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要用舀起的水替他俩冲手,止浔垂睫,俯身拾起苏白梨的衣摆,以免被水渍弄湿。

僧人一勺清凉的山泉水冲在苏白梨的手心里,眸光自她白皙的掌心扫过,缓声说:“他于你,是点破窗纸的蜡。”又抬眼看向俯身攥着少女衣摆的男人说,“你于他,是跨越长夜的灯。”

直到被止浔牵着走出院落,重归人群,苏白梨还在回味着僧人的两句话。

老实说,半懂不懂,不过似乎是彼此照亮,没什么不好……

她看了止浔一眼,没想到他倒是神色愉快,唇角似乎还带笑。难得啊!他居然没有在生她的气。

“浔哥!白梨!”老远有人喊。

终于找到两人的摄像大哥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哎哟我的两位祖宗,这是去哪儿了?让我好找。”

苏白梨不好意思地说:“迷路了……”

摄像大哥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了止浔一眼。止浔迷路?天方夜谭!别说只不过是小小的南山,就是南极圈也难不倒止大神啊!

可看着止浔一脸宠溺并不打算纠正,摄像大哥也就把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其他人呢?”

“早就都到了,在偏殿集合呢。”

正说着,从主院的人流之中逆行而来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清俊男人,眉宇之间凝着焦急,像在找人。

正是石屿。

看见苏白梨,他眉眼明显地一松,脚步放慢,走到他们身前,“既然回来了,去偏殿吧,人都在那边等着。”

苏白梨点点头,拉着止浔往前走。

石屿的目光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伸手理了下口罩,低下头。

偏殿已经被节目组隔离了,原本聚集在大殿拜佛的信众,渐渐发现了这一处的异样,聚集了过来,发现竟是有明星在录节目。

一传十,十传百,苏白梨他们赶到的时候,偏殿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她本就没什么知名度,所以从不戴口罩出行,止浔也并不是偶像明星,虽然声名在外,但能把本人和名字对上号的叶寥寥无几。

他俩走过的时候,围观众人虽然都在拍照,但并不激动,直到戴着口罩的石屿紧随其后出现,人潮瞬间就骚动了。

有迷妹尖叫着石屿的名字,不顾安保阻拦就要冲近身。

“让我们看看你,石屿!石屿!”

苏白梨回头,正看见石屿解开口罩,双手合十向粉丝们点头微笑,和煦如春风。

先前突破安保的迷妹激动得几乎要厥过去,坐在地上看着石屿又是哭又是笑。

“注意安全。”石屿柔声说。

又是一阵尖叫。

苏白梨眨眨眼,不由自省:少不更事的时候,她在旁人眼中莫非也是这么疯狂?

正回眸,石屿刚好转回身,离开了身后粉丝们的视线,他脸上柔情的笑容一秒褪去,只剩下冷漠和疲倦。

直到察觉到苏白梨的目光,他眉眼微振,润了润唇,嘴角弯起。

苏白梨猛地回过头,不再看他。

这个人,怎么变脸跟翻书一样?

“怎么了?”止浔察觉到她步伐的迟钝,放缓了脚步。

苏白梨摇头,牵着他快步离开。比起石屿那样戴着面具的温柔,似乎还是大魔王这种赤|裸裸的喜恶更让她安心些。

起码,她知道止浔只会比他看起来要温柔。

徐望南正等在偏殿门口,一见苏白梨来,急忙说,“还好赶上了,尘年法师正在给大家解签,这会儿进去,还能赶得上。”

苏白梨被他连推是推地带进了殿,一进门就看见何婉正跪在蒲团上,面前是个敛眉盘膝的僧人。

“眼前人非心上人,心上人非命中人,施主命格腾达,需明白月盈则亏,不可强求。”

苏白梨瞠目,这被婉婉顶礼膜拜的高僧,不正是刚刚在小院里替她净手的僧人吗?

她轻轻撞了撞身侧的大魔头,压低声音说:“是高僧啊!”

止浔将她不安分的手握在掌心,低语:“你进院子之前都不看的么?木牌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方丈室。”

苏白梨:“……”没看见,看见的话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往里面闯啊!

止浔勾唇,由着她懊恼地掐着他的掌心。

尘年法师慢条斯理地抬眼,目光越过苏白梨,落在最后进来的石屿身上,平静的神色有了一丝丝动容,但很快便恢复平静,敛起袖子站起身:“今天就到这里吧,各位贵宾敬请自便,尘年还有功课需做。”

“大师,”石屿追了半步,恭敬地说,“我的签在这里,不知可否劳烦法师过目?”

尘年法师低着头,念了句佛号,并没有接石屿呈来的签纸,而是用平缓的语调轻声说:“线已断莫强牵,惜取眼前人,切莫再纠结,伤人更伤己。”说完,转身就从斗室离开了。

众人都听见了大师的话,当下神色各异。

艾丝拉率先打破尴尬,嬉笑说:“都说我们石主唱温柔多情,看来是对前女友余情未了?那,咱们何婉算什么?是红玫瑰,还是白月光?”

陆羽:“艾丝拉!”

石屿冷冷地斜了艾丝拉一眼,这一眼全然不见众人所熟悉的那个谦谦君子。

止浔察觉到从尘年法师开口小怪兽就一直没出过声,现在也还是低着头衣服若有所思地模样。

难道……

出神的苏白梨总算回过神,抬眼,眸光晶亮,向着止浔使了个眼色。

他躬身,附耳,只听小姑娘神神叨叨地说,“神僧说我是点亮你长夜的灯哎,那不就是你的贵人?你可不许再凶我了,否则,我可不罩着你了!”

第二十七章

止浔的不安, 被小怪兽得意洋洋的一句话轻松扑灭。

“……谁敢欺负你, ”止浔犹如自语,“难过的还不是我自己。”

苏白梨没听清他说什么,再问,他不肯答,也就算了, 兴冲冲地拉着他跟着大部队去渡海涯。

那是南山伸向海平面的一块岩石, 从那儿刚刚好可以与建造在海面上的巨大菩萨像遥遥相对, 是来南山的香客们必拜之所。

苏白梨正合掌祈愿,忽然察觉身后有人,以为是止浔, 便闭着眼睛说:“快来祈福,祝你的指路明灯我长命百岁,平安喜乐——石, 石屿?”

石屿脸色发白,站在她身侧扶着栏杆,轻声问:“你是谁的指路明灯?”

苏白梨下意识地向旁边避了一点, 让两人的手肘拉开距离。

“从前你爱粘着我,”石屿看了眼两人相距一拳的手肘,“那时候, 望南总嫌弃你是我的小尾巴。”

“小时候不懂事。”苏白梨抿唇, “是我让你们为难了。”

石屿握着栏杆, 因为用力,手背上有青筋凸起, “不为难。现在想想,那些被你跟前跟后的时光是我年少时代最温暖的回忆,如果不是你——”

“对不起啊。”苏白梨猛地打断他。

石屿眸光闪烁,唇动了动。

“你出国之后,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你是你,我是我,我老爹和叔叔的约定是他们一厢情愿,连老爹自己都说不会强求,我却因为这个缘故天天跟屁虫似的,害你过得不开心,是我的错。”苏白梨沉吟了一下,抬头看着石屿的眼睛,“这些直到把你逼走,我才想明白,欠你一句对不起,现在补给你。”

她的眼睛本就生得明亮,专注看人的时候就像能把对方嵌在瞳孔里。

石屿凝神看着她,许久没有开口,直到余光看见修长的身影自她身后走来,才睫毛一垂,用不轻不重的声音清晰地说:“我出国不是为了甩开你,而是为了能给你更好的人生。婚约并没有解除过,你也还是我从小许下的未婚妻。”

握着替苏白梨买的饮料,止浔老远就看见石屿站在小怪兽身边,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结果从她身后走近时,只听见了石屿的最后一句话。

未婚妻。

这个词太陌生。

以为自己在演年代戏吗?未婚妻?婚约?呵……

“不不,那都是童言无忌!”苏白梨连连摆手往后退,她并不知道止浔已经在身后,于是毫无防备地一脚踩在他的鞋面上,整个人跌进对方怀里。

一抬头,对上大魔头幽暗的眸子,苏白梨顿时石化了。

天呐!她苦苦守了七年的秘密QAQ

石屿向她伸出手,苏白梨摇头,下意识地将双手背在身后。

止浔扶着她的背站好,拧开手中矿泉水瓶盖递给她,目光若有似无地从石屿脸上瞥过,“祈什么愿了?”说着话,已将小怪兽带走。

石屿留在原地,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有一瞬不确定,这个深藏不露的男人究竟有没有听见他和白梨说的话。

如果听见了,又怎会无动于衷。

“别再试探白梨了。”

石屿回身,见徐望南正看向海面的巨大菩萨像,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七年前你突然出国,什么也没跟她说。既然当时你选择沉默,那麻烦你如今也不要再试图解释什么。离她远一点,你有你的生活,她有她的生活。她已经不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有自己的事业和感情,如果真为她好,就请不要打扰。”

石屿说:“当时我对未来也没底,所以——”

“这跟有没有底无关!”徐望南打断了他的话,“你知不知道,浦宁那种小地方消息传得有多快?巴掌大的县城,哪个大人小孩不知道她是你们石家未来的媳妇儿,你的小跟班?她那么听你的话,除了吃饭睡觉恨不得24小时跟着你……你呢?一言不发就出国,连个口信都没给她丢。她那会才多大?十三四岁。你知道那时候整个浦宁的人,尤其是她的同龄人,是怎么笑话她的吗?”

徐望南冷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不知道!那时候你正在国外风风光光地做什么练习生,名气一天比一天一大,迷妹一抓一大把……怕是早把白梨忘了吧。如今,你回来了,看见她长大成人,小仙女似的,就又想起婚约了?石屿,我奉劝你一句,做人要善良,别总想着占尽天下的好事。”

石屿声音低沉,“我没有忘记过她。”

“好,我就当你没忘记。”徐望南遥遥看了眼正在亭子里被众星拱月的何婉,“你回国发展的第一件事是来参加真人秀综艺,第一要务是和何婉组成CP。你想过,如果白梨还是小时候对你的那副热心肠,如今面对你和何婉,她要如何自处吗?”

“节目不过是逢场作戏,是工作!”

徐望南轻笑:“对,对你来说是这样。可对她来说并不是。石屿,你在国内的时候白梨才多大?她压根不懂得什么是喜欢,只是习以为常的依赖!尘年法师说的话你记着:线已断,莫强求。”

石屿攥紧了铁栏杆,沉默许久,直到徐望南走远,他才喃喃自语:“我能把失去的东西抢回来一次,就能抢回来第二次……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

从南山回酒店的路上,苏白梨一直忧心忡忡。

上车之后,止浔就把她留在了第一排,和徐望南同座,自己则走到最后一排独自落座。

大魔头明明什么也没说,可她却觉得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一筹莫展。

听见白梨在旁唉声叹气,徐望南长长地叹了口气,作孽啊!

早在十来年前,他就跟舅舅旁敲侧击地说过,别让表妹成天跟着石屿,当然……彼时,是因为他跟石屿关系好,白梨一个啥也不懂的毛丫头成天跟在身后,他觉得碍事才提的建议。

但如今看来,徐望南觉得自己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这年头,就算是两情相悦的小情侣都有随时分手的可能,何况是因为两家世交而缔结的娃娃亲,简直是封建残余,悖逆人性!

最可怜的是白梨这丫头,什么都不懂的时候被告知石屿是她未来最亲近的人,天天跟前跟后跑了十多年,忽然有一天人家一声不吭就出国了,留下她被当成小城里的笑话……

亏得这丫头心大,否则离经叛道、步入歧途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徐望南老怀甚微地看了表妹一眼:还好,心大。

呃?徐望南压低了声音,“你这是怎么了?”

苏白梨红着眼眶,闷声说:“我没事。”

“又晕车了?”

“没有。”

“那你哭什么?”

苏白梨抬眼,眼角红彤彤的,但确实没哭。她就是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从后排递来一只蓝色的小铁皮薄荷糖盒,苏白梨从两个座椅之间看向后排,是何婉。她将卷发拨到左边肩头,人向右靠在石屿肩头,唇边带笑,“又晕车了吧,含一片糖,很有效果。”

苏白梨感动得沮丧都去了大半,伸手接过来连声道谢。

何婉笑笑:“小事情,是石屿细心,上车前特意让人买的。”

苏白梨条件反射地看了石屿一眼,对方像是没注意到她俩的对话,正出神地看向窗外。

拿着薄荷糖回过身,放了一颗在嘴里,她还是觉得,一点都不甜!

忽然,车厢里传来脚步声,苏白梨下意识地抬头,才发现大魔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扶着椅背站在自己身后。

她弯了弯嘴角,想笑,没笑得出来,又看见他深邃的眸子,忽然觉得眼睛干涩,有点想哭。

这到底是怎么了嘛……苏白梨瘪着嘴,没头没脑地摊开手掌,将小铁皮盒子递过去,“婉婉给我的,你要不要吃?”

止浔从她掌心中捏起盒子,客气地递还给后排的何婉。

何婉接过,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下。

“徐导,”止浔对徐望南说,“能不能和你换个座。”

徐望南连忙站起身——这人!当初他就打算把座位让给白梨和止浔,是浔哥自己非要往后排走的。这才开了半小时,就后悔了吧!

止浔取代了徐望南的位置坐下,一手搭在扶手,一手搭在自己腿侧。

三秒后,他的手臂就落入了小怪兽的胳膊里。

苏白梨双手抱着他的右臂,脑袋一歪,像来的时候一样靠在他平直的肩膀上,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

眼睛也不干了,心也不慌了,胸也不闷了,就连嘴里的薄荷糖也终于吃出了甜味。

她睁开一只眼睛,眯了条缝偷偷看向某人干净的下颌,心里跳过一个古怪的念头:原来大魔头才是她的药啊……

山路颠簸,很快车里就陷入了一片安静。

肩头的小怪兽睡得摇头晃脑,如果不是止浔时不时伸手扶一把,她早不知道把瞌冲打到哪里去了。

每次被他扶住脑袋,她都会稍微醒一醒,然后小动物似的在他肩头蹭一蹭,寻个更舒服的位置躺好,眼睛都不带睁,睡得安全感十足。

天渐渐黑了,车厢里亮起昏黄的灯。

人影都倒映在车窗中,止浔看向路边的旷地,却忽然察觉两道视线,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石屿正从车窗玻璃里冷冷地看着他。

“婚约并没有解除过,你也还是我从小许下的未婚妻。”

在渡海崖上听见的那句话,又在止浔脑海中回响。

他听得分毫不差,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颠簸,靠在他手臂的苏白梨稍微动了动身子,柔软的头发搔着他的脸颊。

……未婚妻吗?

止浔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在玻璃中与石屿对峙。

凭尘年法师的一句话,苏白梨这盏跨越长夜的灯他也绝不会拱手让人,更何况,在这小怪兽的心里谁亲谁疏,从来没有隐瞒过。

若真有所谓婚约,所谓未婚妻……止浔握住了苏白梨的手,心想,那只有一个办法能让那些都成为无足轻重的过去。

第二十八章

南山之行, 原是没有公开宣传的, 但围观节目组的粉丝众多, 当天晚上各种小视频就泛滥于微博和各个视频客户端。

当然,话题度最高的是何婉和陆羽,一度冲上了微博热搜排行榜。

连带着的, 与何婉形影不离的石屿,也从小众圈杀入了大众视线。

他原是国外的练习生出道, 刚刚回国发展,国内知名度尔尔。没料到, 仅仅一夜发酵之后,石屿的微博粉丝数直接从四位数上升到六位。

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等三天后,他们离开南山去古镇录节目的时候,酒店门口居然已经有了专程为石屿而来的粉丝,阵仗不输陆羽。

车行出很远, 还有粉丝驱车追随。

“这可真是节目还没播出,就红透半边天。”艾丝拉笑盈盈地说, “不枉费小哥哥费尽心思, 成功打了个开门红啊。”

其实人人都知道,石屿的走红一方面因为外型受小姑娘们欢迎,更多的是因为与何婉组cp获得了超高的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