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信笺,字迹大气力透纸背,墨迹早干。

“怜星如晤,曜痕之封印定与汝有关,惟有危急之下方能显现,切莫操之过急,仔细寻找机会,此间事了,已无吾之挂心。从此人间漂游,寻找杀师之仇,卿自珍重。”

捏着手中的纸,眼前浮现的,是一张清冷孤傲的面容。

他走了,连道别的面都不曾与她一见,是不想看见她歉疚的脸,还是不想让她说什么感谢的话?

不管如何,她知道,这份亏欠,将一直存在心中。

“清尘……”心间象是堵着块石头,沉甸甸的。

远处的山间,雪白的长袍沾满泥泞,修长的手指扶在树干间,身体瘫软的靠在树边,缓缓的坐下,几声急促的咳嗽后,一口污血喷出,星星点点落在绿草间,在那抹清脆间更加的刺眼。

胸膛微微的起伏,他的手指拭去残留在唇边的污迹,仰首天空闭上了眼。

想起昨夜,她被自己抱在怀里一动不动,那时候,她是清楚了吧。有多久,她不管与自己如此的亲近,那温软娇躯,与他紧紧相贴,她的芬芳在鼻间勾起无数往昔回忆。

她看见他出手伤害流陌,竟然不管不顾的拦在身前,魔君含怒出手,果真霸道无比。

手指间,仿佛还有她残留的香气,那个明眸皓齿,天真无那的娇憨容颜在那个人受到威胁时,毫不犹豫的出手。

浅笑着,他没有半分怨怼,这一掌原就是自己欠她的。

是的,他急急的离开,就是不想看见她谦然的表情,做什么都是他自愿的,为了她……

手指撑上地面,他慢慢的站起身,有些缓慢,有些踉跄,却一步步坚定的走着,无暇的面容上,漾起温柔的微笑。

“君上!”一声恭敬的声音让她从沉思中抬起头,流元正站在门外,“他,我是说流陌已经醒了。”

“嗯。”淡淡应了声,她走向门口,在脚步迈出的瞬间,轻轻回了回头,满室温香,已不见故人。

尽管已经猜测到了让曜痕回归是一条漫长的等待路,在看到流陌那双坚定中保持距离的眼后依然忍不住心中惋叹,清尘的付出,只是让她坚定了信念,依旧无法轻易的呼唤回曜痕。

“你没事吧?”她想要按住那起身的身体,他却执意下地,不说话,只是眼神的一触,他坚持,她放弃。

“流陌无能,请君上处罚。”

他们之间,永远都是这样不远不近,有着无形的一道横亘,因为他只是流陌,不是曜痕。

“你,不记得昨日的事了?”心中猜测了,总还是想听到他的答案。

“昨日属下只记得身体里似被一团火燃烧着,气息完全不受控制的冲向头脑,下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次跪倒,“恳请君上责罚。”

“不用了。”对于这样的他,她早已习惯,所有失望都沉在心底不再显露。

“哎呀,是谁惹我的好妹妹生气了?”门口倚靠着的一道银白人影,随性的姿态修出漂亮的身形,他斜睨着眼,薄唇如勾弯着笑意,不知道在门外偷看了多久。

她死板板的脸突然绽放出了笑意,看见寒隐桐伸出修长的手指,对着她勾了勾,顺道送来一个媚笑,再次摊开自己的怀抱。

一声娇呼,她投怀送抱的依偎进他的胸膛,轻擂上他的胸,“臭妖王哥哥,为什么不让他们通报?”

轻挑的抬起她的下巴,红唇凑上她的脸颊,似亲非亲,桃花媚眼扫过地上的流陌,神色一动,在唇落下的同时,发丝垂落,挡住了那瞬间的接触。

心头微颤,她在寒隐桐的眼中寻找到了一丝古怪。

他一向对自已只开玩笑,不会真的有什么暧昧的举动,这一次虽然未真的亲到,却已是最开放的尺度,为什么?

突然发现,寒隐桐的目光在看见流陌后变的有些锐利,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两百年,她从未有任何奇异的举动,流陌也极为沉默,从来没有人发现他与冷曜痕的相似,可是寒隐桐只一眼,她就发现了他已经心生怀疑。

“妖王哥哥,两百年不见,更见风华绝代了。”她娇声一笑,如玉般的胳膊揽上他的颈项。

他不躲不闪,任她半挂在自己身上,殷红的唇刷过她的脸侧,低低的声音在房内响起,“我想你了,今夜可愿陪我?”

几乎是同时,两人感觉到一股冷然之气从地上的人身上升腾而起,虽然低垂着头看不到神色,但是那气息还是让敏锐的两人同时神色微变。

寒隐桐挑挑眉,笑意更浓,尤其是唇边那一点了然和尽在掌握中的调侃,让她心中想要生气偏又无从气起。

心头,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窃喜,因为流陌无意识的气息,是否证明他身体里属于冷曜痕的记忆在恢复?

“妹妹你真小气。”就连指责,都能说的那么媚色天成,仿佛只是一句娇嗔,偏又挠进你的心里。

她知道,他在指她藏着冷曜痕的秘密,可是不藏着又如何?流陌没有回复记忆,一旦被人知道,很容易受到觊觎之辈的暗中伤害。

她看看流陌,不但没有从寒隐桐的手臂间脱出,反而贴的更紧了,笑声如银铃远扬,“哥哥今夜只怕无法入眠了。”

“为了你,一夜无眠又有何妨?”顺势一抱,娇躯被打横抱起,眼角一扫地上的人,“你的侍卫?让他出去。”

没有半点犹豫,幻冰的声音轻轻的飘出,对着垂首的流陌,“你出去。”

笔挺的身子一僵,听不出一点情绪的语调恭敬的出声,“是,君上!”

看着他没有半分迟疑的出门,幻冰脸上的娇媚顿时垮了,幽幽一叹,推开了紧偎着的寒隐桐。

看出了端倪,寒隐桐含着笑,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个小葫芦,“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酒香四溢,一下把她的记忆带回到了那山涧中的纯真岁月,她抬抬眼皮,“哥哥费心了。”

“特地为了你带来的,不尝尝吗?”示意着她,酒葫芦伸到她的面前。

不发一言,劈手夺过酒葫芦,仰首一气乱灌,想要冲掉心头的郁结。

“你有没有注意,刚才他的气息不稳。”寒隐桐凑上她的身边,眨着眼,“就在我说你晚上留在我身边的时候。”

手一顿,她眼晴顿时闪亮,“真的?”

所谓关心则乱,那一刻,她自已的气息都是不稳的,沉浸在他醒来依旧是流陌的难过中,如何能留意到他那么小的一个细节?

“他真的是自我封印了吧。”寒隐桐拍拍她的肩,“那解印之咒应该与你有关,你好好思考下。”

他这么说,沐清尘也这么说,可是这两百年来,她试过各种可能,找着种种借口,与他牵过手,与他单独漫步过,借着机会搂了抱了,可是都没有一点转机。

总算恢复了点信心,她翘起了腿,上上下下打量着寒隐桐。

还是一样的魅力无边,还是一样的心机深沉,还是一样的媚笑抛飞,在她看来总觉得哪有些不对。

他的笑中,依稀有些苦涩,极浅的在眼底划过。

他的风情万种,在举手投足间,不再自然,总在挥舞间想到什么,然后飘远。

一如此刻,她喝着酒,他却失了神,就这么被她捕捉到了。

“哥哥,说吧,找我什么事?”能见到寒隐桐这样的表情,无疑对她来说值了,心情顿时大好,“吃人的嘴软,喝了你的酒,少不得要帮你做事了。”

“你就知道我找你一定有事?”

“哧!”一声轻笑,“喝你一葫酒,只怕我要十倍的还你,精明如你,还会做赔本的买卖?”

寒隐桐微笑摇头,只有那眉宇间透着少有的愁,“妹妹,我要借你的‘招魂鼎’一用!”

“告诉我为了谁,我就考虑借不借。”坏坏的扬起下巴,学他眯出魅惑的眼神。

“为了个女人,满意了?”手掌一榨摊,伸到她面前,“鼎!”

没有再继续追问,她悠悠然站起身,满脸正色,“哥哥,妹子央求你一件事,替我查千年前,杀害‘莲花禅’宗主苦智禅师的凶手是谁,我敢肯定,一定是三教中人。”重重的吸了口气,“我相信以你不愿招惹是非的性格,一定不是你。”

“好!”

寒隐桐的一声承诺,让她放下了一颗心。

找出杀师凶手,了却沐清尘的心愿,这是她应该做的……

67榆木脑袋

她与寒隐桐,从屋内喝到了屋外,从房顶喝到了酒窖,寒隐桐的承诺,让她暂时放下了一颗心,而她交出的‘招魂鼎’更让寒隐桐开心,两个人你来我往,高兴了笑,不高兴了叫,安谧的夜空中不时传出两个人喧闹的声音。

她抓着寒隐桐的手,醉眼朦胧,“妖王哥哥,和我说说,什么女人让你如此动心,还不惜为她耗损功力动用‘招魂鼎’?”

寒隐桐抢过她手中的酒,仰首让那清泉流入喉中,顺手一挥,清脆的碎裂声从远处传来。

他苦笑着,不断的摇头,“我如果说,她是个丑姑娘,丑的连你百分之一都没有,你信不信?”

眨着眼,她看看眼前海棠艳丽的寒隐桐,完美的找不出一点缺点,如果非要说,只能说他太媚,太精明,如风一般潇洒,不是女人能掌握的男子。

聪明的女人不敢要他,也没有女人能抓住他,除非他甘心为谁停留,这就是寒隐桐,所以她和他,只能是朋友。

“你会选择,她就一定有她的优点。”

他是骄傲的,也是孤独的,三界中人,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地位与身份,是不敢轻易爱人也不能轻易爱人的,她一直记得,当年的寒隐桐是多么的绝望与孤独,更知道,重新为人的寒隐桐,心如铁石绝不谈情。

“我杀了她。”没有过程,没有原因,只有淡淡的四个宇,一个结果,让气氛顿时萧瑟凄凉。

“但是你后悔了。”这是寒隐桐没有说,她猜到的故事,不然他又何需来借什么‘招魂鼎’?

“为什么总是在失去以后,才想再拥有?”他象是问她,又象是问自己。

她无法回答,因为她,也在等待着失去的爱人回归。

内心越强大的人,越容易孤独,她和他习惯了强大,也习惯了孤独,今日过后,彼此不可能再有这样放下身段的聊天,他是妖王,她是魔君。

坦诚笑饮,只有今夜,不醉无归……

再醒来,身边的寒隐桐已经不见了踪迹,她睁着眼,呆呆的望着头顶的纱帐,耳边残留着他那声无奈的疑问。

为什么总是在失去以后,才想再拥有?

记得昨天迷迷糊糊的时候,似乎有人紧握着她的手,她开心的甜笑着,心头打翻了蜜罐子般。她又见到了曜痕,牵着她的手,漫步在池塘边,柳树下,遥指着远方,温柔浅笑。

她开心的笑着,喊着他的名宇,曜痕,曜痕……

这样的梦她经历的太多,多到已经不会再激动的泪湿枕巾,只是抱着被子呆呆出神,偶尔摊开掌心,回味着残留的温度。

每一次,他的出现都那么真实,真实的让她需要花很长时间去辨别自已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

真实的人,就在身边,却给不了梦中的感觉。

“君上!”

她转过头,意外的居然看见了流陌,他不是一向只在她门口守候吗?居然会有违常规的蹲在床边,这不是他的习惯。

她看看他,他不说话,再看看自己,一身酒味,衣衫凌乱,想要下地,偏偏一双眼大咧咧的盯着她老不自在。

“我要更衣。”这个提示够明显了吗?

“扑!”人影直挺挺的跪在她的面前,这下还有一点点迷迷糊糊懵懵懂懂的幻冰彻底的清醒,揉揉眼晴,再眨眨,不明所以。

她不问,他也不说,她起不了身,他也执着的跪着,她想要从他眼神中看到端倪,可惜人家只给一个头顶。

她发现,两个人比着谁更闷的时候,她一定是输的那个人,就好比此刻,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而跪,而她不出声,他就这么闷跪着。

终于,还是她选择妥协,理由很简单,她舍不得他这么跪着,而且她的耐性不如他强,君上和属下的交锋,她败。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你如此郑重其事?”抱着被子,不上不下,还真的挺尴尬的,就算是正事,也不能在床上决策是么?

“属下恳请君上思量再三,妖王绝非良配。”一句话后,又恢复了他的沉默不语。

他在干涉她的生活?她没有听错吧?

他不愿意她与寒隐桐亲密,他说寒隐桐不是良配?

心头突然窜起了小小的火苗,难道木头开花了?还是昨天寒隐桐的刺激,终于让他敢表白自己的想法了?

按捺住心头的小骚动,她惊讶的睁着眼,“为什么?”

还是闷不出声,空气出奇的紧张着,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急切,一声比一声热烈。

终于,他慢慢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她,良久……

“妖王生性浪荡,绝不是君上能掌握的男子,如若君上择夫,还请三思。”

“就这个理由?”飘飞在云端的心,又一次被打回深渊,“没有其他的?”

“属下僭越。”硬梆梆的回答彻底粉碎了她所有的希望。

手指揪着被子,虽然她非常,非常,非常想扯起来砸在他的脑袋上,然后拎起他狠狠的质问,可理智告诉她,不能。

手指梳过乱发,她状似不经意的开口,“一会你随我去个地方吧。”

“是!”俊朗的人影转身出门,徒留她一人拽着被子,咬牙切齿。

寒意逼人的冰山脚下,黑衣女子神情古怪,仰首万载不变的清冷世界,脸

上似笑,似愁,似怨,似怒。

“这里美吗?”她的声音忍不住的轻柔,眼前的人影在模糊,与记忆重叠,不期然的湿了眼眶。

巨大的冰山脚下,只有她和他,看着她强笑中的泪光,眼前娇弱的身躯显得那么惹人怜爱,身后的他轻轻抬起了手,缓慢的伸出中,带着细微的颤抖。

她是君上,是他尊敬的人,多少个夜晚,他看着她不眠中仰首低叹,多少个随意相处的日子,看见她娇媚的笑容。

美艳的她,凌厉的她,偶露慧黠的她,精灵古怪的她,都是他心中抹不去的印记。

可是,他只是护卫……

远望山峰,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无数的角度无数种颜色,耀花了两人的眼,无声的世界,无声的美。

手指无声的落回,他看见她的笑容,与美景出奇的融合,更加的灿烂。

“君上就和这冰山一样。”他嗫嚅了半晌,憋出一句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永远千变万化,如冰之透彻,冰之坚固,似乎一眼可以看透,转而才发现下面隐藏着的是无数棱角,藏着无数种颜色,无数种美丽。

“走吗?”她深吸一口气,“曾经,也有人这么说过,他说我如这座冰山一般,千幻百变,所以……”她看着他的眼,一字一句,“我,叫,幻,冰!”

她的名字,是另外一个男人取的,是不是意味着,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那个男人?

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口中,苦涩。

“我一直在等他,等他回来和我说相同的话。”她的眼闪亮,望着他。

潜意识里,他还是记得她的,对不对?

他说她象这座冰山一样美丽,幻化着光彩。

只要耐心的等待,她的曜痕一定会回来的对不对?

他的手,终于再一次的抬起,轻轻落在她的肩头,这已逾越了一名侍卫应有的本分,她的心却开始雀跃。

她转过身,毫无犹豫的贴上他的胸口,汲取着他的气息,环抱着他的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