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浔原本神情麻木,直到瞥见了笔记本屏幕上的画面切换,顿时眼神一凛,酒气醒得通透,一把拨开骆老板,操作鼠标,飞快地将刚刚被发布出去的微博删除。

骆骁目瞪口呆,疑心自己得了老花眼,“你刚刚删掉的,是什么?”

止浔扔开鼠标,朝椅背一仰,盯着电脑屏幕出神。

骆骁不甘心,兰花指颤抖,指着屏幕再次求证,“我看错了吗?刚刚你发了一组照片,全部都是那个小白梨??”

止浔唇线紧抿,目光冷得像锋利的冰刃。

骆老板要哭了,“照片既不是我拍的,微博也不是我传的,这事儿不能赖我头上啊!”

大魔王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骆老板终于找回一点智商,试探地问,“莫非你本来是想设置成仅自己可见……”

止浔:“……”

骆骁舔了下嘴唇,“没事,你删的快!”

叮。

叮叮叮。

一连串的微博系统提示音,响彻包间。

私信,留言,未读消息瞬间超过了三位数。

骆骁吞了口唾沫,皮笑肉不笑地建议,“……就说你被盗号了,成吗?”

第三十四章

若是放在从前, 止浔一条发而秒删的微博,或许会有设置特别关注的粉丝发现,但绝对不会引起大骚动。

起码,骆骁和止浔本人都这么以为。

然而事实上,次日清晨, 止浔醒来,脑壳正疼,就接到骆老板不说话的电话。

“再不出声,我挂电话了。”

“浔, 你灭了我吧, ”那头骆骁用认罪服法的口吻, 生不如死地说,“我保证不还手。”

止浔闻言,太阳穴一跳,起床撩开窗帘,晨曦温煦,“我马上去机场,你的小命还能多留几日。等我回来再说——”

“等等!别挂电话, ”骆骁嚷着, “你不能就这么出门!要出大事的。”

止浔狐疑, “什么事?”

“昨天……小白梨的照片……”

好友的欲言又止让止浔终于想起,心头的惴惴不安不仅因为夜里那场无疾而终的梦境。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 当止浔登陆微博, 还是被挤爆了的私信数吓了一跳, 就算当初拿下世界级金奖,也不曾这么火爆。

那些被骆骁误传又秒删的照片,现在正明晃晃地挂在微博的各个角落,那双成宿成宿地盘旋在梦中的眼睛,就这样天真又热情地透过屏幕凝视着他。

清理相机内存的时候,他是想删除的。

二十六年不曾拍过人像,或许他就不适合让任何人的模样入眼入心——他是这么想的,所以想删掉这些不知不觉中为苏白梨拍下的影像。

可手指按上delete,就下不去手。

存在无人可见的相册吧,就当给这个夏天留个纪念。

结果阴差阳错,这组照片竟比他被“撩开红盖头”的gif传播更广,不光粉丝在他的微博下留言配图,就连那些人像摄影、美少女挖掘之类的大v号也跟着或单张、或九宫格的渲染。

……

坐在候机室的大玻璃窗前,止浔的目光停留在他在南山之巅,偷偷拍摄的那张苏白梨的侧影上。

当时,她对着海天一线长吁短叹,回过身时眼睛里就像藏着整个宇宙的星星。

手指就像受了蛊惑,不由自主放弃了最爱的碧海蓝天,将她收入镜头。

这双眼睛……已经有多少夜在梦中陪着他了?

拇指拂过屏幕,止浔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本以为删了相机里的存档,从此不见面,很快就可以忘却。

谁知道,如今只要他上网,大数据就会将她推到眼前。

更可怕的是,他意识到就算闭上眼睛,她的笑、她的泪、她的无辜和无情都如刀刻在脑海,无计可消。

电话响了。

是摄影协会那边的领导,接通寒暄了两句便问:“止老师啊,你昨晚发的那组人像我看到了,往后打算拍人像了吗?那简直就太好了,你不知道协会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你找的模特灵性不错,但我们这里还有更专业的——”

“她不是模特。”

对面一怔,“不是模特?那……”

机场通知飞往底斯群岛的头等舱开始登机。

止浔站起身,看向无云的天际,低声说,“我从前不拍模特,以后也不会拍……她,是个意外。”

楠都,9月3日,晴。

楠戏多功能汇报厅里的苏白梨坐立难安。

今日是新学期报到的第一天,她作为表演系大三的学生代表发言,这本是上学期就已经敲定的。

可今时不比往日,她才刚站上演讲台,底下就已经一片窃窃私语。

汗水打湿了苏白梨的衣衫。

就算在千人舞台上演出,她也没这么紧张过。

五分钟前,刚刚碰面的舍友把手机给她看,她才发现在过去的12小时里,自己居然成了不折不扣的网红,而且还被冠上了“烧烤店小仙女”的头衔。

那些照片有些苏白梨见过,有些连她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但无一例外的,眼底眉梢都带着宛如山泉的清冽喜悦。

是大魔头拍的。

是他上传到微博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脑海中的念头千回百转,以至于一段烂熟于胸的发言苏白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背完的。

“学姐,我有个问题!”提问环节,台下的新生妹子乖乖地举手。

苏白梨点点头。

“学姐你暑假时候参加了《亲爱的ta》的录制,你和止浔老师的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演戏?这节目到底有没有剧本?为了提升演技,去报名参加真人秀有没有帮助?”

止浔啊……

这个名字就像开关,有人提,瞬间就打开了记忆的闸口。

胸口那种陌生的闷痛又再度袭来,苏白梨捏紧了发言的话筒,目光从台下一双双眼睛扫过,当然没有那双轮廓深刻,冷淡却深情的眸子。

喧闹的礼堂。

空荡荡的心。

她忽然就懂得了那首歌里唱的“即使有天开个唱谁又要唱,他不可到现场仍然仿似白活一场”。

苏白梨清了清嗓子,努力平静地说:“止老师教会了我很多,我……很感谢他。”说完,朝台下鞠了个躬,从后台离场了。

台下的三个舍友等着苏白梨归座,她却始终没有回来。

过了许久,涂滢收到一条短讯,“我出去找个人,问点事儿。白梨。”

站在骆老板的咖啡厅门口,苏白梨踌躇了许久。

止浔的电话关机,除了这里,她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找他。

店长终于发现了门外徘徊的苏白梨,推门出来,笑吟吟地说:“哎呀,烧烤店小仙女。”

苏白梨:“……”

店长见一下就把小仙女弄得红了脸,赶紧改口:“苏小姐,今天不忙吗?来找骆老板?”身为女票,总不至于要来咖啡店找止先生吧。

苏白梨犹豫了一下,问:“骆老板在吗?”

“不在,”店长笑着说,“昨儿止先生忽然把你公开,摄影圈炸锅了。他自己一走了之,骆老板可不得忙着去收拾摊子嘛。”

眼见着苏白梨一脸状况外,店长引着她走进店。

咖啡厅吧台上方的电视里,正在播放《亲爱的ta》的花絮。

深蓝的一片海,太阳尚未升起,森寒的气息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穿着长裤长袖戴着帽子,而镜头里身材结实挺拔的年轻男人,却只穿了一条深色的泳裤,戴着潜水镜。

镜头没有拍到他的脸,可苏白梨只看他走路的姿势,也能认得出大魔头来。

“……止先生这身肌肉,真是百看不腻。”店长唏嘘,紧接着捂住嘴,笑着看向正宫娘娘,“抱歉抱歉,我们应该非礼勿视的。”

苏白梨摇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冰冷的海水。

镜头追寻着他,在浅水区的礁石之间身形婉若游龙,时不时停下,从礁石缝隙、海草丛中摘取扇贝。

“真冷……”店长感慨,“我在海边长大,就连我爸都吃不了这种苦,宁可去市集上买别人打捞回来的。”

苏白梨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肘。

他回身的时候,被海草缠了一下脚踝,身子向后仰去,擦上了海岸的礁石,镜头里背脊那儿的水体隐约一丝血染。

苏白梨的手指扣进肌肤,屏住呼吸。

镜头里,拍摄人员问他要不要折返?止浔捂住手臂,摇了摇头,转身又往下一处游去……

画外音里,是止浔本人的声音,“我想亲手给她准备这一切,从开始到最后。”

下一个画面里是阳光灿烂的午后,农家般温馨的店堂里,穿着绿色怪兽服的男人,从身后拥着个头小小的女孩,就着水龙头,一点点地清洗着他打捞上来的扇贝和虾。

骨节修长的大手包裹着指尖粉红的小手,特写的慢动作之下,温柔得让人想落泪。

再下一幕,男人剥虾,女孩像只贪吃的小松鼠,笑靥如花。

最后,镜头定格在她为他摘下怪兽头套的那个画面。

剑眉星目的英俊男人,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肌肤因为热而发白得发亮,满眼无处可藏的温柔,瞳孔里只能看见她的面孔。

不知什么人配的画外音,低沉如提琴,“这是做给你的,你一个人”。止浔手指沾水在桌面上写下的字,一闪而过。

“止先生也太撩了——”店长边说边看向苏白梨,却意外地发现身边的女孩早已经无声地哭成了泪人。

扑簌簌的泪水,无止尽一般从下巴坠落,打在手臂上,“是我错了。”

店长:“什么?”

苏白梨胡乱地揩着脸上擦不干的泪,喃喃自语,“他说了是给我的,我却让别人来分享,是我错了……”

她失魂落魄的,以至于都没有听见身后店长说的话,“我跟着骆老板这么多年,止先生连我名字都叫不上。苏小姐,你对他来说真的很特别……”

苏白梨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穿了个洞,走在路上,风都能灌胸而过,透心凉。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她还整个人都被什么塞满胸腔一样,眼睛一睁就想出门。因为她知道,出门就会遇见那个人,嘴硬心软、总数落她却又比谁都呵护她的人。

可那个人在吻了她之后不告而别了,就连安排好的行程也不等她了。

苏白梨觉得唇齿发苦,疯狂地想念南岛酒店的提拉米苏。

她从卡通钱包里摸出一张黑白的小卡片,是当初还没进节目组的时候止浔给她的,说是将原本烧烤店旁点心店的师傅挖了墙角,开的新店。

离得并不远,就在楠戏的另一个校门外,如果苏白梨想吃,从宿舍里步行一刻钟就能到。

刚走到门口,从店里购物出来的两个女生就看见了苏白梨,一愣,弯起眉眼。

“学姐好~”

“烧烤店小仙女好~”

苏白梨:“……”

走进店,苏白梨顿时哭笑不得。

这哪里是什么风光摄影大师开的甜品店?简直就是个中二少年的游戏房!

墙绘是海绵宝宝胖大星,菜单上是手绘的可达鸭,店员的围裙上映着憨态可掬的绿色小恐龙……若不是甜点确实做得好,这目眩神迷的画风不扑街才有鬼。

苏白梨弯腰贴在柜台前,找她心爱的酥心包。

可柜台里琳琅满目,偏偏没有她要找的那款。

“你好,”送走了其他客人,店员走到苏白梨身边,“请问是在找酥心包吗?”

苏白梨意外,点了点头,“嗯,卖完了吗?”

店员摇头,“不是卖完了,是不卖。”

苏白梨刚想问为什么?

就听店员笑嘻嘻地接着说:“咱家老板说了,酥心包是老板娘专供,概不外售。”

店铺里,《亲爱的ta》的主题曲低低地回放着,“你可算来了,老板娘。”

第三十五章

正说着, 被挖来的糕点师傅也擦着手从玻璃操作间走出来,一边笑一边说:“总算是等到你了,我还当这辈子都没机会做酥心包了。”

苏白梨想笑,又想哭。

站在花里胡哨的店铺中央,她只觉得好像下一秒大魔头就会从哪扇门走来, 笑着在她额头叩一下,嘲弄她一句“这是什么表情,难看死了”。

可是并没有。

片刻后,苏白梨朝思暮想的酥心包被放在精致的碟子上, 店员托着腮, 坐在她对面, “老板娘,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苏白梨捏着松软的点心,轻声说:“我不是老板娘,不过……你想问什么?”

小店员开心极了,“老板娘真好,比老板温柔多了!”

苏白梨:“……”

“我就是想问,嗯……老板他, 是不是有脸盲症啊?”这句话小姑娘问得轻极了, 像是怕被旁的人听见。

苏白梨眉头轻蹙, “为什么这么问?”这是大魔头的秘密,她当然不会随便泄漏。

“我来应聘到入职, 如今在店里也上了大半个月的班了, 老板他还是总把我和别人弄错……还有一次, 他居然把我当成了顾客。”小店员满脸的自我怀疑,“虽然我是没有老板娘你好看,但在学校也算不乏人追,有没有那么大众脸啊……”

苏白梨忍不住抿嘴笑了。

这大魔头啊,别说小美女了,就算是何婉那样倾国倾城的容貌,也没见他记得住啊。

可是……从陋巷初识开始,他却从来没有错认过自己。

“老板娘?”小店员伸手在苏白梨面前晃了晃,“我说错什么了吗?”为什么老板娘一下就变得满眼忧伤呢?

苏白梨摇头,“没有,我没事。”说着,将酥心包放入口中,甜丝丝的乳酪与松软的口感混合在一起,让她想起与止浔分享甜点的那些日夜。

“我看了你和老板上的节目,花絮简直甜到犯法。老板娘,我本来觉得谈恋爱不如吃点心,还有什么能比甜点更甜吗?现在才知道,还真有。”

“从开业开始,我们就一直在等你来,今天你真的来了,老板是不是也会过来?”

“啊呀,不能闲聊了,我去收拾收拾,万一老板来了看见柜台乱就不好了——”

苏白梨说:“不会。”

慌张的小店员回头,“啊?”

苏白梨站起身,“能不能替我打包,我要带走。”

小店员拿来纸袋替她打包好,双手递过来,正面对着她,苏白梨才看见嫩黄色的纸袋上,白色的手写字——“for 小怪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