点后悔挑拨子邈去找锦宜了, 因为八纪怀疑, 如果桓玹知道了他跟子邈偷看了那一幕……会不会选择直接杀人灭口。

为了稳住场面, 八纪断然说:“别急!”

子邈被他小小年纪却极有气势的一喝镇住:“怎么了?”

八纪道:“不要胡思乱想, 据我判断,我三叔……你当时没看见吗?是你姐姐她好像、不太舒服,我三叔是在扶住她呢!”

子邈回顾当时, 果然想起锦宜的头发似乎湿了:“那我得回去看看姐姐。”

八纪急忙将他拦住:“有我三叔在,还用你吗?”

子邈眨巴着眼:“可是……”

八纪见自己的临场发挥居然奏效, 便再接再厉道:“你放心, 三叔会处理好的, 但你一定要记住, 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最好也别问你姐姐。”

子邈问:“不告诉任何人倒是可以,为什么连问我姐姐也不行?”

八纪道:“她是女孩子, 总会害羞的。当然恨不得你没看见啦。”

子邈摸了摸下巴:“有点道理。”

两人说了一会儿, 有小厮来找八纪:“三爷要走了。小八爷快来。”

八纪拔腿要走, 又回头叮嘱子邈:“我刚才说的话,你可别忘了。”见子邈点头答应,这才跟来人去了。

八纪跟着那人往回,路过之前偷窥的院落,明知道桓玹已经走了,却仍忍不住又探头看了眼。

这一眼,却发现锦宜跟另一人对面儿站着,笑吟吟不知在说什么。

且说锦宜目送桓玹离开,回想刚才偷听惊魂,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声。

在锦宜的心目中,桓素舸向来是最沉稳缜密,细致入微,无所不能的人了,仿佛什么事交给她都可以完全放心,但就是这样看着最聪慧的人,发起疯来,竟也如此别具一格,惊世骇俗。

锦宜侥幸地想:“得亏辅国大人英明理智,若是叔侄两人一起发了疯,那可真是天崩地裂。”

又想到自己顺利把帕子送了人……勉强算是抵了上次坏了桓玹一块儿手帕之罪,也好歹报了些许上元夜他的救助之恩,心里才又松快下来。

正要回房,却见子远走来,对她说道:“那帕子怎么样了?”

锦宜拍拍空空的双手,得意地笑:“给出去了。”

子远惊讶:“当真?先前不还说让我帮你送?”

锦宜笑道:“不用劳烦你啦。我正好遇见了三叔公。”

子远道:“方才我在外头,正听说他要走,所以我赶紧进来问问你送了没有……那可是典当了母亲留给你的镯子才买的一匹布,唉,这幸而是给桓辅国的东西……”

之前锦宜让子远陪着去逛绸缎铺子,因为子远大了,已经知事,如今见锦宜一反常态要买东西,不免会自家胡乱揣测。

锦宜怕他乱想,就也把上次瞒桓素舸的那番说辞提出来,说上次偷拿了桓玹的帕子,所以如今要还他一样才好,所以子远一早就知道锦宜绣这手帕,是为了给桓玹的,只不过锦宜又叮嘱他不可把此事告诉别人而已。

在绸缎庄子里,锦宜虽一眼就看中了这匹素缎,但因为价高,店家无论如何不肯拆开卖。

锦宜第一次要“挥霍”,没想到一匹布能够贵到把人卖了也抵不上这价钱的地步。

此后又看了几家店铺,却仍是觉着先前那一匹布最合眼缘,最为喜欢,当然也最贵。

那天回到家里后,锦宜想了一夜,终于将个压箱底的红木匣子拿了出来——那是姜氏留给她的一双玉镯,也是唯一的值钱之物,因为昂贵,也因为是母亲留的东西,意义非凡,锦宜一直都舍不得戴。

其实这会儿锦宜身边也有几件拿得出手的首饰,但都是桓素舸给她的。如果随便拿去典卖,一来有些对小继母不尊重,二来,自己买的缎子是要送人的,若用别人给的首饰来买,这份心意就也显得轻浮了。

所以锦宜忍痛把这双镯子给典当了,这才抱了那无敌昂贵的一匹布回家。

子远叹后,怕惹动锦宜伤心,就又说:“而且是姐姐耗费了三个月的功夫精心绣成的呢,可不能白瞎了这番辛苦。”

锦宜哼了声:“知道我辛苦,那先前说让你帮我送给桓辅国,你怎么一脸为难不肯?”

子远陪笑道:“那是手帕子,我一个男的,送桓辅国这种东西……总觉着怪怪的。”

“那我送就不怪啦?”

子远眨了眨眼:“说起来……好像也有点怪。”

锦宜举手捶他,子远笑着缩了缩肩膀,却并未真的躲开,只又说道:“先前夫人叫辅国进内,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谈,姐姐知道不知道是何事?”

锦宜笑容一僵,偷听来的那些话是无论如何不能说的,何况这件事又给桓玹驳回、是不会发生了,何必说出来难堪呢,不仅她自己难堪,连带桓素舸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