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脸都控诉着“狡诈”二字。

他看得满心欢喜,又问:“酒醒了吗?”

她恼极了,可这回却不敢开口了,连着点了两下头。

她越是这般,他便越有征服欲,稍微喘了口气,又覆了上去,轻轻地碰触,轻轻地摩挲,轻轻地试探。舌尖挑逗着她的唇间的细缝,像是一管狼毫,沾了透明的墨汁,以牙为纸,作诗写词。

她终于忍不住,微微张开了牙齿。

他如战胜的将军插上旗帜,迎风凯旋,含了醒酒茶,一口又一口地送入。

比起先前的粗暴,他此时就像是将军褪去冰冷铠甲,化为一段绕指柔,在香软的舌,玉白的牙间缠绵缱绻。一杯醒酒茶早已见底,可他依然没有停止。

她甚至能清楚地看见后来他脸上冒出青筋,病发又痊愈。

夜色愈发深了。

两人总算分开,一人坐一边,各自喘气恢复。沈长堂比阿殷快恢复,他平静下来,唤了小童过来。

小童不敢抬头,垂首等着吩咐。

他道:“送点吃食过来。”

小童应了声,方退下了。

他又对阿殷说:“饿了吧。”

阿殷此时此刻的酒已经醒了十分!她更注意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她说:“方才他们都在看着?”她指的是像陈豆那样神出鬼没的暗卫。

沈长堂道:“无妨,都是本侯的人。”

她咬了咬唇。

他又说:“他们不敢多看一眼。”见她仍不说话,他叹了声道:“下回让他们走远。”

方才吻了一通,额上尽是热汗,如今风一吹来,她哆嗦了下。沈长堂又唤了小童过来,道:“将吃食送到屋里。”小童应声。他牵起她的手,说:“我们进屋。”

她乖巧地点头,像是被驯服的小猫。

回去的路途很短,他牵着她的纤细手掌慢步穿过拱桥,又踏上羊肠小道。山庄里栽了一小片的竹林,约摸有六七丛,晚风吹来时,竹叶唰唰作响,月光落地,镀上一层柔光。

她的手又软又小,像是没有骨头似的。

他握在掌心里,心口好像也不知不觉地变成她的手,又柔又软,月光也跳到他的心口上。他见过的竹林极多,永平的盼春园有十里竹林,株株高耸挺拔,绿如翡翠,让永平的文人骚客流连忘返。他极为挑剔,去过一回便觉无趣,可今日山庄里的几丛寻常翠竹却令他生出一种雅致之感,好极了,妙极了,连月色也好,什么都好。

有了掌心里的柔软,仿佛世间都披上一层迷人的外衣。

吃食很快送进了屋里。

两人一同进食。

过后,阿殷问沈长堂要留核雕技者到什么时候。沈长堂问她:“哦?你想回去?”她说道:“毕竟出来已久,我想我妹妹了。”

沈长堂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没有表态,只是打了个哈欠,说:“时候不早了,今夜你念一刻钟的信便回去歇息吧。”

阿殷望了眼,桌案上多了一封信,信纸很新,看样子是新的家信。

她撕开信封,果真和她想的一样,也是穆阳候母亲的家信。信中依旧是琐碎的事情,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言语间对儿子极其疼爱,也极是挂念,还提了不少侯府里近来发生的事情,比如穆阳候庶出的弟弟定亲了,对方是国公府嫡出的五姑娘,乃圣上赐婚。又比如前几日进宫向太后请安,又被太后为难之类的。

穆阳候母亲似乎不太得太后的欢心…

阿殷一边想着一边念信,一刻钟后,她放下家信,却见往常都是闭着眼的穆阳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问:“有何感想?”

阿殷斟酌着道:“侯爷母亲很是挂念侯爷,盼着侯爷早日回永平。”

他又问:“长檀的婚事定在何时?”

阿殷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长檀”是何人,她道:“圣上赐婚,定在半年后。”

“国公府的,是桩好婚事。”他望着她道:“长檀个性纯良,陈国公胸襟宽广,教出来的女儿不会差到哪儿,嫁入我们沈家,妯娌之间不会有太多争执。”

她心中咯噔了下,当作没听懂。

“恭喜侯爷。”

他又盯着她,半晌才轻声道:“去歇着吧。”

次日一早,阿殷还未起榻,便听得房门被打开了。她原以为是侍候熟悉的侍婢,便道:“不必侍候了,我自己来。”岂料迟迟没回应,她趿了鞋,没走几步便见到了姜璇。

“姐姐!”

好几日没见,两姐妹眼眶都微红,紧紧地抱了抱。阿殷这才拉着姜璇的手坐在床榻上,问:“你怎么过来的?”

姜璇说:“今早的时候,家里突然来了穆阳候的人,说要带我去山庄。我糊里糊涂上了马车,进了山庄,然后有个小童带着我过来,说姐姐你住在里面。我一进来便听到姐姐的声音了。”

阿殷微微一愣。

没有想到沈长堂真的听进了她的话。

姜璇一说完,又急匆匆地上下打量阿殷,见她瘦了些,又想到这里是穆阳候的地盘,不由心酸地道:“姐姐在这儿受累了。”

斗核大会一结束,穆阳候说要宴请六位核雕技者,她一听便知不妙。她可是知道那位穆阳候打着她姐姐的主意!结果姐姐一去山庄,便整整五六日都没回来,一打听,说是穆阳候觉得核雕有趣,要请教六位核雕技者。

姜璇当时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姐姐在山庄里与那位侯爷日对夜对的,岂不是跟入了虎口的绵羊一样?

可着急归着急,姜璇也想不出任何法子,只能在家里干着急。现在见到阿殷瘦了些的脸,鼻子一酸,眼眶又红了。阿殷连忙道:“哭什么呢,我不好好的吗?你想哪儿去了?”

姜璇问:“穆阳候当真没有欺负姐姐?”

“没有。”

姜璇眼眶又红了:“姐姐你的唇都肿了!”

“蚊子咬的。”

“姐姐!”

阿殷揩了揩她眼角的泪,说:“你先别哭,听我说一件事。你一定要记在心里,不能告诉任何人。”姜璇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阿殷又道:“你知道我把银子藏哪里了,对吧?”

她又点头。

阿殷道:“那些都是我留给你的嫁妆,这几日我给你择一佳婿,你看看喜不喜欢,若喜欢的话便把亲事给定了。我记得月底便有个吉日,你早点嫁了,姐姐也安心。”

姜璇一听,惊慌地问:“姐姐,你…”

阿殷拍拍她的手,说:“你别担心,我约摸过阵子便要跟穆阳候去永平了。侯府里庭院深深,我带你过去,恐怕会害了你。”

“姐姐被穆阳候…”那两个字姜璇说不出口。

阿殷说:“没有,真没有。”

她又问:“穆阳候要娶姐姐?当正妻?”

阿殷害羞地说:“他都没有说,可我喜欢他,只要能跟着他当什么我都愿意。阿璇,侯爷他对我很好。你也有目共睹的,斗核大会时他怕我晒着了,便把他的华盖给我蔽日。他知道洛娇算计过我,也帮我把仇报回去了。若非他出面,洛家又怎会有这样的下场?我昨日说想见你,今早他便悄悄让人把你给送来了,当作给我一个惊喜。你别看我这些日子瘦了,是他待我太好,怕我饿着,时时刻刻让侍婢给我备吃的,我吃得杂,闹了肠胃,这几日才消瘦了。好了,这事还得先保密,你出去给我打盆水,我洗漱下,然后带你游山庄。”

姜璇这才擦干眼泪出去。

门一关,阿殷靠在床栏上,眼一闭一睁,水光也消了。

穆阳候母亲的家信,她念了又念,念出了穆阳候的心思。

家信里有着太多侯府的秘密,昨夜他又提妯娌二字,怕是下铁心要带她回永平了。昨夜在竹林里,她感受到了他的在意。可这份在意却让她心中格外沉重。

他越在意她便越不可能放开她。

正应了那一句。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第43章

“姐姐?姐姐?”

“啊?”

姜璇停下脚步,倚在拱桥边上,微微歪着头,问:“姐姐怎么心不在焉的?莫非是想侯爷了?还是姐姐想着明日的事情?”

早晨过后,穆阳候遣了人过来说明早要带阿殷去两个山头外的法华寺赏花。

姜璇笑吟吟地打趣:“侯爷不是还吩咐了,就只要姐姐一人过去么?哎呀,真的像是话本里说的那样呢。才子佳人相约,花前月下良辰美景。”

阿殷嗔她一眼,说:“就懂得打趣你姐姐。”

姜璇说这话时,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阿殷面上的表情,一丝一毫都不想放过。对于阿殷今早说的那一番话,姜璇起初是替姐姐开心,可后来她出去打水回来后又觉得不对劲。姐姐当初喜欢谢家小郎,就因为不肯当妾,才一直没有成婚。她一直认为姐姐骨子里是不愿与其他人共享一夫的。她试图在她脸上寻找出一丝勉强的痕迹,可惜没有找着。

提起那位侯爷时,姐姐的眼里似有了一层与众不同的光,就跟当年初识谢家小郎那般。

姜璇又想,兴许那位侯爷是王公贵胄,那样的人家到底是不同的。

“姐姐,那边有个水榭!”

她松开阿殷的手,兴冲冲地飞奔到水榭中左右盼望。阿殷笑着看她,也不着急,慢慢踱步前行。树丛苍翠,开了不知名的小花。姐妹俩游走了一上午,都不曾见到人,想来是穆阳候吩咐了下去。

想起穆阳候,阿殷心情极是复杂。

无疑的,他霸道而强势。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温柔,好几次让她险些深陷其中。幸亏脑子里一直绷着一根弦,理智地束缚自己,不能深陷。

他是穆阳候。

侯府宅院里的勾心斗角,穆阳候母亲家信中的委屈,还有诸位等着被赐婚给穆阳候的贵女,这些都是她巴不得远离的东西。一个谢少怀已经足够了。

可是他不愿放手,她似乎也别无他法。

阿璇说她瘦了,她焦躁无奈,心事重重,夜不能寐,又怎能不瘦?

她不认为穆阳候对她的在意能维持多久,如今因为得不到尚且新鲜,以后若是不在意了,没有家世,没有依靠的她,在权贵遍地的永平又要如何自处?家信里的簪花小楷写得清清楚楚,宫里的玉成公主爱慕沈长堂,圣上有意成人之美。

她念到这里的时候,穆阳候没有任何反应,于他而言,想必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要带她回去,不是侍疾丫头,就是没名没分的侍寝丫头。

她不愿,可他这么缠着她,她迟早一日也会被打上穆阳候的人的记号,到头来始终还是要去永平。

摆脱不了穆阳候,她这辈子就别想安生。

事已至此,她得为自己另作打算。

山庄里的房间不小,有里外两间,姜璇来了便睡在外间的榻上,阿殷睡在里间。约摸是心事重重的缘故,她仍然夜不能寐,望着鸦青色的帷帐发呆。天将亮时,她悄无声息地起榻,梳洗更衣。

随后她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她唤了小童带路,去了灶房。

她烧柴煮了一锅热水,团了面粉,蒸了一锅的馒头。

小童一直跟在阿殷身边,本想说这些粗活让下人干便好,可转眼一想,又说不定是殷氏想给侯爷洗手作羹汤呢,便也没有开口阻拦。后来又见殷氏揉了面团,做了十来个大馒头,馒头又大又圆,一点儿也不精致,本也想开口说馒头做得太粗鄙入不了侯爷的眼,但又怕说出来伤了殷氏的面子,犹豫纠结了半晌,终于酝酿好说辞时,殷氏的馒头已经出锅了。

她利落地往盘子里装了三个馒头,说:“做多了,剩下的劳烦你帮我放好。若我妹妹中午饿了,你拿给她吃。我妹妹特别喜欢我做的馒头。”

说着,对小童微微点头,端着盘子就离开了灶房。

小童傻了眼。

…居然不是做给侯爷吃的?

下人侍候穆阳候更衣时,发现侯爷今日心情不错,稍微拍了下马屁,还得了赏。

到底是懂得察言观色,晓得侯爷的好心情与那位殷姑娘离不开,又说道:“昨天小人瞧见殷姑娘与她妹妹逛园子,在水榭那儿坐了很久,似是很高兴的样子。侯爷体恤,殷姑娘此时心中一定感激侯爷。”

穆阳候昨日给张苏送行,夜里才回了山庄,听得此话,很难得接了话。

“有多高兴?”

下人有点为难,很高兴就是很高兴,还能有多高兴?只好说:“脸上的笑容挂了一整日。”

言默与言深两人进来时,又听到自家侯爷在问:“她起榻了吗?”

两人默默地互望一眼,心想这回侯爷真是栽得不轻,往日里哪有关心过哪人起榻没有?下人回答:“小人一刻钟前,见到殷姑娘进了灶房,听说殷姑娘要给侯爷做早饭呢。”

沈长堂眉头轻拧,说:“屋里又不是没有仆役侍婢,这里哪里轮得到她干活?”

两个下人一时间摸不清穆阳候的脾气,面色讪讪。

言深倒是会打圆场,走了前来,问:“侯爷,早饭已经备好了,可要现在唤小童端进来?”往日里,侯爷大多都是这个点用早饭的。

岂料沈长堂道:“不必了,本侯不饿,先搁回去。”说着,略微沉吟,又道:“事情都办妥了?”

言默回道:“回侯爷的话,张御史身边遣了两人护送。”

言深也说:“绥州那边的事情也妥了,王相暴露的眼线也一一清理了。”

几人说了一盏茶的功夫,沈长堂半抬眼皮望了眼外头,问:“什么时辰了?”

言深说:“卯时刚过。”

说着,沈长堂又望了眼外头,收回目光时,又开始说起绥州的问题。说完后,又问:“什么时辰了?”言深轻咳一声,道:“回侯爷的话,卯时刚过半刻钟…”

沈长堂眸色微深。

言深又道:“侯爷,属下唤小童进来烹茶,顺道去灶房看看殷姑娘做了什么早饭。”

言默一人留在屋里,没由来的,头一回觉得有点尴尬,于是也道:“侯爷,属下也出去看看。”言深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在灶房的门口轻轻地瞅了眼便回去了,恰好与言默错了开来。

他进屋时,小童已在烹茶,自家侯爷的目光迅速而又敏锐地扫向他。

他浑身一凛,道:“回禀侯爷,殷姑娘在蒸馒头,约摸半刻钟就能蒸好了。”

沈长堂淡淡地道:“也罢,她一片真心,本侯便勉为其难地吃了。”

话音未落时,言默也回来了。

他这下更尴尬了,早知就留在屋里哪都别去。灶房里的殷姑娘人影都不见了,锅里剩下的五个馒头厨娘跟守着宝贝儿似的,说是要留给殷姑娘特地嘱咐了,等她妹妹中午饿了,热了吃。

言默悄悄地看了眼自家侯爷,明明一副期待的模样却偏偏装出勉为其难的样子。这下可好了,该怎么向侯爷解释殷姑娘压根儿就没想给侯爷做早饭呢,连锅里剩下的五个馒头都是留给人家妹妹的。

偏不巧,言深又问:“差不多了吧?”

言默不善言辞,被言深这么一逼问,只好直说:“…原来是误传,殷姑娘只是给妹妹做早饭。”

这话一出,沈长堂面色微沉。

言深连忙道:“早饭!还不把早饭端进来!饿着侯爷了,唯你们是问!”

去法华寺赏花的时辰定在辰时四刻。

阿殷吃饱喝足,又叮嘱了姜璇一番,方上了马车。刚上马车不久,又被言默叫了下来。她瞅着言默一脸复杂的模样,问:“莫非侯爷不去法华寺了?”

言默道:“还请姑娘上前面的马车。”

阿殷看了看,前方马车宽敞奢华,一看便知是穆阳候的专属马车。她抿抿唇,没说其他,顺从地上了马车。她施了一礼,那边穆阳候声音便已响起。

“坐过来。”

声音听起来似乎心情不太好?她起身坐了过去,不似以前那般垂眉低首的,而是抬首看着他,一双眼睛明亮透彻,黑白分明。他这么看着,心情奇妙地好了一些,问:“早饭吃了什么?”

阿殷说:“喝了白粥,吃了馒头。”

“哦?馒头?”

阿殷道:“我做了一锅馒头,我妹妹打小就喜欢吃我做的馒头。以前家境不好,吃得尽是剩饭剩菜,怕妹妹饿着了,便和了面团,蒸一锅馒头,又大又圆,比拳头还要大,我妹妹能吃上两天。”似是想到什么,她又笑着说:“不过都些粗食,比不上侯爷平日里吃的。”

沈长堂的话刚到了喉咙,又吞了回去。

她又说:“侯爷若想尝的话,下回吩咐阿殷便是。阿殷只是一介平民,天资愚钝,有些话侯爷不明说,阿殷揣摩不出来。时间一久了,怕是会惹了侯爷生气。”

他听出她话里有话。

今日她与往日大不相同,明亮的眼睛里大有摊开来说的直白。

他说:“你不必妄自菲薄,你不愚钝,相反还很聪慧。我喜欢你这一点。”他轻轻握住她的时手,说:“本侯活了二十八年,头一回遇到一个姑娘,想把她装进袖袋里,捂着,护着,然后带回家。”

她的睫毛轻轻一颤。

“阿殷,跟我回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