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说:“阿绥待会就回来,等他到了,我和他说说,但我也不保准能说得通他,毕竟他想来和我,不够亲近。”

隋老爷子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他是不信霍绥不听霍孟勉的话的,亲生父子之间,怎么可能不够亲近?怕只是一句搪塞而已。

苏花朝紧了紧围巾,把整张脸埋进围巾里。

天上又在飘雪,室外的温度接近零下十度,她穿了两件保暖内衣和羽绒服,都被这寒朔天气给冻的双腿发麻,僵硬的可怖。

在围巾下的那张脸,表情晦涩不明。

霍绥和霍孟勉向来是不够亲近的,或者可以说,十分生分。

从苏花朝来霍宅的那一天起,她就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

更何况,宣志译也说了,是霍绥把隋家搞成现在这幅样子的,他又怎么可能会帮忙呢?

但苏花朝现在仍旧处于疑虑之中,那就是,霍绥,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搞垮了隋家,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苏花朝冥思苦想的时候,就听到了大门打开的声音。

她这个角度正好看到隔着薄雾,站在大门处的霍绥,他迎着风,衣角被风鼓鼓吹起,眉眼在这样低沉的天气,格外的硬朗。

她看到他合上了门,在玄关处换好鞋子,缓缓的走了过来。

霍绥:“姥爷,您也在呐。”

隋老爷子乐呵呵的说,“阿绥回来了啊。”

霍绥说:“我回来拿点东西,待会就走。”言外之意,他并不会久留。

隋老爷子对霍孟勉使了个眼色,霍孟勉连忙拉住霍绥,“阿绥,坐下来陪我们聊会儿天。”

霍绥神情冷淡,看了霍孟勉一眼,又看了隋老爷子一眼之后,说:“我和季洛甫之间公私分的很清楚,而且他现在势头正盛,一点小事都会被放大。”

他早已预料到了隋老爷子跑来的原因,时至今日,他也没有继续保持当初的表面温和关系,从他去美国收集材料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今后不得有一丝的心软与犹豫。

隋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哪里受到过小辈这样的对待,直接一个冷脸甩给自己,当下就气的不行,“霍绥,你这是和我说话的态度吗?”

霍孟勉也深觉不妥,“阿绥!”他声音严厉。

听在霍绥的耳里,却是最深的讽刺。

这会儿扮严父来了?早些年干嘛去了。

霍绥低头整理了下袖扣,深蓝色的宝石在他手腕处灼灼发光,深邃如海。

苏花朝看到他低垂着的脸上露出一个讥诮笑意,他扯了下嘴角,“姥爷,隋家牵扯了太多,即便找了季洛甫,他也只帮得了一时,但之后呢?官商勾结?这要是传了出去,季洛甫的仕途也不保。”

隋家牵扯的太多了,牵一发而动全身,霍绥以前不敢动隋家,是因为根本无从下手,他找不到命门,也不知道到底要到什么程度,才能让隋家的风光湮没,而不至于衰败。

要如何的恰到好处,是他这些年最为担忧的问题。

隋禹说的没有错,他狠得下心,但霍绥和苏花朝,都是心软之人。

所以凡事都会留三分,做事都给人留一条路。

隋老爷子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呢,但他说:“难道我要眼睁睁的看着隋家倒下吗?阿绥!”他哀其不争,用拐杖用力的敲了敲地面,“你就帮帮姥爷吧。”

霍绥放下手,他长叹了一口气,无力道:“姥爷,我也实在无能为力。”

隋老爷子坐了没多久便走了,霍孟勉作势要送他,却被他用力甩开。霍绥站在客厅上,冷眼看着隋老爷子佝偻着上半身,顶着风雪出门,霍孟勉站在他身旁,腆着笑。

霍绥扯了个笑,将视线收回,直直的落在客厅处的落地窗上。

薄薄的白色纱布外,有个身影分外的明显。

苏花朝注意到他的视线,勾了下唇,十分费力的从口袋里抽出手,敲了敲窗玻璃。

咚、咚、咚,三声。

客厅里传来阵阵脚步声,极快,像是跑着一样。

几秒之后,窗玻璃被人从里面打开,暖气从里面扑鼻而来,她狭长如翼的睫毛上的落雪接触到了那温热湿气,瞬间消融。

隔着雾蒙蒙的帘幕,她看到霍绥脸色发青,声音冷到了极致:

“能耐了是吧?在外面冻的浑身发抖,很爽?嗯?”

与此同时,晚五视频的进展也是十分的顺利。

业内对于晚五的评价颇高,网民们虽然有觉得这种纪录片有些许的无聊,但苏花朝却丝毫没受影响。

毕竟亲生父母,一个从商,一个从艺。

一个猝不及防,苏花朝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同那人点头。

那人连忙下车,向她半鞠躬,“大小姐回来了啊。”

她漫不经心:“我做视频是给这些连纪录片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看的吗?”

再也没有比她更加随性的人了。

她垂眸,捏紧了钥匙,转身,绕到了客厅外的落地窗旁。

寒风凛冽,吹得她头发飘起,苏花朝伸手重新弄了弄围巾,把头发给扎进了围巾里面,双手插在口袋里,表情冷肃而又认真。

她这么调侃自己。

下班之前她处理好了最新一期的视频,抬头看了看日历,已经一月底了。似乎,自从搬出了霍家,她便没有与霍孟勉见过面。其中打过几次电话,但每次都因为各种事而打断,没聊几次就匆忙结束对话。

而她一头跌入其中,自此多年,难逃脱。

她开着车,驶入别墅区,穿过前面的几座别墅之后沿着马路直行,远远的就能看到藏于枯木之中的霍宅。

那年夏天,绿荫环绕,霍宅藏匿于森林之中,宛若人间仙境。

苏花朝很快就约了心理医生。

傅遇每天下午三点到五点都在心理诊所接受治疗,效果不错,至少,有的时候会和苏花朝说话了,虽然只是简单的“不要”、“好”,但也足以令苏花朝满意。

想做的事,哪怕再小众,受众再少,也可以一往无前的做。

她的身上,似乎是带了商人的世俗,但也带了艺术家的清高。

第39章

霍绥目光冷毅,“我又没耳聋,听得见。”

苏花朝用脚拨了拨地面碎石,说:“别往心里去。”

霍绥说:“我哪次往心里去了?”

为他。为霍绥为了二人之间所做的一切。

她房子侧边边嘀咕边走回去,恰好在门外遇到了霍孟勉。

他伸手拍着衣服上的落雪,狼狈不堪。

苏花朝连忙上前,叫了声:“霍爸。”伸手帮他拍去衣服上的秽物。

霍孟勉不满:“什么叫待会就走?晚饭也不吃了?”

恰好这时门从里面打开,霍绥高大的身影透过室内的灯笼在她的身上,她的神情一时之间有些晦涩难辨,“不吃了吧,傅遇还在家里等我回去。”

苏花朝把傅遇接回去的事情,霍孟勉早已得知。

期间还打电话给了苏花朝,再三劝阻:“你就这样把他带回去了,你让老傅颜面何存?”

“我问了傅遇,他同意了,傅叔叔也没意见,霍爸,您不应该反对我的不是吗?”苏花朝与他说,“我以为您懂我的想法的,就像当初,您答应留我下来一样。”

“这能一样吗?”霍孟勉大发雷霆,“你这是胡闹!”

苏花朝问他,“我哪里胡闹了?”

“你和他单独住在一起像话吗?花朝,你——”

“——霍绥也住在这儿。”

霍孟勉倏然噤声,他一直以为霍绥搬出去住是搬到了自己的公寓里住,当时霍绥是怎么和他说来着。

——“年底了,银行忙得很,我搬到公寓那边住,离银行也近些。”

霍孟勉一直深以为然,可现在,霍绥非但没有搬去自己的公寓,还去了离银行更远的地方,苏花朝那儿去住。

霍孟勉问她:“你和阿绥……”

苏花朝四两拨千斤道:“我这儿有三间房,正好我们三个人住,霍爸,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而且,我是真的心疼傅遇。”

霍孟勉是很容易被感情牌给打动的人,多年前看到苏花朝放声哭泣的时候,他心软收下她,多年后,她只要低声说那么几句类似于哀求的话,他便无法拒绝,只说:“花朝,你有分寸就行了。”

但霍孟勉一直不满,即使此刻,仍要说教几番:“等傅遇的情况好些了,你就马上把他送回去,知道了吗?”

苏花朝扶着他的手,进屋。

柔声应他:“我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

霍绥俯身,从鞋柜里拿了两双拖鞋出来,再绕过他们二人,关上了门,将外界的天寒地冻统统隔绝,只剩满室融融暖意。

三个人往客厅走。

苏花朝抬头往落地窗处看了几眼,窗户已经严丝合缝的关上了,白色纱帘在室内安静的垂挂着,透过纱帘,苏花朝看到窗外大雪满天落下。

霍绥从她身后走过,带来轻微的风声。

夹着暖意与温柔。

霍孟勉:“你刚刚拒绝的,到底是太果断了,毕竟他是你外祖父。”

霍绥说:“这事儿您别管,我心里有底。”

“以后在外面,给隋家一点面子,知道吗?”

霍绥恍若未闻,低头倒了杯茶,自己喝了下去。

苏花朝看他一脸淡漠的样子,又看了看霍孟勉,整个人都在气头上,连忙抚慰道:“霍大哥在外面不是这样的,他做事有分寸的很,霍爸您也别太为他担心,为他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是不?”

霍孟勉揉了揉太阳穴,“花朝啊,你总是帮他说话。”

苏花朝:“他是我哥嘛。”

霍孟勉宽慰的笑了,“你俩好的跟亲兄妹似的,我这打心眼里,看着,开心!”

苏花朝笑不出来了。

霍孟勉没注意到她僵住的脸,说道:“你妈最近总给我打电话,说要给你介绍几个女孩子。”

霍绥晃着杯盏,里面的茶叶高低浮沉,他声音散漫,“您怎么回的?”

“还能怎么回,我说了,你有女朋友了,让她别再给你瞎介绍人了。”

霍绥:“嗯。”

“那人呢?什么时候带来让我见见?”

霍绥放下手里的茶杯,松松垮垮的靠在椅背上,眼角余光看到了低垂着头的苏花朝,淡声说:“过段时间吧,等她真的愿意和我一起来见您了,我再给您带过来。”

“哦?怎么说?”

“她胆小,怕见人。”

“我又不是外人,这有什么好怕的?”

霍绥笑:“您要是见了她,还不得昭告天下,亲戚朋友不都得知道了?”

“那也不是外人。”

霍绥解释:“也不是这个原因。主要是,我想等她同意嫁给我了,再带来见您。”

霍孟勉很意外:“就这么喜欢这个女孩子啊?”

霍绥扯了下嘴角,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苏花朝低垂着脸上,露出隐隐约约的笑意。

霍孟勉原先还因为霍绥的那几句话而觉得那女孩子小家子气,总藏着不敢见人,现在听到霍绥这么一说,倒是释然不少,叮嘱他:“你呀,对女孩子温柔些,别总板着脸,女孩子还是很好哄的。”

霍绥声音淡淡:“是吗?”

她,很好哄?

苏花朝听出了他的言外之音,偏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眼眸淡淡,她带了些挑衅意味的看他。

她不好哄吗?

霍绥挑了下眉,“知道了。”懒洋洋的应道。

霍孟勉满意了,“有时间就多陪陪她,别总待在银行和家里。”

“知道了。”

“多送点花,哪有女的,不喜欢花的。”

苏花朝点头,“是啊,哪有女的不喜欢花的。”

霍绥扯了下嘴角,“知道了。”

晚上吃过饭之后,苏花朝和霍绥还是离开了霍宅。

霍孟勉再三想要让他们留在家里,说住在外面有什么好的,家里房间多的是,大不了把傅遇也接过来好了。

他其实是个很坦荡大气的人啊。

苏花朝也有过一瞬间的动容,想留在这里,继续住在霍宅。

可霍绥却没有一丝的犹豫,说:“不了,爸,花朝她在她那小窝住的舒服。”

“那你回来陪我这老头子还不行啊?”

霍绥说:“我每天回家都是半夜了,总会吵到你的。”

“早点回来不就好了?”

“早不了,忙着陪她。”

霍孟勉以为,那个她,是指他的女朋友。

可霍绥说话的时候,眼神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往苏花朝身上看。

他心里有些想法,但又不太确定,或许是他多虑了,他俩只是兄妹而已。

后来,霍孟勉目送着他俩一人一辆车,前后离开。

那车灯闪烁,在雪地里格外的耀眼。

霍孟勉撑着伞,咳了几声,缓缓的转身,往里屋走去。

苏花朝和霍绥二人开着车,车速并不快,到了公寓的时候,将近九点。

苏花朝开门,看到客厅里的沙发上,傅遇静坐着,察觉到了他们回来,傅遇将视线移到他们二人身上,抿了抿唇,说:“回来了。”

苏花朝温声点头,问他:“晚饭吃的什么?”

傅遇回忆晚上的饭菜,一一报给苏花朝听。

苏花朝听完,对霍绥笑,“他好像,越来越好了。”

霍绥说:“总会好的。”

所有的一切,都会好的。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身后,霍孟勉与隋老爷子的对话传入她的耳里。

“霍绥他也是实在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