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她扯上面前人的袖子,“清流二师兄,我,我怎么在这?”

面前的小和尚一楞,面色古怪,眼神飘忽,似乎正在思考着如何回答她的问题,身边的一个声音已经飞快的传来,正是她的四师兄清净。

“小师妹啊,你可别再乱跑了啊,幸好大师兄回来的快,不然你说不定就死在外面了呢,你可不知道你回来的时候,那个脸色多吓人啊,我们都担心死了,幸好啊幸好,不过大师兄,啊……”正说着眉飞色舞,突然一声痛叫,手指捂上胳膊,好像被人偷偷的狠捏了一把,打断了他下面的话。

而刚刚清醒的某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古怪。

大师兄?

记忆混乱着,她不断的回想,一切却成了模糊的影子,无论怎么思索,都想不起一个清晰的片段,唯一清楚的,是自己偷偷溜出山门,然后,然后……

“啊!”她抱上头,脑袋里象被一把铁锤狠狠的敲打过,疼痛无比。

依稀她抱上一个俊秀的身影,然后就是模模糊糊的疼痛,似乎有人一直给自己输着真气,自己好像还咬伤了他。

这个人,是谁?

她抓着清流的手,抬起疑惑的大眼,“清流师兄,是大师兄带我回来的?还有没有别人?”

“别人?”清流抓着自己亮晃晃的脑袋,用力的想着,“谁啊?”

眼前仿佛飘过一个黑色的影子,看不清脸,甚至无法看清身形,就是模糊的一团,唯一能肯定的,那个人不是大师兄,“我不知道,只觉得是个坏蛋。”

“坏蛋?”清净放声大笑,嘎嘎的乱没形象,“小师妹难道在外面被人欺负了?一向只有你欺负我们的份,什么时候也被人欺负了?放心啦,大师兄那么厉害,谁能欺负你?肯定被大师兄打跑了!大师兄一个人带你回来的,肯定没人追杀,放心吧。”

大师兄一个人带自己回来的吗?

心头没来由的有些空落落的,说不出来的情绪弥漫开来。

只不过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了刚才清净的话,“四师兄,你们都在这,那大师兄呢?”

几个脑袋,几双眼睛互相看着,交换着她不懂的内情,有志一同的选择闭口不言。

“师兄!”她的小手拽着二师兄的衣袖,哀求的可怜堆满脸庞,“大师兄是不是出事了?是受伤了还是怎么了?”

几人再次彼此交换眼神,依旧紧抿着唇一个字不说。

担忧和恐惧扑上她的心头,各种可怕的猜测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大师兄,她最尊敬的大师兄。

难道因为她而发生了不测?

不行,她不能被蒙在鼓里,她一定要知道真相。

那个高雅华贵的洁白身影,那个令她高高仰望的人。

小腿一蹬,她摇摇晃晃的跳下床,直接往门外扑去,“你们不告诉我,我去问师父。”身子一歪,差点软倒在地。

“别去!”还没扑到门边,就被师兄狠狠的拉了回来,“师妹,师父本来是无欲无求,从来不生气动怒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突然不快,你千万别去火上浇油了,说不定大师兄多求求,就这么过去了。”

“大师兄在求师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父动怒了?”

几个人脑袋再次重重的一点,清流二师兄还补充加上一句,“小师妹,你借着养伤,师父应该不会处罚你,而师父最疼大师兄,罚也罚不重,你千万别再去惹事了,这一次连大师兄都跪了几日几夜了,你若去只怕还要重些。”

“几日几夜?”她杏眸圆睁,手指捂上唇。

“是啊,大师兄从一回来,就跪在师父门前一直未起来过,师父虽然救了你,还是说要罚你,是大师兄说你身子弱,需要养伤,所有的罪责他替你受了,然后跪在门前恳请师父饶恕你的罪。”

小小的人面色惨白,干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是大师兄带她回来,救了她的命。

是大师兄在师父面前扛下了所有的错,让她不用受罚。

那个优雅清高的大师兄。

不行,不关大师兄的事,她不能让别人替自己受罪,尤其是……大师兄!

“二师兄,我口渴,有水喝吗?”她挤出一丝病弱的可怜,眨着水眸看着自己的师兄们,“三师兄,我好饿,这么多天没吃过东西,能给我找点吃的吗?”

“有,有,你等着。”两个人的眼神挪向一旁的桌台。

就在这一瞬间,小丫头灵活的脚步一动,从两人间的缝隙处刺溜的窜出,手指一搭门闩,飞快的钻了出去,小身子飞快的跑动着,窜向师父所在的禅房位置。

刚踏入院子,远远的她就看见一个身影,直挺挺的跪在院中。

雪白的衣衫已被风尘吹的有些黄渍,却无损于那完美的身影和那高贵的气质,他静静的跪在门前,双手悬垂,似一尊精工雕成的玉人。

双目清澈直视前方,红唇紧抿,诉说着他坚定的心,挺直的背上,黑发飘扬拍打着肩头,偶尔扬起银色的发带,打上他的脸,却衬托着那半透明的肌肤丰神俊秀,玉树琼花,只是眉宇间依然有掩盖不住的疲累。

“师兄……”她慢慢的走到他身边,小小心心的喊出两个字,声音已经哽咽,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眼眸一抬,冰凝的眼神在看见她的小身影后慢慢融化,口中却是冷喝出声,“身体刚能动弹你就乱跑,如果早知你想死,我就不带你回来了。”

“我……”所有的话被他冷冷的一句噎在喉咙里再也出不来,她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眼泪扑簌簌的滴下,顺着胸前的衣衫滚落。

手指一点点的探出,轻轻碰上他衣袖的一角,让那丝滑撰入掌心,用力的握着,“大师兄,都是我的错,是应该我向师父请罪的。”声音虽小,难掩话中坚定。

“你懂什么?”眉头一皱,寒冰般的气势乍然迸出,差点冻伤了她,他挪开眼,“滚开。”

他以为,同样的话还能伤她第二次吗?

小小的人影根本不在乎他身上的恐怖气势,身形一矮,跪在他身边,高高的扬起声音,“不孝弟子怜星向师父请罪,恳请师父原谅!”声音之大顿时响彻整个院落,让沐清尘想要赶她离去的想法功亏一篑。

“怜星是吗?”屋子里慢慢的传来苍老平和的语气,“你可知自己有哪些错?”

她咬着唇,看看身边的沐清尘,而他,目光冰寒,根本不理她。

捏着他的袖角,怜星重重的吸了口气,“怜星不听教诲,偷出师门,此罪一;不懂尘世险恶,负伤而回,丢了‘七宗’正道人的脸面,此罪二;让大师兄千里奔波,祸遗同门,罪三;让师父耗损功力救怜星,罪四。怜星愿意接受任何师父的惩罚,只求师父不要将怜星赶出师门。”

房内半晌没有任何声音,怜星的心在一点点的沉落,不安感在心头蔓延开。

果然,苦智老和尚并没有说如何处罚她,而是话语声落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头上,“清尘……”

“弟子在!”沐清尘双手贴地,咚咚咚的连磕了三个响头,尊敬与敬仰在他的动作间表露无疑,“清尘有负师门重托,请师傅责罚。”

“你错在何处?”声音悠悠,直入人心底。

身体挺直,沐清尘清晰的声音敲打着怜星的耳膜,“清尘出师门竟不曾察觉师妹尾随在后,致其小小年纪心智紊乱邪气入体,再回师门,已是来不及参加五百年一次的‘七宗’比试,辜负师门重托,师妹会有今日之错,也是清尘平日教导不严,身为大弟子,清尘罪责不可饶恕,恳请师父轻罚小师妹,清尘愿受重罚反省!”

“师兄……”她鼻尖一酸,只有不断的眨眼,才勉强让那泪水不掉下来,而沐清尘目光只是望着前方,理也不理她。

“身为大弟子,上不听师父安排教诲,下不指导师弟师妹,不能为师门争光反害师妹身入险境,罪责难逃。”一声叹息从屋内传来,“清尘,你既与我佛无缘,不如就此去吧,红尘历练,休要再提是我的徒弟。”

一句话,另在场的两人顿时石化,怜星更是感觉脚下裂开了一道大缝,她的身体不断的下落,下落,探不到底。

第二十章百年誓约

“师父!”怜星尖细的嗓音已经有了控制不住的刺耳,对师父的尊敬让她用力的压抑自己,小胸膛用力的起伏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切都是怜星的错,您要罚,要赶,怜星都认了,大师兄有什么错,您为什么要罚他?唔……”下面的话,因为身体突然的僵硬而再也说不出来,傻傻的如木头般跪在阶下。

“师妹,不可妄言师父。”沐清尘的声音依旧平静,手指从怜星的身上缩回,幽幽的一声长叹。

“清尘。”苦智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惋叹,“师父希望你参加‘七宗’比试,也是想你能荡妖伏魔,为正道出力。”

“师父!”沐清尘目光清澈,直视前方,“佛门都言不要妄开杀界,对敌人尚且如此,清尘如何能看师妹受魔障影响爆体而亡?‘七宗’比试不过是虚名,即使错过这五百年,清尘还有下一个五百年,更不会影响清尘立志除魔之心,恳请师父原谅清尘这一次,无论师父如何处罚清尘,清尘绝无任何怨言。”俯下身子,连磕几个响头。

被制住血脉不能动弹的怜星,除了眼珠子没有任何一个器官是她能控制的,此刻的她,楞楞的看着沐清尘,不断的眨着眼睛,打着眼色,可惜那个长跪的清白身影,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这么‘大’的动作。

她不明白,清尘师兄明明是救自己,为什么师父却不高兴,难道在师父的眼中,自己的性命居然比不上那个什么小小的比试。

她更不明白,清尘师兄为什么如此放低自己的姿态,乞求着师父,在她的心中,只要是对的,遍是他人再如何反对,也要坚持。

既然自己如此不重要,师父为什么还要救自己?

仅仅因为自己,就要将师兄赶出师门,这到底是为什么?

“清尘,你赶回师门,仅仅是因为她心智受损?”师父的声音,听在怜星的耳朵里,再没有任何的和蔼慈祥,只觉得厌恶无比。

“是!”坚定的吐出一个字,沐清尘身姿傲然。

“那为什么不带她上‘落鹜峰’?既然比试在即,你的师叔们也一定会去,只要你到了‘落鹜峰’以你师叔们的功力也一定能压住她的邪气,你就在山脚下,以你的冷静聪明,怎会如此舍近求远的回师门?”

一瞬间,怜星听到了沐清尘平静的呼吸节奏乱了,只是极快的又被他遮掩掉,还是那个俊挺无俦的秀美男儿,目光如水,看不出任何凌乱。

“师妹弱小,又是因为清尘的错才遭受劫难,清尘一心只想到师父能挽救她的性命,才放下比试赶回师门。”

他为了她乱了分寸……

他为她违背师命……

他为她即将被赶出师门……

可是他,竟然从来不曾看过她一眼,冷漠的言语,拒之千里的行动背后,是他怎么样的心思?

她不知道。

“清尘,你可记得为师当年送你的两个字?”

“记得!”

两个字?什么字?为什么她从来没听说过?

“为师再问你一次,可愿剃度断尘缘?”这一次的声音,充满了凝重,怜星甚至感觉到一股逼人的气势,从屋子里源源不断的传出,压迫感顿时袭上她的身体。

那一刻,她看见了他眼中的挣扎,痛楚,清冷高贵的身子第一次让她感觉到了他的无助,隐忍。

他转过头,深深的看了眼怜星,两人目光相触,她看见他的眼神一动,湖水入石,荡漾晕波,却是那么无奈。

别答应,大师兄,不要答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中一个想法,不希望听到他剃度的消息。

而他,看着她那双大眼,久久不语。

“清尘……”苦智的声音再一次传来,“你可明白为师苦心?”

沐清尘眼皮一颤,缓缓的遮挡住了那两泓清泉,“知道,可是……”牙齿一咬,“师父,对不起,请恕徒儿无法答应。”

“阿弥陀佛。”佛号高宣,“孽障啊孽障。”

沐清尘垂首不语,怜星高高吊起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小小的脑袋里,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

“师父!”沐清尘缓缓的出声,“徒儿自愿面壁五百年,下次‘七宗’比试前,绝不出山,也绝不,绝不再让任何人影响徒儿清修。”

五百年,应该能安师父的心了吧。

五百年,她应该离去了。

“你能做到?”苦智的声音,充满担忧。

“能!”坚定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

“好……”又是伴随着一声叹气,“你去吧,希望五百年苦修,能改变你。”

“谢师父!”三个响头落地,白色衣袍翻飞,扫上她的脸,在留下馨香脉脉时,人影渺渺远去,看也不曾看她一眼。

大师兄……

心头默默的喊着,无法挽留那决绝的背影,徒留一抹檀香清冷在鼻间,慢慢消散。

“怜星!”室内苦智的声音也似乎恢复了平静,轻呼着她。

“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被制住的血脉已经散开,气息恢复了流转,只是那寒冷的僵硬并不曾解开。

“私出师门,连累同门,你可知道错了?”

“知道!”她咬着唇,因为那句连累同门让她心头一抽。

“这次入魔完全因为你心智不稳,被红尘俗世沾染,你可知道如何做了?”

轻轻的点了点头,“用心修炼,一心向佛。”

“为师给你百年时间,望你能超越众位师兄,你天资聪慧,却也极易心猿意马,这一次的事情就当是你的教训,你也去吧。”

“师父!”小脑袋一晃,“您说要我超越众位师兄,是不是我也可以练功,将来参加‘七宗’的比试?”

房内突然悄无声息,就在她不耐的想要再次出口询问时,里面一声长叹,“你根基不稳,此事以后再议。”

“谢师父,徒儿一定好好修炼。”单纯的她,根本没想过这只不过是一个推脱的话,蹦蹦跳跳的转身离开。

第二十一章承君之姓

幽静的山谷再次恢复了以往的平和,安宁的夜晚与之前的每一天一样,深邃浩渺。

不同的是,那崖壁上摸摸索索尽力小心的一个人影。

是的,又是那个不安分的人,在被师父原谅的第一夜就偷溜了出来,只是这一次的目的,不在是为了好玩,她在寻找一个人。

雪白的衣衫在夜色中极其的抢眼,月下的平台上,他独坐孤饮,面色沉静。

“大师兄……”她晃晃悠悠的荡落在他的面前,抱上他的腿,扬起可爱的笑脸,“我就知道你在这。”

他眉头一动,没有言语,只是冰白的手指一翻,甜香四溢,长入口中。

“大师兄!”短短的手臂,只够抱着他的一条腿,“怜星来看你了。”

“回去……”冰冷淡漠,甩出两个字,却是看也不看她。

“不回!”这一次,她是打定了主意,不但不松开手,小小的身子飞快的爬上他的膝头,紧紧的搂上他的脖子,软软的身子贴上他的胸前,小脸蛋藏进他的颈项间,“你赶不走我的,说不走就不走。”

他抬起手,想要抓上那个扭动的人影,停留在空中半晌,化为一抹神色中的无奈,举杯沾唇,却是杯早空,酒早尽。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由她在膝头坐着,沐清尘抓着她的小手端详,果不其然看见一手的灰土,抽出巾帕,仔细的拭着她的掌心。

她乖乖的由他擦拭着,甜甜的巧笑,“知道就是知道,怜星的心告诉我的,师兄一定在这。”

是的,没有任何理由,她就是知道。

当两只小爪子恢复雪白,他抬起眼,月光落在他的眼中,象极了闪亮的星辰,“快回去吧,我答应了师父面壁五百年,不见你们。”

“可是现在,是我见你啊。”她眨着无辜的眼,抢着扑上他手中的酒杯,在池水中飞快的舀起一杯倒入口中。

“啊,还是这个味道好。”一边吐着舌头,一边缩着脑袋,摇头晃脑的样子煞是可爱,“师兄,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能见我?为什么你救我会被师父罚?到底我和其他师兄有什么不同?”

手指抚摸着她的头顶,沐清尘看着她在自己膝头晃着小脚丫,仿佛雏鸟般依恋着自己,大眼中透着好奇,又有着极其灵动敏锐的心思,鲜活的让人无法抛弃。

她说的是我,不是我们,是聪明的猜测到一切只与她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