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玹望着锦宜小口吃粥的样子,突然在心里猜她爱吃什么东西。难道这满桌的菜都是她不喜欢的?极少看到她动筷子夹菜。

“怎么,不合口味?”他突然开口。

对面坐着的人手一颤,一勺粥几乎泼出来。

桓玹哑然:他真的很像是凶神恶煞么?让她如此害怕?他也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吧?

心里有点不大高兴,眼神就透出了冷意,他又不想过分吓到她,就垂下眼皮:“若不合口味,让他们另做。”

锦宜怔了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不、不是……这很好。”

“那为什么不吃?”

“我……”她张了张口,却不知怎么答复这话。

昨晚上他折腾了半宿,一早上又不肯消停,她没有办法说自己身上已经没了力气,什么也不想吃,精神困顿的只想要倒头睡过去。

另一方面,心头上压着事,沉甸甸地让她喘不过气来,一面要留意桓玹,一面要分神琢磨事情,所以方才他突然出声才吓了她一跳。

“是……”她只好以一声简单的应答想要结束这个话题,同时举手去拿筷子。

细嫩的手指在筷子上拨弄了两下,一时拿不住那镶金的红木筷子。

桓玹不由自主地瞅着她,见她因为着急,原本泛白的小脸隐隐地透出几分焦急的红晕,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刹那间觉着诧异,又有些好笑。

“都出去。”他淡淡地一声吩咐,屋里头的丫头们都忙退了出去。

锦宜才把那筷子握在手中,听了这一声,不知所措。

桓玹道:“你过来。”

锦宜双眸微睁,继而明白他也许有什么吩咐,忙将筷子放下,缓缓起身。

双腿乏力,腰肢酸软,这都是拜他所赐。

她不得不在桌上扶了一下,小步挪到他的跟前儿。

桓玹忍不住心里的笑:“怎么这样娇弱?”

正在锦宜以为他是要责怪自己,桓玹抬手在她腰间一搂,竟轻轻地把她抱在自己腿上。

锦宜吓得趴在他的胸口:“三爷?!”

他带着三分笑意地看着她,举手夹了一片儿蒸云腿,竟慢慢地送到她的唇边。

锦宜明白了他的用意,脸上那原先的一抹轻粉顿时化作了霞红:“三爷……这、使不得。”

桓玹道:“我说使得,是谁说使不得?”

那松软的云腿片几乎碰到了唇,闻起来倒是香的很。

锦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桓玹道:“还是说,你不领情?”

她只得忍着无限羞窘,张嘴将那云腿含了。

桓玹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这种恶趣,想来他对这些闺房之乐,实在是无师自通的很,见她悄然无声满面含羞地把云腿吃了,便又扫了一眼满桌菜色,终于又选了一块儿胭脂鹅脯。

他夹着那鹅脯,将要送到她嘴里的时候突然停了停,回过手来自己先咬了一口,只觉得入口软嫩,又有一丝甜香,便将剩下的把那块儿送了过去。

锦宜看着那咬了一口的鹅脯,无地自容,红着脸讷讷地央求:“三爷,放我下来吧,我、我自己能……”

他望着怀中的人,突然也觉着满桌的饭菜都不合胃口,只有这人,才是色香味俱全,令他饥肠辘辘。

结果是,那一场早饭,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几乎要临近中饭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桓辅国,并没有在意府里的人会说什么。

只是偶尔他想起明帝说要给他什么宫女的话,不禁略有几分得意,皇帝当然会很快知道他偷闲这半日是沉浸在闺房之趣中,这下子皇帝该无话可说,心服口服了吧。

下午他索性也不去内阁,带了两个贴身的侍卫出去逛了一趟。

他心里惦记着周悦炫耀的那个琳琅轩,一路走来终于找到地方,奈何眼前所见的都是俗物,对于他向来见惯上品的眼睛来说简直不堪入目。

那掌柜瞧出他身份不凡,又见桓玹对眼前这些都瞧不上,为了自抬身价,便特意拿出了一个玉镯,跟他夸耀说是礼部尚书周悦周大人为夫人选中的,因为银子一时不凑手,所以还没来拿。

桓玹瞧了会儿,觉着周悦这自命风雅的家伙倒是还有些眼光,这镯子的确是上上之品,水头极佳,天青色酝的恰到好处,举在眼前,就仿佛看见了雨过天晴的颜色,令人心情都豁然开朗。

当即不由分说,横刀夺爱。

掌柜的虽看出他极有来头,但却不敢猜他的真正身份,只苦着脸说是周阁老的东西,怕是没法儿交代。

桓玹因得了心头好,心里畅快,便随口对那掌柜说道:“周悦若找你,你让他去内阁里要就是了。”

身后谭留道:“这是桓辅国,还啰嗦什么!”吩咐那人把东西包起来,又派一个小厮留下领着去桓府里取钱,掌柜的早吓得软了,说什么也不肯再要银子,那桓府家丁无奈,生拉硬拖地拽着去了。

这日晚间,桓玹回来,正经吃了晚饭,正锦宜沐浴回来,桓玹见她手腕上空空地,明知道她是因为洗澡才摘下的,却故意问:“你的镯子呢?”

锦宜果然道:“因为要洗澡,就放在梳妆匣子里了。”

桓玹道:“快拿了戴上吧。”

锦宜虽觉着不着急,但他居然意外地吩咐……只得答应,便挪步去梳妆台前,才打开匣子,就见一物被丝帕包着,先前她放镯子进内的时候却没有发现有这东西。

锦宜回头看了桓玹一眼,他却偏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本书出来,仿佛全神贯注地在看书。

又看屋里,奶娘跟丫头们也都不在。

锦宜只得将那东西拿出来,打开看时,却见素净的缎子中间,裹着一抹水色通透的镯子,看着不像是玉镯,就像是把一节清溪流水摘了出来制成的,脉脉地水光在眼前浮动。

锦宜看的怔住:“这……”

她定了定神,回头看向桓玹:“三爷……这个……”锦宜当然不傻,方才桓玹无缘无故催她戴镯子,这屋里更也不会突然有别人望她匣子里放东西,这自然是他所为了。

桓玹把书放下,淡淡瞥了一眼:“哦,你说这个,今儿出去有人送的,左右我拿着没用,你就戴着玩吧。”

锦宜有些疑惑,桓玹道:“你若不喜欢,扔了就是。”

锦宜忙道:“喜欢的……就是……太贵重了。”

桓玹才露出几分笑意:“什么贵不贵,戴上我瞧瞧。”

锦宜望着他,眼神犹豫,桓玹索性起身走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亲自给她轻轻地戴了。

原先他不由分说拿了这镯子的时候,只图中意,并没考虑镯口大小,没想到竟也能正好戴上,只不过锦宜到底体态纤瘦些,镯子戴上还是有些大的。

但这仍无损其美,皓腕如雪衬着那水色天青,美不胜收。

桓玹道:“以后记得好生按时吃饭,再瘦的话,这镯子是要滑下来的。”

锦宜闷头不语。

桓玹见她没什么其他反应,便道:“怎么了?”

锦宜缓缓抬头:“三爷……”

桓玹突然发现她的双眸微红,眼睛里好像有泪光浮动,他不由一惊。

锦宜仰头望着他,眼中像是有万语千言,无限的话要说。

“你……”桓玹本以为她是因为得了这镯子而动容,但锦宜的眼中却明明还像是有什么难言的痛楚,他不由地敛了笑:“你怎么了?”

他不笑之时,俨然又是先前那个极有威势,冷漠无情的辅国大人了,锦宜忙低头:“您、您对我真好。”

桓玹愣了愣,本能地觉着她有什么事在隐瞒自己,但锦宜这句话却仿佛填在他心坎里,令他一时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了。

“是吗?”他抬手撩了撩她才洗过的长发,青丝如水,顺滑地从指间滑过,他不禁撩起一缕放在唇边,缕缕香气沁入心脾,撩拨着他的所欲。

第二日,他终于去了内阁。

桓辅国向来是一副鞠躬尽瘁,唯有国事最先的忠耿之臣的形象,极少缺席内阁会议,更加不曾有过缺席早朝的记录。

没想到一举之间就打破了两项纪录,而且在此之外,更有周尚书哀怨地诉苦,说是自己给夫人看中的一件儿难得的玉镯竟给桓玹横刀夺了去,害得夫人河东狮吼,把他的耳朵都揪红了。

大家一合计,真觉着如太阳从西边升起,桓玹拿走这玉镯,自不可能是给什么外头的相好,难道他终于发现家中娇妻之妙了?

当桓玹来到内阁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暗中窥视,周悦忍不住询问那玉镯的下落,桓玹道:“我听说周尚书的夫人略丰腴,只怕戴不进吧?正好内人喜欢,便送给她了。”

毫无掩饰的炫耀,偏偏是轻描淡写的口吻,把周悦气的半死。

正所谓:乐极生悲。

就在桓辅国春风得意的时候,却突然得到一个令他震怒不已的消息。

锦宜在望慈恩寺上香的路上,遇到了茂王李长空,茂王殿下竟然出言不逊,并试图非礼。

等消息送到他跟前儿的时候,此事早已沸沸扬扬地在长安城传开了!

第74章

桓玹得知此信,快马加鞭赶回府里,往内而去之时,所遇的家奴仆人,丫鬟婆子尽数避之不及,面有惶然之色。

他快步回到卧房,进门就见沈奶娘正在拭泪。

心一沉,桓玹转头,看见里间儿的锦宜。

锦宜正躺在床上,动也不动。桓玹来到跟前儿,一下子便看见她脸上的伤痕,像是被人用力打过,指痕交错,唇甚至破了一处,渗着血渍。

他无法相信自己所见,又看她衣领散乱,颈间仿佛也有些印痕,忙往下一拉领口,果然看到几道青紫。

锦宜虽看见他进来了,却并没有像是往常一样恭敬地起身,她只是很慢地转过头来看了桓玹一眼。

眼中的泪就那样无声无息地随着动作流了下来,然后,她嘴唇翕动,微弱地颤声道:“三爷……”

桓玹心中突然大痛,有一种想要立刻将茂王碎尸万段的冲动。

锦宜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哭出声,只这样凝泪看着他,道:“对不起……三爷……”然后,她就又转开头朝里,再也不看他了。

比之嚎啕大哭,这种看似淡淡的泪眼凝视,却让桓玹在瞬间体会到锦宜的哀伤欲绝。

当时,桓玹以为这句“对不起”,是锦宜因为她被茂王非礼,对于辅国夫人的名节有损,又连累到桓玹,所以才这样说的。

这其中的另一层真正的意思,直到一切都重来一次,桓玹才总算明白。

那时候他离开桓府后,一面派近身侍卫即刻去宗正司通知拿人,一面即刻入宫。

桓玹第一次在明帝面前失态,他直闯到明帝跟前儿,无视他身旁半裸的宠妃,冷冷地说道:“茂王李长空对我夫人无礼,陛下,请你给我一个交代!”

儿子做出了这种事,明帝脸上也过不去,皇帝下旨拿茂王的时候,桓玹的侍卫跟宗正司的人早把茂王殿下给看住了,旨意还没到门口,人已经捆绑妥当。

明帝虽然憎恨茂王干出这种老虎头上拔毛的事,却也生怕老虎一怒之下真的把自己的儿子咬死,毕竟,明帝的确是听说了桓玹突然盛宠这位小夫人的故事,前天还在赞叹他铁树开花后发制人呢,今日就出了这种不堪的事。

但凡是男人,都会将此事看做是奇耻大辱,无法忍受。

于是明帝故意叫太监陪着桓玹,到监牢里欣赏了一场毒打茂王的戏码。

茂王殿下在被打的遍体鳞伤后,桓玹显然是没有消气,结果是三天后,御史台不知从哪里收罗了茂王殿下的几件罪状,什么草菅人命欺男霸女……如果不是顾忌茂王殿下是皇帝陛下的亲儿子,只怕要口诛笔伐到祖宗三代。

于是,明帝不得不削除了茂王李长空的王位,贬为庶人,并命他离开长安,若非宣召不得擅自回来。

对茂王的这种严厉惩罚,震惊朝野。

但桓玹每当看着面容憔悴的锦宜,都觉着就算如此,仍不解恨。

早先读史的时候,对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典故,桓玹常常嗤之以鼻,觉着只有昏君跟好色无德之辈才会做出这种荒谬之事。

但是在这件事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有这种潜质。

可桓玹并不后悔,只要为自己的夫人出一口气,茂王又算什么,就算是太子……

然而,让他后悔之人,偏偏正是太子殿下,李长乐。

就在茂王带着一身的伤离开长安后,有一日,太子殿下找到了桓玹。

之前太子也曾为茂王求过情,如今尘埃落定,事情已经定局,桓玹不知这次他亲自前来所为何事。

彼此行了礼,李长乐道:“太师的气可消了些了?”

桓玹挑了挑眉,一笑不语。

李长乐道:“不知道师母如何?”

桓玹脸色冷了几分。在发落茂王的旨意降下后,锦宜就向他恳求,要回娘家住上几天,他已经答应了。

虽然锦宜并没有哭闹之类,桓玹却明白她那样谨小慎微的一个人,受了这种欺辱,心里一定难过万分,一想到那日她凝泪说“三爷,对不起”,心里痛惜之余,仍有一股杀气在涌动。

假如她回了郦家能够好好休养妥当,那也罢了。

李长乐见桓玹仍不言语,便道:“其实我来的时候已经听说了,师母回了郦家……”

“殿下说这些做什么?”桓玹淡淡地问。

李长乐顿了顿,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闻前段时间郦家的子远出了点事儿,不知好了不曾,也许夫人这次回去,两人彼此照应,会好些罢了。”

桓玹心中一怔:“郦子远?他怎么了?”

桓玹一向忙于朝政,后来虽上心了一个郦锦宜,却也只是她而已,至于郦家其他的人……对他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附属物品,从来无暇分神。

李长乐见他果然不知道,便说:“倒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因为……三弟、李长空他原先在的时候,据说跟郦子远闹了些不快,我以为夫人会告诉辅国,大概她并不想您烦心吧。”

太子殿下说话的方式极为高明。

当然,这也是因为聪明人之间谈话不需要啰嗦。

对于桓玹而言,有些事情只需要旁敲侧击地点一点,说的太透了,只怕反而适得其反。

桓玹凝视着李长乐,太子殿下亲自过来,当然不会是无聊到要跟他闲话家常。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字字诛心。

刹那间,桓玹虽仍是眉睫不动,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太子殿下凝视了他片刻,知道自己所来至意愿已经达成,当机立断起身告辞。

就在李长乐走后,桓玹叫了自己的侍卫丁满进来。

丁满是个包打听,长安城里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即刻把茂王跟郦子远之间的事说了个详细。

郦子远因为双腿断了,当然也断了进入仕途的路,从那以后便并没有再去书塾。

只是他镇日在府里头闷着,整个人更容易发病,大概是半个月前,郦家的人陪着郦子远出外散心,偏偏就遇到了茂王李长空。

李长空因为自己母妃的关系,暗中憎恨桓玹,因又知道郦子远是桓玹的小舅子,如今更看他是个残疾之人,那作弄之心便无法按捺。

丁满道:“说来也有些惨,他们把郦少爷的推车给扔开了,让郦少爷在地上爬……甚至让他学狗叫,因为他不肯,便肆意殴打,还……”

桓玹虽然对郦家其他的人漠不关心,但听说这种事,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还怎么样?”

丁满叹道:“还在郦少爷身上撒尿……郦少爷被作弄的,回家后就病了,听说差点儿救不回来。”

桓玹压着惊心,暗中算了算时间,正是自己赌气在内阁的时候。

他又问了丁满详细日期,……郦子远有所起色之后三天,锦宜就派人去内阁请自己回府了。

他双眸微闭,身子后仰。

他想起那夜锦宜的言行举止,想起她在床笫之间的曲意逢迎……

难道?难道!

非礼之事发生后,茂王只对他破口大骂,且对锦宜极尽侮辱之词,这当然更加重了桓玹的愤怒。

所以就算太子李长乐对他解释过,茂王并没有真的非礼锦宜之事,桓玹心底火上浇油,回答太子殿下的,是一声冷绝的轻哼。

其实,他也曾有些疑心,茂王就算再恨他,也不至于狗胆包天到光天化日之下想要非礼自己的夫人,难道李长空会想不到什么后果吗?

但事实在眼前,一想到锦宜凝泪的双眸,他怎能忍心有半点儿疑虑?只恨不得立刻铲除茂王而已。

可到头来,竟然……是她来利用自己?

所有的温柔体贴,小意逢迎,以及那日痛苦欲绝的泪眼,触目惊心的伤痕,都只是演戏,都只是借他的手来给郦子远报仇的算计?

桓玹无法相信,那个看似简单纤弱的犹如一掐就断的新荷般脆弱的郦锦宜,会有这样深沉可怕的心机。

刹那间,几乎已经遗忘了的有关她的所有不好的流言记忆,重又在他脑中呼啸而过!

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被一个女孩子轻而易举耍弄在掌心而觉着愤怒,还是因为、自以为得到了某个人最真最好的心意,结果却发现那人只是在跟自己虚与委蛇!

回忆在桓玹的脑中,犹如狂潮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