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知道他以后还会回来,可这段日子,她不知道该为谁而活。

但她没有。

一直以来,她都没有求过任何人。

她低头,把帽檐压得极低,脚步匆忙的往外走去,一个不小心,却与人相撞。

苏花朝连忙道歉:“不好意思。”

耳边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爽朗笑意,“没关系。”

苏花朝抬头,正对上莫绍棠温润笑意。

苏花朝:“你怎么在这儿?”

莫绍棠:“我来接人。”他低头看了看表,“还有十分钟他就到了,他不喜欢不准时的人,我得先走一步了。”

她弯了弯眉,“再见。”

莫绍棠往里小跑了几步,再回头的时候,便看到风吹着她的风衣鼓起,她低着头,帽檐压得极低,双手插兜,十分的没有安全感的姿势。逆着车流,她缓步向前。

莫绍棠抬头,看到落地窗外的云层浮动。

手机里显示,南城,多云,风速西北偏北2米每秒。

他指尖微动,身后突然一个声音响起,“绍棠——”

莫绍棠闻声转了回去,脸上带了几分欣喜,又带了几分歉意,“爸——您到了。”

“哎,到了。”

莫绍棠接过他手里的行李,带他出去的时候下意识频频找苏花朝的身影。

“在看什么?”

在拐角处,他看到苏花朝仰着头坐在地蹲上,帽子已然被她摘下,不知流落何方,她右手撑在额头上,眯着眼看天边浮云。

他戏谑轻答:“命运。”

恰好一声喇叭声响,遮挡住他的声音。

是命运。

他看到命运裹挟着呼啸风声、穿墙而过。

每个人,都得认命。

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大概就是苏花朝某天醒来,发现霍绥竟背对着自己,双耳插着耳机,她躺在床上,扯着干涸沙哑的嗓子喊他的名字,一声一声,可他静坐着不动。

霍绥发现还是因为视频会议那端的人用英文说:“There is someone that is crying behind you。”——有人在你身后哭泣。

“霍绥,你是不是,到头来,还是要娶别人?”

苏花朝哪里有明面上的这样坚强、一直昂着头、不怯懦。

她敏感,脆弱,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汗毛耸立警惕心十足,霍绥尽量的使自己的生活和工作简化,无需推敲无需解释,她自然看的一清二楚。

霍绥以为对方是在说笑,熟料转身的瞬间,就看到了苏花朝蜷缩在床头,小声啜泣。他方寸全乱,连呼吸都短了半寸,匆忙的结束会议,拔了耳机,走到苏花朝身边,伸手想要搂住她。却被她一脚踹开,她伸手扒了扒头发,红肿润湿的眼瞪着他,“我要和你分手。”

“做噩梦了?”他脾气很好,耐着性子哄她。

霍绥忍痛,“我和她哪有什么关系?”

终于找到人了,苏花朝理直气壮百倍,“哪没有关系?”她一一细数,“她是你初恋,你和她在一起三年,而且那天我还撞见你们一起吃饭。”这么说的她自己都胸闷不已。

霍绥连犹豫都没有,“胡说什么?”他拿过床头柜上的纸,擦着她的脸,苏花朝从他怀里挣扎开来,突然尖声厉叫,“你就是要娶别人了!霍绥!你骗我,从始至终你都在骗我。”

霍绥安静的看着她。

霍绥好笑的看她:“除了你,我身边还有别的女人?”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端坐在那儿,“我去哪儿娶别人?”

“有的是人喜欢你。”

那段时间他们过得很平静,并非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前的满室寂静,而是在晚秋时节独坐银杏大道下看着夕阳坠落的安宁。

也曾有过争吵,不同以往,无非是些琐事罢了。

心事被猜中,苏花朝的脸色变得有点别扭起来。

霍绥笑着把她搂进怀里,说:“说说,梦到什么了。”他穿着羊绒衫,清俊柔和,没有丝毫的棱角,仿佛温柔如世间其余普通男子一般,苏花朝低头蹭了蹭他的胸膛,颤着眉说:“你和别人结婚了。”

第30章

等绿灯的时间格外的漫长,秒针滴答,听筒外冯攀的声音异常清晰,“苏花朝,你回来吧,我们凡事好商量。”

她偏头看了手机一眼,再回头的时候便看到红绿灯交替,绿灯在远处亮起。

她发动车子,启唇:“我还有一个小时到公司,我们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见吧。”说完,她便直接按断了电话。

苏花朝打开车门,坐进去,打开扬声器,发动车子,“你打电话给我,想要说什么?”

她认为,这是对的。

苏花朝到公司的时候,距离那个电话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了。南城的交通向来拥挤,三环以内红绿灯颇多,而今天又是工作日,她在路上耗费的时间比往常是多了一些的。

但冯攀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等了一个半小时的人,他像是刚到,怡怡然的看向她,递给她单子认真询问她想要喝点什么。

她低头,恰好看到了桌子中央摆放了一只花瓶,里面插着一朵红玫瑰。妖冶、迷人。

冯攀问她:“怎么突然就去机场了?”

她低头抿了口牛奶,只说:“送朋友去了。”

苏花朝对他的态度再也不似从前,不会和他开玩笑打趣说你这年纪还不结婚,不会是因为肾虚吧?也不会和他说,你知道霍孟勉吗,他是我爸。

变了。

经营一段关系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但关系的破裂,真的只要一瞬。

冯攀却似没发现,神态自若:“有想过以后的打算吗?不做朝九了,那之后准备做点什么?”

苏花朝轻笑了声,“我不准备干了。”

“不可能的。”

苏花朝低头,“你就不能配合我一点吗?”

那天的阳光也很好,从窗玻璃外穿透进来,照的她双眼近似透明。

冯攀到底还是心怀愧疚的,低声叹了一口气,痛苦的阖上双眼,“是我对不起你,我也没有想过,宋舒怀会直接要朝九。”

苏花朝却不以为然,她太清楚宋舒怀的性子了,当她在泰国餐厅见到宋舒怀、冯攀和宣志译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心里就有预感,宋舒怀是为她而来的。

苏花朝说:“关你什么事呢?”你也只是被利用的一个而已。话虽是这么说的,但苏花朝的心里,不是不怨他的,毕竟她曾经把他当朋友。

冯攀:“我以为你那个时候会发怒的,毕竟朝九是你一手创立的。”

苏花朝挑了下眉:“你见过我发怒的样子吗?”

“似乎……没有。”

突如其来的沉默。

苏花朝伸手捻了片花瓣下来,指尖轻滑,在花瓣上印上烙印,黑色的一道道线,像是生命中猝不及防的每一个意外。

她陡然说:“我准备回锦市一段时间,工作室的人……我希望你别去干涉他们,工资从我那里扣就行。”

“夸张了啊,苏花朝。”冯攀无奈,“我总不会克扣自己的员工。”

苏花朝浅浅的笑,“那谢谢了。”

她拿起桌上的手机,起身要走。

冯攀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肘,目光灼灼,“你……”他的嗓子干噎了一下,苏花朝扫了眼他拉着自己的手,他陡然惊醒,松开。

“你还会回来吗?”他问。

苏花朝这么说:“会的。”

苏花朝隔天就去了锦市的,程叙之开车接的她。

那时已经夜晚七点多了,回乡下的路不是很堵,两边的灯光如星海蔓延,无边无际。苏花朝扭头看向程叙之,他是一个与霍绥截然相反的人,外貌、性格、做事手段,都是不一样的。但那么多人里,霍绥敢把苏花朝委身相付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程叙之,另外一个是他们齐叫的季洛甫季大哥。

人或许在内心里,都有想成为的另外一个样子。

就像苏花朝一直都想成为姜锦茜那样的人,温柔、娇弱,笑起来天真无害,说话的声音软的能掐出水似的。但她终究没能实现那个幻想。

后来想想,世上没有两个人是完全相似的。

也算是能安慰自己。

程叙之语气温和,“茜茜给你收拾了一间房,说是按照你喜欢的样子布置的。”

苏花朝从恍惚中抽出身来,声音带了雾气,“嗯?按照我喜欢的样子?”她自己都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喜欢的是什么样子。

程叙之无奈,“她是这么和我说的。”语气里却是带了深深、深深的宠溺的。

真正见了房间的时候,她却有些的茫然。

嗓子噎住,心里的酸胀情绪涌到喉腔,苏花朝是个连自己都难以捉摸得透自己喜好的人,和霍绥在一起久了,她的口是心非的能力让她都难辨三分了。

姜锦茜在身边说:“喜欢吗?花朝,我可花费了好多时间和精力布置的,这个房间我自己都喜欢死啦!花朝,你要是说不喜欢,我真的会一脚踹过去的!”

“小心点吧,大着肚子呢,注意胎教!”苏花朝笑嘻嘻的和她插科打诨。

两个人闹成一团。

后来苏花朝坐在吊椅上,抬头正对着天窗,南方的冬天向来是与雪无关的,温度降了,穿羽绒服了,那便是冬天了。很少有雪,这些年,下雪的时候总是快到春节了。

天窗外的一隅天空,像是一块厚重的幕布,左右都看不到一颗星。

但她的心情却很好,整个人缩在吊椅上,一双桃花眼笑的勾人慑魄,“茜茜,我真的好喜欢这个房子哦。”

一间不大不小的房子,许多小摆件,书架上放了很多她喜欢的书。

床很低,到膝盖处,但地上的地毯格外的柔和温暖,粉色与白色交叉辉映。

没有女人会拒绝这样的房间的。

苏花朝说:“茜茜。”

“哎?”姜锦茜倒了杯水给她,苏花朝低头饮了一口,柠檬香,还有点甜。她捧着水杯,说:“他说,要娶我。”

姜锦茜盘腿坐在地毯上,笑着仰望她,“那很好啊,你呢,你怎么想的?”

“嗯?”

“我问你呀,

他想娶你,那你呢?你想嫁给他吗?”

这一刻,苏花朝终于抑制不住眼里热泪。

霍绥的誓言不曾有假,他每次说的话她都记在心里,他让她等,她便等,他说娶她,她便真的心无旁骛的一心只有他。

可他从没有问过她,花朝,你愿意嫁给我吗?

水杯砸在地板上,湿了一地的地毯。

她双手捂脸,低声啜泣。

姜锦茜惊慌失措的抱住她,轻声安慰:“花朝,我在这儿呢。”

苏花朝怕碰了她肚子,从吊椅上下来,与她并肩坐在地毯上,双手搂着她的肩膀,边啜泣着,边说:“他为什么不像你呢?为什么呀。”

姜锦茜哭笑不得。

“他问问我呀,好歹,问问我。”

姜锦茜轻拍着她的背。

苏花朝曾设想过无数次霍绥问她,“苏花朝,你嫁给我,好吗?”在她的数百次排练中,她是怎么说的呢?

哦,是这样说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嫁给除你以外的其余人。”

一墙之隔的门外,程叙之把手机听筒朝向门口。

那低啜沉吟的哭声沿着电话线漂洋过海入到霍绥的耳边。

他以手撑额,喉结上下翻滚几圈,过了好久,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也是。”

除你以外,我也从没想过娶其他人。

或许这就是爱情的本意。

右手微抬,撑在额上,她眯着眼看向远方。

打破这一刹那的是口袋里的手机声。

冯攀皱眉:“你在哪儿?”

这不是一个选择,至少在她眼里,是的。

在苏花朝的认知里,她确实不会做任何的选择。这条道,她来了,便摸黑走到底,哪怕前头再曲折蜿蜒,或者更惨烈些,悬崖峭壁,她也不会回头的。

她慢悠悠的掏出手机,看清来电人的时候轻呵了一口气,起身,走向停车场,边走边接听电话。

苏花朝:“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苏花朝最近的鼻子堵得慌,嗓子也有些哑。或许是因为之前在温泉里泡的太久,霍绥一做起那事就不记得时间,捞起她的时候,指尖都是冰凉的,或许是因为霍绥多日的感冒传染到了自己的身上,她也感冒了。

苏花朝合上单子,说给我一杯热牛奶就好了。

苏花朝说:“在机场。”

他怔住,“你要走了?去哪儿?喂,苏花朝,你不能一走了之的好吧!”

但总要有选择。

冯攀:“你先和我说你要去哪儿。”

“去哪儿?”车子顺着车流汇入车道,在拥挤的车道中,她停停走走,驶入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起,她在斑马线外缓缓停下,看着面前的三条路,一时之间,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去哪儿。”

那天风很大,吹得苏花朝的头发肆虐、胡乱飞舞,拿在手里的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走了,她倒也无所谓,双手插兜,抬头看天。

纯蓝、澄澈。

冯攀看了眼宋舒怀的办公区域,门外挂着个小小的银色牌子,上面写着“朝九视频”,那原本是属于对面办公区的,而现在,原本热闹至极的办公区域……闲适、自在。小左小右低头看着手机,有人闲适的躺在按摩椅上,有人拿着杯咖啡悠闲的喝着。

像是休假一样。

第31章

走的近了,烟味更盛。乌黑的烟从长而直入云天的烟囱里流窜出来,浸了半边天空。幸运的是空气中却没有刺鼻烟味,苏花朝闻到了很浓的甜腻味道,那时空气还是潮湿的,她一眨眼,都觉得睫毛上是黏黏腻腻的。

红糖厂外人很多,来来去去的,苏花朝反应很快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拍了每一幕。

姜锦茜诧异,“你干什么?”

有时候苏花朝会觉得姜锦茜比她活的还通透。

苏花朝说,“纪录片。”

她抬头,嘴角滑出一个淡淡浅浅的笑,阖上双眼,深吸了一口,鼻腔里萦绕满了香味,她语气铮铮,带着股属于少年的志气,“我从一开始要做的,不是朝九。”

“朝九、晚五,这才是我要做的东西。”

苏花朝准备的很充分,带了一整套拍摄设备回来,检查完设备之后,她再三向姜锦茜确认,“你确定他们不会反感我这种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