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玹本是想问她的意思,如今见她并无拒绝之意,心中狂喜,几乎如在梦中,但隐隐地又觉着这梦太过美了,好像有些不真。

他迟疑着,仔细打量锦宜脸色,锦宜见他只顾瞧,脸上的红越发浓了,便抬手挡在眼前,转开头去。

“三爷……在看什么?”锦宜轻声问。

桓玹见她满面含羞,情意自然不言自明。

这一次的欢爱,并不比从前那次。

他用了十万分耐心,并非一味的索取,占据跟贪得。

兴许也是想让她真心觉着喜欢。

却也正因如此,反而让锦宜反而觉着,这一场的欢好,比前世第一次更加叫人难以承受。

并不是因为痛苦,恰恰相反。

这一世初次见面留给她不小阴影的手指君,像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另一种技能。

把他留在锦宜心底的阴影再度难以启齿地刷新。

……

所有的隐忍统统都消失不见,只是身不由己地随着他起伏,沉沦,或魂飞魄荡。

只不过,过程虽然大相径庭,结局倒是一样的。

锦宜半昏不醒,却仍给他搂在怀中。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沉酣,多半是因为精疲力竭。

次日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窗户上的光提醒她,这已近中午。

锦宜伏在锦裘之上,看着从窗缝中射入的阳光,金灿灿地照在地上,欢天喜地的样子。

窗外有鸟雀清脆的叫声,胜过世间最动听的乐曲。

锦宜突然有种想要在这睡到地老天荒的念想。

一道水色在眼前漾过,定睛看时,望见搭在眼前的手腕上的那个镯子。

正微微一笑,搂在腰间的那只手收紧,把她往怀中揽的更紧密了些。

“醒了?”桓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锦宜的羞耻心后知后觉地发作:“嗯……”

他打量着她脸上的一抹晕红,笑问:“还记得先前,你叫我什么吗?”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叫我三叔公,”他挑挑眉,盯着她忽闪的长睫,“还叫我……老,人,家。”

一字一顿,带着湿润的热气,顽劣地钻到她的耳朵眼里去。

像是秋后算账似的,桓玹悄声:“这会儿……还是不是老人家了?”

第101章 美人赠我金错刀

这一天,一直到下午黄昏时候,锦宜才回了郦家。

桓玹同车而行,送锦宜到了门首,只是在她的要求下并未露面。

锦宜进了家里才知道,今日雪松并没有去工部。

沈奶娘接了锦宜,告诉她:“老爷从昨儿被送回来的时候,人已经大醉了,在房里跟夫人又哭又闹,不知吵了些什么,一直到了很晚才消停。”

锦宜吃惊不小:“吵架?”

“像是吵架,又像是……”沈奶娘也没法子说,只摇头道:“老太太来劝,老爷都没听,只是大声叫嚷个不停,我也不敢过去,只听见老爷说什么‘你们都走’‘休了你’之类的话。”

锦宜听到前一句,还罢了,听到后一句,倒是真的意外了。

父亲竟能说出这种话,就算是借着酒力,也实在是难能可贵了。

沈奶娘道:“早上老爷酒醒了,天不亮就过来咱们房里,问你昨儿回来了没有。”

锦宜略有些心虚:“哦……”

“他神情有些闷闷的,”奶娘道:“我说昨晚上是歇在舅爷家里的。老爷也没说什么,转身要走的时候,撞见大少爷,大少爷同老爷不知说了些什么就出门了。后来,老爷一直坐在后面花园里,像是在发呆,中午饭都没吃呢。”

昨晚上桓玹虽则已算是“手下留情”,但锦宜身子乏的很,又自觉十分不适,一路思忖,便想先回房歇息。

可听奶娘如此说,顿时便放心不下。

只得匆匆地先回去,换了一套衣裳,便往花园里来。

进了院门,锦宜放眼看去,不见雪松身影。

又走几步,才看见雪松背对着门口,独自一人坐在那个小小地亭子里,那只肥猫趴在他身侧的栏杆上,雪松正举手一把一把地抚摸那猫。

锦宜呆了呆,望着父亲有些孤单的身影,心里不知为何泛起了一股酸楚。

定了定神,沿着□□走向亭子,正想叫一声,就听到雪松喃喃地说:“我知道不该那样……你不要再怪我了好不好?”

锦宜一愣,雪松又叹了口气:“你从来最知道爹的心意,总不能因为我一句气话,就真的不回来了啊。”

锦宜听到这里,顿时忍不住,那泪便涌了出来。

那猫闭着眼睛低着头,被雪松抚摸的十分舒服,所以也不在乎被雪松认作了干儿子干女儿的了,只盼他多伺候自个儿两下,于是在喉咙里发出呜噜呜噜地应和声音,似乎在跟他说什么。

雪松吸吸鼻子:“我又何尝不知道你说的有理,但、但我……我怎么狠得下心来……”

正在这时侯,雪松听见身后有人唤道:“父亲。”

雪松一惊,忙站起回过身来。

锦宜低着头,勉强一笑:“您自个儿在这里干什么?”

雪松见了亲生女儿,就不理干的猫女儿了,忙走出亭子。

那猫见干爹不告而别,很不满意地叫了声,从栏杆上跳下来。

它踱步走到锦宜身旁,在她腿上蹭来蹭去,突然……像是闻到什么异样的气息,便掀动鼻子警惕地嗅。

这猫也算是从小“看着”锦宜长大的,凭着过猫的直觉以及嗅觉,本能地觉着这丫头外头似乎有了人了,便仰头冲着锦宜喵了声,又回头对雪松喵喵叫。

只可惜雪松听不懂来自猫儿的告密,他只忙着问道:“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锦宜道:“我才回来了。”

雪松正惦记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别的,只道:“回来了就好。对了……你外祖母舅舅他们都好么?”

他无话找话,因为下意识地不想面对昨日发生过的事。虽然敢于跟猫儿吐露心声,可面对锦宜,仍是自觉有些难堪。

锦宜道:“都好,舅舅舅妈也叫我向父亲问好。”

雪松百感交集,连连点头。

雪松心内愧疚,无法启齿,锦宜想了想,却道:“我昨儿……一时失了分寸,说了些过分的话,是我的不对,父亲别怪罪我。”

雪松见她竟然告罪,眼圈顿时红了,期期艾艾说:“阿锦……这不干你的事,是我、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对你,我……子远也已经训过我了……我只是……”

他结结巴巴的,满面窘迫,为难跟愧悔。

锦宜道:“父亲别说了,我知道了。横竖,要如何处置,还是您说的是。做儿女的不会再忤逆父亲了。”

她说完之后,笑道:“我听奶娘说,您中午都没吃饭?好了,不管怎么样,难道就不过日子了?我方才已经叫厨下煮了粥,又叫来喜去买永寿记的八宝野鸭,卤汁猪肚,给您下酒怎么样?”

雪松心里快慰:“你一说我就真的饿了,只是不敢再喝酒了。”

春试考了三场,每场三天。

最后一场结束于二月二十八日,也正是在这天早上,锦宜乘车出门,往慈恩寺为子远拈香祈福。

因为正是春闱之时,内阁也忙碌异常,礼部尚书周悦担任主考官,阁老张莒从旁协助。

去年担当主考的不是别人,正是桓玹,毕竟每次春闱所选出的都将是未来的朝中之臣,而主考官便会是他们的恩师,将来是可以当做门生弟子对待的。

但这一回桓玹主动退让,原因正是因为有郦子远参与科试。

中午时候,明帝留了桓玹在宫内吃了御膳。

明帝见天色不错,便叫桓玹陪着往御花园里去散心,两人走了会儿,明帝道:“先前照夜阁里那一场,可知我心里何其担忧?生恐你损了元气从此留下病根儿或者一蹶不振之类……没想到近来见你竟是容光焕发,反比先前更觉精气神充沛似的,不知有何妙招?也教一教我。”

桓玹道:“陛下又来说笑,什么妙招,兴许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罢了。”

明帝哼道:“不要瞒我,我岂不知?你好事将近,将娶娇妻才如此的。”

“您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别的?”

明帝见他眼神明晃晃地泛着笑,妒恨交加:“别太过得意,叫人心烦。”

桓玹便不言语了。

明帝踏上台阶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道:“上次照夜阁的事,真的查不出什么来?”

桓玹摇头。

明帝道:“难道你心里一个怀疑的都没有?”

“有是有,但不能说。”

明帝深看他片刻,却知道他的意思:“你说的对,这种事,只靠怀疑是不行的。”他突然语出惊人道:“朕只有三个儿子,现在没了一个,总不能再……”

桓玹忙道:“陛下!”打断了明帝的话。

明帝笑道:“你怕什么,他们都在远处呢。听不见。”

桓玹道:“这种话说也说不得。”

明帝竟冷冷地一笑:“说不得,哼……若真给朕查到,不管是谁,朕是做得出的。”

桓玹听他语气阴狠,便假装没听见。

明帝瞥他一眼,瞬间又转作一团和气的样子,笑说:“又没说你,你干什么低头耷脑?朕只是突然感慨,当年该趁着身子还行,多宠幸几个妃子,生他十几二十个皇子,那就可以遍地挑了。”

桓玹无奈:“陛下。”

明帝道:“难道你不是这样觉着?”

“一点也不。”

明帝哈哈大笑:“也只有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他说到这里,突然饶有兴趣地说道:“今天会试最后一场,郦家那个孩子怎么样?”

桓玹道:“是周尚书主管,我并不知情。”

“迂腐,”明帝瞥他一眼,“不过让周悦去当主考也成,他不是那种私心重的。”

明帝负手仰头,看着天际白云苍狗:“对了,郦家那小公子如今是在翰墨……跟你府里那个小家伙一起读书?”

桓玹道:“是。”

明帝眨了眨眼道:“近来我只觉着在宫里无聊,改天……不,就明天吧,你把他们两个带进来,让我瞧瞧。”

桓玹微怔:“您想见八纪跟子邈?”

明帝点头,又念了声:“八纪,八纪……这名字倒是怪有趣的,是什么来历?”

桓玹道:“是‘礼义廉耻,孝悌忠信’这八个字。”

“哈,”明帝笑道:“礼义廉耻,国之四维……这个名字很好,可见你对这个小家伙是寄予厚望啊。据说这孩子是个路边弃婴,你当初是怎么把这孩子捡回来的?连他的生母是谁都不知道吗?”

桓玹听着明帝所说,眼前竟慢慢浮现一双含泪的眼睛,她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臂,用尽最后的力气道:“……这是你的孩子,记住,这是你的孩子!”

桓玹从来都想不到,这样纤瘦的手,竟有这样大的力道,捏的他的骨头都隐隐生疼。

明帝的贴身太监未央拾级而上,俯身道:“陛下,宫门外有桓辅国的家人,说是家里出了急事,请辅国尽快回去。”

这也得亏是桓玹,若换了第二个臣子,又怎能把消息递送进来。

桓玹微怔,明帝也愣了愣,继而道:“这不知是怎么了,既如此,你且快回府去,有什么事叫人回来禀报。”

桓玹行礼辞别,一路如风般出宫。

还没到丹凤门前,远远地见宫门口立着一人,却并不是寻常桓府里使唤的,竟是他派在郦家的来寿!

桓玹原本还脸色如常,看清是来寿后,心底升起了一股可怕的直觉。

他无端地头重脚轻起来,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厚厚地雪堆里,深一脚浅一脚,兴许有哪一步不慎,就会坠入万丈悬崖。

这短短地到宫门的几步,却漫长艰难的像是耗尽了他半生力气。

第102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桓玹其实……早有一种类似不祥的预感。

只是他太过大意了,也许并不是大意,他被锦宜所外露的种种给蒙蔽了。

按照他的为人心性,要骗过他本极难,但偏偏锦宜给他的,是他所梦寐以求想要的。

也许,他并不是真的大意,只是不愿意细想,不愿去面对那个事实,相比较而言,原先锦宜要他相信的那一面,就美好的多了。

他宁肯相信锦宜是真的喜欢了自己,虽然比不上他对她的心意,至少……一半该是有的。

也正因如此,那天晚上在东城别苑,她也才没有拒绝,非但没有拒绝,甚至……

何况他最知道锦宜对于家人的重视。

她的父亲,一直呵护保全……几乎到了无所不用其极地步的两个弟弟,她的外祖母,还有那个才出生不久就被她十分关切的小婴儿,他们都在长安。

桓玹曾想过锦宜会用点手段,推拒他,为难他,给他出些让他意想不到的难题,这些都行。

因为他丝毫也不会担心自己处理不了。

如果真是那样,或许他也会是放心的,毕竟锦宜心里对他有情意,所谓爱之愈深,恨之愈切,他乐见。

好歹让她发泄发泄,对她,对自己……兴许都好。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超出了他所有的想象。

他没想到,锦宜一个女孩子,竟有这种勇气,会……

逃之夭夭。

今日是春闱最后一日,也是子远在考场的最后一天。

借着给子远祈福,又不影响他考试,她这个日子选的实在极佳。

今儿一早,锦宜仍旧带着沈奶娘跟蓉儿一同前往慈恩寺。

春闱开始之初,锦宜就来拜过,这后三天更是重中之重,昨儿跟前天都来过,一切不过是有条不紊,按部就班。

头几天的时候是来禄跟随,平安无事。

后面这三天,来禄跟来寿换班,来寿跟来喜来福并一个马车夫随行,来禄则在府里照看。

一切也仍顺利,锦宜甚至在慈恩寺遇见了林侍郎夫人跟已经朱静儿。

她们也是为林清佳来祈愿的。

众人碰了面寒暄了会儿,锦宜才知道,原来她们也都来过三天了,之前竟都没有遇见。

上了香,大家闲聊了会儿,却又有些京中相识的人家,因都是有考生的,纷至沓来,有认得林夫人的便过来攀谈,又有认得锦宜的,故意来套近乎,彼此才分开了。

锦宜因为早起,并没吃早饭,这三天里且又忙碌异常,见时候尚早,困饿交加,就到后面斋房里稍事休息。

来寿跟来喜来福在外间,看众家女眷如云而至,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这一阵子他们对这幅场景也是司空见惯,所以并不觉着惊奇,只是耐心等待罢了。

约莫半个时辰,来寿见时候不早,催人进去询问,奶娘打发蓉儿出来说:“才看过,姑娘睡得正香呢,让她多睡会儿,不要打扰了。”

来喜就感叹说:“说起咱们大小姐,可真是没的说,咱们老爷少爷定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才得了这样一个能干的姑娘,上伺候老的,下照应小的,里里外外的事都操办了,哪里找这样的人去?”

来福道:“可不是?别人家的姑娘小姐,那得擎等着父母疼爱弟兄照顾的,哪里能像咱们姑娘这样。先前老爷娶了位夫人进门,夫人接手家里事后,我还以为姑娘终于可以安生当千金大小姐了呢,不料夫人偏又娇贵,如今更加甩手不理,仍是得咱们姑娘操心,啧啧,这眼见要嫁人了,还要起早贪黑的,又是管理家事,又是出城烧香……难为她挨这每日的颠簸。早上又没顾得上吃饭,身子怎么受得了。”

来寿在旁边听着他们嘀咕,想了想,便也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