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氏掀开车帘看了看,这是一个看起来不大不小的宅子,整齐干净的大门,门上并没有什么标记。

梅氏下了马车,朝着大门走去,她的两个大丫鬟也连忙跟了上去。

守门的是个婆子,笑着迎了上来,看见梅氏的脸,顿时面色大变,好像见了鬼一样,嘴巴大张,半天说不出话来。

梅氏没有理会她,径直进了宅子。

这宅子看起来是三进的结构,外院是个很小的院子,梅氏没有去查看外院的几个房间,直接穿过月亮门,进了内院。

院子里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在玩耍,梳着丫髻,头上簪着金珠花,穿着一身桃红的裙子,她抬头看见梅氏,好奇地打量她一眼,扭头朝正屋喊道:“爹,娘,来客人了!”

叶承淐从里屋出来,刚跨出门就看见站在院中的梅氏,顿时愣在当场,脸色大变,她怎么来了?她怎么找到这里的?

“老爷,谁来了?”娇柔的声音传来,随后,一个穿着湖水绿衣裙的女子出来,站在叶承淐身边,她生得很美,身姿窈窕,瓜子脸,皮肤很是白皙,一双眼睛盈盈若秋水,随意地瞥了一眼梅氏,白如削葱的手指很自然地搭在了叶承淐的胳膊上。

“她是谁?”梅氏定定地盯着叶承淐,她觉得自己喉咙又干又涩,还带着一股隐约的血腥气,声音一出口,就像指甲刮在桌面上一样难听。

跟着梅氏来的两个大丫鬟也傻了眼,夫人非要坐提前雇好的马车悄悄跟着老爷,她们还觉得奇怪,原来老爷在这里养了外室吗?亏她们还以为老爷是个情深意重的,竟然瞒着夫人养外室,这可比纳妾还让人难以接受!

叶承淐脸色铁青,“你来这里做什么?!快些回去!”他没想到梅氏会找到这里来,原本他的计划是等到秋季梅大人真的处斩之后,再把这件事告诉梅氏的,到那时,她没了父亲,只能依靠自己这个夫君,事情解决起来就容易多了。现在虽然梅大人判了斩刑,但事无绝对,万一有个什么变故呢。

那美丽的女子惊讶地看着梅氏,“难道……这是姐姐吗?”这个笨女人终于来了!以前有梅大人在,叶承淐不敢把她带回去,她也不敢出现在梅氏面前,以梅大人那种疼爱女儿的性子,没准就把她给活活打死了。可笑的是,十几年了,这个女人竟然一点儿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存在。现在可不一样了,梅大人入了狱,秋后就要问斩,再也没人给梅氏撑腰了,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了。为了引梅氏出来,她每天都在叶承淐的衣服上偷偷蹭上兰花香粉,果然把她引了过来。

“谁是你的姐姐?!”梅氏的手指颤抖地抬起来,指着叶承淐,“难道你每日早出晚归,就是来这里……来这里鬼混吗?你们、你们真是不知廉耻!”不用再说什么,她已经明白了,更何况院子里的那个小女孩还喊了“爹娘”。

“姐姐!”美丽的女子扑到梅氏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拉着她的裙角,仰起脸哀婉看着她,“姐姐不要怪老爷,要怪就怪我吧。当年我全家落难,只剩下我一个,是老爷他救了我的性命。我一个孤身女子,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老爷,这才以身相许的。”

“全家落难,孤身一人?原来他每年团圆节来看的人,是你吗?”梅氏喃喃地说道,她的脑子嗡嗡作响,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正在出窍,几乎要分不清这到底是一场噩梦还是真实。

“实在是孩子们每到团圆节就闹得厉害,吵着要爹爹,老爷这才来看看孩子们的。姐姐要是气了,就打我吧,打我出出气好了。”她的眼中泪光点点,看起来委屈极了。

“不要打我娘!”七八岁的小女孩跑了过来,一把推开了梅氏,梅氏精神恍惚,险些被她推倒,踉跄着倒退了几步,两个大丫鬟忙扶住她。

“谁要打我娘?!”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从梅氏身后冲进院子,他原本是在外院,隐约听到动静,结果一进来就听到有人要打自己的娘,顿时气得面红耳赤,眉毛都立了起来。

梅氏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两个孩子,她的嘴张张合合,半天才问出一句,“你、你多大了?”

“我叫叶砚,妹妹叫叶茹。我快十三岁了!”少年挺起胸脯,好像这样就能保护自己的母亲。

十三……十三了……

梅氏的嘴咧了咧,似哭似笑,这个少年是叶承淐的儿子,比自己肚子里失去的那个孩子还要大,也就是说,这个女人比自己有孕的日子还要早。

叶砚、叶茹,他给这两个孩子取名,全然是按照叶府的规矩来的,看来,他一开始就打算把这两个孩子记到族谱上的。想必,失去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他也并不伤心吧,毕竟,那个时候,他的儿子已经出生了……

第091章

梅氏呆呆地看着怒目而视的叶础和叶茹, 叶承淐有外室,还有孩子, 那这十几年的恩爱缠绵又算什么?

“砚哥儿, 不得无礼!”美丽的女子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她、她是你们的母亲。”

“她才不是我们的母亲!娘, 你不要我了吗?”叶茹说着, 大哭起来。

叶砚忙过来哄她, “妹妹不哭,咱们不认别的女人做娘。”

那跪在地上的女子也低声抽泣, “娘哪里是不要你们, 娘也舍不得,只是——”

女儿哭了, 最爱的女人也哭了,叶承淐沉着脸走了过来, “你先回去。”

梅氏没有动,她看着叶承淐,目光发直,似乎有些不认识他了。

叶承淐恼怒地拉住她的手朝外走去, “走, 跟我回去。”

叶茹哭得更大声了,“爹爹不要走,爹爹不要我和娘了吗?”

那女子抓住梅氏的衣袖, “老爷让姐姐进屋喝杯茶吧,姐姐既然过来了, 总要喝杯茶再走。”她好容易把梅氏引过来,可不能就这么让她走了,总要说一说如何安置自己才对,至少两个孩子是要认祖归宗的。

叶承淐看梅氏毫无反应,想了想,拉着她进了屋,那女子也跟了进来,却把两个孩子挡在外面。

梅氏如行尸走肉般坐在椅子上,木然地看着那女子端了杯茶送到自己的面前,“姐姐,请喝茶。”

梅氏没有接那杯茶,那女子就一直端着,慢慢地,她的手轻微地颤抖起来,显然是端不住了,她咬着唇,努力地抬着手臂,不肯放下。

叶承淐看不下去了,“阿苑,放下吧。”

阿苑的小脸有些发白,却坚定地摇摇头,“是妾身对不起姐姐,姐姐不肯喝茶,那就是还没有原谅我,妾身不能放。”

梅氏的眼睛眨了眨,她的脑子好像终于有了一丝清醒的意识,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是要向我行妾礼吗?”女子要想成为男人的妾室,必须正式向主母跪着敬茶,主母喝了她的茶,她才算是有了妾室的名分。

阿苑愣了一下,随即跪了下来,将手中的茶举得高高的,“如果姐姐不嫌弃,阿苑愿意服侍姐姐。”就算做妾也没关系,只要光明正大进了叶府,朝夕相处,这个笨女人早晚会被自己处理掉。

“你做梦!”梅氏抬手一拨,那杯茶顿时翻了,正泼在阿苑的脸上,白皙莹腻的脸上沾上了几片茶叶,湖水绿的衣裙也湿了一片,看起来狼狈极了,幸好那杯茶她捧了半天,早就不烫了。

“阿苑!”叶承淐忙拿了棉巾子来给她擦拭,一边擦一边瞪着梅氏,“你太过分了!你眼里还有我吗?”

“那老爷眼里可曾有我!”梅氏嘶声问道:“老爷为什么不像个正常的男人那样,规规矩矩地纳妾,却偏要偷偷养外室?不仅养了十几年,孩子都十三岁了,老爷将我置于何地?!”

叶承淐手里的棉巾子一甩,“我要是纳妾,你会同意吗?恐怕是又哭又闹,没准还会回娘家,求岳父做主吧?”

“老爷从未提过,只说怕我会闹,就养了外室,这个理由太过牵强!”梅氏也不甘示弱,“老爷怕的不是我,是我父亲吧?老爷在官场上还指望着我父亲提挈,所以不敢让他失望,这才没有提纳妾的事吧?”

这句话说的是事实,却正好戳到了叶承淐的心窝子上,大大地伤了一个男人的自尊,叶承淐冷哼一声,“我靠他提携?哼,我现在逍遥自在,等三年丁忧期满就能走马上任,你那父亲又在哪里呢?我今年秋季回到官场的时候,他会去哪里呢?”

秋季正好是梅大人问斩的时候,叶承淐这话实在是太过刺心,梅氏尖叫一声,抓起桌上的空茶杯就朝着叶承淐砸了过去。

“老爷小心!”阿苑惊叫一声,心里却乐开了花,吵吧,打吧,闹得越凶越好!虽然叶承淐口口声声说最爱她,家里那个只是联姻而已,甚至他还故意害她小产,使她不孕,为的就是让梅氏心生歉疚,梅大人在官场上尽力地提拔他,也是为此,既愧疚女儿不能给他延续香火,又感动他深情不移。但是她总担心叶承淐对梅氏也有了感情,毕竟,一个男人常年累月地对妻子做着温情脉脉的样子,没准心里会真的生出些柔情来。

茶杯正朝着叶承淐的头而去,叶承淐连忙一躲,那茶杯打在他的肩头,又滚落在地面,碎成了几瓣。

当着最爱女子的面被打,叶承淐的脸上更是挂不住了,额头青筋暴跳,怒道:“阿苑确实不能做妾,她温柔贤淑又聪慧知礼,做妾太委屈她了,要做平妻才是!”

梅氏目瞪口呆。

阿苑差点乐出声来,忙苦苦忍住,惊讶地捂住嘴,“不可,老爷不必为难,妾身愿意做妾,服侍姐姐。”

叶承淐本是一句气话,但是看到梅氏傻眼的样子,心里却升起一种莫名的快感,这么多年,他在梅氏前面一直是温柔小意,有时心中烦躁,还要耐着性子哄她高兴,直到今天才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一听阿苑劝他“不必为难”,心中豪气顿起,以前接阿苑回府确实为难,现在却不同了,那个家是他说了算的!

叶承淐冷哼一声,“你无子,且妒,七出之罪你犯了两条,早就够我休妻两回了!你要是不同意阿苑做平妻,那就回你们梅家去好了,我自会送你一纸休书!”

回到梅家?梅家早就被查封了,父亲定了罪之后,更是直接查没,现在哪里还有梅家?

一纸休书?要知道女子被休,她是什么也得不到的,就是她自己的嫁妆,也是要留在夫家的,只有和离才能拿到出嫁时父母准备的嫁妆。说起嫁妆,那些都已经被叶承淐转移了吧,打着救父亲的名义,光明正大地从自己眼皮底下拿走了,就算是和离,她也拿不回自己的嫁妆了。

梅氏手脚冰凉,一股寒意从心头升起,蔓延到四肢百骸,她似乎觉得自己的心慢慢地冻成了一坨,又被叶承淐重重地敲了一棍子,那冰坨立刻碎成了一地冰碴。

什么都没有了……

她现在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叶承淐看着梅氏空洞的眼神,不知为何,心里的豪气散了,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涌了上来,他甩了甩袖子,“你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到底如何选择,就看你自己的了。”

……

梅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四明街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屋里关了多久,她蹒跚着找到叶承淐,形容虽然憔悴,脸上的表情却相当镇定,“我同意她做平妻,只是,请老爷在我父亲走后,再正式把她接过来。”

叶承淐略一迟疑就答应了,等岳父处斩之后自然更稳妥,阿苑那边也不差这些天。

过了几天,梅氏去了刑部大牢,有了豫王的安排,她很顺利地见到了父亲。

“爹爹!”梅氏隔着栅栏,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爹爹,女儿对不起您。”

“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梅大人叹了口气,手穿过木栏想要把她扶起来,“快起来,让爹爹好好看看。”

梅氏抬起头,强忍着眼泪,她为了看起来气色好,脸上上了很重的妆,要是眼泪流下来,可就花了。

“我的宝贝女儿瘦了,头上的发钗也旧了,该换新的了。”

“爹爹……”

“别哭,成王败寇,爹爹没什么好抱怨的,你也不用记挂爹爹,以后和承淐好好过日子吧,不要抱怨他,他定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听爹爹的……”

……

秋风起,梅大人处斩的前一晚,梅氏盛装打扮,吩咐厨房准备了一大桌饭菜,恭恭敬敬地请叶承淐坐在上首,举起酒杯道:“老爷,今日是咱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最后一晚,请老爷陪我饮几杯吧。”她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红烛摇曳,梅氏穿着一身大红绣并蒂莲的大袖衣,梳着高高的发髻,头上是赤金累丝嵌红宝的步摇,峨眉轻扫,朱唇淡点,目光流转间,竟然让叶承淐想起来她出嫁的那晚,似乎也是如此动人。有那么一个瞬间,叶承淐对自己产生了一丝怀疑,他是不是不该辜负她?

“老爷怎么不喝呢?”梅氏笑了笑,给自己满了酒,又端起酒杯,“那我就再敬老爷。”

叶承淐也把杯中酒喝了,“慢慢喝,多吃点菜,喝得太快了,你又要不舒服了。”梅氏虽然酒量很好,连他也比不过,但喝得太快了就会胃疼。

“老爷肯陪我,我心中高兴。”

……

两人直喝到深夜,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叶承淐已经趴在桌上起不来了,梅氏依旧坐得端正,她的目光落在杯中那清澈的酒液上,默默地看了片刻,一饮而尽。

吩咐人过来扶着叶承淐,两人进了内室,这是他们两个的卧室。叶承淐横躺在床上,梅氏让人都下去了,也不让丫鬟守夜,她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叶承淐,并没有给他脱衣服和鞋子。

“真是一副好皮囊啊。”他生得英俊,风流倜傥,她当初就是被这副皮囊吸引了,继而又被他的温柔打动,这才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

梅氏把房门叉好,取下燃烧的红烛,点燃了床帐,床褥下、多宝阁、罗汉床……她在很多地方都偷偷洒了灯油,大火迅速地烧了起来。

火光中,梅氏慢条斯理地把蜡烛放回原处,坐在椅子上,看着床上兀自酣睡的叶承淐,嫣然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叹息。

梅氏的悲剧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梅大人养女儿,是真正的娇养,只想把好的都给她,却从没有教导过她,所以,梅氏可能精通琴棋书画,但是对人情世故却一窍不通,出嫁十几年也不懂中馈,比一般的闺阁少女还要天真。

用芊芊做个对比:孟氏养芊芊,八岁就教她中馈,孟氏说过:“把女儿养成天真烂漫,那不是爱她,那是害她。”芊芊九岁时掌管中馈,济平候是在一旁给她坐镇,却并没有大包大揽地帮助她。就连叶砺,芊芊是他一手带大的,可芊芊犯错的时候,照样会被他用戒尺打手心。

梅大人可能是个朝堂上的风云人物,但是他不懂后宅的生存,梅氏无疑是纯真温柔的,可惜,她遇到了叶承淐。

梅氏:说那么多干嘛?!快点放我出来,我要重生!复仇!虐渣!!!

梅氏:你要是不放我出来,半夜我就会从你的电脑里爬出来,你要是听到你那老键盘发出了声音,那就是我不甘的灵魂在敲击!!!

……完了,画风开始转灵异向了

第092章

一场大火, 将四明街的主屋烧了个干干净净,幸亏救得快, 没有把整个宅子给烧了, 也没有烧到邻居,只是主屋烧得特别彻底。

叶芊听到这个消息, 震惊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正在给她梳头的白珍觉得手一紧, 一看手中已经扯掉了几根乌黑的头发。

“快,随便挽起来就好了。”叶芊连早膳也没用, 急匆匆地去了思远堂。

“娘, 这是真的吗?”孟氏正在盯着叶硕吃饭,她担心小儿子吃太多, 每次用膳都要亲眼看着。见小女儿来了,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叶芊有些着急, “是有人纵火还是不小心走水……”

“是你三婶放的火。”孟氏叹了口气,昨晚深夜就有人来报信了,侯爷一听说就赶了过去,这会儿已经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三婶她、她不至于如此吧?就算梅大人今日处斩, 三婶也不该做出如此极端的事啊, 还连带着把三叔也烧死了。”叶芊很是不解,没了父亲,不是还有三叔吗, 三婶为何要如此?

孟氏看叶硕已经吃完了,让人把他抱了下去, 叶硕极有眼力,他也知道家里出了不得了的大事,乖乖地走了,只是他出了房门,却又折了回来,悄悄地走到窗口下偷听母亲和姐姐说话。院子里的大小丫鬟都好笑地看着他,他却朝她们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吭声。

孟氏把叶承淐骗了梅氏的嫁妆、又作证陷害了梅大人的事给叶芊说了,“不仅如此,他还养了外室,那外室的儿子都快十三岁了,比你还要大一些,你三婶她发现了这外室的事,和三叔吵了起来,三叔一气之下,说要抬那外室做平妻。你三婶她说的是等梅大人处斩过再办此事,这几个月两人一直相安无事,没吵没闹,没想到,你三婶她……唉。”她只知道叶承淐作证的事,后面这些还是刚刚听侯爷传回来的消息,侯爷大半夜过去,连夜审了梅氏的大丫鬟才知道了这些。

叶芊目瞪口呆,她一直以为三叔十分喜欢三婶,两人异常恩爱,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假的,而且还假了这十几年,三叔可真会演戏啊。

叶芊的眼神迷茫起来,迟疑地问道:“娘,父亲他,有没有……”会不会除了三叔,父亲也是这样的?

孟氏差点笑了,“没有,放心,娘可不糊涂。”

叶芊黯然地垂下眼眸,也不知道背地里豫王他怎么样?

宝贝女儿那点小心思,孟氏一眼就看出来了,“放心,豫王也是个好的,爹和娘都帮你看着呢。”叶承淐表面和梅氏恩爱,还不是为了巴结梅大人,加上梅氏父女都糊涂,在这上面竟然一点儿都不留心,十几年都没发现叶承淐养了外室的事。

豫王和叶承淐可不一样,豫王自从和宝贝女儿定亲就对她极好,那时候侯府可没什么让他巴结讨好的地方。说起来,像豫王这样的人可真是难得了,尊贵的亲王,高贵的皇子,又生得俊美无俦,十八岁了身边也没有女人,别说侍妾通房了,连个丫鬟都没有,清一色的内侍。

“芊芊去换了衣服,咱们现在得过去四明街了。”叶芊穿的还是一件樱草色的褙子,这样鲜嫩的颜色可不合适。

叶芊换了一身白色衣裙,和母亲弟弟一起去了四明街,济平候在昨晚就过去了,叶砺还没从军营赶回来。

三房夫妻全被烧死,不光济平候在,族长也赶了过来,正在低声商量着丧事该怎么办,要知道,三房没有孩子,别说葬礼了,以后连祭拜上坟的人都没有。

叶芊站在一边默默地听了一会儿,正想说什么,就听见院门处一阵吵闹。

“怎么回事?”济平候的脸一沉,他已经猜到是谁来了。

果然,一个白衣女子闯了进来,她左手拉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右手拉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正是叶承淐的外室阿苑。

“老爷!老爷你就这么去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阿苑一进来就是一阵哭喊,叶砚和叶茹也大声哭喊着“爹爹”。

这一下,顿时吸引了整个宅子的注意力,所有在场的人都停了下来,看着这母子三人。

“这是怎么回事?”老族长的拐棍用力地在地上点了几下。

阿苑停止了哭喊,眼睛一转,看到了一旁的济平候,扑了过去,跪在他脚下,双手紧紧地拉着他的袍角。

叶芊眉心一跳,厌恶地看着她那双细如凝脂的手。

济平候退了两步,阿苑却拉着他的袍角不松,“请侯爷为我们做主,小女子本是三爷的人,这两个孩子也是三爷的孩子,三爷本已经答应了今日就抬我做平妻,没想到他……”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梨花带雨,煞是动人。

叶芊警觉地看了看父亲的脸色,见他眉头紧皱,显然也是在隐忍,这才放了心,冷笑一声,“这可真是好笑,三叔一过世,就有人上门来说是他的女人,是不是等会儿什么张家大嫂、王家大婶都来了,每个人都带个孩子,说是我三叔的儿子,要来分三房的家产?”

阿苑哭声一顿,忍不住就想顶回去,可她知道济平候有个女儿,是和豫王定了亲的,她见叶芊十二三岁,一时不敢肯定她是大房还是二房的女儿,也不敢贸然顶撞,只悲切地说道:“妾身跟了三爷十几年了,怎么可能是假冒的?”

叶芊一眼看见她身边的小姑娘头上插着枚发簪,那发簪她认得,乃是三婶的嫁妆。那是一只白玉发簪,玉质温润通透,却没有雕成什么花草,反而雕了一只极可爱的玉兔。那发簪本是一对,她小时候在三婶那里玩耍时偶然见过,拿在手里把玩,却不小心给掉了,摔断了一个。她从没弄坏过别人的东西,当时极为内疚,三婶却说没关系,非但没责怪她,还送了她另外一对完好的玉簪,和这对很像,不过是雕成了小羊的形状,那羊角就像卷起来的云朵一样。

三叔哄骗了三婶的嫁妆,不会是全放到这女子身边去了吧?叶芊心头的怒火烧了起来,“你竟然哄骗了我三叔十几年,现在我三叔过世了,你又想让这不明来历的两个孩子冒充我三叔的子女,来人,把这坑蒙拐骗的三个人都关起来,我要亲自审问!”三婶的嫁妆,她要让他们一件不落的全吐出来。

人人都知道她是济平候最宠爱的小女儿,又见济平候就站在一边,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一副完全听凭女儿处理此事的样子,立刻就有几个婆子拥上来,抓住了这母子三人。

“你算什么——你、你没有权利这么做!”阿苑用力挣扎,两个孩子也是大声哭喊。

“谁说她没有权利?!”叶砺风尘仆仆地进来,大步走到叶芊身边,“她说的话就是我的意思,她说什么就是济平候世子说什么。”

叶承源微微一笑,“她是我的女儿,她说的话自然也是我的意思,她说什么就是济平候说什么。”

叶硕走到她身边,挺着小胸脯大声道:“姐姐的话就是我的意思,她说什么就是我叶硕说什么。”

阿苑傻眼了,她没想到叶芊对自己会有敌意,更没想到这叶家的人会如此宠她,济平候父子都由着她胡闹,按理说,叶承淐没有子女,这葬礼都不好办,现在正好有儿子送上门来,他们不该欢天喜地地接纳自己和这两个孩子吗?

济平候和世子都发了话,还有什么好说的,几个粗壮的婆子一拥而上,把三个人带下去了。

老族长已经看明白了,这女子恐怕还真是三老爷养的,这两个孩子恐怕也真是三老爷的子女,只是既然有侯爷在,就算他是族长,也还是要看侯爷的脸色的。

叶承源早在几年前就知道这女子的存在,他本来是打算让叶础认祖归宗的,毕竟是叶承淐的骨肉,可没想到小女儿不愿意,罢了,还是自家女儿重要,没看芊芊的小脸都涨红了嘛,显然是气得不轻。

二太太齐氏也过来了,低声嗫嚅道:“要是那孩子真是三弟的儿子,那不正好让他给三弟——”

“二婶。”叶芊阻止了她,“就算三叔没有孩子,也不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给他当儿子,咱们族中那么多孩子,就挑一个过继到三房,至少也是清清白白的叶家人。”

齐氏没敢再说什么,自从叶承浤被处斩,她从小院子里放了出来,就再也没打算和大房对着干,分家以后也是安分守己,此时见叶芊态度强硬,立刻就闭了嘴。

叶芙神色复杂地看着叶芊,这个四妹妹是家中最小的妹妹,此时却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说出话来谁也不敢驳,济平候和世子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侧,一看就是给她撑腰的样子,更何况还有个豫王没有露面呢。

叶芝半低着头,偷眼看着叶芊,心中充满了羡慕,而一向骄傲的叶蓉则低着头,沉默着一声没吭。

叶础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三房的事和他无关。

这时没了热闹可看,众人都该干嘛干嘛去了,孟氏在内院主事,济平候在外院,这就把丧事办了起来。

叶芊让族长把族里合适过继的人都挑选出来,她亲自去了梅氏的库房查看,才发现她的嫁妆都被搬空了,值钱的东西都没了,只剩下大件的家具。不用说,肯定是都跑到那个外室那里去了。她皱着眉头在空荡荡的库房里转了两圈,直接去外室那里抢,她自然也是敢的,就是不够名正言顺,再说,她也说不清哪些是三婶的,哪些是三叔自己给那女子的,她只想把三婶的嫁妆要回来,用来办丧事和安葬梅大人,以及留给那个过继来的孩子,至于三叔自己的,就留给那女子好了。

叶芊暗暗叹了口气,这库房都空了几个月了,阁子架子上都落满了灰尘,突然,她在架子侧面的缝隙了看到了什么,叶芊心头一动,顾不上灰尘,伸手把那东西拿了出来,是一本厚厚的册子,打开一看,正是梅氏的嫁妆清册。

第093章

找到了梅氏的嫁妆册子, 事情就好办了,叶芊把阿苑母子三人叫来, “三叔或许和你相识, 他送了你什么东西,宅子也好、银钱也罢, 我都不管, 但是三婶的嫁妆你却不能拿。”

阿苑愤怒地盯着叶芊, 梅氏的嫁妆那么丰厚,她觊觎了十几年了, 这才刚刚到手, 难道就要还回去了?“你不能这么做,那些都是三爷送给我的!”

叶芊冷笑一声, “那些都不是三叔的,三叔没有权利去动, 更没有权利送人,今日我要照着这嫁妆册子一样一样地拿回来,你若不服,尽管去告我。”她的目光落在叶茹头上的玉兔发簪上, 起身走过去抽了出来, “这是三婶的,你不能戴。”

叶茹张嘴大哭起来,叶砚死死地盯着叶芊, 阿苑心中苦涩,她没想到叶芊这么难缠, 她是济平候的爱女,豫王的正妃,纵然浑身是胆,她也不敢去告她啊。早知如此,就不该来这里,本以为自己轻轻松松就能成为叶家三房的主母,顺理成章地继承三房的一切,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而蚀了一把米。

济平候派了自己的大管事,拿着那份嫁妆清册,带着府兵,去了那外室的宅子,阿苑母子塞在马车里,一并带了回去。又派人去了刑场,准备给梅大人收尸。

次日,族长把愿意过继的几个男孩子都带了过来,族中有儿子多又日子艰难的,自然愿意过继。叶芊可不敢托大,她不信任自己的眼光,没有自信去挑人,让父亲母亲一起去挑。其实最适合过继的是叶硕,可那是济平候的儿子,谁也不敢提这个茬,都心照不宣地忘记了。

济平候把男孩子一个个叫进书房,最后定了个八岁的,虽然年纪小了些,可胜在人聪慧,性情端正,济平候打算将来把他送到书院去读书,每逢旬末让他到侯府来住一天,自己也好教导他。他原本名叫叶询,济平候想了想,没让他改名,保留了本名。

叶芊把叶询叫过来问了问,才知道他家中困难,就算是族学也没上几天,叶芊和父亲商量,还是先给他请个西席,到家中来教课,不然他去学院恐怕太吃力,跟着更小的孩子一起又怕他不自在。

济平候想了想,反正明年叶硕也要请西席,干脆让先生教两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