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张得又洒了些水出来,狴犴这才战战兢兢地回身。

“安安,水来了。”

暮然回首,狴犴顿时眼睛鼓大,张开嘴巴发不出半点音来。

床上的薛以安四肢乱摆,表情狰狞,原本漂亮的小脸此刻精致的五官全蹙成了一团,血盆大口怒张,露出阴森森的獠牙来。顷刻,那四肢也渐渐蜕化成野兽的毛爪来,头发蓬松地低声嚎叫。

“嘭!”

狴犴一不留神,摔了手上的杯子,却是一个箭步跨到床边,牵制住薛以安惊呼起来:

“安儿?安儿!”

这到底是怎么了?前一刻,安安还能蹦能跳,对着自己挥拳头,现在这模样倒是…

“啊!啊!”薛以安似乎失去了意识,歇斯底里地挣扎尖叫。

狴犴虽见薛以安这模样眉头紧蹙,手下却使劲不撒手,生怕薛以安四肢乱摆伤了自己。

“怎么了?”慕女恰到好处的,“闻声”而来。神情慌张,让狴犴看不出丝毫破绽。

“慕女神!”狴犴见有人前来,真是阿弥陀佛,忙道,“不知道安安中了什么邪,突然就幻化成这模样。”

“哦?”慕女神煞有介事地把脉握诊,那薛以安却依旧又嚎又摆,见架势似乎还要咬人。

“如何?”撞上狴犴热切的眼眸,慕女表情凝重地叹息:

“事到如今,有些话我不得不…”

“什么话,我问你安安如何?是不是发烧了?有没有伤着哪?现在这样子神情还清醒否?”

慕女被狴犴一连串的话打断,怔怔道:

“你不问问她为何变成如此恐怖模样?”

狴犴本就急性,听了这话恨得咬牙。

“我问你她是不是病了,你说那些旁的做什么?”

慕女傻眼,“也不是病了,只是因为怀着孩子,刚才又情绪激动,才被打回了原形。”

闻言,狴犴大石落地,吁口气吐出三个字:

“那就好。”

语毕,又意犹未尽地俯下身,如往日般在薛以安唇上轻啄两口,旁若无人地说着甜言蜜语:

“安安,不怕,我保护你。”

“永远都不离开你,哪还不舒服吗?”

慕女瞅着狴犴小心翼翼给丑八怪“薛以安”擦拭额头的模样,噙笑自语:

“我想…没必要再演下去了。”

狴犴回头,眨眼道:

“什么意思?”

慕女微笑摇头,水袖一挥,顿时眼前的情景翻云覆雨。

狴犴环顾四周,这哪里还是安安和他的客房,竟是一个水晶帘洞。

“安安!”狴犴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旁边的薛以安,却触到软绵绵一团如云朵般的稠物。

狴犴惊恐地鼓眼,床上,或者说石板上,躺着一个没鼻子没眼睛,状似女人身材的一团白茫茫的状物。

“这——”

“无女,还不过来?”

慕女一出声,那团白朦朦的东西就变化了形状,如流水般的淌在地上,又沿着高势滑到慕女身旁,继而复幻化模样,依旧捏造了女人形状地“站”了起来,不过却是人头蛇尾的妖兽模样。

狴犴见此情形,也猜出十之八九,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无女?”狴犴半眯着眼重复了遍,这个叫做“无女”的怪物他曾听大哥二哥提及,乃九洲界十大妖兽之首,由无数冤魂野鬼积聚而成,因强大的怨念意识拥有了现在稠状的身体,可随心所意幻化模样,就连别人的气息、声音也可模仿得惟妙惟肖,刚才的薛以安就是这个怪物所化,居然连他也骗了!

“你把安安弄到哪去了?!”

狴犴咆哮,说着就要拔刀相向。

慕女笑得云淡风轻,“还是请主人出来讲明吧。”

语毕,果见一处水波荡漾,不一会儿,就从那石门口走进两个人来。

狴犴回头一看,大惑不解。

“三哥?”

如果说拐走安安,又让无女这个怪物前来哄骗自己,这一切蓝落垣是主谋,不可能三哥也是帮凶吧?

蒲牢哪管弟弟一脸的茫然,大步流星过来就是狠狠地拍了拍其肩膀,露出银白的牙齿笑道:

“傻弟弟,这次做得好极了。”

慕女颔首,“薛大人果然眼光独到,找了个乘龙快婿。”

相较两人,蓝落垣却是一脸落寞,用扇子敲敲自己的眉心,一抹苦笑爬上俊美非凡的脸庞。

“这次…我输地心服口服。”

狴犴冷眼扫视一周,凝视蒲牢:

“三哥,到底怎么回事?还有安安她——”

蒲牢截住狴犴的话,“放心吧,傻小子,你老婆现在在房里睡得香极了。刚才你进的房间,是被慕女施了幻术的空间,并不是弟妹的房间。”

“那这——”

蓝落垣迎上狴犴的目光,摇头娓娓道来:

“四公子已经知道了,三年前,我和安儿有那么一段情。那时,我是真心喜欢的安儿的,便向薛采求亲。结果,他提出要我通过三个测试才肯将女儿下嫁,第一个测试,便是用武力降服妖兽之首——无女;第二个测试,用仁德降服与九天玄女齐名的上仙慕女神…我历尽千辛万苦带回无女和慕女,却终究没有通过第三个测试。”

“第三个测试是?”

慕女接着话茬道,“第三个测试,当时薛大人并未言明,待主人回到帝都时,薛大人便把主人引进了薛大小姐的房里,所见情景就是刚才狴犴大人您所见。”

狴犴蹙眉,饶是挠破那颗木榆脑袋,也猜不出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蒲牢却是一点即破,冷笑道:

“宫主你见薛以安的模样,怕是大骇一跳,做了让薛采和薛以安都不愿接受的事情吧?”

蓝落垣惆怅望天,“我错就错在,见安儿那模样后,倒退了三步,然后惊恐地问为何她会变成这模样,就…”

“就被踢出局了。”蒲牢眼眸闪亮地盯住蓝落垣,“薛采心高气傲,怕是容不下你那倒退的三步,你没像我傻弟弟一般,毫不犹豫地箭步冲过去,竟还抱着无女狠亲两口。”

“三哥!”狴犴横眉绿眼,一想到自己刚才吻的不是安安…这是要是让老婆大人知道了,又是一场无法想象的风波。

蒲牢咳嗽声,转回话题。

“说到底,蓝宫主你爱的还是薛以安那张皮囊,我的四弟见娘子变成丑八怪后,却一直关心的只是,她身体状况如何!”

蓝落垣被戳到痛处,忍不住攥紧手指,阴霾地看狴犴一眼,才道:

“我不甘心薛采厚此薄彼,为何你娶安儿时,竟未出任何测试。”

狴犴听几人七嘴八舌,也终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拼了个七八分,此刻心中也正记恨着蓝落垣竟设计陷害,闻他如此一言,反倒舒眉道:

“谁说的没有任何测试?”

语一出,众人皆是一怔。

蒲牢奇怪地看向弟弟,“何时的测试,我怎么不知?”

狴犴挑眉,挑衅地看向蓝落垣。

“成亲前,岳父大人找过我,他说,你要娶安儿,必须通过三个测试。”

“然后?”蓝落垣屏息。

狴犴抬头,一字一句道:

“然后,我说:好!”

说罢,狴犴就大步流星地往石洞外走去,到出口时才停下脚步侧首:

“蓝落垣,今日你设计害我,这帐我记下了。现在我去看安安,暂时不予你计较。”

蒲牢瞅瞅脸色煞白的蓝落垣,再望望已远去的狴犴,嗔道:

“什么意思?四弟,四弟,后来呢?怎么说到一半就跑了。”说罢,也跟风地跑了出去。

剩下蓝落垣怔怔地站在原地,慕女见状,担心地轻唤:

“宫主。”

这一唤不打紧,却似突然打破寂静般地惊动了那傻站的玉人,一个踉跄,蓝落垣跌进慕女怀里。

呐呐道,“败了,败得一塌涂地。”

什么降服无女、以德归降慕女,都是假的,全是幌子。当初,薛采其实并未想出任何难题为难他和安儿这对眷侣,他真正想测试的,只是一颗对薛以安的真心。

若当初…自己如狴犴一般,轻飘飘、不假思索地答一句“好”,此时此刻,安儿定与自己生活得甜蜜美满,可惜…可惜,当初自己闻言有三道测试,第一个反映出口的话竟是询问:“什么测试”。

在薛采眼里,自己不该如此质问,只因这样一问,就已显出自己的犹豫,是不是测试太难,你就会放弃?什么测试都不该问,只该简简单单地答应。狴犴一个轻飘飘的“好”字已抵了自己上刀山、下油锅。

因为在狴犴这个“好”字里面,已包含太多太多含义,不问任何条件,不问任何测试,只要是能娶到安儿就好。

怪不得…我败得一塌涂地,果然,安儿我还不够爱你。

第四十九章 离开东海

狴犴回了房,见娘子果真睡得香甜暂且放下心来,生怕惊动其地窝在床边过了一宿搁下不提。

翌日,薛以安悠悠转醒,见狴犴居然趴在床边流着哈喇子的狼狈模样,又好气又好笑,狴犴好说歹说也没把舌头捋直,自然休妻的误会也没说个清楚。

两夫妻各怀心事地出房门,就见蒲牢、蓝落垣等人早候在了大厅。

拉住蒲牢,狴犴如获救星,悄声附耳:

“三哥,你来得正好,快帮我解释一下昨晚的误会。”

蒲牢一番奚落,这边蓝落垣也满眼柔情地牵住薛以安。

“安儿,昨晚睡得可好?”

薛以安意味深长地瞅狴犴一眼,才默默点头。

狴犴眼若毒蛇地“咬”住薛以安和蓝落垣牵着的手,正欲发作就被蒲牢截住道:

“有什么误会出了东海再说吧,弟妹,你身子不大方便,虽有泥棠海藻裳护体,但老泡在水里也不是个办法。再言,东海之珠也找到了,蓝宫主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今早便是来送行的。”

一席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一则,拿孩子劝慰薛以安,首先稳住当事人的情绪;

二则,用“言而有信”四个字堵了蓝落垣的嘴,让他找不到理由不放行;

一箭双雕。

蒲牢不动声色地卡在薛以安和蓝落垣中间,暗推薛以安一把,玉人儿自然扑进了狴犴怀里。

但狴犴还来不及搂住老婆,薛以安就弹跳地蹦出了狴犴的胸怀,末了还不忘怨念地恨良人一眼。

“三哥说得对,这岸是一定要上的。不过,麻烦三公子先赐休书一封,回到陆地我们便各走各的,我要回帝都找我爹爹去!!”

狴犴听了,急得抓耳挠腮。

“安安,你听我说——”

薛以安背过脸去,不愿理负心汉,狴犴又求饶又作揖,齐齐不见效。

蒲牢不忍四弟受苦,咳嗽道:

“弟妹,其实这中间有些误会,昨晚——”

真相呼之欲出,众人却闻远处传来一阵又气又急地叫喊声:

“不许走!”

厅上众人循声望去,顷刻就闻铃铛作响,随着细碎的脚步声,那人影渐渐凑近,紧接着又闻一声气喘吁吁地叫喊:

“不,不许走!一个,一个也不许走!”

蓝落垣蹙眉,“珍珍,不许胡闹。”东海之珠已找到,说什么也再找不到理由留下三人了。

白珍珍跺脚,“我没有胡闹,他们不能走!”走了谁带她上岸?

“珍珍,做人不能言而无信,你当初亲口答应只要找到东海之珠就放他们走,现在东海之珠完璧归赵,理应送几位上岸。”

白珍珍一口银牙差些咬碎,“哪是我言而无信,明明是他们啊。”

被指着的蒲牢眨眼,“什么意思?”

白珍珍转身,举着纤纤玉指就往蒲牢胸口戳去。

“你当初答应做我奴隶,现在却要抛弃主人离开不是言而无信是什么?还有你啊,”推开蒲牢,白珍珍又缠上狴犴道,“你当初答应要娶我的,现在还没娶,怎么可以走?”

薛以安闻言,醋意大发。冷哼道:

“是啊,四公子快写休书吧,写完了好和珍珠公主续结良缘。”

狴犴精致的眉头紧蹙,半环住薛以安的腰道:

“安安,我不会娶珍珠公主的,我对你和孩子都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