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亲手写的,”小店员笑眯眯地说,“留了一沓在店里——也是老板娘专供。”

苏白梨将袋子抱在怀中,去掏钱包,“多少钱?”

小店员面露惊讶:“这世上哪有老板娘还要付钱的道理?”

……她竟无言以对。

走到门口,小店员还在笑眯眯地挥手道别。

苏白梨抱着袋子回头,想了想,说:“这几天你要保持柜面整洁哦。”

“嗯嗯?”

“我会……把你们老板带回来的。”她保证。

楠戏表演系主任办公室外。

好不容易才说服主任同意放自己两周假的苏白梨,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走向寝室,没想到半路被人给拦住了。

衬衣,西装,微圆的腰身。

苏白梨石化在原地,然后眨巴着眼睛慢慢地抬起头,“……爸爸,你怎么来了?”

“哦,你还认识我这个爸爸。”苏鸣杭板着脸,从鼻孔里出气,“长本事了!整个暑假不回家?好不容易开学了居然还请长假?”

苏白梨哭唧唧地说:“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你以为你爹是吃素长大的?告诉你,要不是你妈身子不好,我早来楠都了。”

“妈她怎么了?”不对啊,她明明每天都跟妈妈视频,老人家好着呢。

苏鸣杭气咻咻地说:“胸口疼!没力气出远门……你看看,连我都不敢离开家。你怎么就忍心整个暑假在外面鬼混,不回家的呢?”

胸口疼……苏白梨忍住偷笑。妈妈果然是神助攻——当初苏鸣杭不赞同女儿来楠戏,更不同意她利用假期接戏,断了她生活费都要逼她回家,苏妈妈就偷偷跟女儿说“你尽管拼,你爸那儿妈拖着”。

果然,爱妻心切的苏鸣杭关心则乱,一整个夏天都没能脱身出来抓女儿。

“你这是什么表情?”苏鸣杭哼了声。

苏白梨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这语气,怎么跟大魔头那么像呢?

苏鸣杭食指戳了下女儿的额头,“要不是我在飞机上看到你跟那个什么摄影师的节目花絮,还真不知道你翅膀硬了啊?都敢跟人拍什么恋爱真人秀了?”

苏白梨脸颊一红。

不管怎么说,亲亲热热的戏码被父母看到,还是怪不好意思的。

“这会儿脸红了,拍的时候怎么就笑得甜甜蜜蜜的呢?”苏鸣杭越想越气,“跟老爸在一起都没见你这么开心过,笑得眼睛都没了。那个什么摄影师,人在哪?我要见见。”

苏白梨捏着衣角,“他不在楠都。”

“好啊!始乱终弃,不行,你告诉我电话,我得找他当面问清楚。”

“爸!你乱说什么呢?那是节目,真人秀啊……你看到的是节目效果,都是演戏。”苏白梨生怕她那暴脾气老爹一个激动,就跑去找大魔头理论。

依止浔那个“谁不乖,就从谁身上碾过去”的臭脾气,还不跟老爹打起来啊……

苏鸣杭横眉,“节目效果?小梨,你爸虽然老了,但还没糊涂。我看见石家那小子也在里面对吧?他跟你那个偶像,何婉是吧,他俩那才是逢场作戏,才是节目效果。那个抱着你的摄影师是演员吗?不是吧!为了节目效果能演成这样,我看他也甭当什么摄影了,做演员吧!保准红遍东南亚。”

被老爹一顿抢白,苏白梨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

谁都看出来止浔那是真情流露,唯独她傻乎乎地以为是节目效果,怎么能怪大魔头生她的气呢……实在是她太迟钝了啊。

“算了,说吧,你请长假是要去做什么?南南说你最近手头没戏约的。”

苏白梨心里暗唾,徐望南,你个双面间谍!

“我去……呃,旅游。”

苏鸣杭连一根手指都不信,他家这女儿养了二十多年,他还能不了解?宅女一枚,最爱吃着零食看电影,琢磨演技,旅游?不可能的事。

可无论苏鸣杭怎么打听,宝贝女儿就是不肯说实话。

最终,苏鸣杭撂下狠话:“女大不中留,你爱演戏就演戏,爱旅游就旅游,想跟谁谈恋爱就谈,反正我除了学费不会给你出一毛钱!”

哪知,苏白梨居然乖乖地上前抱住了他,“爸爸别生气,我很快就回来了,你保重身体哦,还有国庆的时候,我带个人回家,嗯……陪你喝酒。”

吃软不吃硬的苏鸣杭愣住了,“什么人?”

“一个跟你喜欢同一个品牌衣服的人。”

跟他品味一致的人么?苏鸣杭心想,那……应该不至于太差吧。

在去往底斯群岛的航班上,关机的前一刻,苏白梨收到了一条六位数的打款信息。

紧接着,是臭老爹的短信:不够跟爸说。

苏白梨对着万里晴空弯了弯唇角,她最亲近的两个男人呀,都是这样嘴硬心软的性子。

三万英尺的高空之上,苏白梨做了个梦。

梦中,她像只鱼,游弋在深蓝的大海里。色彩斑斓的鱼群与她为伴,穿梭在艳丽的珊瑚丛里,她心头像有什么在雀跃,每一秒都在期待下一刻……直到,从珊瑚丛后露出那个宽肩窄腰的男人,她才知道自己一直期待的是什么。

她伸出手,在水浪的推动下向他的方向游去。

可是没想到,竟然一个猛子扎过了头,与他擦身而过。

苏白梨心头一慌,猛地醒来。

这才听见航班广播里,乘务员正用英文播报:“……由于目的地当前天气恶劣,气流复杂,航班遭遇颠簸,请系好安全带,不要随意走动……”

打开隔板的窗外黑云密布,深蓝的海像一望无际的深渊,从高空中能看到群岛的山脉像浓雾中沉默的巨人,让人心生恐惧。

止浔他……现在就在这群山之中吗?

苏白梨按住左胸,心脏跳得好快,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恶劣的天气,还是因为即将要见到的人。

因为遭遇台风,航班盘旋了很久才顺利降落在底斯机场,但信号时有时无不说,开往穆劳小径的船只更是彻底停航了。

苏白梨被困在机场宾馆,隔着玻璃窗看向冲刷天地的大雨,不停地解锁手机,对着空白的信号格发呆,然后远眺。

远山群岛都在夜幕之中若隐若现,偶尔还能看见闪电从高空劈下。

来底斯群岛之前,她没敢给止浔发消息,说不上为什么……大概是怕他躲开。

现在,她想给他打电话,却又没了信号。

忽然房间里的座机响了,苏白梨立刻接听起来,酒店前台的妹子用甜美的英语说:“苏小姐,大堂有位先生说和您有约。”

第三十六章

电梯难等, 苏白梨是冲下楼梯去大厅的。

外面雨疏风骤,大厅里零星地坐着些人,她远远看了一圈,也没有发现那个挺拔的身影。

忽然有人在她肩头一拍, 苏白梨眼中闪过喜悦, 飞快地回身。

“苏小姐?”身后, 矮小结实的东方男人微笑地打量着她,伸出手, “我是徐阳,您预约的向导。”

苏白梨掩饰着失落,与他相握。

“风太大,我估计今晚渡船走不了,又联系不上你, 所以提前过来了。”徐阳看了眼大堂悬挂的电子气象屏, “这几天天气都不会太好, 并不适合新手出行。”

苏白梨问:“那已经进入穆劳岛的人怎么办?也回不来吗?”

“要看情况,一些资深的探险者能依靠山洞规避强风暴雨,挑选合适的时候上路,这样才能见到许多平时轻易见不到的风景。至于新手……只要到穆劳的登山者营地,也会有救援者想办法送他们返程。”

苏白梨想了想, 追问:“现在穆劳山里有多少人?”

“不多, 除了一个资深登山者是独自一人以外,其他都是小型登山团队。怎么?苏小姐有认识的人在吗?”

苏白梨试探性地问:“那个独自上山的,是止浔吗?”

徐阳不无意外, “你认识浔哥?”

不光认识,她就是为他而来……苏白梨抿唇,“你们现在也联系不上他了吧?”

“这种天气,联络起来确实困难。不过浔哥十多岁就开始出入这些地方,如今这种小风浪对他来说小case,完全不必担心。”说着,徐阳不免认真打量这个据说没有户外经验的小姑娘,她看起来可不像是会无脑追星的疯狂少女,“浔哥他知道你来吗?”

苏白梨摇头。

“你要进穆劳找他?”

“你能带我去吗?”

徐阳特意赶来的原意是劝说苏小姐知难而退,谁知道对着这双明亮而坚定的眼睛,他竟不自觉地应承下来:“等雨停了,我带你进山,不过会吃点苦,你受得了吗?”细胳膊细腿,白瓷娃娃似的小姑娘,一看就是被捧在掌心里长大的。

苏白梨一口应下:“能!”

想着在世外桃源般的穆劳山里,突然出现在大魔头面前,他一定会特别高兴……苏白梨一整夜都在窗外铺天盖地的雨声中梦个不停。

反反复复地听见有人在耳边呼唤她,小怪兽……

天蒙蒙亮,苏白梨就醒了,拉开窗帘看见外面虽然仍旧阴黢黢,但大雨总算是停了,立马给徐阳打电话。

睡眼惺忪的徐阳在去码头的路上,犹豫再三终于问:“苏小姐你是不是高三刚毕业?”

苏白梨满脸懵:“我毕业好几年了,为什么这么问?”

徐阳给她看腕表,时间显示清晨五点半,“我自高三毕业之后,再没有在七点之前起过床。”

苏白梨不好意思地抿嘴笑,蹦了两下将身后半人高的行囊往上提了提,可她想到就要见到大魔头了激动得辗转反侧,还不如早点上路呀。

徐阳问:“要不要我帮你背?”

苏白梨摇头,设备都是大魔头仔细挑选的,全是市面上最轻薄的材质,就算是她也并不特别吃力,更何况,她可是将来要陪着他走遍万水千山的人,这点小苦算什么?

开往穆劳的快艇上只有苏白梨和徐阳两个人,海风仍旧猛烈,波涛汹涌。

船只随着海浪起伏颠簸,苏白梨牢牢地攥着栏杆迎着风,丝毫没有躲起来的打算。

徐阳颇为意外,因为她看起来真的很娇弱,没料到骨子里居然有这样的魄力。这小姑娘,和浔哥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么多年了,他也没见什么女孩子敢于来追随止浔的脚步,毕竟,他是那种为了美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疯子”。

“乘着时间早,我们抓紧时间进山,赶在午后能到其中一个驿站歇脚,顺便打听一下浔哥走的是哪一条路。”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下了快艇,往穆劳的登山者接待中心去,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了有人熙熙攘攘地围着,场面颇为混乱。

一见徐阳,立刻有个金发碧眼的男人跑了过来,慌张地说:“糖尼不见了!”

“哪里走丢的?”徐阳顾不上招呼苏白梨,立刻进去室内,查看各个摄像头留下的影像。

“昨晚风大,下山的路上我们走散了,等到这里汇合才发现糖尼没有下来。”金发男人急得鼻梁全是汗,“本想报警,但岛上信号不好……现在浔带着人进山去找了。”

一下听见大魔头的名字,苏白梨不由浑身都紧张起来。

徐阳调动着电脑上的视频监控,黑白的监控图像本就模糊,加上昨夜风大雨急,更是晃得连人脸都看不清。但苏白梨还是很轻易地从其中一帧镜头里看见了穿着墨绿色皮肤衣的止浔,他独自一个人背着行囊,匆匆地从镜头中路过。

“浔哥去了啊……”徐阳的语气明显放松了一些,“有他在,你可以放心一些。之前他也曾帮我们走失的登山客顺利归队,这种事浔哥驾轻就熟。”

金发男人在他的安慰之下,稍稍定了心,这才注意到跟着徐阳而来的小姑娘。她太白皙瘦弱了,与这个荒蛮之地格格不入,男人不免问:“你也是来穆劳小径的吗,小姐。”

苏白梨点点头。

对方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不是你见过的那些旅游景点,修好的石头台阶和栈道顺着走就可以。整个穆劳山,几十条不同的山路四通八达,会通往穆劳小径还是临海悬崖,不走到头你永远都搞不清。别说是你一个小姑娘,就是我们……你看,也有走失的风险。”

苏白梨没有听得进他究竟在说些什么,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徐阳面前的录像屏幕,许多的摄像头都在同步快进,播放从昨夜到刚刚的录像。

她前前后后在好几个角落里看见大魔头的正面、侧影、背影……无一例外,都是形单影只,走在寂寥的大山之中,像个没有着落的旅人。

本该是两个人的旅程,却因为她的缘故留下他独自一个人。

“啊,等下!”苏白梨忽然惊呼出声,“刚刚的镜头,等一下。”

徐阳在她的指点下,将镜头快退,终于,众人看见了刚刚差点被错过的画面。

那是个栈桥附近的摄像头录下的画面,画面里止浔正在用绳索一头系在树干上,一头系在腰间,然后慢慢地栈桥边往下探……最终消失在镜头里。

可画面就此静止了。

一群人等了好久都没见到止浔重新出现,徐阳猛地站起身,“糖尼肯定在下面,浔哥是下去救人了。”

“这是哪里?栈桥,我有点印象,我们下山时候是从那里路过的……”

一阵兵荒马乱,营地里原本在等消息的众人也都整装重新出发,去栈桥那儿找止浔和糖尼的下落。

一群人边走边商议,完全没有注意到尾随在队伍末位的瘦小身影。

等徐阳猛地想起来自己还带来了个小姑娘,一回头,才发现小丫头正满头大汗,咬牙跟随在队伍最后,走出这么久的山路,她硬是没有落下分毫。

“不行,我现在没有精力照顾你。苏小姐,你还是回去等消息吧?”徐阳为难地说。

苏白梨擦了把汗,咬着牙关斩钉截铁,“我不需要你分心照顾,我会跟着你们走,不会乱跑,但我必须跟着你们一起去。”

徐阳一句“为什么”没问得出口。还用问吗?自从在录像里看见止浔下落不明,小姑娘就再没出过声儿,安静到让众人忘记了她的存在。

“小姑娘,现在是救援,不是戏耍,你不要拖累了大家。”有人说。

“话不能这样说,”徐阳打断对方,“如果不是苏小姐观察力惊人,我们就错过浔哥下栈桥救人的画面了,到现在还一筹莫展呢!”

他说得在理,众人一时鸦雀无声,看向一路沉默跟着队伍的女孩,谁都没想到她虽然瘦弱,身体里却藏着让人惊讶的毅力。

“如果坚持不住了及时说。”徐阳说。

苏白梨点点头,将开衫的拉链朝上紧了紧。

大雨过后的山路,远比想象中泥泞,如果不是有徐阳带路,苏白梨大概迷失一万次都不足为奇。

幸好,止浔替她挑选的登山靴是真的防水防滑,几次前方有人酿跄,她都毫发无伤。

整整两个小时,一行人才来到监控里止浔下去救人的栈桥前。

栈桥连通了两个山头,因为大雨刚过,整个木质栈桥都泛着水光,更别提靠近崖边的青苔上的积水了,谁也不敢往崖边靠近。

“既然浔哥从这里下去,一定是发现糖尼的行踪了。”徐阳取出登山扣,一头系在栈桥,一头系在自己腰带上,“我下去看看。”

“这是被他自己解开的。”苏白梨的声音忽然从人群外传来。

众人回身,才发现她已经走到不远处的树下,捡起了一根登山绳,举着完好无损的登山扣给大家看,“所以止浔他应该主动选择从山崖下离开的。”

因为疲惫,苏白梨的声音带着喘息,但思路却格外清晰:大魔头不是出了意外,他是主动选择了断开登山绳,他一定正在这山中的某个角落平安无事。

一定……

第三十七章

在徐阳的组织下, 在场的人分成两组,一组越过栈桥搜寻,一组沿着山路往下,寻找下崖口的路径。

至于苏白梨, 则被留在原地, 说是相机而动, 其实就是怕她救人不成反而自己遇险。

人散了,山里一片寂静, 偶尔有苍鹰翱翔,一声啼鸣带起回音,惊起山林鸦群。

苏白梨抱膝坐在石块上,看着密云压顶的天空,忽然想起在大魔头电脑上看过的照片, 也是这样远离人世, 充满力量的纯粹的自然。

想到这么多年来, 他都是这样形单影只,第一次想要与人同行,就被她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苏白梨恨不得穿回南山,给海产店的自己的脑门叩个板栗。

她摩挲着完全没有信号的手机, 不停地幻想着下一秒手机会震动, 或是从山林的哪处传来找到人了的欢呼声。

可寂静却无边无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离开的队伍没有回来,手机信号也没出现过, 更糟糕的是,压得极低的云终于绷不住了,淅淅沥沥地飘起了雨。

苏白梨坐不住了,沿着崖边来回踱步,脑子里不停地想——大魔头为什么要解开登山扣呢?

只有一种可能:他想要去的地方,扣着登山绳够不着。

那会是什么样的地方呢?苏白梨扒拉开自己的登山包,止浔果然给她也备了一条。店老板说了,大魔头给她的都是最好的。他自己是个中老手,必然也用的同款……

苏白梨照着在监控里看见止浔做的那样,将登山绳系在栈桥边的树上,另一头扣在腰上。

除了室内攀岩,苏白梨发誓自己二十年来没做过这么极限的运动。

当她一脚踩在边缘的泥土上,双手攥着登山绳,一点点顺着崖壁往下探的时候,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大魔头给她的登山靴、登山绳……一切都一切都是最好的,所以,她是安全的。

随着身体一点点向下,腰间的绳索也一点点收紧了,当最后一丝长度也被用尽,苏白梨的眼前终于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