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豫王回过神来, 他从来不是什么普渡众生的好人,更何况是芊芊的仇人,算了, 不管那个叶芙了, 随她怎么样, 那都是她自己选的路,还是眼前的小王妃重要。“我在天香楼定了雅间,带芊芊过去用膳,好不好?”

“天香楼!”叶芊高兴地跳了起来,“天香楼的饭菜很好吃的,哥哥带我去过,有一道鲜鱼脍特别特别好吃,上次我都吃撑了。”

“好,那咱们今天就吃鲜鱼脍。”豫王看着她粉红的小嘴唇吧唧了一下,显然是馋了,笑着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抱起她放到了马车上。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天香楼中的人已经不多了,豫王带着叶芊上了顶楼,随意点了几个菜,他深知叶芊的口味,点的都是她爱吃的,当然少不了刚才她夸过的鲜鱼脍。

叶芊坐在椅子上,摸着饿扁扁的小肚子,眼巴巴地等着上菜。

豫王好笑地看看她,又有些心疼,小丫头爱吃,估计从没把膳食耽误这么晚过。好在,天香楼的饭菜上的很快,不一会儿,他们点的菜就全端上来了。

豫王先给她夹了块口蘑和鸡片,放到她的小碗里,又夹了筷子鲜鱼片,小心地把鱼刺剔除干净,才送到她的碗里。

“唔唔。”叶芊连连点头,真是太好吃了。

豫王自己没吃几口,全帮着叶芊夹菜和剔鱼刺了,他知道她饿了,怕她自己吃鱼片太急,会被鱼刺卡住,所以,她碗里的鱼片全是他亲手剔干净送过去的。

叶芊直到肚子不饿得难受了,才注意到豫王一直在服侍自己,她颇为不好意思,给豫王夹了筷子嫩菜心,“言哥哥,不用帮我了,你也吃吧。”

“能服侍芊芊用膳,我心里很是高兴呢。”他说的是真话,前世她端庄温柔识大体,对自己是一片真心,两人也十分恩爱,但她总有些拘谨,不像现在这样可爱活泼,他要是服侍她用膳的话,她肯定没办法平心静气地接受。

只有年龄这么小的芊芊,才有胆子接受自己的服侍吧,而他自己,也很喜欢这种自然的亲昵感,小丫头娇娇软软地唤他“言哥哥”,心安理得地被他服侍,又惦记着亲手编了长命缕送他。他决定了,就这么宠着她,让她从这么小开始,就习惯自己的宠爱。这一世,他想让她做宠后,而不是贤后。

豫王送叶芊回济平侯府的时候,已经下午申时了,不光是叶砺等得发急,暗恨自己怎么不跟着妹妹一起出门,连二太太齐氏也等得着急了,一般出门看龙舟赛,到了午时就该回来了,怎么都这会儿了还不见人。

听说叶芊回来了,而叶芙却没见到,齐氏急忙找了过来,“芊姐儿啊,你大姐姐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怎么她没和你一起回来?”

叶芊不慌不忙地叙述了一遍,“我和大姐姐先是在自家画舫看龙舟赛,二哥也在。后来遇到太子殿下和豫王殿下,我们三个就上了太子殿下的画舫,后来,我和豫王殿下要走了,二哥也要走了,叫大姐姐一起走,大姐姐不肯,说是自己不饿,太子殿下就让我们先走。我和豫王殿下去了天香楼用膳,二哥留在自家的画舫上,远远地跟着太子殿下的画舫。我用完膳就从天香楼回来了,不知道大姐姐现在在哪里。”

叶砺听的嘴角直抽,这叶芙胆子可真是大,脸皮可真是厚,以后要让妹妹离她远点。

齐氏又是担心又是雀跃,芙姐儿和太子殿下单独留在了画舫上,不会出什么事吧。不过,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太子殿下肯定会负责的吧,至少一个侧妃的位子应该给吧,毕竟,是太子殿下让础哥儿和芊姐儿先走,这就相当于把芙姐儿留下了啊。

天啊,侧妃!太子侧妃!齐氏乐得真想喊几声,现在是侧妃,那将来就是皇妃、贵妃,要是太子妃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那女儿就有可能是皇后。皇后啊!皇后啊!!!齐氏越想越激动,晕晕乎乎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在屋子里转了无数个圈,也没能冷静下来。

……

豫王和叶芊、叶础离开后,叶芙别提有多高兴了,太子殿下让他们先走,却把自己留下了,说明殿下已经对自己有了好感,刚才那个长命缕献得太对了!她想起太子在自己掌心划的那一下,心怦怦跳得厉害,殿下那是什么意思呢?

太子挥挥手,让服侍的人都下去了,整个画舫的二层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叶芙见太子自斟自饮,大着胆子走到他身边,跪坐在他身侧,“殿下,叶芙服侍您饮酒。”

她的手指刚刚摸到酒壶,太子突然捏住了她的下巴,眯着眼睛盯着她的脸。叶芙的心跳得险些从喉咙里飞出来,握着酒壶的手指指节已经泛白。她不知道太子是什么意思,可是,太子的手指太用力了,她的下巴疼得厉害。她想开口求饶,可下巴被死死地捏着,她开不了口,又疼又怕,眼中渐渐泛起了水雾。

太子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张小脸,眉毛是画过的,嘴唇是涂过的,脸上还上了脂粉,一点儿都不清新可爱,不像是半懂不懂的小姑娘,倒像是东宫里的那些成熟女人了。

太子皱眉,嫌恶地甩开手,冷声吩咐道:“去把脸洗干净。”

叶芙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太子说的是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是不是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惹得太子这么不喜欢。她不敢迟疑,忙爬起身,张望一下,发现这画舫二楼并不是一整间,而是还有一个隔间,垂着珠帘,叶芙试探着走了过去。

隔间内果然摆着水盆,不仅如此,还有一张大大的千工床,似乎是给人休息用的。叶芙看见那床,不知为何一阵脸红心跳,忙走到水盆边,撩着水把脸洗洗地洗了一遍。

确信自己的脸洗干净了,叶芙才出来,她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该大胆地继续到太子身边去,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回自己的位子。

“愣着做什么,不是要为孤斟酒的吗?”太子抬眸看了她一眼。

叶芙大喜,小跑着过来,握着酒壶,给太子倒了满满一杯酒。离得这么近,太子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这下好了,眉毛也干净了,嘴巴也干净了,脸上也没脂粉了,看起来是个天真的小姑娘了。很好,他最喜欢天真的小姑娘了。

太子端起酒杯,却送到了叶芙的唇边,酒杯微倾,酒水眼看就要洒出来,叶芙吓了一跳,忙含住了,太子手腕一翻,半杯酒直接灌进了叶芙的嘴里。

叶芙不敢吐掉,硬着头皮咽了下去。

太子喝的酒可比她们姐妹平时喝的果酒烈多了,酒一入喉,就火辣辣的一道,从喉咙直到肚子。叶芙被辣得咳了起来,她越想忍住,越是咳得厉害,直把自己憋得面红耳赤。

太子眯着眼睛欣赏着她的窘迫,不错,这就是他喜欢的状态,对男人有了一点儿意识,却还没有完全懂得是怎么回事,若是还不懂得主动勾人男人,就更完美了。毕竟大了一两岁,已经知道的太多了些,可惜了。不过,若非如此,又怎么会主动送上门来呢,说起来,这已经是在自己面前主动的女子里面,年龄最小的了。

太子犹豫了一下,若是十三四岁的,甚至十五六岁的,就算是主动勾引,他也是绝对不碰的,反正他也不喜欢,这也是他从不碰官家女子的原因,主动来的,都年龄太大,他不喜欢,他喜欢的年龄太小又不会主动,为了不被人抓住把柄,他又不能强迫。眼前这个嘛,倒是勉强还可以。

“看你,都咳成什么样了,是不是喘不过气来了?别怕,孤帮你渡气。”太子说着,俯身吻住了叶芙的红唇。

……太子吻她了!

叶芙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他的唇火热,带着浓浓的酒气,有点冲。他的唇很软,贴在她的唇上,没有动,却让她的身体微微地颤抖起来,他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包围着她,让她的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脑子嗡嗡直响,没有办法思考。

太子很满意她的反应,就是这样,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一切都是新奇的,稍稍一碰就抖起来了,这就是自己喜欢的状态。

第029章

齐氏又是兴奋又是担心, 叶础和叶芙则是直到戌时才回来,马车停在门口, 叶础命婆子抬了软轿过来,说是叶芙病了。

一个粗壮的婆子把昏迷不醒的叶芙从马车里背出来, 灯光下,叶芙双眸紧闭, 脸色惨白如雪, 婆子小心地将她放进软轿, 却不经意带起她的衣袖,白藕般的手臂上斑斑点点,尽是淤青, 那婆子心头狂跳,忙将她的衣袖拉好,若无其事放下了轿帘。

软轿直接将叶芙抬进了她自己的院子, 婆子将她背到床上就离开了。齐氏匆匆赶来,一脸掩不住的焦急和兴奋,叶础也跟了过来,面色阴沉。

“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芙姐儿一直在太子的画舫上?”齐氏的眼睛亮亮的。

“嗯。”叶础闷闷地应了一声, 叶芙和太子在一起待了三四个时辰,下船的时候昏迷不醒,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真不知道自己的妹妹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无媒苟合的丑事, 规规矩矩地三媒六聘, 难道不好吗?凭他们的家世, 嫁入公侯之家,或者朝堂新贵,并不是什么难事。当然,若是能入东宫,得到太子的青睐,也是极好的,到时必然会对父亲和他的仕途有莫大的帮助,但就算入东宫也不应该是用这种自甘轻贱的方式。

“太子可说了什么?”齐氏激动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

“太子让人传了话,说是明日派人过来。”叶础见母亲的表情越来越兴奋,提醒道:“母亲还是先看看大妹妹……伤得如何吧,这么久了还没醒,别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齐氏白了他一眼,“好了好了,你出去吧,我看看。”

叶础走到门口,又回身叮嘱道:“要是真有什么不好,母亲也不要讳疾忌医,还是让大夫过来看看。”

“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吧。”齐氏不耐烦地摆摆手。

关好房门,齐氏回到床边,轻声唤道:“芙姐儿,芙姐儿快醒醒,到家了。”

叶芙毫无反应。

齐氏暗道:看这样子,芙姐儿和太子难道已经成了好事?女儿毕竟还小,有些承受不住也是正常的,那太子明天派人来是不是会许个侧妃的位子?

她一边想着将来的风光,一边又唤了几声,见叶芙始终没动静,不由得有些心慌,想了想,拉起她的衣襟看了一眼,这一眼把她惊得险些失声叫了出来,齐氏捂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原本的肌肤应该是白嫩的,可现在,那白嫩几乎看不到了,到处是手指捏出来的淤青,还有清晰可见的牙印,那牙印咬得极深,破了皮,深陷在肉里,当时定然是出了血的,现在血倒是止住了,只留下了触目惊心黑紫色的齿痕。

太子到底是人还是兽啊?

齐氏定了定神,小心地脱下叶芙的亵裤,只一眼,就险些晕了过去,小腿还好,大腿上已经寻不到好肉了,那里更是惨不忍睹……

齐氏颤抖着手把亵裤给叶芙穿了回去,现在怎么办,该不该请大夫来?请了大夫也不能如实说啊,这无媒苟合,自家人知道是一回事,传扬出去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再说,这身上的伤没法解释啊,难道告诉别人,太子是个变态?

齐氏正左右为难,叶芙却突然有了动静,她的眉头紧紧地皱起,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求……求……饶……饶命……”

“芙姐儿,芙姐儿,快醒醒!”齐氏唤了两声,轻轻摇了摇叶芙的肩膀。

“啊——”叶芙一声惨叫,惊恐地挥舞着手,“走开,走开!救命,救命!”

“是我,芙姐儿,是娘啊。”齐氏试图去抓住她的手,手背上却被挠了几道了,齐氏的心一沉,她和太子在一处的时候,不会也这么乱喊乱抓来着吧,那岂不是把太子惹怒了?

“芙姐儿,别喊了,是娘,是娘陪着你。”齐氏好不容易才将叶芙的情绪安稳下来,叶芙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正躺在闺房中,坐在床边的是自己的母亲。

“娘!”叶芙失声痛哭起来,“魔鬼,他是魔鬼!”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她不该去招惹那个男人,那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个地地道道的魔鬼,要不是自己好歹还算官家女子,估计今晚她就不能活着回来了。

“嘘,别乱说!”齐氏忙制止她,“太子殿下可不是我们能说的。”

叶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我好疼,我浑身都疼。”

“娘知道,娘给你找点药膏来抹抹啊。”齐氏刚想站起来,就被叶芙拉住了,“娘,你别走。”

“好好,娘不走。”齐氏拍了拍她的手,好在她露在外面的肌肤都是完好的,手上脸上都没有任何异常,“芙姐儿啊,你也别太害怕了,女人啊,都有这么一回的,下次就不疼了啊。”太子殿下下这么狠的手,估计是喝醉了吧,下次应该没有这么可怕了吧。

“不,没有下次,没有下次!”叶芙尖叫起来,她再也不敢见太子了。

“好,没有下次了。”齐氏敷衍地安慰,既然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芙姐儿也只能入东宫了,还能不服侍太子不成?再说,明日太子如果派人来的话,她还要和来人商量一下什么时候把芙姐儿接过去呢,虽然说芙姐儿现在还小了点儿,可这么早成亲的也不是没有。

齐氏好容易哄着叶芙睡了,去库房找了治外伤的药膏,给她身上涂了一遍。

二老爷叶承浤已经回来了,齐氏不敢瞒他,把叶芙和太子的事详细说给他听。

二老爷大怒:“头发长,见识短!你只看到那太子高高在上,可一个太子府的侍妾哪里比得上一个正经高门的正头妻子!好好运作一番,芙姐儿未必不能嫁入公侯之家,到时候像你一样,掌着一府的中馈,多么有利,去了太子府能做什么?!”

“太子将来可是要做皇上的,那芙姐儿不就是皇妃了吗?”齐氏低声嘟囔道。

二老爷一阵头疼,揉了揉额角,“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希望芙姐儿进了东宫,能哄得太子高兴吧。”想了想,不放心地叮嘱道:“蓉姐儿不许再这么胡闹了,她的婚事要我点了头才行。”赔了一个女儿就算了,可不能两个都赔进去,女儿本来就是极好的联姻工具,生生让齐氏给毁了一个,只希望太子真能当上皇帝,别被瑞王给占了先。

“蓉姐儿才几岁,还早着呢。”齐氏不以为然,“老爷,您说,明日太子派人来,咱们要提什么要求?”

“什么要求也别提!”二老爷皱眉,“只要能把芙姐儿顺顺利利地接过去就行。”太子现在只有一个太子妃,两个侧妃的位子是空着的,下面也没有侍妾,人们都夸太子是个不好女色之人,所以,太子未必会这么轻易地把芙姐儿接进东宫,这和他一贯的好名声不符啊。

“木已成舟,太子当然要把芙姐儿接进东宫啊,不然还能怎样?”齐氏很是不理解二老爷的思路,这个时候难道不该趁机提些要求吗?比方说芙姐儿的位份,老爷的官位什么的。

二老爷斥道:“让你别提就别提,把事情搞砸了,我饶不了你!”太子也是你能要求的?!

“好好好,不提就不提嘛。”

次日,太子真的派人来了。不过,来的不是东宫属臣,而是个婆子。

齐氏也没在意,商量这男女之事,正经派个东宫属臣来也不合适,还是婆子好开口。

那婆子也不知道在东宫算是什么身份,颇有些高傲,“太子爷说了,昨日醉酒,做了些失礼之事。按理说,应该早日把叶姑娘接入东宫才是。可是夫人想必也知道,我们太子爷可是一国储君,身上不能有一点儿让人诟病的地方,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我们殿下呢,要是把这么小一个姑娘接进东宫,于我们太子也的名声可是大大有碍。”

齐氏一听,暗暗叫苦,没想到还真让自家老爷猜到了,还提什么要求,人家根本就不想接人。“这,这事已经发生了,该怎么——”

“夫人也莫要烦恼。”婆子继续道:“太子爷说了,等姑娘稍大些,到了十四岁,就把她接到东宫,到时候,定然给她个满意的位份。”

满意的位份!齐氏心头一跳,那应该就是侧妃了吧?

婆子打量着齐氏的神情,心中冷笑,脸上倒是不显,叮嘱道:“事关太子爷的声誉,夫人可要管好下人们的嘴,万不能传出什么谣言去。”

齐氏连忙保证:“还请太子殿下放心,我们不会乱说的。”无媒苟合,说出去自己的芙姐儿更没脸。

“还有一件事。”婆子又道:“太子爷因为醉酒,难免有些失控,夫人还要安抚好叶姑娘,过些天太子爷要是传唤的话,可不要找借口不见。”

“不敢不敢,太子殿下传唤,自然是随叫随到的。”齐氏陪笑,这太子顾虑得可真周到,想必也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吧,别说,芙姐儿还真是嚷嚷着再也不见他了,看来,还得好好劝劝她才是啊,当然了,首先得把她的伤养好。

婆子取出一个瓷瓶来,“这是专治外伤的药膏,效果很好的,太子爷说是送给叶姑娘,希望叶姑娘的伤早日养好。”

齐氏大喜,“那就多谢殿下了。”芙姐儿身上的伤有些重,她正缺好药膏呢。

第030章

叶芙回来得那么晚, 还是昏迷不醒让婆子背进软轿的,第二天也没能起床, 孟氏和叶砺心里都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自然懒得管二房的事, 倒是都把叶芊叮嘱了一遍,让她以后离叶芙远点, 免得被带坏了。

叶芙一直养了大半个月才算好起来, 不光她好了, 孟氏的身体也养好了。

孟氏摸了摸自己的两条腿,已经七年了,没想到自己还有站起来的一天, 既然站起来了,有些账也该算一算了。

旬末这一日,二老爷叶承浤和三老爷叶承淐都在家中, 叶氏一族的族长和几个族老突然来了济平侯府。

将人迎到待客的大花厅,二老爷命人上了茶,疑惑地问道:“大伯今日怎么来了?”按族中排行,族长是老侯爷的堂哥, 二老爷唤一声大伯。

族长没有说明来意, 只道:“请弟妹和侄媳妇都过来吧。”

老太太和齐氏、梅氏都赶了过来,族长自己来还可能是走亲访友,带着几位族老一起来, 却明显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老太太笑道:“大哥和几位族老怎么有空过来了?”最近家中也没什么事啊, 就是叶芙和太子有些不清楚, 也没传到外面去,不至于让族老出动吧。

“是大侄媳妇孟氏请我们过来的,”族老捋了捋胡子,意味深长地看了老太太一眼,“说是有人命关天的大事,要请我们过来主持公道。”他们自然知道老太太是续弦,和孟氏之间定然是有些矛盾的,但要说人命关天,这老太太难道真有这么大的胆子?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这孩子,好好地在家里待着,能有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真是一惊一乍的,还劳累各位族老跑一趟。”话虽然说得轻松,但她的眼睛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慌乱,不会是孟氏察觉到自己下的毒了吧?按理说不可能啊,她要是有这本事,早七年前就不会中招了,怎么可能过了七年,突然又知道了?

“是我请各位族老来的,也的确有人命关天的大事!”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随即,孟氏的身影出现在大花厅,她梳着高高的飞仙髻,眉目如画,身姿纤柔,蜜蜡黄绣着折枝花的褙子,温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她并不是坐着轮椅来的,也不是让婆子背着进来的,而是自己走进来的,那步伐虽缓,却很稳,叶砺和叶芊一左一右走在她的身侧。

“大嫂,你能走了!”梅氏惊奇地看着缓步而入的孟氏,齐氏也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这不可能!”老太太惊得跳了起来,“你不是起不来身吗,怎么、怎么能走了?!”她的脑子乱成一团,孟氏能走了,这说明她的毒解了,而她解了毒,说明她知道中了毒。她是怎么知道的,那她知不知道是自己给她下毒的?她慌乱地朝着二老爷看了一眼,叶承浤轻轻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惊慌,免得自乱阵脚。

就算解了毒又怎样,没有了叶承源,她就只是个内宅女子,能翻出多大浪来?而叶砺才十四岁,不好好学习四书五经准备科举,整日里只知道骑马射箭舞刀弄枪的,根本不可能比叶础有出息,这大房是翻不了身了,只能乖乖给二房让路!想到这里,老太太很快镇定下来,但她刚才那惊慌的表现,和二老爷仓皇对视的一眼,已经落入了孟氏和族老们的眼中。

果然是她啊。孟氏心中冷笑,当年自己可是掌着中馈的,能在自己生病的短短时间内布局好一切,齐氏和梅氏应该是做不到的,只有老太太有这个能力。她早就怀疑是老太太亲手下毒,而不是借齐氏和梅氏的手,刚才老太太的表现已经说明了这一切。只是没想到,还有二老爷参与其中,也是,侯爷失踪,光是老太太一个人恐怕做不到,想必和叶承浤也有莫大的关系。

侯爷!孟氏的心中一痛,这个仇一定要报,就从今日开始吧。

孟氏对着族长和几位族老施了一礼,“请族长和各位族老过来,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七年我一直卧床不起,稍一动弹就头晕乏力、心悸不已,却原来并非生病,而是中毒。”

中毒?族长和几位族老相互看了一眼,联想到侯府中的形式和老太太刚才的表现,心中都有了隐隐的猜测。只是,若真有了老太太毒害候夫人的事,这对侯府的名声可不好啊,对族中的名声也是损害啊。究竟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族长心中已经开始了盘算。

“大嫂竟然是中毒了吗?中的什么毒这么厉害?”梅氏吃惊地问道,却见孟氏意味深长地瞥了二嫂齐氏一眼。

齐氏顿时跳了起来,“你看我干什么!我可没有给你下过毒!我连你中的什么毒都不知道!”

孟氏的嘴角浮起一丝讥讽,齐氏自然是没有给自己下毒,但是很可惜,今日的黑锅却注定要由她来背了。要想撼动老太太,那不是一日之功,但是,却可以折断她的一条臂膀,从最愚蠢的齐氏下手,是最好不过了。再说,就算自己不针对齐氏,等会儿事情爆出来,老太太也会让齐氏来顶罪的。

孟氏刚刚解了毒,身体还没有休养得很强健,她缓缓地走到椅子边坐下,叶芊和叶砺一左一右地站在她的身侧,“芊芊,你来告诉大家,母亲中的是什么毒。”她本来不想带着小女儿来的,女儿毕竟还小,她希望自己能把女儿保护地好好的。可是转念一想,这世上哪里有清净的地方呢,一个侯府而已,就这样你死我活的争抢起来,更别说是那皇宫中了。芊芊嫁的可是四皇子,皇上最宠爱的小儿子,她不敢把女儿养成一个天真烂漫完全不懂得人心险恶的小姑娘,再送到那比侯府更可怕的皇室中去,那不是疼女儿,那是害她。

“前阵子,因为我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回家颐养天年去了,豫王殿下不放心,指了王府来的一个嬷嬷帮我照管院子,就是冯嬷嬷。”叶芊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众人的心里都打了个突,叶芊可是皇上下了赐婚圣旨的豫王妃,她一开口就把豫王搬了出来,听口气,豫王还很关心她,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有了豫王的势,今日之事可能没办法轻轻松松地揭过去。

该怎么办呢?今日之事该如何了结呢?老太太、二老爷、族长、族老的心里都开始盘算了。

齐氏、梅氏有些懵懵懂懂,三老爷叶承淐则眼神晦暗地看了看老太太和二老爷,他没有参与他们的事,但是不代表他是一无所知的,他也知道母亲和二哥图谋的是什么,他自然不会去揭发他们,这对他自己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只是今日,孟氏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能应对地过去吗?

叶芊没有理会众人的心思,继续说道:“冯嬷嬷陪我去见母亲的时候,发现母亲熏的清杬香原来是动过手脚的,里面掺杂了火蒚花,而母亲的燕窝粥也是动过手脚的,里面有冰蘁。火蒚花和冰蘁,”叶芊的小嘴巴紧紧地抿了一下,“这两样东西遇到一起,短时间就能让人虚弱无力,无法起身。而这两样东西,是母亲七年前生病才开始用的,母亲卧床不起,也正是那个时候用了库房里的清杬香和冰蘁之后。也就是说,母亲,被毒害了七年多。”

老太太的指甲掐到了掌心里,火蒚花和冰蘁,这确实是自己下的毒,看来,孟氏不是误打误撞,而是确切地知道了自己中的是什么毒。这个冯嬷嬷,不愧是宫中出来的,竟然如此厉害,只一个照面,就毁了自己七年的布局。

“既然孟氏中毒达七年之久,那她又是如何好的?”族长问道。一般中毒时日深了,不是很难好的吗?

“是豫王府良医所的医正开的方子。”叶芊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我知道母亲中了毒,就去了豫王府,请豫王殿下帮忙。刚巧,豫王府的鹿医正医术就很了得,他一听这两样东西,就说出了症状和解毒法子,开了药,母亲吃了一段时间就好了。”

又是豫王!豫王殿下如此关切,看来今日这事真的不能善了了。

第031章

孟氏看看满屋子人的反应, 心中暗暗好笑,自己这个宝贝女儿, 真是个妙人,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让她说自己中的什么毒,她倒是把豫王连着提了好几遍, 没看见有些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吗?不过, 这暗搓搓的舒爽劲是怎么回事, 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爽快过了,豫王是自己的女婿,又很宠宝贝女儿, 自己就是明晃晃借豫王的势,别人也没什么可说的。

叶芊讲完了,两只白嫩嫩的小手一摊, “族长爷爷,您看,我母亲她被毒害了七年,这害她的人肯定是府里的人, 您是族长, 听说最是公正严明了,可一定要为我们娘俩做主啊。”

梅氏扭头瞥了齐氏一眼,大嫂用的清杬香和燕窝都有问题, 又都是从府里的库房出来的, 这二嫂可脱不了干系啊。

齐氏一点儿危机意识都没有, 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热闹,这事可真是难办啊,孟氏竟然是被毒害的,这害她的人不会就是老太太吧?这下老太太该如何脱身呢?

叶砺也道:“今日请了族长和各位族老在此,就是希望族长能够秉持公正,还我母亲一个公道。”

老太太偷眼去看二老爷,目光在齐氏身上转了一圈,二老爷皱眉思考片刻,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族长看看孟氏,她一脸淡然,端庄优雅地坐在椅子上,一儿一女分立左右。左边这位别看才十四,但已经是济平候世子了,只等及冠了就能袭爵;右边这位更小,别看才八岁,但已经是皇上圣旨赐婚的豫王妃了,看样子豫王还很在意她。有这一儿一女,孟氏是稳操胜券啊。

族长转头去看老太太,“弟妹,当初侯爷出了事,孟氏生了病,这有问题的清杬香和燕窝是怎么送到她的屋里的,你……可有什么想法?”

老太太干笑一声,“你这孩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怎么不来找我呢,咱们是一家人,我怎么能看着你被毒害不管呢,你看看你,什么话没说,倒先把族长和族老们找来了。”

这话明里暗里都是在怪孟氏不懂事,出了事不先找家中长辈商量,反倒大张旗鼓地找族长。孟氏微微一笑,“也是呢,我本来想着应该让大理寺来查明真相,但想着家丑不可外扬,还是先请族长来比较好,若是那毒害我之人太过狡猾,连族长也找不出来,那到时候再报到大理寺也不迟。”

为什么不现在就报到大理寺呢,孟氏也是有自己的顾虑的,她现在可以说是一个受害人,是被人同情的对象,但如果她不管不顾地把这事报到大理寺,老太太被罚,到时候,她反倒就成了不孝之人。说起来荒唐,可世情就是这样,不管她多么有理,只一个孝道,老太太就天然占尽优势。当然,什么孝道,她内心是嗤之以鼻的,对老太太,她可是一点儿都不孝敬她,但有些事,却不适合做到明面上。再说,光凭下毒一事,很难直接扳倒老太太,因为找个人来顶罪太容易了。

老太太嘴角一抽,孟氏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真报到大理寺,那可就没法收场了。看来,今日不舍掉些什么,让孟氏满意的话,是没办法善了的。

老太太无比遗憾地看了齐氏一眼,叹息一声:“齐氏啊,你是怎么当家的,库房里怎么会混进了有毒的东西?”

齐氏正在看热闹,却不妨这战火一下子烧到了自己身上,“啊,这、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大嫂的毒可不是我下的。”

“不是你下的,你也逃不了失察一责。”老太太摇摇头,“孟氏中毒已经七年,这七年里,那有问题的清杬香和燕窝都是从库房送过去的,你要赶紧把下毒之人找出来,给孟氏一个交代。”

“啊,好,儿媳这就彻查此事。”齐氏点头应下了,不就是找个替罪羊嘛,没问题。

孟氏漂亮的嘴唇勾起一个嘲讽的浅笑,若是没有请族长前来,那今日这事应该就是这么结束了,不痛不痒,伤不到老太太和齐氏分毫。可惜,她一点儿也不想善罢甘休,刚想开口,叶芊抢先道:“二婶就是掌管中馈的人,库房出了问题,二婶理当避嫌,让别人来查明此事,毕竟,二婶也是有嫌疑的,万一,我是说万一,二婶就是下毒之人呢,或者二婶就是幕后主使呢,到时候随便找个人来顶罪,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你,你这丫头,”齐氏想斥责叶芊,奈何她现在的身份却是未来的豫王妃,自从叶蓉被掌嘴之后,济平侯府的人对叶芊的这个新身份有了很深刻的认识,一般不敢惹她,齐氏也不例外,“我怎么可能毒害大嫂呢?我和大嫂可是无怨无仇的。”

“那可不一定,”叶芊很认真地说道:“原本这府里的中馈是我娘掌管的,我娘病得起不来,这不就换成二婶掌管了吗?”她虽未明说,但话里的意思很明显,齐氏很有可能为了夺得中馈,而下毒害孟氏。

齐氏哑口无言,老太太开口道:“好了好了,既然芊姐儿信不过你二婶,那就由我来找出这下毒之人,好了吧?”

“不好。”叶芊严肃地摇了摇小脑袋,“万一,我是说万一,老太太就是下毒之人呢?”

老太太也被噎回去了,她这万一说的还真准。

“那依你之见,当有谁来审理此事呢?”族老问道,面对未来的豫王妃,即便她只有八岁,族老也很慎重。

叶芊扫视一眼屋中的众人:“在这个家里,谁都有可能是幕后主使,但只有母亲不可能是,她是绝不会毒害自己,让自己七年无法起身的,所以,这审理一事,当由母亲亲自来。”

齐氏心头一跳,她突然意识到叶芊和孟氏想要什么了。自己和老太太当然可以找人顶罪,但孟氏却可以顺势将中馈权夺回去。

族长沉吟片刻,也领悟了孟氏的目的,“也好,齐氏管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不管这幕后主使是谁,齐氏也不适合再继续掌管侯府中馈了,既然孟氏的毒已经解了,这中馈还是由孟氏继续掌管好了,顺便也找出下毒之人。”

齐氏刚想说什么,却接到了老太太和二老爷警告的目光,老太太明白,二老爷也明白,仅仅是失去中馈权,这已经是今日最好的解决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