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罗海似乎受了伤。你确定要继续与我聊下去么?”碧羽笑容邪魅。“还是说,你已经舍不得我了?”

朱瑟冷哼道:“我只是怕你背后出手袭击我罢了?”

“我?有必要么?”

“金枪王也没必要,不一样做了?你们这些妖魔行事只贪图一时高兴,又几曾在乎过必要不必要?”

“呵呵。如此说来,你倒对我们这些妖魔颇为了解。也罢,我便全了你的疑心吧。”他说着,瞥着她的身后露出别有深意的微笑,一甩翠袖,竟化作一只小翠鸟往青天扑翅飞去。

朱瑟舒出口长长的气,朝山头飞去。

两人离去后约莫半柱香,一个黑衣青年和一只大黑熊十几丈的粗木后走出。

大黑熊双目滴溜溜地打量四周,见毫无动静,才放下捂着嘴巴的手,拍胸道:“幸好未曾发现。”

黑衣青年沉声道:“怕是见若未见。”

黑熊不解,用爪子在树干上拍了数下后,急道:“师兄,师父死了,那碧羽又好生厉害。就算有十几个我们加起来也不是对手。既报不得仇,却又何去何从?”它偷偷瞧着青年脸色,小心翼翼道:“还是干脆跟着你那位小娘子走?”

黑衣青年身体微震,一抹神采从眼中闪过,又迅速消失不见,“我与她早已陌路,即便偶尔交集,也只是彼此过客。”

“那好歹道个别吧。毕竟你还救她一命。若不是师父死得早,没法找你算账,你的那身蛇皮迟早被扒下来。”

黑衣青年淡然一笑,“或许,这就是不幸中的大幸罢了。”

“不过师父再不好,也是顶保护伞。他死了之后,那些大妖小妖恐怕要找上门。我们以前高高在上的好日子怕是没有了。”

黑衣青年突然道:“修仙如何?”

“啊?”

“既然妖界尔虞我诈,倒不如修仙,独自清净?”黑衣青年微微一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留下黑熊在原地小声嘀咕道:“还说彼此过客,明明是拼命追着。”

情愫暗生

朱瑟照碧羽所说,果然找到两棵松树左右掩护的山洞。但见洞穴幽深,一眼望不见底。

她想起先前金枪王所使的诈,不由踌躇却步。但转念又想起星罗海拼死为她挡枪的一幕,终是银牙一咬,缩头钻进洞内。

此洞从外出看,黑森狰狞,但走到里面,却干爽通风。

朱瑟的眼睛渐渐适应洞中黑暗,心中惊怖去了一半,定下神寻找起星罗海的下落来。

山洞尽头,有火光细微。

她取出斩妖剑在手,悄悄移将过去。

此洞正是先前梦游中的石洞,唯与梦中相左的是,梦中并无出入口。

入得洞内,见星罗海正仰面躺在地上,气息平缓,神情舒畅。她观察左右,见并无其他人影,才放心收剑,走到星罗海的身旁,细细查看伤口。查至一半,便觉身边似有目光窥伺,不禁转头,却是星罗海正睁大眼睛看着她。

“你醒了?”

星罗海点点头,眼睛晶亮晶亮。

朱瑟顿时想起先前梦中一幕。虽然只是灵魂出窍,但亲吻毕竟是亲吻,不由大怒站起,“你既然好了,便收拾收拾回茅山吧。”说吧,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星罗海急忙起身,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身后。

朱瑟出洞口顿时惦念起南宫夜和村民的安危,也不管星罗海还在身后,随手驾起一阵风,便朝村落的方向行去。

至村落上头,便见村中静悄悄的,无半点人烟。

她心头一冷,莫不是村民已然遭了金枪王或碧羽的毒手。

突然,一名稚童从山中追着一颗洁白的圆石跑出来,但很快又被年长的村民抓了回去。

朱瑟急忙跟在那村民身后,只见山里头许多村民或坐或立,或倚或卧,虽神情惊惶,却安然无恙。

她松了口气,在村民之后现身。众人见到她,先惊后喜,个个下拜直呼大仙。

朱瑟内心有愧,略问究竟,知道所有村民平安,便松了口气,又道:“不知你们可曾见到一位这般高的黑衣男子。”

村民齐齐点头。

其中一名道:“那位正是救我等的恩公。”

朱瑟急忙道:“那你可知他在何处?”

“那恩公救完我们便独自去了。他脚程极快,我等眼力所不能及。”

朱瑟不由黯然。今日一别,不知他日是否还有缘再见。

她辞别村民,走出山来,星罗海正坐在石头上等她。见她出来,连忙站起来道:“仙子,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你是你,我是我,何来的我们?”朱瑟冷声道。

星罗海道:“仙子是怪我在洞中唐突吗?”

朱瑟被他说中心事,羞恼道:“我厌了你烦了你,不许你再跟,还需要什么理由不成?”

“仙子没有理由,我却有理由。”星罗海深深地望着她道,“所谓情之所至,一往而深。我对仙子情根深种,不能自拔。我不奢望仙子能予我一般的感情,只希望追随仙子左右,做牛做马也好,为奴为婢也罢,只要能日日夜夜见到仙子,我便无怨无悔。”

朱瑟整个人好似雷劈般呆住。

她虽然活了一百多年,但这样告白却尚属首次,尤其对方还是她的曾曾徒孙。

“你…”她的眼睛对上他的,话便梗在喉中,说不下去。

第一次见他,面色苍白却圆润,稚气未脱。不想短短两月,他俊秀中的青涩已被脱得一干二净,眉眼如故,却隐隐露出青年的锐气。

“仙子。”他朝她谨慎地踏出一步。

朱瑟心跳猛然加快,不着痕迹地避开道:“既然要走,还不带路。”

星罗海喜形于色道:“去何处?”

朱瑟此时心慌意乱,哪里知道去何处,胡乱道:“自然是照原路前行。”她见星罗海动作缓慢,不见往日利索,顿时想起他的伤势,刚才查看时,伤口已然结疤,只是不知里面如何。“伤势无碍吗?”

星罗海回以微笑道:“不知金枪老怪施了何种手法,伤口有些发痒,却不大疼。”

不大疼便是说还有些疼。

朱瑟愧意更深,原本那点子挂在脸上的寒霜也一一剥落,默不吭声地跟在他身后。只是一路上,却忍不住嘘寒问暖,多方照料。

星罗海看在眼里,乐在心头,伤势更在有意无意之间难以痊愈。

是以,觅食而去,淋雨而回成了常事。

若一次两次朱瑟或无所觉,但次数多了,不免露痕迹。

一日,他又淋雨而归,朱瑟却不似往常那般替他拾掇,反而板着脸道:“只是一阵雨,一路躲雨的地方多得是,为何偏偏要赶着回来?”

星罗海从怀中拿出馒头,陪笑道:“我怕馒头冷了不好吃。”

朱瑟被他笑得一口气闷在胸腔里不上不下,“你以为我这样便会感激你不成?”

星罗海道:“若无感激,不如感动。若无感动,感慨也好。”

“哼,感慨什么?感慨你自毁身体?”

“我一片丹心为仙子,仙子怎能不懂?”

“懂又如何?”朱瑟脱口道,“你我仙凡殊途,终究没有结果。”

“仙子之前不也是茅山弟子么?既然仙子能成仙,我也可以。”星罗海道,“只要我诚心修道,未必不能成。”

朱瑟面色暗淡道:“成仙之路艰涩…”

“仙路艰涩总比情路艰涩好。”

朱瑟望着他年少美好的脸庞,沉吟许久,缓缓道:“从前有一座山…”

“仙子要我去当和尚么?”星罗海大惊。

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既然说故事与你听,你静静听着便是。”

星罗海试探道:“能否先换了湿衣?”

“穿着湿衣才好伤寒生病啊?”朱瑟故意调侃他。

星罗海眼珠滴溜溜地转。

“还不快换。”朱瑟转过身去。

一阵悉悉索索声,他终于换好衣服,朱瑟也重新开始讲故事。

“从前有一座山,山上住着一个大蛇妖。蛇妖在天妖大战负了重伤,现出原形回山上养伤。附近村民屡有失踪,惊恐不已,请来茅山除害。茅山弟子不知其厉害,以为只是条即将成人形的大蟒,派门下一名平时功课不济的弟子前去除害。那名弟子胆小怕事,畏葸不前,幸得其师兄弟赶来相助。”

她说到此处,声音隐然有颤声。

星罗海听得认真,若有所思。

“他们寻得蛇妖,却远远不是对手。师弟被打成重伤,师兄为了保护他们,不惜以身犯险,将蛇妖引开。那名弟子胆小归胆小,倒还不至于弃师兄于不顾。因此拼死跟踪而去,追到溪边,便见师兄仰面瘫倒在地,生死不知,那蛇倒在他身旁,也是奄奄一息的模样。那名弟子下意识便拿起手中之剑,使出了平时绝对使不出的杀招。蛇妖一击而死,那名弟子却在刹那得道。”

朱瑟哽咽了下,缓缓道:“她受封成仙时,才知晓原来那蛇妖乃是白水老怪手下最得力的大将。彼时天妖大战,天界大肆封赏杀妖有功之臣,那弟子误打误撞,竟然抢了她师兄的功勋,成了地仙…而她师兄却因为妖气入侵,而不得不坠入妖道…”她缓缓蹲下身子。横亘于胸的伤疤一旦翻起,陈年旧痛顿时并发。她垂着头,泪如雨下。

星罗海神情古怪道:“打蛇妖的功劳兴许未必是你师兄的。”

朱瑟霍然抬头,满面泪痕,“你怎知?”

星罗海道:“我听你说那蛇妖如此强大,你师兄怎是对手?或许其中另有乾坤也不一定,你不必过于自责。”

朱瑟以袖拭泪,不服气地站起来道:“我几时说过那个弟子是我?”

星罗海道:“既然不是,你就更无须哭了。”

“我爱哭就哭,怎的碍到你了?”

星罗海只好闭嘴。

之后,朱瑟便绝口不再提此事。星罗海自然更不能提。仿佛适才的倾诉只是南柯梦一场。但是两人先前那点的隔阂却隐然消逝,有些话虽未言明,却已是大不相同。

情愫暗生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走复走走,只觉人气鼎盛处,国泰民安,人人安居乐业,但山林原野之间,妖气森冷逼人。迫得不少村庄不得不远离故土,迁徙奔走。

朱瑟想起上几个被遗弃的村庄,惊疑道:“天妖大战已然结束,为何妖气比往日更甚?”

星罗海道:“许是小妖作怪。”

“我看未必。能使那么多村庄举村搬迁,怕是非普通小妖之害。只是此处无山无林,不知妖从何来?”

星罗海道:“这几处村庄都沿着河岸,会不会与水妖有关?”

朱瑟点头称善。“不如我们朝水岸去瞧瞧?”自从上次她多管闲事,害他舍身负伤之后,她在行事之前,都会征询一番。

星罗海道:“但从仙子吩咐。”

两人遂迎着河风,往水岸走去。

将近时,风中含哭声阵阵。

朱瑟苦笑道:“近日里,总是不逢好事。”

星罗海道:“有仙子在,逢凶亦能化吉。那些得救的村民便是前车之鉴。”

“如你所言,我便袖手旁观不得了。”说归说,她脚下却没有半份减缓。

清风习习,水汽绵绵,吹拂在脸上,湿湿漉漉又粘粘稠稠。

岸边跪了一地的人,男女老少皆有。

一个妙龄少女穿着大红嫁衣,被捆在铺面鲜花的笼子里,由着四个汉子高高架起,朝河里走去,如花般焦嫩的脸上不惊不忧,似已麻木。

星罗海诧异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浸猪笼?”

“浸猪笼哪里要穿嫁衣?”朱瑟道,“怕是祭河神。”

“祭河神?”

“说是河神,其实是水妖。他们仗着自己的妖法高强,便强行将原先河中的河神囚禁或制服,将整条河占为己有,并装神弄鬼,让村民惧其威势,任其为所欲为。”

星罗海皱眉道:“难道那些河神都如此不济事?”

“我倒是愿意为你再作解释,只是怕等我解释完,那女子的命也没了。”朱瑟用嘴巴朝穿嫁衣少女的方向努了努。

星罗海驾剑而起,凌于上空,朝他们喝道:“尔等休得谋人性命!”

朱瑟见他正气凛然,将那些人吓得魂不附体,不由暗自叫好。比起大费唇舌一一解释,倒不如先用下马威镇住他们来得直接。

那些人慌忙掉头跪拜,口中念叨不停。

星罗海一本正经道:“尔等为何要害这女子?”

“神仙明鉴,吾等也是逼不得已啊。”那些人涕泪交错,骇得匍匐不起。

那个穿嫁衣的少女突然狂笑着高声道:“自古圣贤把道传,孝道成为百行源,奉劝世人多行孝,先将亲恩表一番。十月怀胎娘遭难,坐不稳来睡不安,儿在娘腹未分娩,肚内疼痛实可怜。一时临盆将儿产娘命如到鬼门关,儿落地时娘落胆,好似钢刀刺心肝…”

朱瑟乘风飞至星罗海的身边,小声道:“她在说什么?”

“劝孝歌。”

朱瑟没好气道:“我自然是知道这是劝孝歌,我是问她为何在此时念这个?”

星罗海叹气道:“怕是这些人中,有谁是她的父母吧。”

朱瑟细看下面,见有一对老夫妇哭得尤其惨厉,两张脸贴着地,恨不得扎根下去。她低声道:“多半是他们。”

星罗海点头。

此刻那些人都全神贯注地听着少女悲壮的宣泄,并未注意又来了一位神仙,直到少女念完,才大吃一惊。

星罗海道:“这位乃是我的姑奶奶。”

朱瑟飞快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神仙的姑奶奶自然还是神仙。就好比王母娘娘的女儿也是神仙,这是同一道理。因此那些人又忙不迭地叩头。

星罗海道:“适才你们说逼不得已,是何意啊?”

那些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个花甲老者抱拳道:“神仙啊,我们全都是被这河中妖怪所迫啊。”

朱瑟颇为意外。她还以为他们不知是妖怪呢。

花甲老者道:“那妖怪吃人,又能发大水,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我们请了几个道士都死在他手里,实在没办法,才按着他的话,每年给他送一个年轻貌美的新娘。”

星罗海道:“既然那妖怪这般厉害,你们为何不搬迁呢?”

其他人皆摇头道:“不可。”

花甲老者道:“这方土地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怎可随意弃之不顾?再说外头的情况和这里也差不多,如今虽非乱世,奈何妖孽丛生,无处容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