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没有,她让那只蝴蝶停留,再展翅离开。

苏花朝接到宣志译短信的时候是第二天的下午。

他在短信里简洁道:“我在军总医院住院部十二楼,走廊尽头的病房。”

语气十分的,傻逼。

苏花朝礼貌回到:“请问有事吗?”

宣志译:“我要见你。”

可我不是很想见你。

“你不想知道吗,我当初为什么会出现在锦市?”

苏花朝盯着那条短信许久,最后,她收了手机。

小左进来敲门:“老大,我想和你聊聊,我现在好紧张哦。”

苏花朝拿起自己的大衣,她拍了拍小左的小脸蛋,用哄小孩子的口吻说:“乖哦,我得出去一趟。”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苏花朝停住脚步,她扭头看她,“放心,在晚五发布之前,我一定回来。”

苏花朝很快就到了军总医院。

宣志译到底是贵公子,连住的地方都是军总医院最豪华的病房,但再豪华也不过是单人病房而已,一层楼没有什么人,苏花朝今天穿着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哒哒哒的声音像是古老城堡的钟声。

在催促着人前行。

她推开病房,宣志译坐在窗台上,双腿悬于半空,一晃一晃的。

像秒针,滴答、滴答。

苏花朝关上门,缓缓的走向他。

宣志译的头上绑着绷带,脸稍稍消肿了一些,能看得出眉眼的清俊,而且多日不见,苏花朝发现他头发的颜色染回了黑色。

“你来了。”

苏花朝双手环在胸前,靠着墙,看他,“说吧。”

宣志译身子往后一靠,靠在那湛蓝的玻璃窗上,他的身后是一望无垠的蔚蓝天空,他一声轻叹,像是空中吹来的温柔春风。

他确实是少见的,在经历尔虞我诈之后,身上还带着那么一丝纯真的少年气息的人。

少年阖上了眼,无不哀伤的说:“她终于和我说结束了。”

苏花朝静静在看着他,不说话。

宣志译说:“我和她在一起半年,那半年是我人生中最好的半年,即使我知道她不怎么爱我,可我还是喜欢她,非常、非常的喜欢她。”

苏花朝知道,他说的那个她,是谁了。

“后来她回国,说要回到霍大哥身边,让我帮帮她,我当时就在想,帮……就帮吧,如果和霍大哥在一起她能开心的话,我真的没关系的,我不介意的。”他说着说着,忽的佝偻着上身,双手捂脸,声音里带着丝丝哭腔,“我只想安安静静的陪在她身边,为什么这样都不行呢?苏花朝,为什么这样都不行?她让我离他远一点,她说她……恨我!她怎么能恨我呢,我那么爱她啊……”

苏花朝静默无声的看着他。

宣志译却倏地从窗台上跳了下来,他看着苏花朝,眼里有那么点悲伤与难过,“我听说你和霍大哥在锦市,那时我在想,或许我能帮她得到霍大哥,可是在最后的时候,苏花朝,我特么的竟然怂了!”

他吼着,“我不敢撞你,你说,到底是为什么?”

苏花朝很久以前想问宣志译这么一个问题,——“宣志译,你对我,有没有哪怕一刻的心软?”

现在,她觉得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必要了。

以前他可能对她是真的厌恶,但在那一刻,他是真的对她心软。

但苏花朝向来是不在意外界对自己的评价的。

她这人,我行我素惯了。

霍绥:“宣志译砸了点钱。”

霍绥正在洗澡,是她开门去拿的文件,来人是峰会的秘书,苏花朝和她有过几次的交谈,也算认识。那人有些忡楞的看着苏花朝,苏花朝接过文件,细声细气的问她:“进来坐坐吧。”

那人连摆了摆手,说:“不了。”但眼神探究的看着她。

今年的奖项比去年还多了几个,霍绥作为赞助商,在峰会开始之前就已经收到了获奖名单。苏花朝今年对这个比往年要多了点兴致,便翻了翻几页,发现朝九视频还是拿了个奖,叫……十大影响力视频大V,反正,左右都是视频。

翻到后面,她忍不住挑了挑眉,怀舒视频也获奖了。

那位陈小姐也是知道几分人情往来的,霍绥的态度冷淡,饶是苏花朝几次的热情,她都是拒绝连连,说,“那霍夫人,我先走了。”

霍夫人。苏花朝在心里不满,这称呼,直把她喊老了十岁。

简单明了。

苏花朝想了想,揶揄问他:“你在我这儿,砸了多少钱?”

苏花朝靠在床头,微抿着唇,嘴角有着淡淡的笑意。

“你舍得吗?”

他从她手里抽出那个文件,将其合上,轻轻地在苏花朝的头上砸了一下,“我所有的钱都是你的,你说我舍不舍得?”

微博自媒体博主峰会自然不是单纯的出来走个红毯聊个天,当天还是有几个奖项要颁奖给众人的。十大人气博主、影响力视频机构、影响力幽默博主等各种奖项,苏花朝去年凭借“朝九”拿了十大影响力视频机构。

并不是多大的奖项,她自己也没多重视,只是业内对“朝九”的一种承认罢了。

叫,十大最具潜力视频机构。

苏花朝嗤了声:“不都倒闭了吗,还给个奖呐?”

第36章

苏花朝:“怎么?”

“我输了。”

苏花朝的眼皮跳了一下,她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宣志译,他从一开始,就爱错了人。

苏花朝说:“不必了。”

他坚持:“拿着吧,反正我也用不到了。”

苏花朝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这家餐厅开了这么多年,你也舍得?”

苏花朝拿文件夹的手一愣,“霍绥?”

“你不知道吗?”他躺在病床上,朝她笑,露出那森森的白牙,“霍绥去美国,收集了隋家这些年洗钱的证据,他回国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那些东西交到上面去。”

“你怎么知道的?”

“他昨天来找过我,我问他,他没否认。”

苏花朝心里还残存着一丝的期望,“他没承认,或许,不是他做的。”

“嗤——”宣志译噗嗤一笑,讥诮的看着她:“苏花朝,你自己听听你刚刚说的话,你自己信吗?”

是啊,连她自己都不信。

但以苏花朝了解霍绥的程度,她又难以否认。

室内悄然陷入沉寂。

走廊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悄然离开,窗外呼啸的风声鼓动着窗户发出轻微的颤栗声,漫天飞雪无穷尽。

一直到后来,苏花朝都难以相信,她和宣志译也曾有过那么一小段的安然时光。

打破室内静谧的是苏花朝手机发出的短信声,“叮——”的一声。

苏花朝拿起手机,

——晚五发布了。

在下午五点,在医院的病床前,在纷扰的地铁里,在人迹罕至的荒山中。

苏花朝起身,拿着文件夹,和他告别:“拿走了,再见。”

宣志译起身,坐在床上,头上裹着绑带的样子十分滑稽,但他满脸真挚的和她告别,也和她致歉,“对不起。”

苏花朝笑笑。

宣志译又说:“我是真的想和你道歉的。”

她推开门,没有半秒的停留,离开。

门一点点的合上,最后留下一条狭窄细缝,宣志译透过那道细缝看着苏花朝的身影离开,消失。最后,他浑然无力的躺在床上,想:

或许一直以来只是他的单人戏,而她一直冷眼的看着他像小丑般的举动。

无从原谅,也无所谓原谅。

但好歹,他说了那声,抱歉。

苏花朝离开医院以后没有回到工作室,手机放在中控台上一直在响,嗡嗡的鸣叫声接连不断的响起,来电都属一人,冯攀。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提醒她,苏花朝,我现在还是你的老板。

只是在苏花朝眼里,他早已成为一个合格的商人,世俗的朋友。

到了此刻,苏花朝想了想,已经不是朋友。

她这人有的时候,还是太狠。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所以她没有接冯攀的电话,只是发了个微信给小右,提醒工作室的人明天按时上班。

但车子一经停下,再发动的时候,她却不知道到底要往哪里开。

南城那么大,她一时之间,竟漫无目的地很。

最后启程的时候,她开着车,绕过无数巷子,最后停在了苏园的大门前。

兜兜转转,人终归,还是要回家。

那时苏园已经开始演出了,夜晚降临,院子里架着的台子上开始表演,咿呀的语调哀怨而又缠绵。苏花朝抄小道往戏台那边走,看到那偌大的荷花池已结上一层厚厚的冰,落雪重积,早已不复夏日时的茂盛绿意。

每晚来苏园听戏曲的人还是不多,戏台下只有零星几个人坐着。苏花朝有时不得不感叹,陈清月到底是抱着何种想法,才让苏园坚持到现在仍旧营业。

换做是她,换做是她的话,早就把这片改造成咖啡馆,位置好,人/流大,如果开了咖啡馆,每日的收益一定不菲。

有时候苏花朝觉得自己是真的清高,但在当下,她也是真的世俗如众生。

苏花朝站在台前听了会儿便走了,她绕过戏台往后面的院子走去。

这个时间,陈清月大概在客厅里和傅远看着电视聊天吧。

傅远是她的第四任丈夫,经营着一家跨国公司,算是南城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所以很多人称陈清月是交际花,苏花朝也没觉得哪里有错。

苏花朝推开门,进了里屋,室内,傅远和陈清月坐在餐桌旁,而二人的对面,坐着一位少年,穿着灰色卫衣,双手插兜,微垂着头,苏花朝看不清长相。

一见到她,傅远便起身,笑着说:“花朝来了。”

陈清月也对她笑笑,“今天怎么就过来了呢?”

苏花朝在玄关处换了鞋,说:“上次回锦市带了点东西回来,想着给你们送过来。”但手里却空无一物。

她叫了司机,把车钥匙给他,说东西就在后备箱里。

傅远说:“大老远的带回来,多辛苦啊。”

苏花朝说,“没事的。”眼睛却有意无意的往那少年身上瞟。

傅远立马给她介绍,“这是我儿子,傅遇,小遇,快和你花朝姐打声招呼。”

傅遇低着的头,倏然抬起,苏花朝注意到他漆黑的双眼十分的无神,像是在昭告死讯一般,像极了——当年的霍绥。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让她忍不住软下声音,“傅遇?”

那双茫然的双眼,慢悠悠的聚焦在她的身上,“嗯。”

苏花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笑了下。

她抬头,问傅远,“他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傅远说:“他母亲去世了。”

她心底一沉,傅远又说:“我和他母亲在他三岁的时候就离婚了,这些年也没怎么见过,我也是不怎么了解他,他呀,也不够亲近我。”

陈清月在一旁说:“在这儿多住点时间就好了。父子之间,熟络的很快。”

“可我过几天要出国一趟。”

苏花朝不以为意,她蹲下身子,抬着下巴与傅遇对视。

少年连眉眼之间都青涩的很,脸上却没什么肉,但能看得出,五官是清秀俊逸的,只是缺少照顾罢了。

她眼里的探究意味很重,但傅遇却不卑不亢,迎着她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看透了似的。

苏花朝突然问他:“你愿意和我走吗?”

傅遇眨了眨眼,没有任何的表情。

苏花朝抬头望着傅远,“傅叔叔,我带他去我那儿住一段时间吧。”

她话一出口,陈清月和傅远都小小的惊了一下。

苏花朝拍了拍傅遇的肩,再问:“你愿意和我走吗?”

那个穿着卫衣,在这昏黄温馨的灯光中都显得分外孤寂的清冷少年,在这儿坐了一下午都没有任何的反应,而独独在那一刻,轻轻、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他同意了。

陈清月和傅远对视了一眼。

陈清月走过来,耐心劝阻,“你傅叔叔才刚接他回来,他们父子二人总要多待一会儿的。况且……况且你住在霍家,花朝,不像话的。”

苏花朝说没有,她语气淡淡,“我现在住在外面的公寓里。”她又轻声问傅遇,“你想和我走还是留在这儿?”

傅遇看着她,眼里的意味已昭告室内这三人。

苏花朝当下就说,“现在就走,可以吗?”

傅遇歪头,像是思考了一下,然后才站起身来,他直直的站在她的面前,苏花朝喟叹于他的身高,大概……和霍绥差不多。她问:“傅遇的年纪是……”

“十六岁了。”

霍绥那个时候,是十五岁。

这个发现,让苏花朝对傅遇再次徒增几分心软与关切。

她仰头,对他笑了笑,“和我走吧。”

他的瞳孔黑的没有一丝杂质,在灯光下灼灼发光,顿了几秒,他点头,跟在苏花朝身边。

苏花朝和陈清月与傅远打招呼,说:“我先带他回家了。”

傅远抿着唇,点了点头。陈清月还想劝阻,却被傅远拉住,“算了,他和我,到底还是不亲近的。”

不亲近的。

苏花朝和陈清月,也是不亲近的。

都一样。

正好此时司机拿了她车里的礼盒回来,苏花朝接过钥匙,对他说了声谢谢,叮嘱他哪些是给陈清月与傅远的,那些是给他们的,司机有点受宠若惊,“苏小姐,还有我们的份呐。”

苏花朝说:“都一样的。”

她拉着换好鞋的傅遇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