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喜心里既有主意,哪里怕夏老爷这拍桌子,他抬头看着夏老爷:“小人虽读书不多,可也晓得有些人不在意荣华富贵的,簪子若真贪了荣华富贵,当日就不会趁着大火逃离程府。要知道簪子是大姑娘身边的心腹丫头,是要跟了大姑娘出嫁的,出嫁的使女到了别家,都是被重用的。侍郎府里的管家娘子,想来也不会不如这知县家的义女。”

夏老爷被来喜这几句话说的无话可说,这个女儿,分别已经太久,久的都不明白她了。看着来喜那不肯低下的头,夏老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过了些时才咬着牙对来喜道:“你难道不晓得我能轻易灭了你?”

来喜总在这县城里面几年,别的不大,胆子不小。并没被夏老爷的狠话吓到,还是看着夏老爷:“老爷方才说难得太太和簪子投缘,若小人有个三长两短,簪子一定很伤心,到时太太也会伤心,老爷心疼太太,自然也会伤心,老爷又何必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夏老爷看着来喜,觉得这一对倒都是一样的倔强,罢了,既劝说不来那也就罢了,横竖都是他们两个没福。夏老爷打定主意就笑了:“说的好,我就怕你为了荣华富贵就不要簪子了,你既有这份心我也就成全你,簪子的文书已经做好,你去寻个人来求亲吧。”

这话让来喜从心底透出喜悦,他连连给夏老爷磕了几个头,既是自己的女婿,这礼还是当受的。夏老爷坦然受之,来喜磕完头才道:“要求亲也是去簪子大伯那里,怎么也不会到…”夏老爷打断了他:“那样卖了自己侄女的伯父,也没什么可见的,簪子虽不肯做我的义女,却也是认识一场,本县为媒,又有哪个敢说一个不字。”

既然如此,来喜也就从容如流,又磕一个头就告退。夏老爷摸一摸下巴上的胡子,虽不能以义女的身份出嫁,也能给她准备一份嫁妆,这也算是尽了一分心。要去和太太说说,嫁妆里面要多备些现银子。

“什么,老爷真这样说?”听到来喜说的话,榛子激动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吓得旁边的宁大哥忙按住她:“你要担心些,别又像前几日一样动了胎气,那可不是好玩的。”榛子拍一拍肚子,对 宁大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还是看着来喜:“真的吗?”

来喜点头,接着就道:“当然是真的,我怕夜长梦多,出来后就托王媒婆进了县衙,老爷已经允了,说这个月二十六是好日子,让我在这日办呢。”说完来喜已经在那里盘算了,娶亲总要有几间屋子,还要去和簪子的娘说一声,虽说她娘嫁出去了,可簪子提起娘还是很思念。这一切都要银子,现在手上只有十来两,租几间屋是够了,可总要置办家具什物。

瞧来喜在那里皱眉,宁大哥摇头,榛子已经走进屋里抱出一个匣子来:“喏,这是簪子那日带来的,被那章老不死的拿了东西还要告,幸好我机灵,才把这些东西吐出来,还有程家拿来赔情的十两银子,这些凑在一起,保管你够办了。”说着榛子又恨道:“可惜那老不死有大奶奶护着,听说只挨了二十板子,没受别的罚,真不够出气。”

来喜已经习惯榛子这样,摇一摇头就去看那个匣子,匣子里除了簪子攒的东西,最显眼的就是那几样金首饰了,还多了一锭银子,来喜却只拿了那十两银子出来,别的东西都没动:“这些是簪子攒的,她最喜欢的就是攒钱,我怎么能动?”榛子握着脸笑他:“这还没娶呢,就护着簪子,你羞不羞?”

来喜只呵呵一笑,再没说别的。宁大哥也给他凑了几两银子,总算在几日后找了个小院子,就在宁家住的旁边过去三家就到。比宁家住的多了一间屋,最好的就是有口井,不用去外面打水洗衣。

把房东丢在屋里的那些粗家伙都收拾出来,又找木匠做了几件家具,摆了被褥这些,看起来也像个家的样子,想着以后簪子就在这里给自己做饭,给自己洗衣,生儿育女。来喜呵呵直乐。

他这样子已经好几天了,宁大哥拍他一下,无奈摇头正要说话时候就听见榛子的声音:“来喜,来客人了。”门口站着的竟是朱大娘,来喜真是欢喜的不得了:“大娘您怎么来了?”

朱大娘一身素服,这是给程太太穿的孝,手里抱着个包袱:“我怎么不能来了,不光来了,我还带了东西呢。”走到屋里朱大娘才把包袱解开,里面是一床被面:“这是我做的,多少年不做针线,眼花手抖的,你们可别嫌弃。”

怎么会嫌,来喜忙谢过,朱大娘又解开一个包袱:“我来的路上恰好碰到簪子的娘,她说她一个嫁出去的,不好来做岳母,这是给你们的。”里面却是两套小孩衣衫和一个小荷包,来喜想起去簪子娘再嫁的那家和她说起这事时候,簪子的娘只是又哭又笑,却绝不愿再来做岳母,不由叹了一声。

榛子拐他一下:“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连这个都想不到,簪子的娘不 肯来,等以后你们成了亲,还不是能去瞧她,送东西送吃的,谁又会说你们。”说的是,来喜脸上又露出笑容:“大娘,不如您也离了程家,我和簪子会照顾您的。”

朱大娘的手在被面上滞了一下,接着就笑了:“晓得你们是好孩子,可是我要回京了,太太的丧事一完,大姑娘就出嫁了,老爷已经允了我随大姑娘出嫁。”京城才是朱大娘和程太太心心念念想回去的地方,来喜和榛子他们默然,程太太没有回去,那朱大娘回去也是一样的。

三月二十五那一日,簪子一大早就梳妆好,不好在县衙出嫁,她要借了榛子家出嫁。听到彩月来说夏老爷夫妇已经梳洗好了,簪子才往前面去,给夏老爷夫妇磕了头,谢过他们的恩情。

夏老爷瞧着女儿,当日那个小童的样子又浮现在自己面前,眼里不由有了泪,夏太太怕簪子看到疑心,笑着道:“簪子,我们也算是有缘分,旁的东西没有,这里有一百两银子,还有一些嫁妆,等会儿就抬到新房里去,你丈夫要是不好,你就进来和我说,我去给你出气。”

簪子虽不明白他们夫妇为何要对自己格外好,但还是感激涕零地谢了又谢,时候也差不多,夏太太这才挽着簪子的手送她出去。

这日天气晴朗,有暖暖的春风吹在人的身上,在内衙门口拜别了夏太太,簪子抱着包袱往外走去,脚步越来越轻快,自己心爱的人,自己的好友都在外面等着自己,到后面簪子几乎是跑了起来。从此后自己就有家了,从娘再嫁之后一直渴望的家就这样来到自己身边。

“簪子。”清脆的声音响起,还是榛子在那里笑,按了风俗,来喜不能来见簪子,宁大哥上前接过簪子的包袱,榛子看着簪子在那东张西望,呵呵一笑:“明日就是喜日子,你不用太着急了。我们回家吧。”回家吧,簪子脸上露出笑容,从此再不用怕了,这个家就在身边,再不远离。

初雪站在廊下已足足两个时辰了,双手依旧垂在两侧,头微微往上抬一点点,如同当年服侍庄老太太一样一丝不苟。身上的衣裳也是一色素净,蓝色滚了月白色边的偏襟袄,粉色裙子下面露出一点点的黑色鞋尖,连发上戴的红绒花也和原来一样,只是耳边已经没有了石榴石的耳坠,代之的是一对小巧珍珠耳坠。

旁边人的窃窃私语并没停息,“这人就是大老爷从苏州带回来的那个船娘,瞧着也不是那种轻狂的人。”说话的少女声音甜美,听起来像是得脸的丫鬟,接着有个稍微尖刻的声音响起:“姐姐,你别看她这样沉静端庄,都是装出来的,做这样生意的人怎么不会装呢?”

种种闲言碎语初雪只当是听不到,在这种大宅院里生活,连这些都受不了的话又怎能过下去?况且自己已经不是当年庄老太太身边得脸的丫鬟了。而是万家新进门的妾,哦,不对,连妾都还算不上,还没见过老太太,也没生下儿女,要是万老太太一个不高兴,自己还是能转手被卖掉。

不管万老爷在自己面前许过什么愿,初雪知道,自己的命运其实是掌握在后院当家人的手上,而不是那个男子的身上。

腿已经有些麻了,那些闲言碎语也渐渐远去,万老爷还在万老太太房里没出来,初雪在猜测万老爷现在是在做什么?是被万老太太骂还是在那里极力辩护?

万老太太手里的佛珠终于停了,叹了口气,一直等在那里的万老爷急忙扶住她:“娘,您瞧着这丫头怎么样?”万老太太一双眼看着儿子:“我一直以为你是忠厚人,可去了一趟苏州怎么就带回来这么一个人?难道好好地续一个弦不行?”

万老太太的责问让万老爷的眼黯淡了下,接着万老爷叹气:“娘,儿子明白的,可是好人家的女儿,谁又肯来填丫头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