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大雪纷飞。

她扭头看着穿着单薄卫衣的少年,取下自己的围巾,帮他围上。傅遇的眉头紧蹙,苏花朝含笑说,“带上吧,这是男款的。”傅遇便没再做挣扎。

苏花朝又帮他戴上帽子,带他绕了几条小道出了苏园。

发动车子之前,她问他:“不怕吗?”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苏花朝耸了下肩,“也是,要是怕的话,也不会跟我过来了。”

傅遇没有说话,他仍旧带着卫衣上的帽子,安静的像是座雕像。

再一次面对如此棘手的问题,苏花朝的耐心和第一次的时候所差无几,“傅遇,试着和我说说话。”

依然是沉默。

苏花朝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还是急了些,“算了,我不该勉强你的。”

“你先睡一会,等到了地方我叫你。”

苏花朝带着傅遇回了她的公寓,这个点霍绥应该已经到家了。

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和霍绥介绍,难不成给他俩这样介绍:“这是我二爸的儿子,这是我四爸的儿子。”

但还没来得及她想好措辞,门,突然开了。

而且,背对着她的门,也开了。

正面,霍绥穿着灰色家居服,双手插兜,目光平静的看着她。

她的身后,莫绍棠戴着副眼镜,头发懒洋洋的耷拉在耳边,一袭灰色西装笔挺入身,他笑意妍妍的看着苏花朝。

从电梯里后一步出来的傅遇穿着件灰色卫衣,耷拉着脑袋,目光无神的漠视众生。

苏花朝拉过他,和霍绥说,“这是傅叔叔的儿子。”

“傅遇,这是……”她低头琢磨了下,最后,说:“我未婚夫。”

比起哥哥,未婚夫这个称谓才更适合霍绥。

宣志译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浑然的倒在病床上。

他整个人埋在那纯白的床单上,闷声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觉得这很可笑是吗?”

苏花朝说:“我不会是你。”

宣志译起身,跳下床,从旁边的床头柜里拿出一叠东西,递给苏花朝,“这是当初的赌注。”

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苏花朝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的看他的手,他的皮肤比她的还要白一些,骨节分明,白皙纤细,很好看。

苏花朝终于开口,“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有什么不舍得的。”他向来挥金如土,此刻对着自己白手起家赚的第一桶金的餐厅,也仍无丝毫的留恋,苏花朝看着他,甚至都有一种,他是不是对所有东西都没有任何的感情?世上再也没有能够吸引他的东西了吗?

宣志译把文件扔进她的怀里,低笑一声:“连霍绥都舍得把隋家搞垮,这么一家餐厅,我还有什么不舍得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从床单上抬起头,露出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一如多年前苏花朝与他相见时,他哭着鼻子跑来找霍绥,双手在脸上擦,苏花朝在远处看,只看到他那双湿漉漉的双眼。

她微低下头,“如果我是你,宣志译……我不可能允许自己爱上一个对我根本没有感情的人。”

陡然,他说:“还记得那个赌吗?”

宣志译苦笑几声,“我从一开始,原来就做错了。”不似之前的低吼,这次的流泪,他显得十分的平静,眼泪在脸颊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泪痕,他眨着眼,安静的淌着泪,没有痛苦的嘶鸣,也没有挣扎的不堪。

他只是沉默。

饶是他再说,苏花朝仍旧是静默无声的站着,得不到任何的回复,像是一场戏。他在台上搔首弄姿用尽毕生所学诉衷肠,可台下的观众从未有过一次的感同身受。

她冷眼相对,她束之高阁。

“没有什么好说的。”苏花朝拉出一条椅子,坐下,“那是你的感情,不是我的。”她不喜欢对他人的感情做任何的评价,每个人的思维方式不同,对待感情的方式也截然不同。

宣志译问:“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第37章

霍绥闻言, 挑了下眉,紧绷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满脸闲适。

苏花朝拍了拍傅遇的肩, “你先进去吧。”傅遇扭头, 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眼,苏花朝重复一遍, “先进去坐着。”

他像是听懂了,转身往屋里走。

身后, 莫绍棠合上了门,他走到楼道中间,伸手按了下电梯, 仿若刚刚的事没有发生过一般,在电梯门合上之前,他对苏花朝笑了笑。

苏花朝勉强的露出个笑来给他。

再面对霍绥的时候,苏花朝深吸了一口气,“能先别生气吗?”

霍绥靠在门边, 扭头往里看了一眼, 傅遇坐在沙发上,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 眼神淡漠、空洞, 身上没有一丝的生气。

霍绥不置可否:“可以。”

苏花朝说:“我挺喜欢他的。”

话一出口, 周边的温度她都明显的察觉到冷了三分。

苏花朝气结, “他才十六岁, 你想什么呐!”

霍绥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继续。”

苏花朝:“你有没有觉得,他特别像,那个时候的你呀。”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温温柔柔的说话,像极了夏日夜晚母亲在耳边的轻声呢喃。

或许,她的身上,是有做贤妻良母的特质的。

霍绥琢磨了下,“你准备怎么办?”

苏花朝说:“能怎么办呢,当初怎么对你的,现在就怎么对他。”说到这儿,她别有深意的笑了下,虚虚的说,“哎,哥哥和弟弟,当然不能厚此薄彼,对吗?哥哥。”

霍绥冷笑:“你倒是想,人家愿意吗?”

苏花朝拨了拨头发,甩给他一个极为妖娆的眼神,“你都拒绝不了不是吗?更何况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霍绥伸手就把她的头发抓在一起,把她整个人夹在肩下,“几天不打,上房揭瓦。”

他把她从楼道里拖了进来,干脆利落的把门给关上,从玄关处把她拉过来,经过客厅的时候,傅遇慢悠悠的抬起头,朝他们看了一眼,苏花朝接触到傅遇那个轻飘飘的眼神,立马拿拳头砸了砸霍绥的胸膛,“有人在呐!”

霍绥心想,刚他也在啊,你还开黄腔开的起劲,那个时候就没注意到?

饶是如此想的,但他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苏花朝的脸因为费力挣扎,双颊红扑扑的,室内的暖气温度很高,更使她穿着大衣的身子发热,这会儿不止脸颊,整张脸都红透了。

苏花朝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瞪了霍绥一眼。

继而走到傅遇面前,温声问他:“你饿吗?”

傅遇点头。

好家伙,比在苏园的时候,有反应多了。

苏花朝转身,把正准备回房的霍绥给拉住,“他饿了。”

霍绥嘁了声,伸手扯了下她的脸颊,“苏花朝,你得寸进尺了。”

苏花朝笑吟吟:“我还没吃晚饭呐。”

他便收了手,有点恼怒,但又有点认命,“煮碗面吧,这个点也不好再吃些其他的东西,不好消化,你一有积食,就难受。”

苏花朝自己是不会做饭的,她只会最普通的给电饭煲通上电。往常在霍宅,厨房里是有两个阿姨的,哪里轮得到她洗菜烧饭;后来年纪渐渐大了,想要自己动手做点什么的时候,霍绥倒不乐意了。

他不喜欢她去那种地方,沾染了烟火。他总有种奇怪的想法,觉得她在厨房待久了,会有那么点的世俗,有那么点的在意,柴米油盐这样的日常琐事。

但与此相反,他却总会下厨。

在公寓。

总得照顾好你。这是他的原话。

苏花朝跟在霍绥的身后,看他洗手做羹汤,他脱下那身冷冰冰的西装换上家居服,身上带了那么点平易近人的感觉。

苏花朝在他身后欣赏了会儿,复又问傅遇:“没有什么忌口的吧?”

傅遇没有反应。

苏花朝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细声细气道:“既然决定了要跟我回来,怎么样也得和我说说话吧,你不说话,我没有办法帮你。”

仍旧没有回应。

苏花朝耸了下肩,起身,收起沙发边上的围巾,把东西放到衣帽间之后,便收拾好客房,让傅遇住了进去。

只是他的行李太少,据说到苏园的时候,都是两手空空的。

他跟着她母亲,吃了不少苦。苏花朝听到苏园的人在私下这么议论。

幸好霍绥也有些大学时候的衣服在这儿,两个人的身高差不了多少,只是霍绥的衣服穿在傅遇的身上,总归是,大了点。

“太瘦了。”霍绥蹙眉道。

苏花朝也觉得他瘦的不像话,脸上都没什么肉,颧骨都是明显的突起,她拍他的肩的时候,总觉得那儿瘦的只剩下骨头了。

心疼、同情、难过,许多的滋味涌了上来。

苏花朝回房之后,从背后搂住了霍绥,伸手掐了他的腹肌,硬邦邦的,“哎,你有没有很庆幸啊?”

“什么?”

“你遇到了我哎。要不是遇到了我,你可能比他还糟糕。”

霍绥换上衣服,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挪开,淡然自若的进了洗手间。

苏花朝连忙跟上去,“哎,你怎么不说话呢?承认我好就那么难吗?”

霍绥把她推了出去,“我要洗澡。”

苏花朝整个人都跳在他身上,双手捧着他的头,撒娇道:“哄哄我嘛,我今天过的一点都不开心,你就当做哄哄我,不好吗?”

霍绥看了她几眼。

苏花朝长叹了口气,慢慢的靠近他的肩头,等到整张脸都埋在他身上的时候,她才有了那么点勇气说,“我真的,很不开心。”

她向来是把情绪掩盖的很好的,和霍绥在一起的这些年,她学会了他的理智、沉稳与镇定,同时也学会了他的情绪不外露。

甚至在很多时候,苏花朝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的。

人啊,撒了太多的谎,到最后,连自己都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霍绥默了半晌,伸手,把她搂的紧紧的。

苏花朝:“我好吗?”

“好。”

“我对你好吗?”

“……好。”

“你喜欢我吗?”

“苏花朝,你别得寸——”

“我喜欢你。”

霍绥偏了偏头,借着浴室里的刺眼光亮低头看她,低头便闻到她发间的香味。那是一如往常的、苏花朝式的香。

他动了动喉结,轻咳一声:“喜欢着吧。”

“然后呢?”

“下去。”

苏花朝扭动着腰肢,“霍绥!”

霍绥被她这样弄得兴致都快起了,但家里现在多了个人,他也不好在浴室做这些,伸手把她扒了下来,甩出浴室。

门砰的一声关掉。

苏花朝在外面大叫:“霍、绥。”

“我也是。”他在里面说。

苏花朝原本想要发泄的话,突地被卡在喉咙眼上,她伸手摸了摸后颈,嘴角慢慢、慢慢的往上勾起。

第38章

车子缓缓的靠近,霍宅门前停了一辆车子,苏花朝经过的时候看了眼车牌,并不是霍绥的车,也不是霍孟勉的车。霍孟勉生性低调,鲜少会邀请朋友来到霍宅,而霍绥身边的人,都是开着张扬而又奔放的车,又哪会开这种款式死板的老板车呢?

苏花朝心生疑窦,进门之前又扭回身看了一眼。

驾驶座上坐了个司机,正趴在方向盘上休息,似乎是注意到有人在看他,倏地抬起头来,对上了苏花朝的视线。

她起身,收拾好东西,便提早离开公司了。

苏花朝扯了个笑,再往里屋走的时候,心里直嘀咕,隋老爷子怎么会来霍宅?

霍家主宅大门严丝合缝的关着,苏花朝从包里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门的时候,听到一些声响从里面传来。

争执声,带了点怒意。

隋老爷子今天来找霍孟勉,也实在是下下策了。

隋家名下大大小小的企业将近两百家,经营了也有些年头了,在南城这个繁华革新的城市,依然屹立不倒,里面总归有那么点龌龊在。

但隋家把这些都处理的很好,很干净,隋老爷子一直以为洗钱这事,没人会发现。

可万万没想到,竟就这样被曝光,并且直接反应到了上面。

隋家家大业大,有在部队的,也有在政的,其余的均是从商,按理说这样大的势力是能找到人解决的,但这次,屡屡碰壁,所有人都无计可施。

隋老爷子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拉着张老脸,跑来找霍孟勉。

霍孟勉虽然是开画廊的,但是画廊的画常年参与拍卖,在拍卖会上他认识了许多高官,再加上他为人友善,广交朋友,南城里数一数二的大亨也与他有几分交情。

隋老爷子一到,就说了来意,脸上带着三分羞赧:“你说,我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要不然,也不会找你来了,是不?”

霍孟勉腆着脸笑,吩咐厨房倒了杯茶过来,室内的暖气氤氲在窗上,苏花朝透过那模糊窗玻璃,看向室内。

隋老爷子拿起茶杯,啄了小口,说:“当年你和佳蓉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隋家也没有亏待过你们一分啊。”

霍孟勉点头:“爸你对我的照顾,我从来都没有忘记。”

隋老爷子:“你看我这把年纪了,本应当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哪成想……出了这档子事。”

霍孟勉说:“爸,您要我帮您什么,尽管说,我能帮,就帮。”

隋老爷子如同一位溺水之人见到了救援人员,紧紧握住霍孟勉的手,“我听说,季家那位长子和你的关系不错,你看看,能不能帮我在他面前说几句话?”

季家长子季洛甫,现在是政界的新秀,光芒闪闪,身后是三代从政的季家,光鲜,亮丽。

要真说关系不错,霍绥应该是与他关系最不错的,两个人有着过命之交,但凡霍绥提出要求,季洛甫不会不答应。

隋老爷子这是打算曲线救国。

霍孟勉的心里是通透的很的,隋老爷子估计是找过霍绥,霍绥没答应,所以才拉下老脸跑到霍宅来找他。

可他又哪里能为霍绥做主半分,他向来拿霍绥没有半点的办法,甚至是霍宅的大小事宜,都是霍绥做主的。

霍孟勉尴尬道:“阿绥他这人从小就有主见,您不是不知道的。”

隋老爷子叹了口气,“我知道,他心里对我,还是有那么点怨恨的,但好歹,我也是他的亲姥爷,我打心眼里,还是疼他的。”

霍孟勉知道,隋老爷子在这儿和他打亲情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