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东海宫主蓝落垣便遣了丫头来请众人进大殿,却依旧不肯露面。

隔着面纱,只见大殿台阶上隐隐坐着个俊逸身影,慕女接了指示,笑吟吟地款步而出,朗声道:

“宫主吩咐,小妹顽劣,扣押龙族三公子、四公子,实乃吾兄不教之过,今日特意赔罪,还望两位海涵,吾等这就遣人送两位公子上岸。”

蒲牢、狴犴两兄弟虽恼这东海之主不肯相见,全无礼数,可听说能离开东海,狴犴倒也无可厚非。

抱拳狴犴道:“那就有劳了,安儿,我们走。”

此刻薛以安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根本没听进狴犴的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朦胧面纱,大有要将其内之人看透的架势。

不敢以真面目相见,是不是说明这的确就是那个人?

白珍珍这边也急着跳脚道:

“不行,不可以放他们走!”走了她嫁谁去?谁带她上岸玩去?

“公主,莫胡闹。”慕女微笑,“主人说了,待会儿再与你叙话。”

白珍珍望望面纱后的大哥,也觉蓝落垣今日奇怪非常。往日来客,他都是倒履相迎,从容不迫,怎么现在见了龙族之人,反倒摆起架子来了?

“可是,就算放狴犴他们走,蒲牢必须留下。”

“胡闹!”那宫主似终忍不住,啐了句。

薛以安听那帐内声音,却手指攥紧,精致的眉头打结,似已肯定自己的猜测。

白珍珍不依不饶,挽着蒲牢的手臂道:

“他不可以走,一来他答应做我奴隶,要伺候左右;二来,的确是他来了东海以后,我们东海之珠才不见的。”

狴犴道:“珍珠公主一直说有珍宝遗失,到底是什么东西?”

闻言,白珍珍眨眨狡黠的眼,顿时计上心头。

嘿嘿笑道:

“那是家传之宝,我怎么见过?可是我前些日子去玩耍,一打开贝壳,就见里面空空如也,刚好那个时侯士兵们就在外面抓到蒲牢了,肯定是他偷的!他是小贼,不能放他走!”

蒲牢汗颜,“我在十里之外的地方摘海人草,怎么偷你们东海之珠?”

帐内沉吟,良久才闻低沉男声:

“珍珍,不是他偷的,这事我下来再和你细讲。”

“不要啊!”白珍珍耍赖地大喊。

娶她的人走了可以再找,奴隶就这么一个,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薛以安咳嗽几声,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转过来,才轻声道:

“干脆这样吧。我夫君本就是玉帝钦赐的刑狱司,这东海丢了家传之宝,不论与我三哥是否有关,我们都应管。不如就让我夫君调查一番,一来还蒲牢一个清白,二来,也可帮东海找找宝贝,您看如何,宫主?”

帐内一片寂静,白珍珍倒先拍起掌来。

“好啊,如果你们查处真相,找到我们东海之珠我就放你和狴犴走,如果找不到就要娶我。”

“一言为定。”

“相公你说可好?”

狴犴摸摸鼻子,微笑道:

“安儿说得对,就这么办。”

薛以安轻点脑袋,这才复看向那层薄薄的面纱,冷笑道:

“既然如此,还望宫主出来相见,我们一起商权商权找东海之珠的事情。”

第四十五章 沧海桑田

薛以安眼眸湛清,铮铮道:

“还望宫主出来相见。”

顿时,殿内一片寂静。

狴犴不明娘子为何执意要见东海宫主,蒲牢却微微眯起了眼,凝视薛以安坚定的眼神,蒲牢嘴角不知觉地溢出一丝笑意,最好…别让自己猜中。

“对啊,大哥你搞什么?快出来!”白珍珍附和,黑白分明的眼珠也在几人之间转来转去。

慕姐姐一脸高深莫测就不说了,这薛以安愤慨紧张的表情又是什么意思?

慕女咳嗽,柔声道:

“四夫人又何必苦苦相逼?既然我主人已说不希望诸位插手东海之珠遗失的事情,四夫人何不与相公安然离开?”

狴犴再笨,也觉出蹊跷来,微握薛以安柔荑,附耳唤道:

“安安。”

薛以安充耳不闻,只眼圈泛红地咬牙瞪住那层薄薄的纱帘,恨不得用心中那团怒火把那层浣纱烧为灰烬。

见状,纱帘内也骤然传出声响。

“是不是今日不见我一面,你绝不离开?”

“是!”薛以安被狴犴握住的手微微发颤,牙齿也战栗得厉害,“不见宫主一面我这一辈子也不安心!”

话一出,众人皆怔了怔。

就连本在狴犴肩膀上睡觉的小维也揉着爪子醒了,“啾——”的一声打破尴尬的气氛。

“哦,我知道了,”白珍珍目光炯炯,举着纤纤玉指对薛以安指点道,“你个色女啊,你一定是知道了我哥是天界第一美男,所以想要开眼。你不要脸啊,你相公——”

“珍珍!”帘内轻喝一声,截住了珍珠公主的话。

顷刻,就闻衣料窸窣声,薛以安再抬头,就见东海宫主已站在了自己眼前。

白衣炔炔,皓白星眸,眼若秋水,面如暖玉,这俊逸飞扬的人不是自己捏碎千遍万遍,埋在心底的仇人又是谁?

蓝落垣躬身,“三公子、四公子、四夫人,有礼了。”

白珍珍见薛以安垂下眼睑,气呼呼地拉过大哥道:

“看够了吧,我告诉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我大哥早有心上人了。”

薛以安听“心上人”三字,背脊不由自主地一僵,手心越发的冒出冷汗来。

“珍珍!不要胡说!”

“本来就是,大哥你明明就喜欢——”

“公主,”慕女拉住白珍珍,微笑着往一边牵引道,“我今天早上听丫头们说你的小青龙不肯吃饭,你带我去看看吧。”

“真的?”一听自己的宠物不吃饭,白珍珍的注意力立马被勾到了别处,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白珍珍急道:

“那慕姐姐我们走吧,你帮我的小青龙配几服药,它最近老是不乖乖吃饭…”

声音愈渐愈远,薛以安想到如烟往事,心尖就跟扯了口子般撕心裂肺地疼起来,正不知所措,却感觉手心一暖,螓首一看,薛以安便和狴犴温暖若春风的眼神撞了个满怀,当即才反应过来自己和狴犴的手还握在一块,自己刚才的无助他怕是尽收眼底。

狴犴道:“贱内鲁莽,望宫主海涵,这两日贱内身上不大好,我就先陪她回屋了,待安顿好,就出来与宫主商量寻觅东海之珠的事情。”

蓝落垣闻言,也略微诧异地盯住狴犴。传言此人脑笨口拙,家中老娘又是出了名的娇蛮无理,当初还在担心安儿的婚事。今日一见,才知怕只是自己多虑了。

如此踌躇,蓝落垣面上倒是不露丝毫,颔首道:

“四公子夫妇伉俪情深,倒真是羡煞我也,请。”

狴犴扶着薛以安离去,蒲牢紧抿唇瓣,淡淡扫蓝落垣一眼,也尾随而去。

饭后,薛以安以头晕为名独留房中,狴犴、蒲牢等人则前去调查东海之珠遗失的线索。

略略坐了会儿,薛以安就听有人敲门,下意识地看看床头,狴犴的披风还静静躺在那。

摇摇头,薛以安把披风搁在手上就开了门。

边开门薛以安边就嗔道:

“你笨死了,叫你带着披风、带着披风还是给忘了,惹得还要回来取,我——”

话未毕,薛以安原本举起、要去敲相公额头的手却僵在了空中,木然地凝视着门外的人。

蓝落垣见其手中的披肩,心下难免发酸,笑得落寞不堪。

“不请我进去坐坐?”

薛以安返回房内背对着蓝落垣坐下,冷嘲热讽道:

“整个东海都是你的,你这样说,岂不是奚落我?”

蓝落垣苦笑着跨步进了房,“丫头,还能听见你骂人…真好!”

薛以安听见久违的称呼,眼前一热,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几年的寻找,几年的纠结,为何真见到此人,却只会含泪哽咽。

良久,薛以安才收敛情绪,冷冰冰地问:

“宫主找我有何事,直说吧。”

蓝落垣望望那抹自己魂牵梦绕的身影,这才咬牙道:

“劝劝你夫君,不要再寻什么东海之珠,今晚…你们就走吧。”

语毕,蓝落垣狠狠心,别过头就往门外冲。

“站住!”

薛以安拍案而起,俊俏的小脸上早已泪光盈盈。

“宫主偶遇旧友,就不想叙叙旧吗?”

瞅蓝落垣的背脊明显地僵了僵,薛以安才微笑道:

“或者,不想解释解释吗?”

颤巍巍地伸手入怀,良久,薛以安才从胸前掏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来,蓝落垣转身,恰巧撞见那珍珠闪烁出耀眼的蓝光来,一阵一阵,似水朦般的蓝气环绕在旁。

薛以安讥讽地勾勾嘴角,几年了,这珠子从未再亮过,今日…见了主人终有了反映。

“白珍珍说的那个东海之珠是这个吧?”薛以安把玩这仍泛着水蓝色光彩的宝珠,不置一否。

蓝落垣墨眉微蹙,欲言又止。

薛以安擦擦脸上的泪珠,索性把话都说开来。

“哥哥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吧?”

见蓝落垣沉默不语,薛以安沉吟:

“几年前,我在河边捡到这颗珠子,你追着我说它是你的家传之宝,我说做你媳妇,让你把珠子送我,你竟满口答应。可是…为什么你却一去不复返?”

“你说处理好家里的事就来娶我…为什么,我等来的却是你的悔婚书?”

“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小儿蓝落垣年幼,年前竟与薛家小女以安口定亲事,实乃荒唐。今特表悔书,从此恩断义绝、互不相欠。”一字一句地背着当年的悔婚书,薛以安历历在目,一年的相恋,一年的恩情,区区几十字就要一笔勾销,再无任何音讯、任何解释,要她如何想得过?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薛以安眼神复杂地看向蓝落垣,看着这个…曾经口口声声要给自己幸福、要牵手与自己走一辈子的人。

经这么一问,蓝落垣更是哑口无言。旧事重提,心底的伤口被扯了个稀巴烂,无边无际地疼起来。

“我…”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薛以安的手火辣辣的疼。

“你违背誓言、背信弃义,我不怪你隐瞒神仙的身份,但是我却会恨你一、辈、子!”

是他先来招惹自己的,当初蓝落雁完全可以用法术夺回东海之珠,可他没有,他笑得如沐春风,阳光下那张本就美到极致的俊脸让少不更事的薛以安第一次红了脸。

蓝落垣笑盈盈道:“凡间竟有这般奇女子…”

“好,我娶你!东海之珠即是你我的定情物。”

就一句,将薛以安至於万劫不复。

一年的相处,一年的爱恋,蓝落垣常捧住薛以安的手轻抚自己脸庞,他说:

“你是我的宝,我会一直牵着你不放手。”

薛以安信了,蓝哥哥不会放开自己的手,绝不!

所以当蓝落垣说要回家禀告父母成亲之事时,她落泪将他送到村口,她相信自己虽鲁莽、虽无家教、虽乖张叛逆,可是蓝哥哥是真心爱自己的,他会穿着鲜红的喜服来娶她,会像往日般轻轻吻自己额头,然后叫她“丫头”。可半年的翘首期盼,等来的,只是一封悔婚书。

薛以安咬牙,体力不支地撑着桌子道: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蓝落垣强压欲冲上去拥住薛以安的冲动,别脸道:

“知道原因又如何,你已成亲,和四公子…”

“啪!”

又一掌清脆的耳光声,薛以安战栗,咬字道:

“为,什,么?”

“我夜夜不能安睡,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薛以安泣不成声地跌坐在地上,多少个睡梦,她盼着见他,只为问这句:

“为什么!!!!”

撕心裂肺地哭喊出声,蓝落垣终无法狠心地抱住薛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