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教他礼记和论语,给他说一千零一夜里的故事,教他要尊重长辈,懂礼貌,要善良,要温柔,要始终对这个世界坦诚。

想着想着,她就忍不住笑了。

霍绥端着两碗面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么一幅情景。

那时晨光熹微,溶溶橙光从落地窗外照射进来,阳光在她身上打下薄薄的一层金光,漾的她浸入那金色光景之中。

暖的像朵向日葵。

盈盈一笑间,使人方寸尽失。

那句话就这样夺口而出,

——“结婚吧。”

他说。

一秒,两秒,三秒后,

“呕——”地一声,清脆而又响亮。

苏花朝捂着嘴赶忙跑到洗手间去,对着洗漱盆吐了好几下,霍绥站在客厅上,手里端着两碗面,脸色十分的不好看。

却还是放下碗,走到洗手间,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

苏花朝干呕了小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最后漱了下口。

抬头,正对上霍绥的脸。脸色不是很好看,“就这么恶心吗?”

苏花朝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吐了。”霍绥面无表情道。

苏花朝笑弯了眉,“我的户口本好像就在房间,要不,吃完饭,抽个时间去领证去?”

她说完,仔细的观察着霍绥的反应,光滑的镜面里,他的眉眼清晰,瞳孔颜色幽深漆黑,却隐隐带了笑意。

他勾了下唇,说:“好。”

·

两个人换了身衣服,黑色大衣,是G家今年新出的一款情侣大衣,苏花朝在上市的时候就找人在国外买了回来。之前一直没来得及穿,今天倒是真真好有机会穿了。

兴致高涨的到了民政局门口,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周日不开门啊。

苏花朝眨了眨眼,“这回可不是我不答应。”

霍绥作势掏出手机就准备找人给他开门,“难得来一趟,还是办了吧。”辗转打了几个电话,最后愣是把局长给叫了过来。

腐败。滥用私权。糜烂。

苏花朝心里连用了几个词来评价他刚才的官僚行为,但她转头,看到后视镜里自己笑弯了眉。

就……难得来一次,还是办了吧!

省的下次又得抽空过来,麻烦!

那天的阳光很好,晒得人直犯困,软绵绵的,空气里都是尘埃的味道,和着早春不知名的花香。经过一个冬天的诘难,枯朽的枝桠上已经冒出了斑斑点点的绿意,积雪消融,耳边有着流水潺潺的声音。

离局长过来还有好一会儿,苏花朝直接拉着霍绥下了车,说要和他在外面走走。

霍绥拗不过她,只得下了车。

其实外面的温度并不高,北方寒风凛冽,阳光的那一点光亮实在是算不上是暖和,但她开心,霍绥也只好作罢。

毕竟今天……太特殊了。

他们再过半个小时,就要结婚了。

想到这个,霍绥拉住了苏花朝。

苏花朝扭头,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了?”

霍绥解开大衣纽扣,手伸进心口处的口袋里,从里面缓缓的、缓缓的拿出了一个宝蓝色的丝绒盒子。大街上人来人往,而他向来冷毅的眉眼,被春光添笔,带了几分春意。

苏花朝看着他手里的那样东西,问他:“是那枚戒指吗?”

那枚被你珍藏多年,却一直没有送出手的戒指?用光你当时身上所有的钱,所买的戒指吗?

“嗯。”他点头。

时隔多年,在他购买的时候,是完全没有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才把它送出手。

但幸好,时光辗转,岁月蹉跎,当下他终于可以将它拿出来。

给她。

霍绥摸了摸鼻子,“要跪下来吗?”

“戴上就好啦。”苏花朝哪里舍得让他跪在这冷冰冰的水泥地上,她伸出手,示意:“戴上啊。”

霍绥打趣她:“这么急着嫁给我啊?”

苏花朝哦了一声,想要收回手,“既然你不愿意,那算了。”

“哎——”他拉起她的手,取下那枚戒指,干脆利落的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不大不小,刚刚好。

苏花朝勾了下唇,抬起手,逆着阳光,仔仔细细的观察着这枚素戒。

很普通,普通到如果它放在展柜里,苏花朝都不会去多看它一眼。可它又太特殊,它不仅仅是一枚戒指,更是有着霍绥的初心。

他从一开始,便坠落至她的身上。

原来她一直仰望着的星星,并非与她相隔几亿光年,从始至终,他都近在她的身侧。

霍绥伸手,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贴在她的耳边,问:“喜欢吗?”

“喜欢。”

“开心吗?”

“开心。”

霍绥的唇角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勾了起来,他单手搂着她,站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两个人心情颇好,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聊天,等着人过来开门办手续。

没想到等到的却是霍绥的一通电话。

苏花朝被他搂在怀里,他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句句清晰落于她耳。

霍绥一改脸上的愉悦神情,眉眼渐渐拧在一起,嘴唇抿着,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冷毅的像是冰川上的石头。

“好,我过来。”

他自始至终只说了这么一句。

苏花朝能明显的感觉得到霍绥的心情低沉,搭在她肩上的手渐渐往下垂,直落在他身侧。她从他怀里出来,退了半步,仰头看他,“我们现在去医院吧。”

霍绥摇摇头,说:“先领证。”

“去医院。”苏花朝表现的格外强势,“证以后有的是机会领。”

苏花朝伸手拉着霍绥,但他仍旧站在原地,她扭头回望,他的眼里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安静的、十分安静的站着。

“阿绥。”她放软了声音。

阖上了眼,一字一句轻而缓,说:“人这一生,都各自有命。”

霍绥点头,收回视线,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

苏花朝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脸上有过这般挫败的神情,现在心疼的不得了。

“做错了啊。”他说话的时候,面前呵出一片雾气,在空中划开,粉碎。

苏花朝摇了摇头,说:“是宣志译自己的选择。”顿了顿,“和你无关。”

他的生与死,也是他的选择,和你无关。

霍绥半垂着头,倏地,轻笑了一声。

他看了下腕表,早上十点二十三分。

电话里的那人是怎么说的,霍总,宣志译在十点十五的时候,被人发现自杀了。

——人生终结于二十四岁。

第51章

医院里消□□水味极浓, 整个一层楼都被宣家给包了下来,苏花朝跟在霍绥的身后,看着一路经过的人, 有些熟识多年, 有些风尘仆仆赶来,已无太多印象。

匆匆一眼望去, 大概有三四十个人。

大多西装革履,但也有穿着牛仔裤, 上身是时髦的棒球外套, 头发颜色和往日的宣志译所差无二, 奶奶灰加上一撮的金色。

脸倒是没有宣志译那样精致,能驾驭得住这样极为挑剔的发色。

想想也是,像宣志译这样带着少年气的精致男子, 已经很难再遇了。

走廊外,穿着夜店风的少年被人拎着耳朵教导:“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你穿这样来像话吗?”

那人痞痞的说:“丫又不是我死了!”

“你还说!给我闭嘴!”长辈一巴掌盖住他的头顶,在众人的眼神中扯着他的耳朵退到安全通道处。

隐约还能听到责骂声。

苏花朝静悄悄的走过, 高跟鞋的声音落在地面上,有着轻微的回音。

“噔、噔、噔。”

她突然想起那天在病房里,宣志译坐在窗台上, 双腿悬空,前后一摇一摆的,像是钟表上的指针。

哒、哒、哒。

指针转过一圈,复又重新开始转动。

而他的生命, 却在那一圈之后停歇。

走得近了,霍绥伸手拉过她,两个人并肩而立,面对着宣家父母,满脸凝肃。

宣家父母只有宣志译这么一个孩子,从小就宠着他,有什么好的都给他买,再加上家里向来富裕,宣志译当真是被放在糖罐里宠的。

两位长辈年纪也不小了,五十多岁的年纪,原本应该是等着抱孙子颐养天年的,却没想到现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

霍绥低低的安慰了句,说:“节哀。”

两位老人难掩痛苦神色,掩面痛哭。

苏花朝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们,头下意识的看向病房里,看见的却是一片白光。室内的所有一切都是白的,白的墙,白的窗帘,白的床单,以及那微微隆起的床单下面的人,看不到脸,看不到一切。

那个年轻而又像个少年一般的人,竟就这样草草死去。

在狱中自杀,没有任何的遗言,沉默而又安静。

和他在这个世界上时的态度截然相反。

苏花朝心里不是不难过的。

后来苏花朝被霍绥带出人群,她的胃又不太舒服,在洗手间干呕了好一会儿,出来就看到霍绥若有所思的神情,“看看医生吧我带你。”

“没多大事,看什么医生。”

霍绥拉着她的手,执拗道:“你的月事,是不是还没来?”

苏花朝的天灵盖猛地一击,她之前一直在忙事情,都快忘了自己的月事了。今天霍绥这么一提醒,她倒是记得了。

再联系今天这几回吐……

苏花朝不敢再想了。

“那个,我自己去吧。”

霍绥不容置喙:“我陪你去。”

苏花朝摇摇头:“我想一个人过去。”

“为什么?”

苏花朝左想右想也找不到好的理由,但态度格外强硬,她说:“你别和我一起去,霍绥,就当是我求你。”

耳畔有风声吹过,吹得她后背脊梁骨处都在冒汗。

在轰隆隆的心跳声中,苏花朝听到了霍绥说:“嗬,随你。”

他不开心了……

苏花朝明知道他不开心了,却还是咬牙,送他下楼、上车,等到车子真的离医院远远的之后,她才转身进了医院。

倒是没进妇产科,而是去的心外科。

她没有挂号,到了地方直接进了里面,正在问诊的医生满脸困惑,说:“你好,还没有轮到你的顺序,先别急。”

苏花朝说我找你们科室的宋医生。

“宋之漫吗?她在办公室。”

苏花朝说了声谢谢,退出办公室,去护士站那儿问了心外科办公室的地方,结果得知是在楼上,她又爬了两层楼,恰好,在楼梯间遇到了出来打电话的宋之漫。

宋之漫见到她的时候很诧异,伸手指了指手机,示意她自己在打电话,苏花朝便耐心的在边上守着。

等她打完电话,看向苏花朝,疑惑道:“怎么突然到医院来?”

宋之漫的母亲隋欢是隋禹的姑姑,孩童时代,隋欢对隋禹相当不错,所以隋禹对宋之漫的态度和其余的表兄妹都要热络的些,甚至,他曾为苏花朝和宋之漫牵过线。

在当年。

苏花朝和霍绥在一起的这么多年,但凡她跨出那么一步,接下来的路都会比之前好走的多,但是令她一直以来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的,是因为一件事。

她大学毕业的那年,小产了。

当时她真的完全束手无措,也不敢找霍绥,最后左右权衡之下,找了隋禹。大半夜的,隋禹从沁凉的家里出来,顶着个鸡窝头,浑身都是汗。

苏花朝躺在医院里,说:“我竟然怀孕了。”

在她得知自己有孩子的上一秒,就被告知自己的孩子从身体里除去,这样的滋味……

她有些恍惚,拉着隋禹说:“我不是故意不要他的啊,隋禹……”

隋禹自己也手足无措,他自己爱玩是爱玩,但从来没有闹出过人命,当下找了自己学医的表妹,拉着她问到底怎么就小产了呢?

宋之漫当时虽然大一,但是打小是跟在未来婆婆身边的,在中药房里待了很多年,又是学医的,冷静的分析,说,

“从中医上来说,就是体虚,气血虚,从西医上来说,要么是胚胎发育异常,要么就是生殖系统病变,”她顿了顿,也没再说其他的,她也不好问苏花朝是不是有流过产或者是服用药物,毕竟看她这个样子,是想要这个孩子的。

“生殖系统病变是什么意思?”隋禹问。

“子宫发育不好。”宋之漫干脆道,但她手里拿着苏花朝的病历和B超情况,发现一切正常,她想了想,问:“你之前有生过重病吗?”

苏花朝满脸苍白的说,“有过一次,发烧……大概有两天没有醒。”

她的记忆模模糊糊的,只记得那次脑袋很沉,陷入昏迷,再醒来的时候,血管上插着输液针,嗓子哑的跟灌了一顿沙子一样,问在旁边的霍绥她怎么了。

霍绥起身的动作极大,眼里的关切难以掩饰,用着失而复得的神情说:“没事,没有事,你只是发烧了。”

她模模糊糊的应着,复又沉沉的睡去。

宋之漫纠结,“不应该啊,发烧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吧。”

隋禹也不太清楚内情,只是说:“之漫,你帮哥一个忙,这段时间帮我照顾一下她。”

宋之漫点了点头,后来拉着隋禹出了病房,问他,苏花朝是不是你女朋友啊?你被她三了你还对她这么好?

隋禹直接赏了她一个栗子,说这是我未来嫂子。

“那直接让她爱人过来就好了。”