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月色中的人,仿佛是刚踏月飞落人间,犹带着天界的露水清新。

朦胧的月光,朦胧的气质,高雅华贵,拈花浅吟。

只一眼,若牡丹富贵,梨花洁白,梅蕊清冷,近在眼前却不敢逼视,暗自愤恨着自己的粗俗,在那雅致的气质中低头。

如果说冷曜痕是黑夜,无边无迹,那他就是黑夜中的皓月,高悬傲然,众星臣服。

冷曜痕笑容不变,面对着他,四目对望,空气中渐渐弥漫起古怪的气氛。

一黑,一白

一个微笑,一个冷凝

一个诡异,一个清冽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动作,怜星却轻易的感觉到,那种抗衡的气势。

他们在暗中较劲。

没有理由,她就是知道。

“大师兄……”一声欢心的雀跃,她在冷曜痕的怀抱里踢打着,对着山巅上的人影张开胖胖的双臂。

冷曜痕的手一僵,旋即松开,任她跳下地,迈开双腿奔向那清寒白影。

她红红的脸蛋上洋溢着欢喜,全然不知背后眯起的一双眼中神色复杂,在刹那又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嘲讽的冷笑。

人影一动,身形若飞,飘飘的落在她面前,褐色双瞳落在那飞奔而至的小小身影上,孤傲沉没,无奈乍现。

奔到沐清尘身前,她开心的咧开嘴,正要抱上他的腿,又突然停了下来,低下头,不敢面对那张秀美面容,一步一蹭的走到他面前,小脑袋快点到胸前了,徒留一个可爱的丫头包包脑袋给他看。

大师兄的出现让她忘乎所以,直到那风中送来淡淡梅花寒香,她突然想起。

那一天,他如何冰冷让自己滚开,眼中厌恶的神色刺痛她的心。

那一天,她跟在他的身后,悄悄的离开小庙,不辞而别。

现在,他还会让自己亲近吗?

自己又如何交代这失踪的日子?

一步之遥,她想要亲近他,却不敢亲近,甚至不敢抬头,她怕,怕看见他眼中又一次的厌烦,怕他嫌自己累赘。

“和我回去吗?”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欢喜,却也没有讨厌不耐。

惊喜的抬头,小脑袋飞快的点着,小辫子上下翻飞跳动着,仿佛她那颗灵动的心。

“然后呢?”他依旧背手而立,每一个字都是缓缓而出,平静的目光依旧如一泓秋水,清澈无尘。

小心的看着他的眼,她咬着嘴唇,半晌低低的挤出几个字,“回去和师父请罪,怜星再也不跑了,怜星以后乖乖修炼,乖乖的听话。”

“私出师门,你可知道是叛宗之罪是要逐出师门的?”一句话,顿时将小怜星推入到谷底深渊。

“不要……”顾不了许多,她抱上沐清尘的双腿,泪眼婆娑,“大师兄,怜星错了,怜星回去就抄经书十遍,不,一百遍,每日诵经十遍,不,二十遍,不要赶怜星走,怜星不知道去哪,呜呜……”

沐清尘看了眼抱着自己腿不撒手的小小人影,裤腿处隐约已经有了温温的湿润,再抬起头,对上前方抱肩含笑的深紫双眼。

冷曜痕的表情自始至终似乎都不曾有任何改变,眼角眉梢都透着股妖异的明了,手指摩挲着下巴,唇角一动,“你想要在我面前表现什么?”

依旧清冷孤寒,沐清尘雪白的发带飘落身前,平静贴合,“清尘不敢,师妹顽劣让少君费心了。”

目光下移,冷曜痕再次看着那个揪着沐清尘衣衫下摆不放手的小丫头,无所谓的耸耸肩,“曜痕份内之事,不敢当阁下感激之情。”

弯下腰,沐清尘轻轻的抱起那个小身影,而此刻的怜星早因为恐惧而哭的抽抽搭搭,上气不接下气,沐清尘一伸手,她很自然的偎进他的怀抱,死死的搂上他的颈。

“少君,当日誓约言犹在耳,五百年之期未到,怎的如此心急。”声音飘渺,没有丝毫烟火味。

笑容更甚,冷曜痕似乎正与好友拉着家常,“都说佛门规矩森严,若不是曜痕运气好,只怕五百年后的约定你们都无法履行了,既然无法管教,曜痕只好勉为其难,提前接手这五百年的累赘,哎,辛苦啊。”

“不敢有劳,清尘告辞。”优雅的一转身,完美的身形飘然而动。

脚步刚刚伸出,眼前人影一花,已经多了一道黑色的俊挺颀长,沐清尘眉头一动,又很快的舒展。

“既然你们会出一次错,难免没有第二次,曜痕可不想再看见任何差池,就由曜痕护送一程可好?”懒懒散散的声音,半眯着眼,轻松无害。

“少君贵人事忙,如此屈尊降贵为七宗佛门中人护航,清尘承受不起。”他眼中的冷意冰封住双眼,在最深处,跳动着一蓬小小的火焰。

修长的白玉手指摇了摇,“我护的可不是佛门中人,指不定将来是魔教圣女哟。”

怀抱中的怜星经过一夜的波折,身心疲累,一场痛哭后早没了力气,上下眼皮不断的打架,昏昏沉沉的靠在沐清尘的肩头,发出小小的鼾声,根本听不到两个人此刻的暗中较量。

她只知道,沉睡中的她,梦境中不断的交错着两个身影,一白一黑,重叠交错,朦胧看不清晰,偏偏不断的闪现。

还有声音,一个轻声冷然,诵念着经书,抚摸着她的头顶,清泉涓涓,“佛门洗一切罪行,渡一切苦厄,以身饲鹰,割肉喂虎方得大道,众生平等……”

而另一个声音突兀的出现,冷嘲讥诮,“既然众生平等,缘何入你佛门便得大道?他日所造杀孽无辜的人呢?他们就不该得到公平补偿?我是魔,我不信佛,一报还一报才是天道。”

到底谁是对的?她该信谁?

杀?不杀?

渡?不渡?

有没有人能告诉她,究竟谁才是对的?她应该听谁的?

好难受,脑海中的声音在互相争执着,更象是在争夺她的身体,每当平和之心泛起的时候,全身清凉冰寒,每当杀意出现的时候,却又似乎有团火在舔舐着她。

两股力量交叠争夺着,她的身体也水深火热着,半边冷半边热。

迷茫中的她,眼前仿佛看见两个人影在慢慢的离她远去,剩她一个人孤独的承受痛苦。

“师兄,清尘师兄……”她叫喊着,却追随不上他的脚步。

再转眼,黑色的人影也已不见,“曜痕,曜痕哥哥……”

就在这样的挣扎间,一股力量从后心涌入,温热平和,缓缓流入她的身体。

第十八章怜卿娇弱

“你教她魔功了?”手指从她的脉腕间抽回,清泉双眸扫过床柱边站立的黑影,“为何她的心绪如此混乱?气息不稳?”

眼角一挑,冷曜痕慵懒的靠着,“有没有教她功夫你难道试探不出来?既然有五百年之约,我还没必要这么心急。”

“那你对她说了什么?”根本没有放过他的打算,目光冷凝的盯着她,“她根基尚浅,如有太大的刺激,会让她走火入魔的。”

“入魔?”俊颜失笑,“我要的不就是她入魔吗?”

“唰!”沐清尘长身而起,与他对峙而立,“她年纪幼小,心神不稳,若根基不打好,他日必然癫狂魔乱,这难道是你想见到的?”

黑色的袖角下,苍白的手指摇了摇,无所谓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她是死是活其实我根本不在意,别拿你们那套悲天悯人的东西放在我身上,若不是她特殊的命格,我就不信你还会如此紧张。”

“不愧是魔君培养的接班人,骨子心性都是一样的。”优雅的笑容,就连不屑都表现的恰到好处,身上的贵气在举手投足间轻易展现。

“过奖过奖。”冷曜痕魅惑低声,不觉得羞愧反而大咧咧的接受下他的‘恭维’。

“不管少君如何想,还请遵守约定,她如今是佛门弟子,应由我管教。”他的掌心,始终贴合着怜星的背后,不时扫过那张轻皱着的小脸,手指拭过她的脸颊,温柔乍现。

床榻上的怜星昏昏沉沉的睡着,却又睡的不安稳,不断的交叠闪现着各种身影,还有一页页泛黄的纸张上句句经文,可耳边回荡的声音,却是属于冷曜痕带着杀意的冷笑。

想要挣扎,身体却被什么死死的钳制住一般,动弹不得。

想要抗拒,就连手,也被什么抓住了。

不变的,是后心涌入的气息,热热的,舒畅着她的四肢百脉,带动着她的气息流转。

好舒服,是谁?

那透入身体的气息柔柔抚摸过她的经脉,鼻间似乎还有冷梅伴着檀香的混合味道,出奇的安定她的心。

是大师兄吗?

可是他,不是不要自己了吗?

他说自己惹人讨厌,他不想看见自己,他对自己的好原来一直都是欺骗吗?

那师父说的以心胸渡人的话,也是骗自己的吗?

以杀止杀才是对的?

一股突然的戾气从心中闪过,她的内府中冲出一股强大的气流,猛的撞向那缓缓流动的气息。

突然的冲击,巨大的反震荡开,她的经脉仿佛被撕裂冲破一般,疼的无以复加,小小的眉头一皱,她开始剧烈的扭动挣扎,面白如纸。

“疼,好疼……”破碎的呻吟从樱唇内逸出,轻的让人轻易忽略。

沐清尘和冷曜痕的面色同时一变,在对方的眼神中寻找到惊讶的失态,沐清尘的掌心贴合着怜星的后心,而冷曜痕的双手,按在她的肩头,不让她颤抖的身体滑落。

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因为疼痛而苏醒的怜星哆嗦着嘴唇,想要开口说话,却半天也发不出一个音,双目无神恍惚着。

“怎么了?”他按着她的肩头,眼神在沐清尘的脸上寻找着答案,“你干什么了?她才多大啊,经脉承受不起冲击的,难道你想她经脉寸断而亡?”

“我没有。”沐清尘神色凝重。

“是吗?”冷曜痕抽出一丝冷笑,指尖贴上怜星的手腕,内劲缓缓送入,刚进入她的身体,就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弹了回来,伴随着沐清尘的怒意,“你想害死她么?”

褐色的双瞳,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她的身体里现在有一股邪气在乱窜,你的魔气再进入,两气融合,她的经脉根本承受不起。”

“邪气?”冷曜痕双目大睁,不置信的看着眼前小小的身躯,“她从离开你那个师门,就没有脱离过我的视线,我保证没有人对她下过黑手,难道……”

几乎同时,两个人的脑海中闪过当初山谷中,老和尚和魔君争夺她时说的话。

难道这邪气,是她与生俱来的?

“疼……”一声痛苦的青嫩嗓音,让两人再没有任何时间思考判断,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制止她体内的气息吞噬她。

两人眼神一触,没有任何语言的交流,已彼此达成共识。

沐清尘双目一闭,凝神静气,小心的将气息送入,一层层的在怜星经脉中形成壁垒,再缓缓的探入那团黑气中心。

“啊……”她身体一震,又一次扭动着身体,而这一次早有准备的冷曜痕死死的扣着她的肩头。

“别动,忍着知道吗?”眼前的翦水大眼不断的凝聚着雾气,额头上也沁出了点点汗水,顺着苍白的小脸滑落,楚楚可怜的神情让人无限心疼。

“你千万不能动,如果沐清尘的气息没有收回而停留在你的身体里,你一定会爆体而亡,而他也会受到重创,你如果不想你的大师兄有事,就忍住。”他的声音第一次平和有力,温柔的渗入她心田。

在听到冷曜痕的话后,她微微眨了眨眼睛,牙齿用力的咬上自己的唇,小脸紧绷,额头上的汗水流淌的更快了。

冷曜痕握上她的手,贴上自己唇边,“小丫头,没事的,别怕。”

他看见她的身子不断的轻颤着,用力的控制自己不倒下,那唇下的苍白肌肤上,慢慢的沁出一点鲜红,逐渐汇聚凝结……

“别咬!”皱着眉,手指分开她的唇,侵入两齿之间,“要咬就咬这个吧。”

他的手指?

她恍惚中从那抹魅惑的异香中判断出塞入口内的是什么,只是她没有余力去抗拒,更没有力气去推开,剧痛袭来,她下意识的用力咬着,用力,再用力……

口腔内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她甚至能感觉到温热的粘稠一点点滴上自己的舌尖,听到他的声音陪伴着自己一直支撑着。

“别动,乖,千万别动,我陪在你身边,要疼咱们一起疼。”

对,不能动,一定不能动,动了就害了大师兄了。

松一点吧,不要咬了,他也很疼吧。

思想的分散让她的痛楚突然减轻的少许,她默默的忍受着,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的压上她体内的黑气,身体的膨胀感在瞬间被压缩入内府。

“哇……”一口血直接喷在冷曜痕的掌心中,她的,还有他的,分不清楚。

沐清尘一撤掌,她整个人向后倒去,落入沐清尘摊开的臂弯间。

手指在她身上飞点,沐清尘顺势抱起她,“我只是勉强震住那股气息,不知何时再发作,她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硬性的压制,如今我唯有带她回师门,交由师父来压制她的邪气。”

“我送你一程。”冷曜痕身形一动,就往门口踏去。

就在双手碰上门闩的片刻间,他耳朵一动,脚步停下,沐清尘神色凝重,身后的长剑突然爆发出一道青光。

“魔君驾前护卫,有急事禀报,恳请少君大人容面禀。”门外,突兀的响起一个恭敬的声音。

冷曜痕看看沐清尘手中气息奄奄的娃娃,与沐清尘眼神一交换,“你先走,我会着所有魔门弟子避开,处理完手中事宜,我再去山门拜谒。”

沐清尘只是微微一点头,身形如电,飘出窗外,眨眼若白云浮尘,消失在视线里。

“什么事?”他手指一拂,大门应声而开,门外,黑色劲装的汉子正跪于门前,急切的表情写满刚毅的脸。

“少君,你的手……”男子一楞,眼神落在他嘀嗒着鲜红的手指上。

抬起手,红色的血痕中,几个齿印深深的刻在他的左手食指上,两道弯弯的伤口,象新月,又象她漂亮的柳叶弯眉。

凑向唇边,他舌尖舔舐过伤口,鲜红染上唇,掩于长发后的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回味和,笑意。

“少君,魔君请你速回……”他听着侍卫传达的话语,眼前,却是浮现着那个皱眉咬牙,苦苦支撑的坚毅小身影。

小丫头,等过两日,我就去看去。

第十九章清尘受罚

睡梦中的她,只觉得身体总是反反复复的发冷,发热,感觉有什么要撕开身体冲出体外,又有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一直在制止着,它们在自己身体里斗争,厮杀,而自己,除了承受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

不知道昏睡了多少日夜,怜星慢慢的睁开眼,全身的骨头又酸又疼,完全不听指挥。

“谁趁我睡觉偷打我?”她软软的憋出一句,却发现声音也嘶哑艰涩。

“小师妹,你醒了啊!”一声欢叫,伸过数个大大小小的光头,伴随着各种欢呼声,雀跃着充斥着不大的内室。

“小师妹醒啦!”

“小师妹,小师妹,你现在怎么样?”

“有没有头晕?有没有难受?”

“快去告诉师傅啦,小师妹醒了。”

突然而来的热闹冲击的她头脑一阵发涨,手指抚上额头,让神智慢慢的回归。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纱帐,熟悉的师兄们,一切都在告诉她,此刻她所在的地方,正是自己呆了数年的师门,而身下的感觉也在诉说着,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试着闭上眼探视着自己的内府,小到可怜的光点正安静的睡在自己的丹田中,没有狂暴的气流,没有那左突又撞的神秘火焰,折磨她许久的痛楚,仿佛只是南柯一梦。

可是她知道不是,因为她回来了,除了大师兄,没有人会寻到这个地方把她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