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枪王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将黑熊瞟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之后,才漫声道:“我这个弟子笨归笨,但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使唤惯了。茅山若是想吃熊掌,还请走得远些吧。”

朱瑟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拦住门口,却让我如何走得远些?”

金枪王嘿嘿笑着,看向她的目光别有深意。

朱瑟被他看的一阵不自在,“莫非金枪王想出尔反尔?”

“对于茅山晚辈,我还不屑出尔反尔。只是听闻茅山那几个小儿与白水斗得正欢,怎的有空腾出手来?”

朱瑟听他只是打听消息,心中略安,“自古邪不胜正,纵然白水老怪千年当行,但又怎能抵得住茅山的浩然正气?”

金枪王被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说法逗得嘴角一斜,“你这娃娃,也算是奇葩。罢了,我便让你们走吧。只是记得,月落村已归我金枪王所有,让茅山那些个娃儿没事莫再来了。”

朱瑟俯身将星罗海拦腰抱起。若是换了成仙之前,她肉体凡躯是断断做不到如此的,如今却举重若轻,轻易得很。

她双手抱着星罗海,眼睛却片刻不离金枪王。尽管他嘴上放行,但难保不是欲擒故纵之计。

金枪王见她神情戒备,失笑道:“娃娃,我若要擒你,何须这般麻烦?”

朱瑟暗忖有理,不由加快脚步。

金枪王诡异一笑,猝不及防的出手,速度之快,竟比闪电更为迅疾!

朱瑟还来不及有任何念头,便觉周身一麻,意识全无。

“猪猪,你若这次再不通过试炼,师父怕是真要将戒尺祭出来了。”南宫夜用狗尾巴草一下一下地逗弄着她的额头。

朱瑟烦躁地甩头道:“这试炼好没道理。那条蟒蛇虽然没有修成人形,但到底是千年妖物,哪里是我说借蛇鳞它就借我的。”

南宫夜含笑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三人能顶诸葛亮。有我和元盛陪着你,你怕什么?”

朱瑟道:“怕连累你们最后一起挨师父的戒尺。”

南宫夜微微一笑,眼波似乎被这新春微风撩拨,荡漾起层层细波。

她望着他的眼眸,仿佛看到自己被褶皱的倒影,心中一阵慌张。“师兄…”

“猪猪…”他突然俯下身,压在她的身上。

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

“师兄!”朱瑟一惊而醒。

身上果然有压着一个人,却不是梦里的南宫夜,而是意识模糊不清的星罗海。

“你怎么了?”她倏地坐起身。周围一片漆黑,只有洞顶有一缕浅淡的光线,刚好照在星罗海的脸上。只见他仰面躺在她的双腿上,面色潮红,颤抖如筛,嘴里不住地说胡话。

她一摸他的额头,触手滚烫,心中一惊。虽说他是妖王之子,但她并不清楚他到底继承了多少妖王之血,修炼到何等境界。万一他的修为不足以应付腹部之伤和高烧…

她猛然想起灵芝仙子曾予她两株灵草,虽不知功效,但或许能缓一时之急。她急忙摸向腰际,却是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乾坤如意袋!

“该死。”朱瑟忍不住低咒一声,都怪她粗心大意,才着了金枪王的道。

“娘。”星罗海突然清晰地呻吟了一声。

朱瑟连忙摸着他的额头道:“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娘…”他的声音中略带哭音,两滴泪珠从眼角滑下,落在她的手掌中。

朱瑟心中一软,忍不住低头,用脸蹭了蹭他的额头,“不要怕。”

突然,她的双唇被某样柔软之物堵住,轻轻地吮吸着。

温热而湿漉的触感,好似点水的蜻蜓。一下一下,极为用心。

朱瑟睁大眼睛,望着那近在咫尺的面孔,足足一弹指的时间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猛地推开他,“你…”

‘你’字方出口,眼前倏地一亮。一座雄伟的青山横亘在面前。

清风拂在她面上,说不出的凉爽。

身后,熟悉的声音轻轻响起。

“你怎么样?…猪猪。”

险象环生

朱瑟呆呆站在原地半晌,才恍然明白自己已经离开那黑漆漆不见天日的山洞。

“猪猪?”一双搭在她的肩上,稳健有力。

她缓缓转过头,那张在脑海中萦绕千万遍的容颜终于幻化成了实体。“师兄。”她尝到咸涩的泪水淌进嘴角,一直延伸到舌头下。

南宫夜温声道:“没事了。”

“你怎会在此处?”震惊之后,理智回笼,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冲上朱瑟的脑海。

南宫夜脸上的线条渐渐僵硬,好片刻才道:“金枪王是我的师父。”

朱瑟将这句话在自己心中颠来倒去想了七八十遍后,才略懂了话中的含义。“你怎么…”望着他凄怆的面容,质问的话终究梗在咽喉。“啊,对了,星罗海呢?就是与我一同被金枪王抓住的少年?他也是茅山弟子。”

“我知道。他是妖王之子。”

朱瑟听他的回答,心猛地沉下去。

既然白水和黄烟对星罗海虎视眈眈,那金枪王自然也可能对他有所图谋。想到星罗海,不免想到那黑暗中唐突的一吻,心中又急又羞,这边想他是死是活都与她不相干,死了正好,一了百了,那边又想他到底是为她受的伤,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置之不理。如此这边来那边去,正是踌躇辗转,左右摇摆。

南宫夜见她神情闪烁,知其担忧星罗海,便开解道:“他是妖王之子,妖界如今还在妖王掌控之中,金枪王再如何嚣张跋扈,也不敢动他的。”

“可是他还受着伤,”她顿了顿,灵光一闪道,“你是如何救我出来的?”

“师父…金枪王为了不让你们轻易逃脱,将他们的灵魂封印于梦中,又将肉身分开两处安置。幸好黑熊知道你肉身存放之处,我才能将你救出来。”

朱瑟忧虑更深道:“那万一让金枪王知道,岂非要怪责于你。”

“不妨事。”南宫夜淡淡笑道,“我救你之前已安排好退路,不必担忧。”

“以前我闯祸,你去师父那里顶罪时,也常常这么笑。”

南宫夜不置可否道:“金枪王虽然是妖,对我却很不错。”

朱瑟垂首不语。

南宫夜望着她的发顶,眸中闪过诸般情绪,最后沉思道:“只是救星罗海还需从长计议。”

朱瑟愕然抬头,却见他身上妖气逼人,脸上却带着百年不变的宠溺笑容。

“师兄…”

“师父戌时之后都会闭关,直到丑时才会出现。我们不如等戌时再做打算。”

“师兄…”

“猪猪。”南宫夜再度打断她道,“你既然叫我师兄,就听我一言。”

朱瑟沉吟片刻道:“师兄言之有理。星罗海毕竟是妖王之子,金枪王断断不会为难他。即便送回妖界,妖王是他亲生父亲,疼他尚且不及,更不会害他。星罗海既然不危,我们又何必冒险救他?万一一个大意,平白赔上两条性命。”

南宫夜望着她,眼中隐有笑意,“此乃你的真心话?”

“自然是真心话。”朱瑟低声叹道,“吃一堑,长一智。当初若非我太不济事,师兄也不会…”

“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你学了这么久的道,难道连这点都参不透么?”

朱瑟道:“我若是参得透,又何至于连累师兄至斯。”

南宫夜脸色突然一凛,仰头望着对面山上。

朱瑟见他神情凝重,慌忙转身。她乃是仙身,眼力何等惊人。只见对面山上青木乱摇,群鸟盘旋,万兽乱窜,竟是大难将至之兆!

南宫夜面色凝重道:“星罗海的肉体便是被师父藏在那里,由他亲自照看。”

朱瑟急道:“莫非是白水黄烟找上门来?我去看看。”她说走就走,不等南宫夜回答,便御风而去。

近山头,鸟声凄厉,将风声都比了下去。

突得,一杆金枪从掩映的树叶间射了出来,直冲九霄,片刻不见其影。

朱瑟不敢大意,停在一株古树上,小心翼翼地扒开枝叶往里探头。

飞沙走石渐止,一个身着绿袍,冠带翠羽的青年缓缓走到树下。金白的阳光照着他姣好更胜女子的脸庞。

他抬头,朝朱瑟藏身哂笑道:“此林之大,莫非没有仙子容身之处么?何必与雀鸟争巢?”

既然行踪曝露,朱瑟只好落落大方地跃下道:“既然此林甚大,那么我喜欢在何处容身,又与你何干?”

“你想在何处容身与我无干,但你占据雀巢,却与我相干。”

朱瑟愣了愣,脑中灵光一闪道:“碧羽?”

青年并不否认。

朱瑟不禁苦笑。她何等荣幸,来南瞻部洲才一月的时光,便将妖界三大将都识了个遍。

碧羽道:“你是何方仙子?为何滞留在此?”

传说碧羽是三大将中最难缠的一个,不但法力高强,而且城府极深,常常不动声色歼敌无数。朱瑟自问斗智斗勇皆非对手,只能老老实实道:“小仙自东胜神洲而来。路过此山,觉得此地风景绝佳,故而逗留,不想惊扰了尊驾,实在唐突。”

碧羽从袖中摸出一个精致的小袋子,“如此说来,那么此物应当不是仙子的了?”

朱瑟眼睛顿时一亮,“乾坤如意袋?它怎么会在你手中?”问归问,她此刻心中已是雪亮。恐怕眼前这个妖将也是为了星罗海而来,金枪王想必已是凶多吉少了。

碧羽道:“地上捡的。”

明知他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朱瑟也只好奉陪到底,“实不相瞒。其实此物乃是归我所有,其名乾坤如意袋,袋中有…”

碧羽随手扔还与她,“既然是你,便还与你吧。”

朱瑟下意识地接住,仍有几分不信地望着他。

“怎的?怕我偷拿了你的东西不成?”

朱瑟忙道:“自然不是。小仙那点俗物,哪里能入得了碧羽大人的法眼。只是小仙仍有一个不情之请。”

碧羽嘴角一扬,“我只道世人愚昧,明知不情之请,也敢厚着脸皮来提。没想到成仙之后,这恶习仍是不改。”

朱瑟饶是自认厚脸皮,也被他说得一阵青一阵白。

“不过既然你开口了,我便听听吧。”

朱瑟强忍怒气道:“不知你除了这袋子之外,可还曾见过一名这般高的少年。”

“少年?”碧羽颇有兴致地望着她,“莫不是你的情郎丢了?”

朱瑟脸上一红,半是羞怒半是气怒,“若不曾瞧见,那我便告辞了。还袋之恩,请容我来日再谢。”

碧羽等她走出五六丈远,才悠悠然道:“你不想知道星罗海的下落了吗?”

情愫暗生

朱瑟感到一股凉气直冲头顶,随之又化作郁闷,沉积于胸。他果然洞悉一切,适才插科打诨只是在消遣于她。

她转过身,定定地望着他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碧羽斜靠着树干,歪头笑道:“你若是再这样看我,我可要误会你对我有意了。”

朱瑟顿时羞得双颊一红,“你身为妖界大将,怎的如此轻浮?”

“轻浮?”碧羽邪笑道,“其实我还可以再轻浮一点。”

朱瑟怕他生出什么事来,忙道:“你刚才说知道星罗海的下落…”

“你很关心他么?”碧羽支着下巴道,“身为妖王之子,他的小模样儿长得还不错,可惜实力不济,脑子更不济。宁可在凡间庸庸碌碌,也不愿回妖界富贵荣华。你若是跟着他,只怕还有很多苦头等着你吃。”

“这又与你何干?”

碧羽嘴角一弯道:“这样说来,你果真是对他动心了?”

朱瑟脸上的红潮刚刚退去便又折返回来,“即便是妖界大将,也不能信口开河,无中生有。”

“哦?信口开河,无中生有么?”碧羽叹气道,“我原本还在想,若是你承认对他动心,我便告诉你他的下落,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既然你和他毫无瓜葛,那我也只好将他送还妖王,父子团聚了。”他说着,便转身要走。

朱瑟急道:“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你一试便知。”碧羽缓缓张开双手,风擦过广袖,如翩翩蝴蝶。“你们修仙的不是天天将舍身成仁挂在嘴上么?如今我只是要你一句话而已,有这般为难么?”

“你…”朱瑟气得发抖。碧羽却是一副说不说随你,依不依随我的架势。

朱瑟深吸口气,将脑中诸般杂念一一剔除,平心静气道:“我的确关心星罗海。”

“关心?”碧羽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来糊弄么?”

朱瑟不理他,径自道:“虽然我与他相识尚浅,但交浅言深…动、动心也属正常。”她说罢,瞪着他道,“如何?碧羽大将可愿说话算话?”

“其实原本你喜欢谁,都与我无关。不过,星罗海乃是妖王之子,极可能成为未来妖界之主。和他有瓜葛的女人极可能成为未来妖界之后。因此,我不得不谨慎为之。”他顿了顿,“若是将来有一日,星罗海重回妖界,你当如何自处?”

“星罗海心不在妖界,你们何必强人所难?”

“他从未去过妖界,又怎知妖界不好?”碧羽负手道,“世人愚昧,皆如井底之蛙。其实井外的风景何曾见过?不曾见过便以为处处荆棘,处处暗潮。可笑,可笑!”

朱瑟道:“不必去那妖界,但看白水黄烟金枪王的行事,便可见一斑。”

“我也是妖,你怎不从我身上可见一斑?”

朱瑟咬牙道:“你与他们有何不同?”

“我愿将星罗海交给你,只此一条,是否大大的不同?”

朱瑟愣住,“你真愿将星罗海送还?”

“送还?”碧羽玩味着这两个字,“呵呵,既然你认为他是你的,我便送还又何妨?”

“可是妖王不是正四处寻找他的下落吗?为何你不送给妖王邀功?”

碧羽叹道:“人啊。求之不得时,心心念念。送上门时,又将信将疑。这可让别人如何是好?”

朱瑟暗道:且不管他有何阴谋,先把人找回来是正经。日久见人心,他若有什么阴谋诡计,怕也是捂不住的。“那你还不把他交出来?”

“他就在这里山上的洞里,外面一左一右两株松树,极易寻找。”碧羽见她仍矗在原地不动,不由笑道,“莫非你怕我骗你?”

朱瑟不否认。

“我若要骗你,何苦将乾坤如意袋还你,我若要骗你…理由是什么?”

朱瑟想来想去,觉得他的确没什么骗自己的必要,口气顿时软下来道:“既然星罗海在你手中,那金枪王何处去了?”

“金枪王潜伏在茅山附近,就是为了趁白水和茅山火拼得两败俱伤之际,渔翁得利。他既然对星罗海有不轨之图,我又岂能容他逍遥在世上?”

言下之意竟然是将他给除掉了。

朱瑟想起南宫夜,心中叹息。师兄素来重情重义,虽然金枪王不是什么好妖,但是他定然还是会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